“你究竟为何待在此处,羽瑞。”


    莫存知再一次问。


    这几日,小师弟在禁地里,唯一做的事,就是将他气到哑口无言,然后再给他喂疗伤的丹药。


    莫存知几乎要认为他并不是来看自己笑话,也不是来做什么坏事,只是为了陪伴他。


    眼前看不见,莫存知空茫的眼只大概转向于乐的位置,等着他回答。


    “我给自己改了个名字,以后不叫羽瑞,叫于乐。”


    小师弟的方向传来这样一句。


    “回答我。”莫存知说。


    “伤才好一点,有精神了是吗?”被追问烦了,于乐抬手折了一根竹子,劈手朝莫存知面上刺去。


    风声凌厉袭来,莫存知多年的经验,立刻将竹枝打开。


    但于乐剑势绵绵,哪怕用的是普通竹枝,也要慎重对待,对比上次他们过招,他的进步快到可怕。


    莫存知不再说话,用不离身的剑柄与他缠斗。


    他看不见,身上有伤,最初并不习惯,被身形轻灵的于乐拿竹枝戏弄。


    渐渐的他沉浸其中,习惯了眼前的黑暗,仔细聆听着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从中捕捉于乐的动静。


    旁边的竹林飒飒,莫存知好像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境界,他突然能“看”见了。


    竹枝舞动的轨迹,于乐的动作。


    修炼是枯燥辛苦的,唯有剑,是莫存知真正喜欢的,哪怕辛苦也愿意坚持。


    察觉到重伤的男人迟滞的动作,突然间变得游刃有余,于乐意外,手下又多用了两分力道。


    莫存知也很快跟了上来,并且逐渐将他剑势压制。


    发现他身上气势一节节攀升,于乐微笑。


    不错,这才像话。


    莫存知从那种玄妙的体悟中醒来,忽然感觉到脸颊边上细微的痒意。


    于乐在用竹叶的叶尖轻轻挠他的脸。


    莫存知侧了侧脸,听到于乐说:“恭喜大师兄,又有突破了。”


    莫存知不再躺在床上,就算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痛,他也要起身走到外面的竹林,就如同在寒崖峰上时,每日练剑。


    偶尔于乐会突然从各个方向用竹枝攻击他,但更多时候,他在周围百无聊赖地逛着。


    莫存知在黑暗中重新和手中的剑以及这个世界磨合,就像是重建曾经崩塌的自己。


    身体到了临界点,莫存知缓缓收剑,立在原地,缓缓走回小竹屋前坐下。


    竹叶在风声中摩擦的声音最响,他身体里血液流淌,灵气魔气纠缠的声音最细微,介于两者之间的是这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个人在荒草丛中走,踩着那些草茎。


    他摘下草叶,不知道在做什么,草叶翻来覆去地扯着。


    那个脚步朝着他过来,莫存知抱着剑没有反应,感觉到于乐的衣袖擦过自己的脸颊,一缕冰凉的长发勾缠过耳际。


    “哈哈哈!”


    莫存知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在上面摸到乱七八糟的草叶,他不做声取下来。


    转眼又被于乐插了满头。


    莫存知收手不动之后,于乐在他旁边坐下,捏起脚边一片干竹叶,在手里揉碎。


    那些衣袖摩擦,手指捻动的动静,都被他敏锐地捕捉到耳中。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这人现在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姿势坐着,又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大师兄,你都瞎了这么多天了,怎么也不问我要解药?”于乐问。


    给莫存知喂障目丹只是一时觉得有趣,想看看他醒来后惊慌失措的样子。


    看不见的话,多少也该有些狼狈,闹些笑话吧。


    谁知道想看的场景都没看见,让人失望。


    “我问了你便会给?”


    “你问了我就不会给了。”于乐啧啧,“被你看透了,大师兄,你这样就不好玩了。”


    莫存知也不知道自己从前有什么“好玩”的,倒是确实挺可笑。


    或许,现在也依旧可笑。


    晚上,他躺在那张并不舒适的竹床上,身侧还靠着另一个人。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对身边这人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他从前是个纯粹的人,感情也纯粹浅薄。


    宗门是需要守护的家;


    师父是尊敬但生疏的亲人长辈;


    师妹是与他最亲近的青梅竹马,是他隐约心动之人;


    他就像是只有黑白两色的画卷。


    但小师弟就像一个蛮不讲理的顽劣孩童,冲进他的地盘,将他的秩序全部打乱,摧毁。


    反复拉扯引出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七情六欲。


    在寒崖峰上那段时光,他们就是世间最亲密的人。


    虽然是个可笑的谎言,但那是莫存知这一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温暖。


    他好像在风雪中冻毙的动物,在人的掌中逐渐复苏——又被狠狠摔死。


    背叛、欺骗、谎言,连最不堪的真相,都被于乐残忍地一一揭露。


    至此,他一生几乎所有激烈的情绪,都由于乐带来,由他见证。


    在他心死之际,又是这个人,突然出现,将他从濒死中救了起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不断追问,与其是问于乐,不如说是在问自己:“我究竟要怎么做?”


    带着剑茧的手摸到肩上靠着的那张脸,触碰到他的脖子。


    “唔?”于乐清醒过来,对他的动作感到惊讶,“大师兄想做什么?”


    莫存知的语气很平静:“你不是说,你是为了我身上魔气而来,我全都给你。”


    在这方面,他向来是克制甚至刻板的,于乐不要求他从来不会主动,这次竟然有主动的意思。


    虽然于乐没什么兴致,但也懒洋洋地没有拒绝。


    “好呀,来吧。”他看好戏般,带着


    困意说,一点没有主动。


    莫存知抚摸过他的皮肤,好像摸到了哪里,于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躲了两下。莫存知一顿,又继续往下。


    两人虽然做尽了亲密的事,但类似抚慰的这种亲昵行为反而很少,所以莫存知格外生疏。


    于乐感受着他的动作,总觉得他似乎想把自己仔仔细细捏开看一遍,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他又噗噗地笑出来。


    “为何发笑?”


    于乐按压着他的脖子,强硬地让他低下头,在他脸上咬了一口说:“大师兄,是不是看不见了,所以也不行了?”


    莫存知:“……”


    这是第一次由莫存知主动,也是第一次完全由他主导。于乐提出够了的时候,他没有停。


    于乐因此发怒了的时候,他也是带着那种无动于衷的表情,在床榻上和他打了一架,然后抓住他继续。


    于乐终于觉得有点失策。


    这破禁地里不能动用修为,他也不能直接无视结界将魔气完全爆发。


    因此只能容忍这个看不出发疯迹象的大师兄,在他身上做着发疯的事。


    打过骂过,莫存知都没有变化,于乐放软语调,开始撒娇。


    莫存知确实因此停了一停,但很快捂住了他的嘴,不再听他那些甜言蜜语和故作可怜的语调。


    于乐:“……”


    最后于乐干脆享受起来,他将莫存知的手扯开,仰头狠狠咬他的唇,吞咽他隐忍的气息。


    两人之间的亲吻也很少,几乎没有过。


    这一次,弥补了从前许多次。


    从未有过的亲密无间,颠倒缠绵。


    屋外的竹林为狂风低伏,竹波翻涌,枝叶与枝叶纠缠,摇落一地竹叶。


    野草地也翻动着,长长的野草如纠缠不休的发。


    终于结束之后,莫存知头发衣衫凌乱,唇色翻着糜烂的色泽,平静对于乐说:“我的魔气都给你了,离开吧。”


    于乐磨了磨牙,总觉得自己这次好像输了。


    他起身收拾好自己,抬脚踹了莫存知一脚。


    这个能接住他随时随地突然攻击的大师兄没有动,任他这一脚踹到身上。


    这次,人是真的走了。


    莫存知坐在床边,感受到大开的门外吹进来凉凉的风。


    于乐离开禁地,进禁地的手令还是他在那几个被迫成为“间谍”的亲传弟子手里拿到的。


    在他踏出禁地的一瞬间,一次性的手令顷刻间燃烧作废。


    出来了才想起来一件事,障目丹的解药忘记给了。


    于乐冷哼一声。


    他站在禁地中心之外,这里还属于后山禁地范围,没有人,但有活物出现。


    准备离开的于乐忽然发现草丛里跑过一片淡青色。


    是一只青狐灵兽。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还欠师姐一只灵兽。


    抬脚


    追上去,以他如今修为,轻轻松松抓到了那只巴掌大的小青狐。


    拎在眼前晃晃小家伙,于乐觉得眼熟。


    这该不会就是他当初刚来这个世界时,原主想抓没抓住的那只青狐吧?


    不管它哀哀的可怜叫声,于乐将它塞进袖子里,决定离开前再去看看师姐。


    也是凑巧,他还没离开后山禁地范围,就看见了师姐。


    白霏霜眉头紧皱,带着满腹心事走进后山禁地。


    她求了师父许久都没能请他松口放大师兄出来,最后还是趁师父闭关,请了南岳峰的秦师叔,才得到一个手令前来看大师兄。


    尊师重道的大师兄突然间和师父闹翻,就像乖巧的小师弟突然间变成魔修一样,让她心里沉甸甸无法释怀。


    “霜师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霏霜惊愕看去,一个笑盈盈的小师弟正站在面前。


    “羽瑞?!你怎么……”白霏霜上前一步,又心有顾虑地停下。


    于乐没有她那么复杂的心绪,似乎也没注意她的警惕,掏出袖子里刚抓的灵兽递过去:


    “早前就答应过给师姐抓一只灵兽青狐做兽宠,一直耽搁了,这次恰好遇上,总算能实现承诺。”


    白霏霜看到那只青狐,也想起了过去的事,暗藏警惕的神情一松。


    她终究伸手接过那只小青狐,神色中有些哀伤。


    “羽瑞,我从秦师叔那里听说了你成为魔修的原因。”


    于乐:“?”


    是吗,他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不论如何,你还叫我一声师姐,只要你答应师姐,日后不要成为那种随意杀害无辜的魔修,我便永远是你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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