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混沌脑 Act 3. Scene 3.

    OpenDoor-isaEkdahl

    艾琳留给藤丸立香的地址就在步行街的后面, 毕竟这座镇子并不大,旅馆也就只有一家,除开这里的海滩与商业区,剩下的几乎都属于住民区。

    尽管他们俩人都因为喝醉的马杰农所说的那些话而脸色怪异。但对方都睡过去了, 他们也不可能晃醒他, 揪着人刨根问底。

    藤丸立香沿着街道往里走, 巷道高低起伏非常不平均。或许是因为越走距离钟塔就越近, 藤丸立香隐隐听见了一阵歌声飘来。

    “谁在唱歌?”藤丸立香奇怪地问。

    “教堂在那个方向,”提姆听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唱诗班的孩子们在唱圣歌,今天是弥撒日。”

    “哦。”藤丸立香歪歪脑袋想了几秒, 忽然意识到, 从她抵达弗彻镇之后, 她连一位年纪小点的孩子都还没见到过, 难道是都去教堂了?

    相比较于街道上更为热情的氛围,居民区里明显要冷淡许多。所有房间的窗户都紧闭着, 窗帘被拉上。

    灰色的墙壁和淡色的屋檐连成一片,这里的房子像是一栋栋饱满的墓碑,有人在一楼的房间内看到了他们两人经过,那冷淡且高深莫的视线从他们的身上掠过,很快就转身藏回了屋子里。

    他们按着门牌号找到了目的地, 藤丸立香低头在手中的纸条、木门上的号码以及手机地图上的指示上都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房子与其它的别无二致。不过放在窗沿上养着的绿植早就枯死了, 细长枯黄的叶子了无生气地垂下, 一派枯枝败叶的景象, 仿佛被吸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一楼靠近外部的那扇玻璃窗户同样是锁上的, 碎花窗帘牢牢地覆盖在里面, 从外面望进去,什么都看不清。

    她轻轻拉了拉门把,木板门发出轻微的晃荡声,然后藤丸立香将艾琳交给她的那把黄铜钥匙插进了锁孔中。

    咔嗒。

    一声轻响,那门被打开了。

    藤丸立香回过头与提姆对视了一下,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静悄悄的一片,这里像个没人注意的角落。

    她小心地拉开门,和提姆一起走了进去,大门又轻轻地扣上了。

    这些房子的占地面积并不大,但也有三层。刚走进去便有一股许久没有通风的沉闷潮腥味往他们的身上扑过来。地板上落了许多灰尘,大多家具都被罩上了白色的防尘袋。因为靠海,所以房间的墙壁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疏于打理后而产生的霉斑与水渍。

    提姆显然是比较有经验的,藤丸立香对潜行也颇有心得,他们专挑不容易留下印记的角落踩,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绕到正厅里去。

    从痕迹上来看,这栋房子大概有好几年没有人进出了,不过并没有被地产公司收回重新出售,那就说明始终有人在交房产税。

    既然艾琳的手上有钥匙,并且罗榭那么多年都没有想起这里,那应该是艾琳交的——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罗榭?还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大厅一片洁白,大部分的摆设都可以早已经被收纳了起来,剩下的家具罩着防尘袋,那袋子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提姆从自己的口袋中抽出了一个塑料包装袋,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次性手套。他拿了一副给藤丸立香,语气平静:“不要破坏证物。”

    藤丸立香回低头看看,把手套戴了起来:“那我去楼上看看,你在这儿找。”

    提姆点点头。

    楼上的布局也很简单,只有两间卧室和一间书房。大门都敞开着,再往上则是层小阁楼,范围又窄又低,也就够藤丸立香的身高在里面站直。

    这个地方距离屋檐格外近,藤丸立香站在楼梯上往上面搜寻了一番,阁楼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一扇小小的方形窗户镶嵌在阁楼的正中间。只不过从那里望出去的景观很不好,明明是面朝着海岸的方向,但所有的视线都会被前方的房屋所遮挡住。

    藤丸立香问杰森有没有发现什么,英灵说没有,这里很干净。

    于是她回到二楼,先从书房看起。

    书架上的书按照作者的名字分类,从书籍的大小高到低排序,一眼望过去非常整洁。

    上排是经典读物,儿童文学作品,大概是艾琳上学时期学校要求看的那类。

    下排则丰富了许多,杰森有些惊讶,他说:“这些都是尼采的书,德语原文版和英语版……《悲剧的诞生》第一版印刷封面,这可是老古董了,居然有人就这样把它们丢着上灰?”

    藤丸立香知道他的老毛病要开始犯了,很想翻白眼吐槽,但又不得不压低声音,以防在一楼的提姆听见她的自言自语:“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目前还没有。”杰森漫不经心地说,“应该有很久没被动过了,不过我知道确实有些人喜欢在书里藏东西……”

    听杰森的语气,要是真的有什么证据被藏在书里,他大概能心疼好一阵,藤丸立香决定不直面这样的悲伤:“那你在这里先翻,我去别处看看。”

    但是话又说回来,什么类型的证据能被藏在书本里——

    遗书?珍妮特已经录过了影像,就算她的遗书里再多写一遍罗榭想要杀她,也并不能算是多么决定性的证据。

    死亡讯息?这间书房太整洁了,要是有死亡讯息还能费力气能放到书里,肯定早就让别人发现了,艾琳没必要拜托她再来这房子里多此一举。

    录音笔?如果在死前有过争执,说不定真的能记录下一些什么,但这个房间不像是发生过命案的。

    藤丸立香环视四周,书桌很空,抽屉里也没有东西,都被收拾走了——她在心底怀疑了两秒不会是罗榭的人已经来过了吧——有一台很老的台式电脑显示屏,没有主机,只余几条电线荡在外面。

    她走到对面的卧室里,大概是珍妮特的房间,刚开始她没分辨出来。毕竟这屋子因为水电停了开不了灯,房间的位置还是背光,里面暗得惊人,棕色的带着花朵纹样的窗帘紧拉着,一点点微弱的光从窗帘布褶皱的间隙中投进来。

    藤丸立香皱起眉,用腕表上的照明灯打量这间房。

    床铺——木头床架上只剩下了一块床垫,有点发霉了,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衣柜——空荡荡的,一件衣服都不剩,角落挂着两个干花香包,已经没什么气味了。

    梳妆台——上面放着两瓶香水,其中一瓶快见底了,还有一瓶味道很浓,香过头了,和灰尘的气味融合在一起;几样过期化妆品,一些首饰……

    藤丸立香凑近,从梳妆盒里捞起了其中的几个饰品。

    很微妙的美感,分明只是海螺样式的耳坠,却给人带来种介于好看与猎奇之间的眩晕感,就像路口的铜像,桑德的雕塑,旅馆墙上的油画。

    照明的光线在海螺的壳面上反射出一些梦幻的色彩,藤丸立香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回到原位,继续看其它的东西。

    接着她拉开了梳妆台下面的抽屉,一叠泛黄的信封被齐整地放在其中,被细麻绳轻巧地捆住。

    藤丸立香将这些信封拿出来,上面有写着地址,深蓝色的钢笔在牛皮纸上洇出纹痕,因为弗彻镇潮湿的天气已经模糊了不少,但依旧能辨认出寄出的位置是在哥谭、德莱顿家。

    ……这是罗榭寄过来的?

    藤丸立香掂量了一下,信封加上里面的信纸,厚度可人,看来罗榭寄了不少。

    她在心里左右两难:偷偷看别人的信件不太好吧?但不看的话怎么能知道这是不是证据——艾琳又没和她说明确!

    在她心中的天平彻底倒向某一方之前,藤丸立香听见了提姆上楼的脚步声。

    提姆问道,“你有找到什么吗?”

    “只发现了一堆从德莱顿寄过来的信。”藤丸立香说。她又看了看其它的抽屉,都是空的了。

    “信?”提姆走过来,表情疑惑,“罗榭写的?”

    “我没打开看,但……大概率?这上面的邮戳时间很早——二十年前?”

    提姆的视线先在她手完的手表——迦勒底的通讯装置——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借着光线确认:“好像是罗榭刚认识珍妮特的那段时间,罗榭当时差点和她结婚,但是在艾琳出生的前一个月和现任妻子结婚了。”

    “哦……”藤丸立香拖长了声音,恍然道:“这该不会是热恋期时写的情书吧?”

    “带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提姆说道,好像一下子就猜到了藤丸立香想要反驳什么,又接上一句:“艾琳是珍妮特的所有遗产继承人,她赋予了你这些权利,这是你应该做的。”

    藤丸立香的脑袋里响起了43号昨天的据理力争:这不符合规范!我们事务所从来不在外面做生意!

    她沉默地从提姆手中接过透明证物袋——等等,他准备的真的好齐全。为什么这么熟练啊?果然更适合当侦探的人选应该是提摩西吧——将信封们放了进去,然后妥善地收起来。

    “再看看还有什么?”藤丸立香转动手腕,把光线投到房间的其他角落,往床铺的位置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握在她的腕骨上。

    藤丸立香打了个哆嗦,身体下意识要进行反击,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杰森的声音近乎耳语:“有人来了。”

    藤丸立香啪嗒按掉了光源,卧室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提姆问。

    “嘘。”

    底下传来大门被撬开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则是脚步声。

    两个人、挺重的、大概是男性、一米八左右……

    是当地警方巡查?他们进来时被别人发现举报了?还是德莱顿派来的人……?

    藤丸立香一把拽住提姆的手,推着他把人塞进了衣柜里。

    就算是再空荡的衣柜,一连躲进两个人都会变得拥挤起来。

    藤丸立香在一片暗色之中与提姆大眼瞪小眼。

    “要跑吗?”她用气声问。

    你都把我塞进衣柜了!我要跑早就翻窗跑了!

    提姆瞪大眼睛的样子好像是在表达这样意思,不过伴随着走上楼梯的脚步声,以及入侵者与对讲机的对话,他又冷静下来,在藤丸立香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再等等。”

    藤丸立香试图放缓呼吸,然后,差点被噎住了。

    【居然有人鬼鬼祟祟地潜入了这栋房子,你决定——】

    【a.听听他们在讲什么小话,有什么是你藤丸立香不能听的?】

    【b.一脚踹开柜门,大喊:“FBI, OPEN THE DOOR!”将私闯民宅的人绳之以法。】

    【c.成为替身使者,为世界带去爱与和平!】

    【📢作者有话说】

    于是她决定带着小提出柜(不是)

    第42章 混沌脑 Act 3. Scene 4-

    藤丸立香的脑子浆糊了几秒钟——她承认, 每次看到这些文字在她视野之中缓缓浮现时她都很头大。如果说43号一直挂在嘴上的‘命运的抉择口’指的就是这个,那么藤丸立香觉得自己未来的命运只能说是一片黑暗。

    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刚才藤丸立香和提姆进到这栋房子时有刻意隐藏过踪迹,大门也是关上的, 杰森并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任何的监控摄像头——首先能够确认他们并没有暴露, 往好的方面想, 罗榭大概率也不会知道他们已经到了这儿了。

    由于迟迟没有选择选项而导致藤丸立香的身体愈发僵硬, 不过就眼下她不得不和一位英俊的富二代一起挤在狭窄的空衣柜里维持着面对面不能动弹,这种堪比三流情景喜剧一般的情况来说,这不是件坏事。

    “就是这里?”一个男人的声音,东海岸口音, 出现在珍妮特的房间门口。

    一束亮堂的白光从门外投射进来, 伴随着对讲机嘈杂的电流声——

    “Sizz……Si……二楼右、边, ”对讲机里有另一个人在说话, 噪声断断续续:“你们看到了吗……快点把东西拿到。”

    男人骂了一声,不满地跨步走进房间中:“要我说不如一把火烧掉算了, 这里都是灰尘,找不找得到还另说呢。”

    对讲机里的声音冷冰冰:“让你找你就找,别那么多废话。”

    “操,”那人继续骂骂咧咧,收起了对讲机, 把手里的手电筒乱晃,光亮从衣柜的缝隙里闪进, “我早就受不了那些阔佬了——什么‘别留下痕迹’, ‘我喜欢的必须要得到手’, ‘蠢货, 我没让你把他绑回家, 我是要解决掉他’,balabalabala……”

    和这个絮絮叨叨的男人一块儿上来的人说话:“瑞安,你就是仇富。”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颐指气使的态度,”被叫做瑞安的人不耐烦地说,一边把那张有些发了霉的床垫抬起来,“再说了,我不过就是个清洁工,发发牢骚怎么了,他们还杀人了,杀了那么多,又不缺我骂两句——”

    他松开床垫,垫子撞回床架上时‘嘭’的一声,扬起灰尘:“老天,哪有什么狗屁针管!这里的蜘蛛网厚得都能把我裹起来了。”

    针管?他们是来找针管的?这是证据?罗榭意识到自己确实留下了什么证据在这里,所以找了人来带走证据?

    三个选项依旧在藤丸立香的眼前不依不饶。

    他们身上带着对讲机,声称自己是‘清洁工’,但肯定不是字面意思的那种,他们帮一些阔佬处理过麻烦事……难道说有个专门的组织?

    不过除了这两个人以外还有别人关注着这里,看在大家都还没找到证据的份上,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以防他们真的一把火烧了这儿。

    所以应该选a……

    藤丸立香忽然眼前一花,那几排文字开始疯狂跳动。

    【由于你没有在30秒内进行选择,我将帮你随机选择一项。】

    ……没人说过还有这样的啊!

    藤丸立香在心底尖叫。

    文字像是老虎机转动后的页面一样唰唰地翻动,然后缓缓停下。

    【恭喜你!是c!你将成为替身使者,为世界带去爱与和平!】

    “……”世界毁灭算了。

    “没有、这里也没有,你说会不会是被大耗子搬出去了?这种地方的耗子能有我的一只鞋子大吧?长得都油光水滑的。”

    瑞安在房间里打转,弓起身体搜寻地面上有没有东西遗留,尘灰沸沸扬扬,另一个人咳嗽了两声。

    “是不是滚到衣柜下了?我们把它移开。”

    黑暗之中,藤丸立香看着提姆。他们面对面,距离很近,如果不是在这么危急的关头,应该还能称得上是‘暧昧’。而且提姆用手紧紧地握住藤丸立香的双臂,一开始她还以为对方是在紧张,但断断续续的光亮从缝隙里透进来,偶尔划过提姆的脸庞,映照出一副冷静专注的表情。

    藤丸立香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平稳地一下一下搏动着。

    提姆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有如一片气流在她耳边轻缓地卷过,伴随着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还是衣服的洗涤剂?——藤丸立香听见提姆对她说:“冷静,接下来我数三秒。”

    “我对付左边的,你对付右边的,利落一些,用力攻击这个——位置,能很容易地将对方击昏。”

    戴着薄薄的一次性橡胶手套的手指从藤丸立香一侧的手臂往上抬,最后落在颈侧的一处,提姆的拇指在那块肌肤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但藤丸立香因为心情复杂,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富二代的危机适应能力也太强了点,是豪门继承人常年面对各种绑架威胁训练出来的吗?其次,她目前还不是很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

    藤丸立香感知到自己的右手抬起来了些,往自己胸口方向的位置移过去。那一秒,她忽然明白了‘替身使者’到底是什么意思。

    迦勒底作战服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套魔术礼装,不同礼装配备有不同的魔术,就算是藤丸立香这样对魔术一窍不通的普通人,也能够凭借魔术礼装做出攻击、防御和治愈的魔术。而达·芬奇,藤丸立香的天才同僚,则在不断增加的特异点之中帮助她改善作战服,令其达到更便捷、综合、安全的效果。

    比方说,藤丸立香身上的这件作战服的胸口上就存着一个魔术,由达·芬奇构想,阿维斯布隆动手,将基础的灵基肖像手提箱嵌入其中,考虑到服装的轻便性与魔术刻入的问题,不像在迦勒底那样能够召唤所有与藤丸立香拥有羁绊的灵基之影,只能召唤一位,不过充能之后还可以重复使用——在藤丸立香意识到43号也像迦勒底一样能够补充令咒的消耗后,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顺带一提,她已经遗忘这个魔术很久了,因为由灵基之影召唤而来的从者并没有自主意识,只能依靠指示行动。

    阿维斯布隆把谁存在里面了来着……?

    带着这样的疑惑,藤丸立香右手握拳,作战服上的魔术回路闪动了一下,魔术发动。

    与此同时,提姆说道,“3、2——Umm?”

    最后一秒的关头,藤丸立香拉住了他。

    在提姆震惊且困惑的视线里,藤丸立香伸出手指在嘴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外面的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柜子的边上,名叫瑞安的男人拍了拍柜门,随意地将手电放在一旁,光影在后头照出了个安静的人影,“你去抬那边,别愣着了。”

    “什么?”另一个人问,他的声音是从瑞安的前面发出来的。

    正欲鼓足劲抬起衣柜的男人呆了一秒:“What the fuck——”

    他浑身一激灵,侧身撞在了衣柜门上,看向自己的身后。

    另一个人警惕地转身:“你是谁?!”

    “靠,好丑的红兜帽!”

    瑞安大骂,第一反应是掏枪,不过他们今天似乎没带枪,又反过去摸对讲机,还没来得及按下联系键,一把匕首飞过来,直接将对讲机扎了个粉碎。

    他继续贴着柜门,藤丸立香从那点影影绰绰的光里注意到他穿着一身类似于教堂圣职人员的祭衣,要么是黑色的,要么是紫色的。

    “装、装神弄鬼的家伙!谁准你进来了!”瑞安大喊。

    灵基之影当然不可能回应他,上前几步干脆利落地把两个人敲昏。

    藤丸立香推开柜门,走出衣柜,从地上拿起了手电筒,照了照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确实是圣职人员的打扮,脖子上还有个十字架的挂饰呢,她蹲下身疑惑地捞起那个十字架挂饰。通常的十字架都是用银或铁铸的,再不济也是木头,但这两个挂饰却是用类似贝壳的材质切割出来的,有些像珍妮特梳妆台里的那些耳饰……海滨城镇的特色?

    “这是谁?”提姆的眉眼拧成一团,就差摇着藤丸立香大喊这人是怎么出现的了。

    “他是我的……我的侦探助手,Emiya。”藤丸立香干笑着站起身,状似爽朗地拍了拍被她召唤出来的灵基之影——她那位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心灵冷如钢铁的正义伙伴,卫宫(Assassin)。

    该死的选项,该死的随机,藤丸立香决定从今天开始讨厌字母c。她在心底咬牙切齿:怎样才能够在不引起他人怀疑的情况下解释自己的侦探助手是怎么横跨一百九十英里从哥谭出现在这里的?

    好在提姆的惊讶只维持了一阵——就像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没一会儿他就平静下来,几乎可以做到忽略一旁杵着的这位陌生人,“我知道,大家都有点小秘密,我不会多问的。”

    他把注意力放回地上躺着的两人身上。

    藤丸立香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尴尬,因为她知道这只是给她一个台阶下,以她和提姆这两天相处下来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看来我们或许该去教堂看看?”提姆凝眉,低声道:“我都不知道罗榭和教堂的人有联系呢。”

    “嗯……他们怎么办?”藤丸立香问,“捆在这儿?”

    “如果他们身上没有定位器的话,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提姆也蹲下,手在对方身上摸了摸,找出了两部手机。他将手机关机,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捆细绳——这又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富二代身上是有次元袋吗?

    藤丸立香看他熟练地打了个越挣扎越紧的手铐结,不愿细想对方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练习出的手法。

    “卫宫,你把他们带到远点的地方。别被人发现了。”藤丸立香说着,站在她身后的英灵沉默着弯腰扛起两个昏迷的壮汉,很快就消失在房间里。

    提姆看看她,藤丸立香微笑:“我的助手热爱健身,体格倍棒。”

    提姆挑眉:“好吧,早点找到针管,我们可以收工。”

    藤丸立香后退了一步,杰森碰了碰她的胳膊,声音低低的,“找到了。”

    藤丸立香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手电光照出蛛网密结的墙壁,因为刚才的活动而被撞歪了的衣柜挪移了一些角度,墙角处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管静静地躺在那儿,几乎与尘灰凝结在一块儿。

    【📢作者有话说】

    杰森:糟了,我成替身了。

    今天的小提还不知道,在不远的将来会有另一位挥舞着两把匕首的红兜帽把他暴揍一顿。

    第43章 混沌脑 Act 3. Scene 5-

    玻璃针筒注射器的内部还残余着一些不明物质, 或许是经过了几年不见天日的沉寂,如今已经凝结在玻璃壁上,看起来像是一片浑浊的斑迹。尖细的针尖顶部有些黑色的痕迹——有可能是血迹或者肌肤碎屑,但大概率已经腐烂了, 希望还能检测出DNA。

    不过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 针管不知在什么时候滚到这里, 幸运地没有摔裂, 只要去搞清楚注射器内的残余是什么,确认注射器外部是否会有指纹的痕迹,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藤丸立香用手机拍了照留下证据,再严谨地将它从密结的蛛网之中抽了出来, 然后塞进证物袋里。

    他们收起东西, 把衣柜推回原位, 让这间房子恢复他们进来之前的模样, 然后离开。

    那把黄铜色的钥匙沉甸甸地坠在藤丸立香的口袋里,连带着那叠厚厚的信封, 仿佛一个来自过去的铅球正拖着她的身体。脱离沉闷的空间后刮过来的一阵海风令她有些反胃。

    艾琳的电话还没有来,她和提姆走出巷道的时候撞上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她就住在边上,用她那有些老花的怀疑视线打量他们俩人,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们。

    提姆摆出他那副屡试不爽的乖孩子微笑,“我们是来找人的, 不过好像走错地方了。”

    老婆婆扯着嗓门, 言之凿凿:“你们肯定是记错门号了, 这一排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着。那栋房的男人是个混蛋, 不仅虐童还纵火, 被判了800年,早就烂死在监狱里了。后面那栋房子的女人害病死了,女儿出去读书,已经有几年没回来过。”

    ‘后面那栋房子’就是他们刚走出来的艾琳的家。

    “病死了?”藤丸立香问。

    “传染病还是什么家族遗传病吧,”老婆婆驱赶晦气一般挥了挥手,“吓人的病,小珍妮特的脸都变样了,要知道她以前可是漂亮到有人为了见她一面专程来我们这个镇子。”

    说到这里,老婆婆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们一下,“你们认识珍妮特?”

    藤丸立香犹豫了几秒,摇了摇头,“不认识。”

    “哦,”老婆婆也没想多,撇了撇嘴,“反正从五六年前开始她就深居简出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几面,出门总是带着口罩和帽子,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看上去有些吓人,像是被诅咒了——结果在某天晚上,她忽然就死了,她的男人联系教堂安排下葬,说是为了防止病毒传播还把尸体火化了,总之那房子空了有好几年。”

    “她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吗?”

    老婆婆的嗓音又低下去,大概是因为独居多年,讲起八卦来格外兴奋,“没有,她没结婚,可能是男朋友,我碰巧撞见过几次,他们总是偷偷摸摸的,这么一说好像更像情夫。他们有一个女儿,叫什么来着……哦,艾琳,那也是个漂亮姑娘,和她母亲长得很像,在外地读书,不常回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那就是罗榭?藤丸立香思考,这就对得上了。如果传染病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罗榭杀了人,那么以他的财力买通小镇子的法医不在话下,更别说刚才出现在房间里帮他找证据的两个男人穿着的是教会的衣服,从某种程度上承认了他们之间有点关系。

    火葬尸骨无存,想要查清楚真实的死因几乎没有可能。除非有确切的视频证据,或者罗榭亲口承认他杀了人……艾琳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们要找的人是谁?”老婆婆问,“镇子里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

    提姆见藤丸立香沉着脸想事情,便上前和对方搭话,一张英俊的笑脸在几句话内就把老婆婆哄得忘记了缘由,多聊了几句后对方依依不舍地和他们挥手告别,他们也得以走出居民住宅区。

    证物的保管最后交给了提姆,毕竟富二代那辆昂贵的奔驰AMG据说还安装了军用级防弹玻璃,以及各种各样藤丸立香没仔细记的辅助功能。

    “你的车子不会被人偷轮胎吧?”在提姆把找到的证物放进车内的收纳箱里后,藤丸立香看着奔驰,忽然问道。

    “嗯?不会。为什么要这么问?”提姆奇怪地看她。

    啊,为什么呢。藤丸立香对自己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的问题也很疑惑,低下头沉思,视线一直在车轮胎上停留:“可能是,这个看起来挺值钱的吧?”

    “立香缺钱?”

    “哦,没有。”她摇头,不过是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做的那个不明所以的梦。她转移话题,“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我还以为会要多待一段时间。”

    “嗯,不过我对那个教堂很感兴趣。”提姆说,他往海岸那望了一眼,天空阴云密布,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雷暴雨,希望只是阵雨,“明天再出发回去吧,看看艾琳会和你说些什么。”

    他们在艾琳家花了不少时间,教堂这会儿已经关闭了,那位在半路遇见的老婆婆正好就是在弥撒结束之后回来的。

    他们从停车的地方回到旅馆,走上四楼后震惊地看到房间的窗户大开着,风声呼呼作响,老窗帘被海风吹得扬起,两个男人被捆在房间里,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藤丸立香飞快地关上门,心虚地想起是她让卫宫把人带走的,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带到了他们的房间里……灵基之影因为魔力耗尽而消失,在回到43号补充完魔力前的这一段时间藤丸立香都无法再使用这个魔术。

    也不知道当时卫宫下了多重的手,这两人目前还陷在昏迷之中,好在还活着没有咽气。

    提姆甚至没问她那不翼而飞的‘侦探助手’,反而上前找了两块毛巾塞进对方嘴巴里,以防等会醒了之后大喊大叫招来其他人。

    藤丸立香有种他可能会跟自己秋后算账的错觉,心中不免期望43号能够早点让她结束这一切,把她送回迦勒底,好让这些漏洞百出的破事最终成为无解的谜题,永远留在这里。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藤丸立香的电话响了,未知号码,但她猜到了应该是艾琳。

    “抱歉,勇者小姐,我现在才有空打给你。”电话那头的声音轻柔,但听上去很轻松,“我处理了一些麻烦事。”

    “我去过那栋房子了,”藤丸立香直截了当地说,她瞥了眼被提姆拉起来并排坐在地上的两个昏迷的男人,走到了窗边,“那是你家对吗?”

    “是,”艾琳说,“中学之前我都在弗彻镇长大,因为德莱顿不承认我的身份。不过罗榭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利可图的机会,所以他最后又把我带回去了。”

    “我找到了一叠罗榭写给你母亲的信。”

    藤丸立香说道,他们在车子上简单地拆开看了看——怀着歉意——内容大多都令人牙酸,落款在二十年前,确实是罗榭和珍妮特刚认识的那段时间,“还有一支注射剂。里面残余的液体已经凝固了,我会带回哥谭,你能拿去化验。”

    “注射剂,哈,”艾琳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那个虚伪的蠢货。”

    “他们曾经——”藤丸立香开口说,但又忽然止住,她想问过去的罗榭真的爱过珍妮特吗,因为说实话,当她展开信纸时,那些浓情蜜意的词句撞进她眼中,那份爱意不似作伪——提姆很担心地对她说,以后一定要少谈恋爱,别太相信男人。

    但艾琳好像知道她想要问的是什么,沉默了一阵后平静地回答道:“……爱没有错。她只是爱错了人。”

    艾琳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道:“我的中学是寄宿制,只有每周末才能回一趟家。有段时间罗榭忽然找上我的母亲,对她松口,答应抚养我到25岁。

    “母亲起初是很高兴,因为她总是很担心我的未来,不愿我步她的后尘。但后来她发现,让我衣食无忧的代价就是成为罗榭利益的筹码,所以她才录了那段视频。在那之后,每周德莱顿的人都会把我接去哥谭,我只能通过电话联系母亲。

    “直到她去世的那天,好像冥冥之中我与她之间有所感应。那天我的心情很糟糕,什么事都做不好,迫切地想要去见她,于是半夜从学校宿舍偷溜了出来,想要跑回家去。只不过巡逻的保安在半路就发现了我。第二天我见到罗榭,他告诉我母亲因为生病去世,以后我得跟他一起到德莱顿大宅里住。”

    藤丸立香:“你没相信他说的话。”

    “一开始我相信了……罗榭把很多东西都掩藏得很好,他就是有那样高超的演技,把他虚伪的爱弄虚作假到每个人的眼前。母亲的确生了病,至少,那会儿我真的认为那就是遗传病。”

    下午碰见的那位老婆婆所说的话出现在藤丸立香的脑海之中,她以为那只是个幌子,居然是真的?

    “什么遗传病?”

    “一种只有我们的血脉里才含有的……遗传病。”艾琳低声笑起来,“罗榭早年在我的母亲身上窥伺到了一些,便害怕地跑开了,从此恐惧我们,厌恶我们。我的母亲知道我终有一天也会那样,所以对我留下了忠告,没想到被罗榭先发现了。”

    是珍妮特在录像里讲的那些。

    “所以你才认定珍妮特的死和罗榭有关?”

    “母亲去世的第二天,罗榭来找我,我在他脸上看见了几道伤痕,那会儿我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大概是他们搏斗后留下的痕迹——我们这类人,生命力很顽强,想要寻死都不是太过容易的事情,更别说轻易被罗榭那样的人杀死。我笃定他要么有帮手,要么有工具。只是我意识到的太晚,所以没来得及留下更多的证据。”

    “你是在近期才发现不对劲的?”好像提姆有提到过,艾琳在最近才忽然性情大变,连桑德也觉得她过于冷酷了。

    “是在学校组织我们到镇子上写生的那两天,”艾琳说道,“你肯定从学长那儿听说过我让他帮我做雕塑的事情吧?”

    “是,他讲过一些。他说你把他做的那个带走了。”

    “在我母亲的遗传病隐约显现,曝露在她脸上的那一年,我开始频繁地做一些奇幻的梦,梦里是另一个世界,长着怪异脸庞的族群带着我游览海底的宝藏,我在那儿看到了许多怪诞的装饰品。后来我上了大学,第一次看见学长的作品,真奇妙,他手下创造出来的东西和我在梦里见到的有很相近的感觉,于是我请求他帮我制作我所见到的。

    “出发去写生的那天,我的心跳如擂,就好像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有个声音告诉我,去把那尊雕塑带走。于是我就那么做了。”

    “做……什么?”藤丸立香迟疑道。

    “我将它放进了海里。”艾琳说道。

    那平静的声音里仿佛有某种力量在鼓动,令藤丸立香的喉咙产生一种被水淹没的紧涩感,那种反胃的感觉卷土重来。

    藤丸立香的呼吸快了起来,在她的视线里,乌黑的云层淋下一片雨,海面波涛翻涌,浪花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声音巨大。

    艾琳的嗓音伴随着一道惊悚的闪电一齐落下:“——然后我的族群找到我,迎接我,欢迎我成为它们之中的一员。”

    艾琳不徐不疾,“我现在有足够的时间,看着罗榭无望地挣扎,看着他的傲慢被踩碎,尊严被践踏。从前他学不会的那些,我能让他慢慢学会。我只恨他,要他血债血偿,施于我母亲的,我要同等地还给他。那样卑贱的父,我宁可丢弃他的血脉,用那些血用来诅咒他。”

    “永远、永远,忍受灵魂被割裂的痛苦。”

    雷声轰隆而来,仿佛连地面也在跟着震动。

    藤丸立香在窗前打了个寒颤,针扎入毛孔般的颤栗叫她一怔。

    艾琳温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上你吗?勇者小姐。”

    藤丸立香都没听见自己张嘴的声音,问句就好像鱼嘴里吐出来的一个泡泡,顺着水漂上去,然后无声无息地破了:“为什么?”

    “我在你的身上闻见了令我的血脉颤抖的气味。”

    艾琳在电话那头模糊地笑了一声,笑声轻悠悠的,像是荡出了宇宙,变成了幽灵:“在我的少年时期,曾见过几位与你有相同气息的人。他们来到弗彻镇调查,询问旧事,挖掘故物,打探秘密,怀揣着一种期望能够消灭一切黑暗的正义理念。很可惜,他们都被菲尼克斯杀死了。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立香,你是属于那类人的。”

    第44章 混沌脑 Act 3. Scene 6-

    那类人。

    描述被笼统地归结, 更遑论藤丸立香是位来自异世界的‘勇者’,严格来说,她与这个世界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但她却意外地能够理解艾琳说的是什么意思。

    马里科·拉曼也是这类人,43号喜欢招收的侦探类型。这个世界上不止一个人了解过那些异星邪神, 并为抵抗对方而付出代价。

    藤丸立香问道:“谁是菲尼克斯?”

    “弗彻镇的教堂主教, 你会见到他的。”艾琳回答。

    “教堂……”藤丸立香顿了顿, 侧过头去看地上躺着的那两人, 沉默了两秒后说道:“我们在找证据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伙人。他们穿着教堂的祭衣,好像在帮罗榭找证物。”

    艾琳又笑了一声:“看来他果然和菲尼克斯搭上了关系。”

    “你知道教会帮罗榭掩藏了杀人的事实?”

    “猜的,这不难猜。”艾琳淡淡道:“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帮罗榭在死因上做手脚的人不多,如果将范围缩小到镇子, 那就更少了。”

    藤丸立香忍不住问她:“菲尼克斯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骗子。”

    艾琳说, “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在镇子里了。相信你也看到了, 这镇子有时候怪怪的。没办法, 它距离大海太近了,离我的同族也太近了, 不免受到一些影响。弗彻镇曾经被清洗过一次,伤亡惨重。”

    藤丸立香想起了在来的路上提姆说的那些话,“你是说1927年的大火?”

    似乎有些意外藤丸立香会知道这些,艾琳的语调稍微上扬了点,说道:“是, 但其实没有什么大火。那是一场屠杀,一场试图将秘密全部都封藏进地底的谋杀。你知道的, 人类很擅长做这些, 比方说那些由胜利者撰写的史书, 谁让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只要时间一久, 前尘往事都散尽, 谁也不会记得了。”

    “屠杀的是……你的同族?”他们身上的血脉或许过于奇特。

    艾琳呼出一口气,她好像打开了窗户,隐隐有风声从通讯口的位置传来,声音听上去遥远又空灵:“人类天生就存在偏见和攻击性,惯会区分同类与异类。最直观的就体现在外表上,恰巧,我的同族们在某些方面和他们很不相似,这种不相似就注定了会被驱逐。死亡的代价是惨烈的,毕竟我们本能永生,为了不重蹈覆辙,妥协是唯一的办法。”

    “他们回到了海里?”藤丸立香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但你的母亲……”

    “屠杀源于仇恨和恐惧,恐惧不单单只是因为外表的不同,”艾琳说道:“我对我的同族并没有太大的归属感,立香,毕竟我曾经也是人类,永恒的生命不值得我为此着迷,宗教在我看来也不过是某种巩固权势的手段。”

    艾琳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但我的母亲值得我放弃人性为她讨回公道。

    “我知道我的同族们曾经对人类做过什么,这一点无可辩驳。来自海底的种族为了供奉自己的信仰,选择和人类通婚,生下像我这样的混血,我们通常会平安无事地长大,与旁人无异,直到某个时间点,远古的血脉催促着我们醒来,然后叫我们远离陆地,回到海底,那些血脉会令人畸变——人类是这么称呼的,虽然在我看来皮囊终归只是皮囊——大屠杀之后,我的同族们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回归了深海。只有一些,极少部分……血脉没有觉醒的,还能够被称之为人的人,生活在陆地上。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一员。很好笑的一点在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我的母亲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收养她的父母只是两个友善的普通人。甚至罗榭知道这件事要远远早于她。”

    “在罗榭来弗彻镇准备开发的时候……?”他们在那时忽然撤了资,海滨景区开发的项目不了了之——但现在其实还是做起来了。

    “是菲尼克斯告诉他的?”藤丸立香疑惑道。

    躺在地上穿着紫色祭衣的一人动了动,似乎是藤丸立香口中的某个词语让他惊醒,提姆蹲下身看他。

    “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艾琳在电话那头说道:“那个打着别人的旗号招摇撞骗的家伙,最擅长巧言令色,他通过罗榭的权势能够卖出一些宗教艺术品,那可是些堪比于精神鸦/片的东西。”

    “宗教艺术品?”藤丸立香挑眉,某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几乎令她浑身一震,窗外哗啦啦的暴雨在猛烈的海风里更加大了,湿润的水汽突兀地包围了他们,让海面忽然变得遥远而朦胧。

    提姆看向她,双眼中带着一点疑惑,藤丸立香做了一个让他稍等的手势。

    “一些画、雕塑、小物件,”艾琳说道,“不起眼的东西往往会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桑德?你会找上他不只是因为你觉得他能够帮你雕刻出你想要的东西。”藤丸立香问。

    “学长以前也来过这里。”艾琳说,“他的创作风格转变就在这个时期,回到哥谭后做出的第一尊雕塑得了大奖。”

    “所以你觉得他和菲尼克斯也有关系?”

    “唔、这一点倒是不好说,毕竟这个镇子就是有那样奇怪的魔力,令艺术灵感变得奇光异彩。”艾琳的口吻再度平静了下来,“叫人容易深陷其中,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络绎不绝地前往?”

    “菲尼克斯是通过这个手段来巩固宗教信仰?”藤丸立香不太相信,天主教应该没有沦落至此吧,“他真的是教堂的主教?”

    “他是个擅长借着别人名号的骗子嘛。”艾琳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确切叫什么,但他们确实越来越聪明,掩藏得越来越好了,很难说是不是曾经也在人类的手里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所以,菲尼克斯和你的同族们不同,他信仰着另一种神,不过是假借着天主教堂的名义,背地里贩卖宗教艺术品,由此来吸纳新的信徒。”

    藤丸立香把艾琳说的那些话在脑海里捋了一遍,缓缓地开口说道。

    她注意到,每当她说出一句话,那位醒了的男人表情就会变得扭曲几分。

    “我的同族们可不敢再试图献祭人类——至少从目前看来,大屠杀的余威还残留在其中——他们、哈,他们要更疯狂一些,毕竟他们的信徒就是人类,无论什么样的死亡,对于他们而言都不过是献祭罢了。人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种消遣。”

    最后,艾琳这样对她说道:“我会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立香你一定会成为菲尼克斯的下一个目标,作为你帮我找到证据的报酬,我还是希望你别死在那些讨人厌的家伙的手上。”

    艾琳结束了通话。

    藤丸立香转向提姆,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舌头好像被绑上了某些沉甸甸的东西,席卷而来的疲倦感令她脑袋发胀。

    窗外雷声轰鸣,闪电在雨雾之中把房间照得亮堂,令地上的那两人的脸看起来苍白而惊悚。

    “你还好吗?”提姆问她。

    藤丸立香揉了揉额头,“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消化一下。”

    她走上前,“先问问他吧。”

    提姆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转头把毛巾从醒了的那人嘴里拿了出来。

    雷声与暴雨成为了这场审讯的掩饰,一切动静湮没其下。

    他大喊:“你们这是非法囚禁,是要坐牢的!”

    藤丸立香在他面前盘腿坐下,“你和罗榭什么关系?”

    圣职人员住了嘴,粗声粗气地哼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藤丸立香这才听出来他是那个总是在抱怨,叫作‘瑞安’的人。

    “那菲尼克斯呢?”藤丸立香说道,“你的上司?”

    她注视着瑞安的脸,这个人藏不住自己的表情,和他外放的情绪一样,很容易就能从中看出端倪,但此刻,那种表情却好似某种深深的恐惧,嘴巴张了张,还未来得及吐出一词半句,眼神却在虚空之中猛地顿住了,仿佛是看到了他人无法看见的东西。

    藤丸立香感到不对劲,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没有任何反应。

    她和提姆对视了一眼,年轻的富二代脸色沉着:“应该是催眠,有人给他下过某种心理暗示。一旦他要吐露出些什么,这个心理暗示就会开始起作用。”

    藤丸立香戳了戳对方呆滞的脸,挫败道:“那我们岂不是问不出什么了。”

    提姆看看她:“艾琳和你说什么了?”

    “说来话长……”藤丸立香犹豫了一会儿,“晚点和你说。”

    “Uhh……”提姆扬起眉毛,试图是在判断她说的是否是真话,“正好,先吃东西,我有两盒速食面。”

    他把毛巾重新塞回瑞安的嘴巴里,起身去翻自己的包。

    藤丸立香用手撑着下巴,又盯着那两个人的衣服看了会儿。

    杰森忽然戳了戳她的后背,他刚刚就在藤丸立香的旁边,应该听完了艾琳和她的通话全程。

    “你不会打算着要去找菲尼克斯问个清楚吧?”

    藤丸立香瞥了眼去烧水的提姆,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中打字:只是去打探信息,我还没蠢到那种份上,不会暴露的。

    “今天下午出现的那个家伙是谁?你什么时候还召唤了其他英灵?”

    杰森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在嘲笑藤丸立香那晃一晃就能出声的见底魔力居然还能供两个英灵使用那样,藤丸立香摸了一下耳朵,继续打字:不是,一个魔术,不能常用。

    “我对他很感兴趣,”杰森的声音里好像带着某种笑意:“你可以多让他出来。”

    你打着什么主意?藤丸立香问他。

    “没什么。”杰森轻飘飘地说,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打算和鸟宝宝在这儿待多久?”

    不会太久。

    杰森:“孤男寡女,不太好。”

    到暴雨结束!

    藤丸立香烦得把手机按得啪唧响:我们明天就回哥谭了!

    提姆听到了声响,转过头来看她,问她在做什么。

    藤丸立香从手机后抬起眼睛,眼神怨念:“在和我的电子宠物聊天。”

    “哦,很有年代情怀的东西。”

    “是啊,”藤丸立香的耳边充斥着杰森‘别叫我puppy’的不满反驳,她说:“我一天没搭理他了,他好像不太高兴。”

    第45章 混沌脑 Act 3. Scene 7.

    Singur-OskarSchuster

    被绑来的两个人, 一个迟迟没醒,一个状若痴呆。

    如果说这没什么问题,那藤丸立香肯定是不能相信的。但是如今把另一个人摇醒也早已无济于事,万一这人和瑞安一样都有什么一碰就炸的心理暗示, 藤丸立香不太觉得自己有能够照顾两个傻子的经验。

    不过至少可以肯定这和他们的主教菲尼克斯脱不了关系。

    弗彻镇的暴雨从傍晚下到了晚上, 到深夜的时候终于停了。

    藤丸立香睡得不太好, 前半夜她睡得断断续续, 大概是因为到了这里之后,她的情绪一直紧绷着,导致噩梦接踵而来,她被噩梦熬得头昏脑胀。

    这20刀一晚上的狭小双人间旅馆里塞了四个人——实际上应该是五个——这种不合时宜的热闹也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她的不安感。

    房间的隔音挺一般, 藤丸立香躺在床上时能听见其他房间里传来陆陆续续的对话与行动的声音, 桌子被拖曳, 木制品相互摩擦。旅馆那部嘈杂的电梯运行声与木楼梯的吱呀响不负入住前的猜想, 到了午夜时分简直就像是要从她的神经上碾过一般折磨人。

    等到了后半夜,提姆终于睡过去了一会儿。

    在先前藤丸立香还和他讨论了艾琳电话里说的那些事, 提姆沉思了一会儿,表示交给他,他会去查,五分钟后他从行李中拿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藤丸立香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头绪了,他回答:只是工作事务。

    “天啊, ”藤丸立香对这工作态度表示敬佩:“你们公司连CEO都得加班到这个份上吗?”

    提姆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地扭曲了一下, “也不全是公司的事……好吧, 是的, 韦恩集团就是个黑心公司。”

    藤丸立香思考了几秒后, 确认了自己还是更喜欢自由职业者。

    提姆工作到凌晨, 因为房间里没有咖啡的缘故,藤丸立香在他晚上九点钟打算去一楼问老板有没有咖啡研磨机之前制止了他。

    “明天你要开车吧?我可不想让个会疲劳驾驶的司机坐在我旁边。”

    提姆无辜地回望她,藤丸立香不吃这套,手臂交叠,对他比划出了一个巨大的‘No’的手势:“咖啡禁止。你知道你的黑眼圈已经大得就要挂下来了吗?”

    提姆一时间找不到理由来驳回这个指控,以至于到了后半夜,他终于因为缺少咖啡/因而没撑住睡着了。

    藤丸立香小心翼翼地下床,她站在自己的床和提姆的床中间的过道里,她的床更靠近窗户,床头昏暗的灯从入夜开始就没有关上。

    杰森出现在她身边,声音宛若恶魔低语:“鸟宝宝总是很受女孩儿欢迎。”

    “唔,你这么一说,确实。”

    藤丸立香摸了摸下巴,棕黄色的夜灯在对方脸上落下痕迹,她对这张陷入了沉睡的安静脸庞评价道:“是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那种类型。”

    不过藤丸立香很快就想起了白天躲在衣柜里时,提姆表现得那么冷静,还能告诉她该攻击什么位置更够能让人快速昏迷,又说道:“但是他应该挺会打架?”

    “你要这样问,我不否认。”

    杰森似乎在笑,藤丸立香发现自从提姆出现后他笑的次数就变多了,明明一开始还总摆着一副爱答不理的面孔……难道是因为他和提姆的关系其实很好?还是说他们的关系有点太好了?

    毕竟从杰森的那些调笑的话里能够感觉到一点他对于提姆的关心——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准备看热闹的玩笑心态。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睡不着的话,我们出去走走?”

    杰森看了眼窗外,雨停了有一段时间了,镇子里一片黑暗,街灯如同孤舟,光亮微弱。

    海岸正在安静地起伏,一切都带着黎明前的静谧。

    藤丸立香点了点头,不过在离开之前,她还是在提姆的床头上画了个小小的卢恩符文。

    这是她学会的少数几个魔术之一,被库·丘林按着脑袋教会的,每用一次她的魔力条就会瘪一节。

    “卢恩?你还会这个?”杰森看了两眼,认出来这是个暗含保护意义的符文,其中有着远古北欧神祝的加护之力。

    “以防万一嘛,你都说他很受欢迎了。”藤丸立香耸耸肩,准备轻手轻脚地开门偷溜出去。

    没想到房间的窗户却忽然被打开了,夜风从空旷的窗口挤进房间里。解除了灵体化后的黑发英灵坐在窗台上向她勾了勾手指,“过来,我们从这里走。楼梯太吵了。”

    藤丸立香再一次确认了杰森的基因里应该有个‘从不走正门’的设定,此人试图格外偏爱于翻窗。

    “这里好歹也是四楼,你是英灵,但我跳下去会骨折吧。”

    “别担心,”杰森对她说,“我会抓住你的。”

    然后他伸手,习惯性地去拉藤丸立香。

    藤丸立香盯着对方的手指,应激一样想起了许多胃部遭受攻击的场景,接着她腹部的那部分肌肉条件反射性地开始隐隐作痛,于是警惕地往边上撤了一步,“别扛我!”

    杰森啧声,转而轻轻地捏住了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收力,藤丸立香便被他轻松地拉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拒绝,他们两人就一块儿侧着身从房间的窗口掉了出去。

    世界在藤丸立香的眼中倾倒了一瞬,杰森很快揽住了她。藤丸立香觉得自己仿佛在坐过山车,显然这安全带勒得她有点紧,不过这一次她的胃部倒是没有再受到重创了。

    杰森带着她来到了弗彻镇的海岸边,跨过了路和砂石的交界线,潮水向他们扑涌而来,很快又退下。沙地吸饱了水分,一脚踩下去时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退了潮之后那些暗色礁石就离他们更近了,露出水面的位置变多,轮廓看起来比白天还要大了一倍,好像一只在海面上蛰伏已久的巨兽,随时都有活过来的可能性。

    但他们身后的这个小镇还在沉睡,海平面上方静静地悬挂着月牙,清浅的光在海浪中翻滚。

    黑暗过分亲昵于人们的梦境,徘徊停留。

    杰森安静地跟在藤丸立香的旁边,走到了与她并肩的位置。

    藤丸立香抬头看杰森,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隐约的笑意,绿色的眼睛倒映颗大海的波涛,显现出了某种深邃的蓝色。

    那样的视线平静地投放在天幕之上,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叫藤丸立香无端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个来自千禧年的梦。

    杰森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眼球转动,微微低下头与她对视,“怎么了?”

    【你产生了疑惑,所以你决定对你的英灵说——】

    【a.你觉没觉得我们好像在背着提摩西偷情?】

    【b.你关心的到底是我,还是提姆?】

    【c.今晚的月色很美。】

    藤丸立香:……

    她想问的不是这些!

    藤丸立香自认在迦勒底的几年大型修罗场中练就出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至少上能应付人类最古之王,下能安抚赤兔宝马芙芙。虽说不是回回都能转危为安,但至少也学到了人情练达。

    没想到她才被43号拉到异世界的美国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不得不把话说得直白到这种程度。

    英文是那么不含蓄的语言吗!

    她是不会对自己的英灵说出第一句话的,也绝不会对自己的英灵说出第三句话。他们俩的关系还没到那种程度吧……

    但是第二句话也很微妙。思及30秒不做出选择就会随机一项的考虑,她不得不与羞耻感生死时速。

    “你、你关心的到底是我,还是提姆?”藤丸立香硬着头皮说,在对方惊讶之前,又飞快地补上一句来欲盖弥彰:“我看你很在意他,但又总是把他牵扯进各种事情里。”

    补充完后半句后,听起来含义更奇怪了……藤丸立香不敢去看杰森的脸。

    杰森扬眉,表情从一瞬间的惊讶变为平和,“你这是在吃醋?”

    藤丸立香无奈地叹气,不抱什么希望地纠正:“只是好奇。”

    “我发现你最近总是说出些奇怪的话。”杰森若有所思地说。

    藤丸立香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辩驳是多余的,“我被外星人控制了。”

    “哦——”

    杰森似乎很快意识到了藤丸立香话里有话的另一层意思是什么,毕竟亲身经历过时间轮回的不只有藤丸立香一人。

    “我们关系不赖。”杰森说,“我是指在我的那个世界里,鸟宝宝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所以你才决定……把他牵扯进这些事情里?”藤丸立香迟疑地问。

    杰森摇摇头,“无论说不说,他都会参与进来。你应该也不喜欢被人在暗地里调查吧?告诉他是最快能结成联盟的办法。”

    在你眼里提莫西是那么爱管闲事的那种人吗?

    藤丸立香更困惑了:“你就不担心他出什么事?”43号的委托充满了怪诞的猎奇,危险程度时高时低,谁都说不准,丢掉性命不像是不会发生的事情。

    “我有看着呢。”杰森平静地说,“况且,也别太小瞧他了。”

    “好吧。你信任他。我明白了。”藤丸立香妥协,匆匆抬起手对他比划了个停下的手势,因为在她过去所结识的英灵里也有关系挺好的几位,每当他们谈论起对方,藤丸立香就得被迫听一遍他们相知、相识、相伴的全过程,她对于这种挚友情怀有一定量的PTSD,并非觉得不好,只是对于旁听的第三者好像有些折磨。

    藤丸立香考虑了一下把提姆牵扯进这些事之后可能会产生的后果,对杰森说道,“但你最好能跟我一起想办法,把那些不能说的在提姆面前糊弄过去。”

    杰森闻言只是对她弯起眼睛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又变回灵体化的状态了。

    “你怎么——”藤丸立香忽然噤声,往前面看过去,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正从沙滩的那头向这儿走过来,踉跄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栽进沙堆之中。

    是马杰农……白天他们看见过的那个醉醺醺的酒鬼。

    “……小珍妮特、死……死了……小、珍妮特戴上新项链……”

    他的口中依旧念叨着与之前相似的怪诞歌曲,声调随着海水的潮涨起落而时高时低。

    藤丸立香微微眯眼,走上前。

    那浑身散发着酒气的醉鬼手中还提着一瓶玻璃啤酒杯,双足是赤/裸的,大步迈着,但是他的眼睛在一片暗色之中显得极为明亮,月色在其中晃动,一点都不像是真的喝醉了。

    “您好。”藤丸立香对他说。

    醉鬼在她面前站定,呆愣愣地看了她几秒钟,接着他打出了一个长长的酒嗝,嘴角缓缓地往两边扯起,露出参差的牙齿。

    “晚上好,年轻的姑娘。”他开口说话,嗓音与他唱小曲时的那种喑哑与苍老大相径庭,意外的清晰稳定:“你在这里做什么?准备和魔鬼交易吗?”

    “有人在这儿和魔鬼交易过吗?”藤丸立香反问他。

    他呼哧哧笑了起来,将酒瓶晃动,然后他抬起手臂,用瓶子的杯口指向了海面上的礁石,“看,魔鬼在那里群舞。”

    第46章 混沌脑 Act 3. Scene 8-

    藤丸立香顺着马杰农指着的方向望过去, 天与水都是相似的深色,海水翻涌着。在距离岸边一英里左右的位置,潮水淹没过礁石,然后再安静地退开, 暴露在水面上的嶙峋礁石仿佛一座小小的岛屿。

    不过上面什么都没有。

    她转回头, 醉鬼怪笑着盯住她的双眼,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 瞳孔像是在极度兴奋的情况下缩起,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以前有人叫它魔鬼礁。”

    马杰农开口说道,“据说有一大群恶魔住在其中,所以水手们都会绕很远的道, 特意避开那儿。”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藤丸立香缓缓地收起了自己警惕的表情。

    “哦, 可能是因为我喝醉了吧。”马杰农说, 他低头瞥了眼沙地, 便随意地曲腿坐下,“醉鬼就喜欢和人倾诉些什么。”

    藤丸立香思考了半秒, 也跟着在边上坐了下来。

    “我是藤丸立香。”她自报家门,“老先生,我该怎么称呼您?”

    “醉鬼、酒疯子、马杰农,”稀疏的白发被海风吹到后面的人语气古怪地说:“他们是这么叫我的,你挑个喜欢的吧。”

    “马杰农先生。”藤丸立香选了个听上去不那么冒犯的。

    没想到对方哼了一声, 咕哝道:“日本人,古板。”

    藤丸立香不想说话了。

    马杰农面对着大海, 前方的浪潮一下接着一下规律地起伏。他望向礁石, 或许是在组织措辞, 亦或者酒精令他反应迟钝, 就在藤丸立香以为他要这么睡着了的时候, 他终于又开口:“在我小的时候,这里还叫印斯茅斯,是个古怪的地方,鲜少有游客,也不和其他镇子的人交流。”

    他用绿玻璃酒瓶在沙地上画了个圈,“就像是被孤立了。”

    藤丸立香脸上闪过诧异,1928年时印斯茅斯就已经消失在地图上了,这样算起来,马杰农可能真的得有一百多岁。

    “我小的时候很贪玩,但镇子里的其他小孩性格都很孤僻,不乐意陪我玩那种汤姆索亚类型的探险游戏,所以我只能偷偷跟着班车跑到隔壁的镇子。一开始我会告诉他们我是从哪儿来的,我花了几个小时跑到这里,但是在后来,我发现一旦我告诉他们我来自印斯茅斯,他们就会像是碰到了瘟疫一般避之不及。以前镇子里的人说曾经有个船长在印斯茅斯和魔鬼做了交易,所以这个镇子里的所有人都成为了魔鬼的仆从,以至于他们这些人的血脉也遭到了诅咒。

    “你知道那时候我们的镇子里几乎都看不到一个老人吗。因为到了一定年龄之后,血脉之中含有诅咒的那群人样貌就会发生变化——眼睛鼓起来,额头变得扁平,脖颈上长出鳃片,像鱼一样。绝不是童话书里有着尾巴的那种人鱼,而是更加丑陋的,惊悚的生物。”

    所以珍妮特才……怪不得有人觉得她有家族遗传病。

    “1927年11月的某一天,我又偷溜出去到了隔壁的镇子,一直玩到晚上才回来,不过那天政府已经管控了这儿。在我之后没有人能出来,也不会有人能进去。”

    说到这里,马杰农皱了皱眉,五官扭作一团,像是回想起了些令他作呕的场景,呼吸粗重了起来:“那两天死了很多人。不、有些也许早已经不是人了……政府关押走了一批,又枪毙了一批,空气里泛着股死鱼的腥气。

    “要我说,他们虽然模样吓人,但生命力也确实强得很,脑袋上中了子弹之后还能够维持好几分钟的哀嚎。我记得那些叫声凄厉,久久地在海岸上回荡,仿佛这里是个人间炼狱。我听见他们说这个镇子里的所有人都必须得留下,担心自己和那些被枪毙的人一个下场,心里害怕,就跑了。”

    “在那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流浪,辗转去了西部,把自己拉扯到不至于饿死的年纪,后来我在三藩市认识了个加拿大人,他人很好,打架也很厉害,有些稀奇古怪的小手段。他从一群抽大/麻抽疯了的嬉皮士手底下救了我。我还挺乐意跟他待在一块儿的。

    “他说他是个赏金猎人,偶尔也帮人去淘金,不过他不太喜欢加州。后来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印斯茅斯的传言,想要来一探究竟——礁石上有宝藏的传言居然还在一些人的嘴里流传——所以喊上了我。于是我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四几年的时候全世界都在打仗,印斯茅斯因为早些年禁酒令的颁布成为了个酒水偷渡的中转站,我们回来时发现这里居然又重新有了人居住,不过他们大多都是外国人,并不清楚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马杰农把酒瓶里最后的一口酒喝了下去,晃了晃酒瓶,把空瓶子丢到了一边:“我的那位朋友想要跨过暗礁探寻海底的秘密,我帮了他,但他最后死在那里了。”

    藤丸立香:“死在了魔鬼礁上?”

    “我没登上去,他上去了。他在里面遭遇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没有回来,我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找他。”

    马杰农转过头平静地注视她,“说真的,这个镇子始终隐藏着些难以理清的谜团。我恐惧它,这种恐惧可能在我7岁时就已经根种于我心底了。”

    “但你还是留在了这里。”藤丸立香说,“你还在等他。”

    难怪酒馆的那个尤兰达说他喜欢在海岸边走,不管别人怎么劝他都我行我素。或许是出于某种企望奇迹诞生的渴求、幽渺的赎罪心理,令马杰农固执地停留于此。

    “我都不记得他的模样了,他不会回来了,”马杰农淡淡地说,“我从那个钟塔上望过魔鬼礁。上面什么都没有,但有时在午夜,我好像看到有一群人在其中舞蹈,可能他就在其中。要么是鬼魂作祟,要么是我喝太多了。只不过同魔鬼共舞似乎违背他的本心,但我是个胆小鬼。”

    藤丸立香回望了眼白色的钟塔,那座高耸的塔楼屹立于弗彻镇的一角,却高得吓人,登上高层瞭望时,能将整个镇子都尽收眼底。

    等等……这个距离?

    “你用什么看的?望远镜吗?”藤丸立香疑惑道。

    “难不成你能用酒瓶看到吗?”马杰农从鼻腔里喷出了一口气,对藤丸立香的疑问很不满意。

    “那——”藤丸立香顿了顿,又问:“你为什么唱那首歌?”

    “什么?”

    “小珍妮特。”藤丸立香微微眯了下眼睛,“你说她死了,她戴上了项链。你是怎么看到的?你在钟塔上看到的?”

    马杰农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笑容。

    藤丸立香在脑海之中飞快地反应,昨天去艾琳家时,珍妮特房间的窗帘是拉上的,但如果她没记错,那个房间窗户正对着的方向就是钟塔伫立着的位置。马杰农要是恰巧在那天登上了钟塔,使用了望远镜……

    “你看到她被杀死了。”藤丸立香肯定道。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把她掐死了,可怜的小珍妮特,她的脸都变成了紫色。”

    马杰农说,“但是谁又会相信一个酒疯子说的话呢?你听,这首歌我唱了4年,在你之前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质问过我,不过——哦,小珍妮特的孩子,我给了她一点小小的提示。用我朋友以前说过的办法,没想到真的奏效了。我曾经以为那股血脉早就终止在了1927年,却没想到它们依旧存在,存在于深处……”

    “是你告诉艾琳那些……?”

    马杰农说:“我只是看到她抱着一块石头在海边走,所以给她指了魔鬼礁的方向,告诉她,如果要登上去的话,就去帮我看看上面还有没有其他人。可惜,她说没有。”

    马杰农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他站起身,肢骨细瘦,淡薄而破旧的衣服在海风里轻微地晃动,似乎他向藤丸立香吐露了那些话,就像是把他身体里的某些养分一块儿吐了出来,身型肉眼可见地变得佝偻了些,双眼也不再明亮,酒精和浑浊重新占据了他的身体。

    “我太老了,也许我生在这里,也要死在这里。”他说道,看了看海平面上即将要亮起来的天幕。

    “喏。”他低头对藤丸立香喊了声,在藤丸立香看过来时往她身上丢了个东西,“他的遗产,送给你了。”

    藤丸立香下意识地接住他向自己抛来的东西,眨了眨眼,“什——”

    “如果你要去钟塔,最好带上它。祝你好运,小姑娘。”

    马杰农转过身去,向着他来时的路缓缓地走了回去。

    天空即将亮起的前夕,藤丸立香把手里的东西凑近到眼前查看。

    那是个啤酒瓶盖,金属质感,但不是新的,大概有很多年了,正面的图案早就被磨损到看不清,边缘变得圆钝,里面的那一侧则被刻出了一个图形,很眼熟——是一颗歪七扭八的星星和中央破碎的菱形。

    这和上一回拉曼留下的那块石头上的纹路相同。

    她扭头再看向马杰农时,对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暗色之中。

    红日从海面上缓缓升起,昨夜下了暴雨,今日乌云居然散去,会是个晴天。

    海面折射出金红色灿烂的光,随着波涛的起伏而有着粼粼的波光。

    原来旅馆的老板没有骗她,这里的日出日落真的会很漂亮。

    这种壮阔在某一个时刻仿佛是一剂振奋心神的良药,随着咸湿海风一起被注入进了藤丸立香的身体里。

    “今天是个好天气。”

    杰森没说话,但是藤丸立香知道他就在身边。

    红日在海平面上露出了三分之一,她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沙子,海水要涨潮了,浪潮的水声渐渐大起来,她往回走,在手中细细地摩挲着那个啤酒瓶盖。

    随即,一声尖细而叫人毛骨悚然的鸟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藤丸立香因为这叫声而一震,某些过去的记忆突兀地在她脑海里闪现。

    杰森的手搭在藤丸立香的肩膀上,沉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藤丸立香感觉到自己在离开前给提姆留下的卢恩符文不知为何居然被触发了。

    【📢作者有话说】

    旧印续上了!

    立香的老朋友要出来咧!

    第47章 混沌脑 Act 4. Scene 1-

    一个黑影从纳姆利格的旅馆上方飞起, 硕大的巨物在行动时刮起了一阵狂风,周边的树植都发出了淅淅飒飒颤抖的声音,仿佛一片行动自如的乌云。

    太庞大了,在晨光还未涉及到的范围内显得如此遮天蔽日。

    这座沉睡的小镇即将被唤醒, 民宿亮起了几盏灯, 被吵醒了的人们似乎想要拉开窗帘一探究竟。

    庞然大物陡然攀升至穹顶之上, 遥遥地隐没入云层后方, 呼啸的风声渐息,短短几秒钟,弗彻镇就恢复了那派阒然无声的平静。

    “那是鸟?”杰森注视着那远去的生物,不敢相信居然会有那么大的鸟, 神话传说中的龙也差不多如此了。

    “应该是吧……?”

    藤丸立香仰起头, 云层后的黑影快速地移动着, 向着还未亮起的那侧天幕飞去, 方向正好是那座白色的钟塔,她说:“是叫夏塔克(Shantak)还是什么, 我以前好像见过它。”

    在那个被魔神柱影响了的特异点塞勒姆之中,这之后她又在俄罗斯异闻带里遇见过对方的小型变体esserShantak——这点只是她的推测,不过作为使魔来说,和夏塔克鸟未免太过相似。

    “你见过这种生物?”杰森问,“你的那个世界听起来很不妙啊。”

    “……不过它们在长相上好像有点区别。”不、应该说是完全不相同, 只是直觉令她坚信该推断。她曾经还评价过那迷之使魔有种【难以名状的可爱】,放在这里却无法说出口。

    唯一相似的或许只有对方的叫声, 正是这声音让藤丸立香忽然想起了在塞勒姆时的那段记忆。倒也不能说是她记性不好, 只是在塞勒姆里所见到的许多生物都令她的精神倍感不适, 趋利避害是生物本能, 她的大脑自然理所应当地将一部分超出人类承受范围的过分景象掩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对了, 提姆!”

    藤丸立香回过神,视线从天空中往下,停在了纳姆利格的窗楼上,她和提姆的那间双人房的窗户破了——那头夏塔克鸟刚刚是从他们房间离开的?

    藤丸立香心中一沉,一旁的杰森抓着她重新回到了四楼的窗台前,藤丸立香撑着窗沿翻进了房间,和床上刚清醒过来的提姆面面相觑。

    提姆的脸上还带有些骤然惊醒的苍白,浑身的肌肉绷紧,窗口外忽然跳出一个人让他下意识地做出了攻击姿态,直到看清楚出现的是藤丸立香,他的表情才缓缓放松了些。

    “没事吧?”藤丸立香扫了眼室内,那两个被绑来的人消失不见了,不过房间似乎没有受到其他的攻击,除了玻璃窗破了之外,和她离开前几乎差不多,“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

    提姆开口说话,声音听上去很沙哑,他皱着眉清了清嗓音。这种疲倦与临危后的精神紧缩让他那张在平时冷静到有些过分的脸生动了不少,“我听见了一声巨响,接着床头就爆炸了,一个黑影从窗前掠过,然后你就从窗外出现了。”

    看来卢恩符文多少也起到了点作用?藤丸立香沉思了一下,离开前她留下的那道痕迹现在已经变成了焦黑的一片,是卢恩符文抵御了攻击?还是说单纯地变成了某种警示?

    “你出去做什么了。”提姆问她,在他发现房间里少了另外两个人的身影之后,脸色变得更差了。

    “我睡不着,就到海边走了走。”

    藤丸立香含糊过了她在海边遇见马杰农的事情,又仔细端详了提姆那张衰疲的苍白小脸,不确定道:“你真的没事吧?”

    “只是被吓到了。”提姆的语气里透露出几分烦躁,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于是低头深呼吸,把那些杂乱的情绪打包丢到角落里,强迫自己以平和的心态处理事情:“那两个人不见了。”

    “嗯。可能是被带走了,或者……”被吃掉了。

    藤丸立香对第二个猜测维持着缄默和一种莫名的确信,毕竟从他们注意到夏塔克鸟的身影再到赶回来,中间耽搁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30秒,那生物是怎么做到带走他们的?

    提姆:“说明那个教堂很有问题,菲尼克斯——艾琳和你提到过的那家伙正在隐藏一些秘密。”

    藤丸立香抿嘴,“这座镇子很危险,我们今天就得走。”

    她承认在艾琳和她坦白了那些事之后,她就对菲尼克斯非常感兴趣,她确实觉得自己该去见见这个人,但是在看到了那只自己曾在特异点里遇见过的夏塔克鸟后,她改变了想法:不该是在这个时机,不该是和提姆一起。太危险了。

    在塞勒姆时藤丸立香遇见过梅菲斯托,对方向她提及了异端神,那是一些容易影响人类精神的存在,但是在之后她问及玛修时却得到了“不要吓我呀,我只看到了前辈一个人在自说自话”的回答。

    藤丸立香知道自己曾有过记忆混乱,精神指数极其不正常的时期。罪魁祸首与梅菲斯托口中所说的‘异端神’脱不了关系,但是连她都这样了——并非藤丸立香自我夸耀,但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她身上确实有诸多加持,来自女神们的祝福或者英灵朋友赠予的礼物。在那样的情况下她都会受到影响,更遑论在这里,和提姆?

    提姆用手指按了按眉心,“他涉及了艾琳母亲被谋杀的案件,如果刚才发生的事情也是他所驱使,那对方肯定也发现了我们,无论我们选择什么,他也一定会找上门的。”

    “在我们来之前我就说了,我不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藤丸立香对他道。

    “我知道。”

    提姆淡淡地回答,“但我们都在这了。”

    他的语气就好像在说‘来都来了,都这样了,就去看看吧’。

    藤丸立香一时气结,真心实意地思考了一会儿眼前这位富二代的胆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美国的食品激素添加是不是有点超标了?

    “偷偷的,”藤丸立香败下阵来,她确实不太擅长拒绝这类人的请求,她补充道:“无论到时候发现了什么,我们都得先回哥谭。”

    提姆点了点头。

    藤丸立香泄了气,听见外面渐渐有了些声响,于是对提姆说:“你抓紧时间再补个觉,我去买早餐,顺便……问问老板这窗户该怎么办。”

    “我需要咖啡。”提姆在她出门前说道。

    藤丸立香套上了一件大衣走到楼下,老板还没有踪影,应该是在休息,但有些游客已经起来了,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聊天,脸上洋溢着笑,表情也很镇定,不太像是看到过夏塔克鸟的样子。

    这座镇子里几乎所有的外来者都住在这栋旅馆之中,却怪异地秉持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宁愿在楼层间互相串门,也不愿意在入了夜之后离开旅馆。

    清早的日出很壮阔,可惜只有藤丸立香一个人看到了,这对于一个海滨度假小镇来说很不寻常。

    昨天的前半夜楼里还吵得她睡不舒坦,到了后半夜,连提姆都睡着了之后,周围却静悄悄,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到了某个时间段就会令他们全都昏睡一般。

    藤丸立香本想着找一家已经开了的早餐店买点东西,却在即将跨出旅馆之前又折了回来,在没有人的前台边打量那幅被挂在了墙壁上的油画静物图。

    十六开大小的油画笔触细腻,远远看过去非常写实,凑近仔细观察却有种印象派的大胆,光影与颜色的用作堪称巧妙,宝石饰品的棱角与折射在笔触下显得生动又精准,精确地画出了宝石的晶体感,也画出了配饰上用贝壳片构成的交界处。

    藤丸立香用手机拍了张照,偷偷摸摸准备溜走,视线滑过画框角落,却被上面的署名吸走了注意力——Xan.

    泽安?

    桑德?

    藤丸立香的心脏不知为何重重地一跳,再度对比署名之下的日期,换算一下果真是在两年前,桑德大一的时期。

    虽然桑德本人和艾琳都提到过他曾来过弗彻镇,但藤丸立香真的没想到这幅画的作者会是桑德,毕竟她只看到过桑德的雕塑作品,更没关注过对方的署名是什么样的。

    他没有讲过这件事情吧?

    在从弗彻镇回哥谭之后桑德才开始出的名,他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吗?

    藤丸立香拨了个电话过去,但桑德的手机关机了。

    她的内心在此刻不安地惴下一小块。

    弗彻镇有一家烘焙坊开得很早,面包的奶香在街道上蔓延了开来,一群游客在店门前排队,藤丸立香排了二十分钟的队,运气很好地带走了这一盘最后的三个黄油可颂,又买了两杯咖啡。

    回到纳姆利格时,地中海老板已经起床开工了,一个人拿着扫帚在大厅奋斗。

    藤丸立香想了想上前,和他坦白说房间的窗户坏了。

    老板大惊,“什么?怎么坏了?”

    他一脸‘我能不知道你们小情侣?你们玩得可真大呀’的欲言又止,目光扎人。

    藤丸立香心道我要是和你说是被巨鸟撞坏的,你会相信吗?

    她只能含糊其辞:“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坏了,可能是被人丢了石头砸破的。”

    老板不相信,质疑藤丸立香在污蔑群众的个人素质,于是跟着她上楼检查。

    房间内,提姆早就换好了衣服,鼻梁上架了一副非常学生气的黑框眼镜,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非常具有Geek气质。

    藤丸立香把面包咖啡递给他,然后一指窗户对老板说,“你看,这玻璃都溅在房间里面了,肯定是有人从外面打破的。”

    海风呼呼地从窗外涌来,老板一看那几乎正面都碎了的玻璃,本想大发脾气好好讹他们一顿,但研究了会儿玻璃碎散落的方向,又忽然无话可说。

    “总不能是我在四楼外把它打破的吧。”从四楼窗户翻出去又翻了回来的人理直气壮道。

    老板摸摸头皮,悻悻道:“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反正你们今天就退房了。”

    “怎么没有受伤,”藤丸立香立刻反驳:“你看他,都被吓傻了。”

    藤丸立香拍了拍提姆的肩膀,“连话都不说了。”

    提姆困惑地瞥了眼藤丸立香,又在老板的目光里微微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肩膀下塌,眉尾下垂,表现出藤丸立香所形容的‘吓呆’。

    “那你想怎么样?”老板以为她准备狮子大开口,“咱们这旅馆就20刀一晚上,设施老化很正常,就算你去投诉,也拿不到什么赔偿。”

    “我没打算去投诉,放心,”藤丸立香笑了笑,“我觉得大厅的那幅油画很漂亮,可以给我那个吗?”

    “啊,油画?”老板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只是一幅别人送来的画,于是松了口气,当下就很大方的同意了:“你想要就拿走吧,等会儿我给你去打包起来。”

    “怎么了?”老板离开后,提姆问道。

    “那画好像是桑德画的,”藤丸立香说,“我总觉得很奇怪,但是给他打电话又没人接听,你说他会不会出事了?”

    委托费的尾款还没给呢。

    “中午我们就走。”提姆想了想说道,然后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藤丸立香,“教堂七点开,我研究了一下,它的地底应该有什么东西。”

    藤丸立香惊讶地看着那透视结构图,无法理解提姆是怎么在她离开的半小时内做到这些的,问他:“这是你画的?推测?”

    “结合卫星地图演算的,”提姆对她弯起嘴角笑了笑,“韦恩家有六颗卫星在太空。”

    藤丸立香:“……”拳头有点痒,想打几个人。

    既然他都准备好了,藤丸立香也不能多说什么,反正杰森也在,就算是发生了点她来不及出手的状况,以杰森老是挂在嘴巴上的‘鸟宝宝’昵称来看,他大概也会出手的吧……藤丸立香摸了摸手背上的三划令咒,但愿别出什么大问题。

    吃完早餐,检查了装备,藤丸立香就和提姆一块儿离开旅馆,往教堂的方向过去。

    因为消失的那两个人和疑似夏塔克鸟的身型,藤丸立香猜测他们有已经暴露的风险,于是拉着人专挑犄角旮旯的窄巷走,好不容易靠近钟塔附近,却发现游客有不少,都聚集在周围。

    时钟走到七点整,随着教堂的开门,白色的钟塔发出厚重的钟响,最顶上的钟摆晃动,敲响了今日的晨钟。

    这钟声非常悠远,回荡声中仿佛带着一些海浪的涌动,叫人不禁心驰神往。

    “这边。”提姆对藤丸立香招招手,趁着人群仰起头举着手机录视频,他们绕到了钟塔的后方,那儿有扇被锁住的木门,大概是钟塔持有人的后门入口。

    藤丸立香问道:“不去教堂里看吗?”

    “底下应该是连起来的,”提姆拿起铜锁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铁丝——他到底准备了多少东西?——开始撬锁,“这个时间人应该都在教堂里,不一定会碰上看守,不过还是要注意。”

    藤丸立香点点头,发现这人好像比自己要熟练多了,不是,你们富二代平时都在给自己训练些什么啊?

    咔嗒。

    铜锁在提姆的手中打开了,他拉开门,暗沉沉的圆柱形建筑,里面是螺旋的楼梯,通往上方,墙壁上有小小的窗户,玻璃很久没人擦拭了,灰尘堆积在上面,有些模糊,日光一束束地投进来,尘灰在空气里漂浮。

    除了向上的楼梯,另一边还有一条通往地下的,被一扇没彻底合上的门遮掩着,地上有些不明的水渍,里面连一点光亮也没有,幽深得仿佛是一张没有底的嘴巴,深处传来隐约的难以形容的声响。

    提姆与藤丸立香互相对视了一眼,走进了钟塔内部,木门轻微地合上,视野一瞬间便暗了下来。

    提姆拿出一个小照灯,率先往地下楼梯的位置照了眼,里面也只有灰扑扑的石阶,两侧拥挤,勉强能让两个人并排通过。

    空气里涌来一股海洋的腥臭气味,好像有一堆臭鱼烂虾在其中腐烂了。

    藤丸立香跟着提姆走下去,无从说起的阴湿感觉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让她毛发悚立,不自觉打了个颤。自从来到这个小镇后所生出的不安感在此刻彻底奔向了顶峰。

    沉默而轻缓的脚步声,有限的光照范围。不知往下走了多久的路,一个铁栅栏门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金属栏杆后的世界一片昏暗,提姆抬了抬手腕,光影投射进去,于黑暗之中闪过几张脸。

    潮湿的,黏腻的。

    两只眼睛是鼓起来的,额头扁平,肌肤仿佛被涂上了一层特殊颜料,泛着青光。

    ……鱼人?人鱼?

    他们在寂静中注视过来。

    第48章 混沌脑 Act 4. Scene 2-

    有那么一瞬间, 藤丸立香觉得自己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或许要更加危险一些,前方是不见底的深渊,她就差一步便要落下去……这很难形容出来。然后钟塔的最后一声响,浑重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传来, 如同当头棒喝的一下。

    一只手从藤丸立香的身后伸过来, 微冷的手掌严实地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不知为何她嗅到了一股温和的草木香气, 有些像是43号在她房间里准备的安神香气味。

    “——……——!”

    杰森的声音,在说什么。

    “——”

    身体后靠被半抱进了一个怀抱里,“——RETAIN YOUR SANITY!!”

    那声音冲着藤丸立香的耳朵喊,话音刚落下, 她仿佛听见了一颗骰子被抛在地上的清脆转动声。

    藤丸立香身体往后退了半步, 铜钟被敲响后的余音回荡在这封闭的石墙之中, 潮腥的气味迫不及待地挤进她的鼻腔里, 她在一瞬间回过神。喉咙里不可扼制地泛起一阵恶心的反胃感。

    杰森见她清醒,转而摇晃了一下提姆的身体, 但对方居然毫无反应地就被拽了过来。

    “鸟宝宝——小红?”杰森说,声音沉下来:“提摩西!”

    藤丸立香下意识地摸到了被她放在口袋里的啤酒瓶盖,出于某种天然的直觉,在她回忆起马杰农对自己说的话之间,那片钝圆的金属薄片就已经被她飞速塞进了提姆的手心之中。

    对方冷冰冰的手指仿佛流失了一切正常人应有的机制, 十分僵硬,藤丸立香将人往自己面前扯近了点:“提摩西!”

    接着她用力地用自己的双手握住提姆的手指, 将啤酒瓶盖和提姆的手都包裹起来, 她微微抬起头直视着提姆的双眼,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此刻黯淡了下来, 眼神发愣。藤丸立香闭上眼往前一撞, 额头重重地碰在一起,大脑钝钝地回传来清晰的痛意。

    提姆吃痛地咧了一下嘴,被她撞得往后蹀躞,抬起手捂住了额头。

    “什么?”

    此刻提姆距离栏杆只剩下一步之遥,一只黏哒哒的手在他后面突兀地出现,正要抓上来,但他似乎突然又反应了过来,那些混沌的思绪拨云见日般消散开去,大脑清明得仿佛刚喝下了一整杯的冰美式浓缩液,在那只手即将要触碰到他之前就往一旁躲开了。

    藤丸立香和杰森同时松了一口气。

    提姆用灯照了照栏杆里侧,忍耐着转瞬即逝的眩晕。一颗灰绿色的头颅——鱼头?——动物般巨大的双眼,瞳孔在光照下收缩成一粒惊悚的黑点,全身的肌肤带着一层滑腻的感觉,颈侧的两旁好像是鱼鳃或者什么,正在颤动着,那只从栏杆的间隙之中伸出来的手指中间连着一层轻薄的蹼。

    接着那家伙开口,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声音无序而尖锐,连血带肉般嘶哑着,一种来自远古的或者什么深处的声音震撼着他们的耳膜。

    藤丸立香眨了一下眼睛,提姆正条件反射地将一只手挡在身前,好像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站在最前方保护他人的举动。

    “这是什么,基因实验……?”提姆的喉腔滑动,声音被艰涩地吐露出来。他手里的光亮往里面照了圈,发现相似的生物居然还有不少,那些巨大的双眼迸射出怪异的亮,虎视眈眈地在黑暗里蠢蠢欲动。

    他们所处的位置应该是个地下牢笼,上了年纪的老建筑,墙壁是发了霉的肮脏青铜色,带着一些令人不安的水渍与痕迹,内部的空间并不小,最中央放着一尊非常笨重的石塑,还有个类似祭台一般的桌面,上面杂乱地摆放着些已经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那个石雕有些极为丑陋的鱼脸,以一种诚服的姿态跪着,双手举起,好像正在将手中之物献祭给谁似的。

    提姆没敢在那雕像上多停留,他的心脏还噗噗大声地疾跳着,脑中的眩晕余韵仿佛是中了毒藤女的毒素后刚给自己打完一针解毒剂的感觉。

    与整体的建筑相比,他们面前阻拦着的这面铁栏杆墙更像是后来新装上去的。他们的左侧还有一条长廊,通往不知何处,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有人把这些生物囚禁在了这里?

    藤丸立香想到了艾琳口中的那些同族,马杰农说的潜藏在血脉之中的诅咒。被诅咒的人随着年龄的渐长,相貌会变得越来越奇怪,像是鱼人。

    但……他们不是在屠杀中都死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所以马杰农才把啤酒盖拿给她?他早就来过这里,他看见过这些——?

    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家伙忽然猛扑了一下,栏杆摇晃着发出震荡的声音,对方的声音像是一种威慑,声带仿佛破碎,嘶哑地滚出来。

    藤丸立香眼前一晃,熟悉的字符又一次浮现。

    【看着面前的鱼人,你决定——】

    【a.破坏门锁,实地考察。】

    【b.直接动手,不用犹豫。】

    【c.抛个骰子,试试运气。】

    破坏门锁?藤丸立香的视线艰难地转移到栏杆的里侧,靠近石墙的那一边有扇被铁链拴上的门。但她并没有那么想进去‘实地考察’一番,好奇心不是这么用的,对方看起来攻击性很强。

    不过直接动手?在这时候攻击他们也并非藤丸立香的本意,她不觉得这能改变什么,还不如让他们按着原路返回,直接离开这里呢。

    抛个骰子……哪来的骰子?藤丸立香犹豫了一秒,电光火石间意识到就在刚刚她似乎听见过一声骰子落地的响,也是在那一刻她的脑海神奇地清醒了起来。

    她向来是不缺运气的人,她的人生也并非没有豪赌的勇气,要在这个时候赌一把吗?

    藤丸立香只是停顿了一瞬,接着选择了c。

    面前的文字消失,变成了一颗巨大的金属骰子,多面体的物件被分割成一时间让人难以数清的程度,每一面上都标有一个数字,密密麻麻的近乎一个球体。

    【Ready?】

    【Go!】

    游戏开始的页面一样,那颗骰子被抛动。

    铛、铛……

    多面体转动,在虚空的地面上弹跳,接着缓缓地慢下了速度,摇晃着停止。

    【1d100=1  大成功!】

    几个大字跳了出来,红边加粗,圆鼓鼓地扭动,在藤丸立香的视网膜上燃放烟花,噼里啪啦,属于她一个人的热闹。

    藤丸立香甚至没看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个莫名熟悉的声音从她耳边闪过:“Ph’nglui ph’nglui……”

    ……阿荣小姐?

    她的疑惑还没消散,鱼人沙哑的声音却诡异地清晰了起来。

    “……大衮……献给……大衮——在我们需要之时……父神……亲临……”

    细细密密的声音如吟唱一样响起,整齐之中仿佛涵盖着一种诡秘的圣洁,这在某种程度上和教堂的圣歌是同个意思。是整个地下牢笼之中被关着的鱼人同时发出来的。

    藤丸立香见鬼了一样和面前的那位鱼人对视,在对方巨大的鱼眼之中望见了几分倾泻出来的疯狂,随即那鱼人开始用头撞击栏杆,金属摇晃着哀鸣,其癫狂的程度仿佛是要把他自己给撞死:“菲尼克斯……骗子!玷污……父神!吞掉他!献祭他!他就在附近——一墙之隔,破开他的皮囊!召唤父神……现在……召唤——!”

    破碎的语句里大多都是重复的,翻来覆去地念着‘大衮’的名号,有时也叫‘父神’,大量虔诚的祈求里夹杂着少量的咒骂,咒骂菲尼克斯的,咒骂人类的,多数是前者。听着好像是菲尼克斯把他们关在了这里的。

    神迹一般的巴别塔恩典顷刻之间又消失,能够听懂的语言变回了最初折磨人的尖叫。

    藤丸立香被那叫声惊到了耳朵,和提姆对视了眼。

    “我们往……里面走。”

    她说道。

    提姆的身影停滞了一下,接着顺着那条暗黑的道路往里面走去。

    藤丸立香跟在他的身后。

    这种时候原路返回才是更理智些的选择,但……菲尼克斯就在里面?

    直觉督促着她别后退,某个答案好像近在咫尺。

    地面随着他们的步伐逐渐变得干燥起来,坡度是微微向上的,他们走路时再也没有湿漉漉的水声。同样是巷道,石墙的两侧上有些长长的抓痕留在上面,五指的,像是人留下来的抓痕。

    大约过了两分钟,或者五分钟,藤丸立香没数,但空气中的腥臭腐烂味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酒的香气。

    他们停在了一扇木门前。

    “这个位置是……教堂的下面?”

    提姆说道,他的方向感如有神赐,在歪七扭八的巷道里拐了那么多却还能记得方位。

    “我们进去?”藤丸立香的手掌抵上厚重的木门,那门有些迟钝地被推动了,他们惊讶地看了看,意外于这里居然没有上锁。

    教会的人知道那些鱼人的存在,地下室甚至是连通起来的——骗子是指菲尼克斯骗了他们?把他们关押在了这里?

    艾琳说对方顶着别人的名号招摇撞骗。这里虽然对外宣称为天主教堂,但并没有给藤丸立香带来任何圣父救赎之宽容感。他们所见到的只有混乱、肮脏和疯狂。

    “这里是个酒窖。”杰森对藤丸立香说,“没人。”

    藤丸立香推开了木门。

    温暖的光从房间内部投到他们的身上,这突如其来的明亮让他们二人都眯了眯眼睛,醇香的酒气洗涤着他们的胸腔,干燥的气味包裹住身体。

    “……储藏室?”

    杰森先藤丸立香一步往里面探寻,穿过酒窖,内侧还有门,这是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被分割出了不同的房间。酒窖的温度偏低,这里本来就是很凉快的地方,一些圆木桶被排列整齐,应该是葡萄酒,占地面积不小。

    提姆从手机上查看地形图,“如果检测没有出错的话,一直往这个方向过去,我们能从地下室走到教堂后门。”

    藤丸立香道:“这里似乎是放教堂杂物的地方,除了酒桶就是些木椅和杯子。”

    “那我们上去?”提姆问道,他的另一只手中还握着那片啤酒瓶盖,金属薄片散发着一种温和的气息,让他的身体变得温暖起来。

    “走。”藤丸立香点点头。

    但杰森的声音忽然严肃,从内侧传到藤丸立香这边:“里面挂着一些奇怪的画,先别过来。”

    【📢作者有话说】

    立香过了两个检定,成功和大成功……天命之人!

    [1] Ph’nglui ph’nglui:葛饰北斋放宝具时的第一句。

    鱼人说的应该是拉莱耶语(听不懂就请克总(什么)

    第49章 混沌脑 Act 4. Scene 3-

    那是一间画作陈列厅或者什么藏品室, 但看起来与天主教的宗旨相差甚远。

    通常他们会画一些类似耶稣十四处苦路的圣像、圣母玛利亚蒙召图、圣弗朗西斯的摹本。但挂在这里的这些画却大为不同。

    第一眼望过去时心中被牵引起一片难以言说的震撼,只是这种震撼并非是见到了精妙绝伦的画时那种为画布上所流淌的艺术美感所倾倒的感佩,而是一种天然的、源自于内心之恐惧的震骇。

    藤丸立香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不敢再看了。

    杰森是英灵, 忍受的阈值本来就要比普通人高上不少, 如果说有有朝一日圣子将要预报圣灵, 挑选适合的人接受神迹显灵,以杰森在这方面的迟钝来看,他决不会成为此队列的候选人之一。

    也正是因此,他虽然感觉很不对劲儿, 但迟疑片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藤丸立香和提姆在门前等了会儿, 只有提姆不明所以, 看了看藤丸立香纠结犹豫的脸,最后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干净整洁得和酒窖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步从中世纪跨入了二十一世纪,墙壁上挂着大小不一的画,陈列射灯的光线分明,分毫不差地显露出每一幅画的表面。

    蜿蜒曲折的长廊里一尘不染,画框依次排开, 如同美术展厅一般。

    提姆感觉还好,大概他手中的那个啤酒瓶盖起到了些‘魔法’方面的作用……他没少和魔法侧的人打交道(还当过队友), 熟悉被‘魔法’蛊惑的感受。从他在地下牢笼前的心神震荡之中回过神来时, 没两秒钟就想明白了藤丸立香为什么把这玩意儿塞给了他。

    所以当提姆因为那些挂画而一愣, 又回头看了看藤丸立香时, 发现少女还站在门后, 紧张地用手捂住了眼睛——露出了一道指缝,小心翼翼的视线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身上,不分给他身后的画一分一毫。

    她是感觉到了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还是提前就知道了自己会看到什么?

    “你给我的这个,”提姆抬起手,掌心向上,然后张开了手指,里面的瓶盖安静地躺着,正对上方的那一面恰好是刻了星星的那面,“会让你好受些吗?”

    “它在发烫。”提姆补充道:“我猜这应该是某种能够清理负面情绪的魔法道具?”

    “据说是神赐,”藤丸立香讪讪放下手,“我只有这一个。”还是天亮前别人刚拿给她的,没想到不到俩小时就发挥了作用。

    其实从墓地回到43号后,藤丸立香就试着制作过同样的星形石,可惜无论她是在纸上画还是在木头上、或者薄厚适中的石头,她都无法画出能有相同作用的效果……也许是她不够虔诚?她还记得网络上的那个帖子,这图案分明是那位‘神奇女侠’的代行物,和以前象征信仰的图腾一个作用。

    “你要回去吗?”提姆问她。

    藤丸立香摇了摇头。

    “穿过这里,往上走就是教堂。”提姆说道,“你不介意的话——”

    他展开的手微微抬了一下,藤丸立香知道他是在示意自己握住。

    “如果见到菲尼克斯后你想怎么做?”

    藤丸立香把手放上去,提姆轻轻地握拢,然后往房间里走。

    “三十分钟。”他说。

    “什么?”藤丸立香疑惑。

    印记的效果显然是拔群的,一种不易察觉的舒适感拂过她的身体,微微发热的金属薄片温暖了他们两人的手心,如果可以的话,藤丸立香真的很想批量购买这个,以备不时之需,保障她在异世界生活的人身安全——消耗品未免太过容易报废。

    “从哥谭到弗彻镇的飞机行程一共是一小时三十分钟,今天天气很好,是个晴天,”提姆冷静地说道,“距离我联系他们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还有三十分钟。”

    “……”藤丸立香为此沉默一秒:“你有执法权吗?”

    他不会叫了一帮雇佣兵空降弗彻镇,直接把菲尼克斯绑走吧?

    提姆似乎是弯起眼睛笑笑,口吻像是在插科打诨地调笑,“我是阔佬,我可以为所欲为。”

    这话让他说出了一种极为坦荡的直白,与他那位有名的漂亮养父在某个时刻达到了高度的近似。可是居然毫不讨人嫌。

    藤丸立香‘哈’地笑了一下,巧合的是她和杰森是在同一时间笑出声的,不过后者的声音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罢了。

    “你这话可不能在外面乱说啊。”藤丸立香道,觉得这富二代嘴上没个把门的,胆子可真大,有钱果然能为所欲为。

    杰森似乎对这类做派非常嗤之以鼻:“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藤丸立香听到了后在心里纳闷:你又同仇敌忾个什么劲?你也仇富?

    提姆说:“我只是让他们来接人,至于到时候我人在哪儿,就要看接下来会遇见什么了。”

    他的意思也很明白,要看菲尼克斯会不会对他们做什么。谁让那头夏塔克鸟到纳姆利格把两个人带走时,他们就已经暴露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热打铁,先下手为强。

    不过藤丸立香始终留有某种隐秘的不安之感。事情绝不会太过简单就结束。

    那头夏塔克鸟、弗彻镇里怪异的氛围、被囚禁的鱼人、被诅咒着的畸形血脉、招摇撞骗的主教……

    她的神经忽然松动了一下,视线细细地停留在前方的某一幅画作上。

    不太好形容那幅画,画面大气,细节精美,射灯投照在上面,令其还多了几分神圣的感觉。

    不过藤丸立香看不太出那画的是什么。人,或者近似人的生物,头颅连着四肢,背景的笔触缤纷,色彩夹杂其中,但那颗头颅有着一张极为漂亮的脸蛋和一双深邃的眼眸,眼睑微微半阖,眼中如有星辰移转,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人吸入其中。

    “我听艾琳说,菲尼克斯借着罗榭的权财正兜售一些宗教艺术品。”藤丸立香把自己的注意力抽回,说道,“她形容这些东西堪比‘精神鸦/片’。”

    “嗯。”提姆点点头,赞同道:“很准确了。”

    如果不是手里拿着的东西,提姆不确定自己的理智会变成什么样……这比蕾切尔的控制魔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早上他应该通知泰坦塔而不是蝙蝠洞的?

    提姆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拨错了电话——不过,不让康纳知道也是件好事,一位被蛊惑的氪星人可要麻烦多了。

    “那些鱼人不认可菲尼克斯,并且仇恨他,说明……菲尼克斯和他们所供奉的神并不是相同的。”藤丸立香猜测道。

    她想到贴主发在网上的形容,说自己在女神降临前险些就要因为过度沉迷而死在画前。

    是指这些?那个教会就是菲尼克斯所在的教会?

    提姆:“你怎么知道他们、那些鱼人仇恨菲尼克斯的?”

    “哦,”藤丸立香犹豫了一下,斟酌措辞想自己该怎么解释她的c选项,“我听懂了一点。嗯,在你失去意识的时候,可能是这个的缘故。”

    她晃了一下他们俩牵着的手,示意手心中的啤酒瓶盖,说瞎话不用打草稿继续开口说:“你拿着这神赐时没听清楚吗?”

    “我没注意。”提姆若有所思,“可能当时没反应过来。”

    反正藤丸立香自觉在提姆面前漏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算了,她不装了,爱咋咋地吧,反正就是个富二代,总不至于刨根问底到忍受不了的程度。

    “这么说来,这属于宗教战争?”提姆说道。

    历史上基督教曾对伊斯/兰教发动过数次‘十字军东征’,十六世纪的法国也因宗教改革运动而打响‘三十年战争’,即使是到了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进步发展的二十世纪后半期,亦有不少带有宗教特色的政治事件与斗争。

    在漫长的人类史中,宗教因素一直影响着他们的战争与资源。

    “是哦。”藤丸立香道:“看来邪/教都挺缺人的。”

    “……”

    “不过,这些画都是谁画的?”藤丸立香说,“信徒吗?”

    “弗彻镇每年都会接待十几所高校的艺术生,作为写生的地点。”提姆说道,顿了顿后猛地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庞大的数字,脸色难看了几分:“……因为不少学生都说他们在这里时,艺术的灵感总是非常丰富。”

    “所以菲尼克斯在那些学生中挑选信徒,”藤丸立香吸了一口气,桑德的雕塑、纳姆利格那幅油画在她脑海里闪现,“那桑德他,他的雕塑、不对——他虽然有些神神叨叨,但他的狂热似乎仅仅针对于艾琳?”

    藤丸立香上回问他弗彻镇的事情,他都记不太清了,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也不是每个人都容易受到影响。”提姆经历过不少魔法事件,对于不同人对魔法的耐受程度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比方说大部分氪星人就很容易中招,比方说蝙蝠侠中招后的反应总是不太明显,再比方说闪电侠因为新陈代谢的速度超于常人,即便是中招了也很快就能恢复。

    “艾琳出生在这儿,大概是血脉的缘故,她的身上带有某种特殊的气质,这种气质也很容易吸引一部分人。”

    藤丸立香叹了口气,接着发现他们终于穿过了弯弯绕绕的‘艺术长廊’,走到了这间庞大房间的尽头。

    他们的前方是向上的阶梯,窄窄的石阶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藤丸立香往上望了望,这里看着像个同样地下室的楼道,她隐隐听见上面有说话的声音。

    “我上去看看。”杰森对她说道。

    藤丸立香微微颔额,先提姆一步迈上了阶梯,牵了将近五分钟的手终于可以松开。

    “是告解室。”

    杰森说,接着语气微微扯平了些,藤丸立香的脚步一顿,感觉到杰森挡在了她的面前,她的英灵说道:“还是个红衣主教,恭喜,看来我们撞头奖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人牵着小手却在讲相声,有人义愤填膺只因仇富(不是)

    第50章 混沌脑 Act 4. Scene 4.

    HeavenKnows-ThePrettyPeckless

    “神父, 我做了错事。”

    “愿圣光照你心,使你诚心诚意告罪,”另一边的声音温和道:“主会宽恕每一位承认自己错误的信徒。”

    “我、我爱上了住在另一条街上开服装店的女士,”坐在告解室这头的人磕磕巴巴道:“但我的妻子怀了孕, 已经六个月了, 我不能离她而去……”

    告解室的小木屋在房间的角落, 这里也并非教堂的前厅, 须得穿过礼拜堂、洗礼池和唱诗班的区域,再从前门绕进来才能抵达告解室。

    今天是工作日,来教堂的人不多,这地方过分清冷。高高的教堂穹顶下, 彩色玻璃在丁达尔效应中投射出五彩的光影, 游客大多都在门口和前厅晃悠, 他们忙着拍照发TikTok, 来旅游的人很少会特地花时间跑到教堂告解。

    藤丸立香和提姆所在的阶梯是通往地下室的,头顶上是一个活动隔板, 很简陋,像地下防空洞。

    在告解室里说话的声音隔了两层木板,模模糊糊地传过来。

    藤丸立香小心地将活动板往上抬起了些,环视房间。

    没有别人,告解室在侧面, 和他们呈对角线,中央摆放着一个很大的圣器, 非常遮挡视线。木面雕花的小房间被分割成两半, 一边是神父的位子, 另一边是来忏悔的信徒的位置, 中间用带有小孔的木板分隔。一侧的木门里拉上了帷幕, 看不清是什么人在里面,另一侧则隐隐约约坐着一位穿着红色长袍的人,镂空的格窗太过细密,看不清脸。

    但本来听信徒告解也并非是主教的职责,只是这教堂里似乎真的没多少神职员,杰森趁着藤丸他们等待的时候去大厅溜了圈,回来说:“连个神父都没有。”

    藤丸立香转身松了口气,看向提姆,用口型问道:“我们直接溜出去,还是和他交流一下?”

    她当然是想去当面问个明白的,但不代表她问了什么别人就要回答什么,更别说他们一路上古里古怪的遭遇,艾琳对菲尼克斯此人也颇有忌讳。

    要不然等着提姆的空降雇佣兵算了。她在心里想。

    “让我去和他谈谈。”提姆对藤丸说。

    藤丸立香惊讶地看过去,“你说真的?他可能是幕后主谋。”

    提姆确信地点头,“我有想要弄明白的事情。”

    “但——”藤丸立香不太赞同,可是对方的神情冷静且认真,眼中闪烁着某种探求的光芒,那些挤在喉咙里的拒绝的话一下子又难以说出口了,藤丸立香妥协:“好吧,注意安全。拿好这个印记。”

    提姆低下头看了看手心中的瓶盖,它没有刚才那么烫了,但依旧微微散发着余温。

    虽然在出发来弗彻镇之前藤丸立香还和他说过这次出行自己不可能保障他的生命安全,但真的走到了这里,也确实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感觉不对劲随时叫我。”藤丸立香说,“尤其是你觉得自己脑袋不清楚的时候。”

    提姆笑了一下。

    “不过在事情结束后,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藤丸立香严肃道。

    提姆犹豫了一秒,然后点头同意了。

    告解结束的这位信徒念完了忏悔词,坐在位置上呜呜咽咽了一会儿,“感谢您,我现在平静多了。”

    接着他走出了告解室。

    藤丸立香在活动木板后听不太真切,隐隐约约的,因为她偶尔也出神想那些鱼人和画,断断续续地听完半个意图抛妻弃子的出轨故事,听到最后,那位告解者的语气竟然舒缓万分,心中不免哑然,终于理解了为何在中世纪时赎罪券能够盛行一时。要是靠钱权就能拂去种种煎熬,令内心得到解脱,怎么可能会有人拒绝?

    提姆掐着点从地下通道脱身,外面暂时没有新的信徒进来,他的身形轻巧,一眨眼的功夫就站在了门口,然后走向告解室。

    杰森的声音轻悄悄:“你刚才拍了照?”

    “嗯。”藤丸立香在靠近木板的石阶上坐下,掏出手机,距离提姆说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她点开相册,研究自己拍下的图,“哎,这么一看还是很诡异。”

    “这些画称得上猎奇,要我看一点收藏价值都没有。”杰森毫不客气地批判道,“怎么会有——”

    “神父,我有罪。”

    提姆在窄小的木椅上坐下,杰森忽然收了声。

    “说出你的罪行,神主必将谅解你。”提姆对面的人语气平和。

    “我认识的一个人死了,他被葬在公墓里,”提姆淡声道:“但是有一天我发现他的墓地空了,下葬的身体不见了。”

    “继续说。”

    “他的死亡充满了痛苦,有人谋杀了他,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谁。”提姆缓缓地说,通过中间的孔洞打量对面,不过光影从天窗落下,在昏暗的告解室里交错,对面的人脸隐没在黑暗里。

    “我想过杀了那家伙。”提姆说道:“我罗列了一些计划,包括如何毁灭证据,伪造痕迹,天衣无缝,一切都能指向是一场意外。”

    神父的声音不知为何竟然隐隐含笑:“那么你成功了吗?”

    “没有。我没动手。”提姆说,语气那样虔诚,像是真的饱含疑惑:“神父,我应该为我想要杀人的念头而忏悔,还是为了我没有替他报仇而悔恨?”

    “你不要定人的罪,就不被定罪;你要饶恕人,就必蒙饶恕。”

    “那他的尸首怎么办呢?又去了哪里?”提姆问:“是因为无法得报的仇恨在地里埋得太久,变成了复活的泉水,令其重回人间了吗?”

    他的语气微微变弱了些,让藤丸立香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这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是我们来得太晚了吗……”

    他想问的还是那个“死而复生”的问题。藤丸立香想道。出发来到弗彻镇的前一晚上,提姆登门拜访43号时就已经问过她一次了。

    神父回答了什么,藤丸立香没有听清楚。只是那两人都在同一时刻陷入了一阵沉默。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杰森也沉默了许久,自从提姆开始说话后,他就一言不发。

    “你还在吗?”藤丸立香问。

    “怎么?”

    外面的声音重新开始断断续续。

    “哦,你一直不出声,我还以为你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藤丸立香莫名松了一口气,不知原因。

    “你是我的御主,”杰森说,“我的优先权永远在你身上。”

    不过他的话语刚落下,告解室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巨响,‘砰’的一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藤丸立香的神经骤然紧绷,杰森恢复实体化,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把她往下按,“小心,是枪声。”

    楼梯巷道骤然变得逼仄,藤丸立香被挤到只能贴着墙壁,调整姿势不让自己滚下去的间隙里连忙问:“提姆没事吧?”

    回答她的是告解室被彻底拆解的碎响。

    他们打起来了?

    为啥?!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杰森往外面瞥了眼,对藤丸立香道。

    “别管我,去帮提姆。”藤丸立香非常担心富二代的生死存亡,虽然这才是他们认识的第三天,但……他才20岁!

    “他一个人没问题的。”杰森说。他当然知道自己继任的能力足够出众,尽管这是个不同的宇宙,但他的确可以信任对方。

    藤丸立香很想问你哪来的自信觉得他赤手空拳能打过一个拿枪的人。

    挣扎着从缝隙里往外看,就见到菲尼克斯被一脚踹出了告解室,木板断裂,他砸在了地面上,那把手/枪被甩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好吧……藤丸立香为自己两秒前的不满致歉。提姆好像真的没问题……

    “主教大人,我是诚心问的。”

    提姆抬起手抹了一下脸侧,他刚刚躲得及时,经过训练的身体在听见属于枪械的金属碰撞声时就开始做了准备,但还是让子弹在脸侧留下了一小道擦痕。

    他走上前,将那把枪捡了起来。便携式的袖珍左轮,弹道的命中率不高,通常是女性使用较多,因为枪身很小,在危机时刻可以保命,又能够藏进手提包里携带还不被人发现。

    他只是没有想到主教宽大的衣袍下居然也有。

    “我再问一遍,贵教的客户中是否有位名叫奥斯瓦尔德·科波特的先生?”提姆拨了一下左轮的枪弹盘,对准菲尼克斯。

    红衣主教今年约莫四十来岁,一头金白色的短发还用了发胶,齐整地后梳着。身体高大健壮,因此刚才被小了他一圈的提姆一脚踹出几米远就显得格外狼狈。

    菲尼克斯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扬起唇角,很嘲讽,像是笃定提姆不会开枪一样。张开口却不是回答,而是一串让人听不懂的诘屈聱牙的晦涩发音。

    “咦?”藤丸立香一愣,觉得这串咒语怎么好像似曾相识。

    提姆也一愣,因为教堂外游客们的声音都忽然停住了,周围像是呆住了一样。接着,没几秒钟过去,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一名陌生男人忽然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陌生面孔。

    几秒钟后,教堂外面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安的惊叫,一些音节从高高的彩窗玻璃外漏进来,有人大喊:“怎么了?怎么人都跑过来了?”

    “天啊,他们在干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都在往教堂里走?”

    一转眼的功夫,房间内就熙熙攘攘,人群都从教堂外拥挤进来,痴痴呆呆地涌进这间房,连空气都忽然变得灼热起来。

    提姆猝不及防被人群包围住,有人用手来抓他,似乎又碍于他手中的瓶盖,碰到了就会被烫一下。

    提姆不得不举起枪以防止不小心走火伤到了别人。

    “他跑了!”

    藤丸立香推开木板,眼尖地瞥见主教红色的长袍从后门拐角消失,连忙对杰森说道。

    “他们有问题,我先——”

    杰森的话说到一半,脸色骤变,一手拉过藤丸立香到身边,侧过身挡住了她。

    地下传来轰隆的爆裂声,一股热气从地下巷道冲上来,把那块活动木板掀飞了。但拥挤的人群却毫无反应,依旧固执地往提姆的身边挤去。

    藤丸立香惊魂不定地回头看了眼,地下通道的入口冒出一些烟,她不可思议道:“……爆炸?有人在里面放炸药了?”

    “肯定不止一处放了炸药,”杰森说道,“先走,疏散人群。”

    他揽住藤丸立香的腰,甩麻袋一般把她丢到了肩膀上——和以前一样的姿势,藤丸立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又冲进人群,抓住了提姆的胳膊。

    他的力气很大,拨开人群时就像摩西分红海似的,很快就走到了提姆的面前。

    提姆诧异地看他,这套黑色的盔甲他在蝙蝠侠给他的视频里见到过,那会儿和藤丸立香一起出现在墓地里,离开前还对布鲁斯一顿嘲讽……

    杰森什么都没说,把他拽过来,在一片眼花缭乱来不及反应的风里,就将两人带到了教堂外。

    可能被锁定住的人是提姆,意识到他的消失,里面的人转了脚步,重新跟了出来,僵尸一样追着他。

    游客见这诡异的情景,早就慌乱地跑走了,倒是有几个胆子大的站在角落里举着手机拍视频,大呼小叫的。跟在他们后面的这些人似乎都是本地的原住民,也不知道是被菲尼克斯下了什么暗示。

    “我们得离远点,”藤丸立香很快就意识到了提姆是重点,于是拍拍杰森的背,“底下有个酒窖,爆炸之后火肯定会燃得很大,要是我们留在这里的话,这些人会被烧死的——菲尼克斯早就做过逃跑的打算!”

    杰森于是抓着两个人继续跑,跑到稍远些的高坡,把人放到了一栋屋顶上后才停下脚步。

    “支援?”杰森问提姆,嗓音是经过处理后冰冷的电子机械音。

    “一分钟内……”提姆好像就是能听懂对方问的是什么,回答道。

    藤丸立香在一旁艰难地揉了一下肚子,听见上空传来飞机靠近的响声,提姆早上摇的人终于到了。

    而教堂已经开始冒烟,他们站在一个空房子的瓦顶上方,距离地面有些高,很难靠近。那些追来的人群密密麻麻地铺满了道路,拥挤不堪,纷纷仰着头用麻木的视线瞪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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