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追妻火葬场
三年后。
美国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镇。
夏伟绍夫妇一到六点就把华人小超市给关了, 上周有个流浪汉进店抢劫,万幸没伤到人,却把他们吓得不轻。
警察虽抓到了人, 但没关多久又放了出来,这种现象在国外数见不鲜。
至此超市一到六点准时关闭,开车回普林斯顿镇小农村。
街上宽敞干净, 零星几盏路灯在天未黑透前亮起,点亮冬季刹那的温暖。
车停在院子里, 邻居Riley出来丢垃圾,扬着手跟他们打招呼。
俩老用蹩脚的英文回应。
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一大一小叽叽喳喳在吵架, 果不其然夏甜甜大冬天光着脚丫子满屋子逃,身影像个闪电侠嗖地从桌子底下爬到沙发区。
夏知瑶腰上系着围裙, 手里拿着锅铲, 气急败坏地对逃命的小不点咬牙切齿:“夏甜甜!你再不穿上袜子,我真不客气了。”
小家伙不怕揍,偷偷从沙发后探出半张脸, 大眼睛水汪汪噙着狡黠地笑。
瞧见爷爷奶奶进了屋, 撇着嘴委屈扒拉告状:“爷爷奶奶,怕怕。”
“你说说你, 多大点的事, 不就是不爱穿袜子嘛。”
聂丽娟宠溺地抱起小孙女, “哪个小孩爱穿袜子?你小时候也不爱穿袜子, 至于这么大的气性。”
夏伟绍跟在一旁附和,见女儿气得不轻, 忙帮孙女擦干净脚心, 套上袜子。
夏知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一边往厨房走, 一边说:“她感冒刚好,光着脚哪能行,她就是不想去学校,天天想着法整点事。”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她这个女儿性子皮得很,跟个假小子似的,一天天在大人底线上疯狂试探。
今晚程维要回来吃饭,她早早就开始做饭,没空陪女儿玩,这小家伙就是故意的。
这三年她厨艺精进不少,白天帮着父母一起经营小超市,晚上回来接孩子放学顺便做晚饭。
正气呼呼炒菜,腿被两条短短的软胳膊抱住。
她低下头,夏甜甜扬着小脑袋,说话还不太利索,嗓音软软糯糯。
“妈妈,别生气了,你是我的小仙女。”
“。”
拍起马屁来得心应手,瞬间抚平了夏知瑶的火气。
带孩子三年,哪有肝火不旺的母亲?
不过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还是不可避免被天然的纯真软化。
三年前她跟兰青坐着私人飞机来到美国,程维提前一天就联系上她父母先一步到了美国,然后在飞机场等她。
那时一家人终于团聚,抱着狠狠哭了一场。
后来兰青帮他们弄好签证,他们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定居在普林斯顿镇,一个适合居住又不起眼的小镇。
他们一家三口人生地不熟,又担心种族歧视,还好有程维在,给了他们不少安全感。
程维就住在他们隔壁,在镇上高中当汉语老师。
美国高中有双语选修课,正好帮助他过度了这几年。
住所安定后,他们一家人在镇中心开了一家华人超市。
美国小镇外国人很少,这几年倒是多了起来,生意也步入正轨,除了偶尔有流浪汉不怀好意,其他都过得去。
夏甜甜还死皮赖脸抱着妈妈小腿,夏知瑶无奈笑了。
女儿眼睛格外像她,圆圆的,跟玻璃球似的,其它地方却不怎么像她。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组合,有她的影子,也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她有片刻失神,三年前确实想把孩子做了,可兜兜转转安定下来,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月。
若再执意打胎,就不是人流而是引产。
她记得做决定那天,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肚子突然有东西滑了一下。
经聂丽娟提醒,她才知道那是胎动。
第一次感觉到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它从京港市一路陪着她来到美国,在她肚子里日夜陪着她,要药死它引产,她犹豫了。
那瞬间,她无声哭了,在父母劝说下,妥协地把孩子留了下来。
刚生甜甜第一年,她不知道用什么心态对待这个孩子,喜欢不起来又讨厌不起来。
很矛盾的心理。
这几年,随着日复一日照顾她,感受到女儿纯真的爱,心里也就释然了。
不管多大的怨恨,孩子是无辜的。
“去,赶紧上桌吃饭。”夏知瑶耸了耸腿。
夏甜甜爽快地松开手,撒丫子就跑,“爷爷奶奶,洗手手。”
菜刚上桌,程维推门进屋,手里拿着一个大型玩具盒。
“程叔叔!”
夏甜甜老早就关注着门口,这会哪还肯安分坐着,从沙发跳下扑过去,被程维单手接住。
“是不是赛罗奥特曼,他是我的新王子。”
聂丽娟笑着说:“一天天怂恿你程叔叔给你买玩具,你妈下次揍你,我可不管了,程维,你别惯着她。”
这个家最惯着夏甜甜就是奶奶。
夏知瑶说:“两周买一次玩具,你昨天已经没份额了,下次不准再让程叔叔给你买。”
别看夏甜甜现在才两岁半,人精一样,知道大家不敢凶程维,一个劲往程叔叔怀里躲。
程维掂了她几下,发现她又沉了,温声说:“我平时难得回来一次,可不能剥夺我送礼物的机会,来,甜甜去拆礼物吧。”
“谢谢程叔叔。”
小家伙非常果断地下来,抱着礼物也不黏人了,刚把礼物拆出来还没玩,又被提上桌吃饭。
小家伙在其它方面磨人,吃饭这一块最省心。
抱着鸡腿啃,又往嘴里塞西兰花,还不忘放一波彩虹屁,“妈妈手艺真不错。”
一家人被逗笑。
每次程维回来,聂丽娟最热情,不停给他夹菜。
头一年程维抑郁症时好时坏,还需要靠药物维持。
随着在陌生的环境逐渐放松,身边又是熟悉的人陪伴。
他已经很少情绪低落,脸上笑容变多,逐渐变回记忆中自信温雅的男人。
夏知瑶对聂丽娟的心思见怪不怪。
夏甜甜吃完饭吵着要下桌玩奥特曼,夏知瑶便把她抱下桌自己玩。
现在的美国小孩都喜欢各种漫威英雄,偏偏她一个小女娃喜欢奥特曼、大恐龙。
说她是男孩性格吧,又爱穿漂亮的小裙子。
“你们相信光吗?”
夏甜甜抱着奥特曼一本正经发出灵魂拷问。
一桌子人停住话题,认真配合她,“相信光。”
“我就是赛罗奥特曼。”夏甜甜举着奥特曼满屋子跑,笑声清脆,“我要回光之国。”
不一会又钻到桌子底下,夏甜甜捏着鼻子说:“哎呦,爷爷的脚好臭。”
夏伟绍气笑,还真准备掰脚闻闻,又觉得不雅,梗着脖子说:“爷爷昨天刚换的袜子。”
“那就是程叔叔脚臭。”
小家伙被夏知瑶逼出桌子底下,还装模作样握着鼻子,“要记得用香香洗脚。”
夏知瑶真想把她拧起来打屁股,也不知道这性格到底随谁。
反正她小时候恬静乖巧,不是看绘本就是玩毛茸茸玩具,可没她这么贫嘴。
程维笑出声,配合点头:“叔叔晚上保证洗干净。”
满屋子都弥漫着温馨笑声。
一顿饭吃完,聂丽娟意有所指地把夏知瑶轰赶到后花园。
俩老使了个眼色,接过洗碗看孩子的活,让他们年轻人好好聊会天。
夏知瑶端了一盘子水果放折叠桌上。
程维坐在她旁边,俩人一起仰头欣赏满天星的天空。
美国就这点还不错,空气质量好,不像京港市一年到头都在做环保,还是漫天雾霾。
“你没看我妈的眼神,又想撮合我们。”
夏知瑶习惯性跟程维吐槽。
他们已经不是曾经非彼此不可的年纪。
有些缘分过去就是过去了,释怀后相处起来更舒心。
程维对夏知瑶的依恋是对那段感情的不甘和愧疚。
喜欢待在她身边,是因为抑郁症驱使他,留恋她身上熟悉的氛围,会让他心神安宁。
好似回到所有磨难之前。
随着抑郁症的消失,他也慢慢脱离蚕蛹,获得重生。
现在他们就像亲人一样。
程维偏头看她,她还很年轻,长黑发绑了个麻花辫,碎发随风轻拂,说不出的温柔。
“阿姨也是关心你,担心他们老了,你生活没人照顾,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你。”
“不想谈感情。”
夏知瑶插了个苹果放嘴里,低下头缓缓说:“我们打算年后回中国,不再待美国了。”
似没感到意外,程维安静听着,“是因为上周流浪汉进店抢劫的事?”
那时他在学校,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们担惊受怕。
夏知瑶没否认,叹息一声,“他们年纪大了,美国小镇虽然人少还算安全,但总归是有文化差异,上次是侥幸,下次呢?而且我妈风湿病一直反复发作。”
跟国外的医生聊风湿,他们会特别无语,动不动就说手术。
年前去找过一个华人中医,开了些膏药,还是不如国内的中医好。
“这三年让他们背井离乡,我一直挺愧疚,他们晚年应该是医保无忧,吃吃饭打打太极再跳个广场舞,而不是在语言不通的国家,吃着不习惯的饭菜,应付未知的风险。”
她抬头说:“所以我们决定回去,你呢?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程维看她一眼,转头望向一闪闪的星空,那里辽阔明亮。
“我不回去了。”
声音很低,有些芥蒂不是随着时间流逝就能消失。
夏知瑶没再问,点了点头。
“你要有心理准备,回去可能会再次遇到程北谦。”程维提醒她。
大概是最近起了回去的心思,听到程北谦这个名字的频率变高。
爸妈也聊过这个问题,唯一担心就是程北谦还不放过他们。
前几天她刷国内新闻,在一场公开商业论坛会上看见了程北谦。
他站在台上从容淡漠,一人把控了全场,依旧是被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三年了,一千多天,时间真的是很残酷的存在,会降低人警惕性,升起一丝侥幸。
夏知瑶说:“我们不回京港市,准备在南方定居,中国这么大,哪那么容易遇到。”
“这么多年了,或许他早就忘了,我们不可能逃一辈子,甜甜一年比一年大,总要上学,没美国绿卡读私立学校,费用实在是太高。”
现实有很多问题困扰,那时可以不顾一切去逃,享受短暂的自由后,人会渴望安定,不想做一块浮萍。
程维尊重她的选择,“有事就联系我,我一直都在。”
“谢谢。”夏知瑶想了想,问他:“跟程璐还是没联系过吗?”
他眼睫莫名一颤,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夏知瑶叹息一声,听到夏甜甜到处叫妈妈,她拍程维肩膀,“我去找甜甜,你在这里坐会。”
与此同时,距离美国一万多公里的京港市西山别墅,程北谦割腕自杀了。
他躺在浴缸里沉沉浮浮,血流的速度比他想象要快,顷刻染红了满缸的水。
眼神从清醒到逐渐模糊。
似乎又瞧见那张朝思暮想的一张脸,用仇恨的眼睛冷视他。
这三年他几乎把中国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就连国外也派人找过。
但国外毕竟还有很多地方鞭长莫及,大海捞针的寻找,一日日消磨掉他的希望。
每天回到这栋别墅,原本熟悉的孤寂如今成了致命存在。
人感受过片刻的温情,再也无法忍受漫无边际的黑暗。
他日日夜夜被黑暗缠裹,枕头上她的气息已经完全闻不见,连暗光下幻想的影子也逐渐淡了。
一年找不到,两年,三年,他可以一辈子找下去。
可在空泛的时间里,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变多。
那些他曾经刻意去回避的东西,一天天啃噬他。
他想起那个暴雨淋漓的雨夜,在京纽酒店总统套房,她湿漉漉走向他,仇恨屈辱地向他妥协。
他羞辱她,逼迫她,对她做尽残忍的事。
她的眼神一天天冰冷麻木。
他知道自己错了,那个会爱人的程北谦死在了十八岁,他应该重拾起自己去爱她,而不是囚禁她。
愧疚悔痛让他夜不成寐。
最近他经常梦见夏知瑶穿着洁白婚纱嫁给了程维,那个他曾经最不屑的男人。
他看见她的腹部扁平,为了嫁给程维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惜亲手去掉他的孩子。
这个梦每日纠缠他,他再也承受不住,疲惫地结束这条她曾经想要拿走的命。
管家在楼下接到何沁泽的电话,说约到一个很有威望的心理专家,想让先生明天去瞧一瞧。
这三年程北谦发烧的次数越发频繁,身体几乎就要被掏空。
这还不是最严重,程北谦白天看着正常工作,晚上却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日日沉默。
“程先生。”管家在门口叫了好几声,没人应答。
他心里莫名不对劲,大着胆子拧开门。
卧室黑漆漆没人,浴室也黑着灯,门是虚掩的。
管家没冒然进浴室,而是在外面又唤了一声。
里面仍旧没人回应,第六感告诉他可能出了事,他急忙冲进浴室。
一眼看见月光下血红的浴缸,人完全吓傻了。
程北谦面色苍白躺在血水里,脖颈勉强撑在浴缸边缘,鲜红的水漫过他身体。
他安静睡着,艳丽的红营造了一层红光,笼罩住他,似不真切。
管家哆哆嗦嗦拨打了好几次电话,才顺利拨通120。
120很快赶过来,一顿兵荒马乱后,程北谦被推进了抢救室。
他像三年前一样睡了很长,身体疲乏不堪,几次想要沉沉睡过去,又被耳边的人牵动情绪。
“他妈的,怎么能干出这种怂事,要是找到夏知瑶,你死的冤不冤!”
夏知瑶夏知瑶。
阖着的眼角潸然落下一滴泪。
“妈的,听到夏知瑶才有反应是吗!”
程北谦醒过来的时候,情绪很平静,沉默看着刺眼的天花板。
何沁泽把火气暴躁的宴鸣赶了出去,坐在病床边板凳上。
“你知不知道你失血量差点达到800ml,上次车祸没死成,这次可真就差点死了。”
程北谦闻言,扯着嘴角笑了。
“你还有心情笑。”何沁泽感叹,“以前一直说你变得冷血无情,现在想想那时还挺好,就真这么爱吗?”
夏知瑶人间蒸发后,他们见识到程北谦发疯的样子。
满世界去找一个人,人是最没有耐心的动物,他们以为最多一年他就会放弃。
但他们都错了,程北谦找了三年。
终是熬不下去,选择了自杀。
他们这些公子哥们谈过情说过爱,都没这么疯魔的。
程北谦一时沉默,忽地眼底通红。
“很爱,很爱。”
“爱到想把命给她,只希望她能少怨恨我一点,若我死了,她能在我墓碑前看我一眼,就够了。”
何沁泽有些被震撼到,知他说的不是假话,气道:“想着死了,她能回来看你一眼?然后呢?就为了这一眼!”
“其实你比我幸运,你看我结婚早,到现在还没孩子,你倒好,没结婚就有孩子了,算算如今快三岁了吧。”
程北谦沉沉闭上眼,声音沙哑得不像样子。
“她那样恨我,不可能留下孩子,是我逼着她才留住了孩子三个月。”
“万一呢?”何沁泽说:“要是夏知瑶一时心软留下孩子呢,而你又想不开自杀,你还怎么去偿还?北谦,活着才有相见的那一日。”
程北谦缓慢转头,即便知道何沁泽是在宽慰他,他还是贪心的死灰复燃,奢望那个孩子被她心软留下,奢望还有相见的那一日。
第62章 追妻火葬场
两年后, 徐昌市。
一到深秋,风吹在身上清透的凉,这里不像北方天寒地冻, 也不像边南地区炎热,反而四季分明。
除了天气比女人的脸还要善变,前秒飘着绵绵细雨, 下秒雨转晴。
正因为这种气候,徐昌饮食偏辣, 很适合夏知瑶一家居住。
火车南站发生一起超速事件,引起现场拥堵混乱。
夏知瑶跟着电视台师兄跑了现场, 到下午四点又赶回电视台写新闻稿,忙到夏甜甜放学前一刻才匆忙打车过去。
她现在是徐昌电视台一名文字记者, 负责新闻中心写稿。
大部分时间还需要外出跑现场, 工作非常忙。
幼儿园五点放学。
夏甜甜等了一刻钟才看到妈妈风风火火跑过来。
“对不起,宝贝,妈妈下次一定准时。”
夏知瑶从老师手里接过生闷气的女儿, 又接过老师手里的书包。
学校已经过了接孩子高峰期, 陆陆续续只有一两个孩子等在门口。
“抱歉,老师, 给您添麻烦了。”
老师对夏甜甜家人有印象, 要么是爷爷奶奶来接, 要么是妈妈来接, 从未见过爸爸。
单亲家庭本就难,老师笑着摇头:“没事, 赶紧回去吧, 最近甜甜各个学习课程都很棒。”
夏知瑶跟老师告别,牵着女儿往路边走。
注意到女儿还在生闷气, 她弯下腰哄。
夏甜甜穿着学院风校服,踢着小皮鞋,裙子一扬一扬,齐齐的刘海遮住饱满额头,露出一双灵动漂亮的大眼睛,就算生气也是萌萌的。
小家伙见妈妈哄,自动原谅了妈妈迟来的事,又笑嘻嘻说:“妈妈,我想吃鸡咯哒炸鸡。”
这几年鸡咯哒火爆国内市场,连锁店开遍全国,实力虽不如肯德基,但依然是一匹不容小觑的黑马。
夏知瑶在美国时,一直是兰青帮忙弄签证。
回国后也是兰青帮忙找的房子。
两人隔一段时间就会见面,聊聊彼此生活。
炸鸡虽好吃,也不能经常吃。
夏知瑶因工作耽误了接她,心里愧疚,牙一咬妥协:“行吧,但是这个月真不能再吃炸鸡了!”
“好的。”
夏甜甜小胖脸蹭着妈妈手背,拍马屁:“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仙女,我真是好爱你。”
夏知瑶好笑地点她鼻子,忽顿住了脚步,往后看。
“妈妈,怎么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过了高峰期,车辆并不多。
夏知瑶往周围扫了一眼,并没瞧见什么人,摇头说:“没事,走喽,吃炸鸡啦。”
一大一小很快消失在人行道上,扬手上了一辆出租车,一溜烟融入到川流的街口。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小轿车缓缓从小巷子角落开出来,循着那辆出租车的方向跟过去-
第二天下午三点,幼儿园午觉后孩子们集体在游乐区玩耍。
一个老师看着八个孩子,小孩玩开了也是控制不住。
踢球的、滑滑梯的、玩游戏,满院子穿梭的小身影。
一个皮球被踢到了外围的栏杆处。
这所城堡外形的幼儿园建在街边,外围一圈金属栏杆挡着。
夏甜甜兴高采烈跑去捡球,刚抱着球站起,目光被围栏外一个陌生叔叔吸引住。
小孩对漂亮的人总是有天然的关注度。
她好奇地从围栏缝隙观察他,往左边走一步。
这个陌生叔叔也跟着走一步,甚至微弯下腰,那张好看的脸挂着笑,似乎想要说什么。
“啦啦啦。”
夏甜甜才不会因为对方长得好看就亲近。
她时刻记得妈妈说过陌生人可能是坏人,于是朝着男人办了个鬼脸。
陌生叔叔不害怕,反而笑出声。
“夏甜甜!”
乔老师大喊一声,两三步跑过来把甜甜抱怀里,警惕地看向围栏外的男人。
看人总是先看衣着和脸,这人穿着打扮很是上档次,长相也是小城市少见的英俊。
即便长得不像坏人,但站在围栏外跟小朋友攀谈很可疑。
老师抱着甜甜去了游乐区。
夏甜甜趴在老师肩头,瞧见那个陌生叔叔跟她挥手。
第二天下午三点,夏甜甜又瞧见那个陌生叔叔站在围栏外。
这次她趁着老师给同学调解纷争悄悄跑了过去。
“你叫什么呀?”
夏甜甜歪着脑袋问。
男人就着她的高度弯下腰,蓬松的黑发在阳光下发着光,没回答,而是从围栏缝隙递给她一个五颜六色的小型风车。
风车形状是一朵五颜六色的小花,风一吹转得飞快。
夏甜甜皱着鼻子,“小孩子才玩风车呢。”
男人似没料到她说出这种小大人的话,眉眼笑得更深,轻声问:“那小大人喜欢什么?”
“我喜欢火箭。”她很是骄傲回答。
男人又似乎没料到,笑问:“想当宇航员?”
“啊,当宇航员好累的。”夏甜甜皱了下鼻子,笑容甜甜地说:“我要带妈妈坐火箭,一起寻找ET,ET你知不知道,是外星人,有超能力,这样我就不用上学了,上学也好累的。”
男人慌神一秒,小女孩又黑又亮的眼睛,让他控制不住想起孩子的妈妈。
小女孩明明梳着漂亮的小辫子,穿着时髦的校服,说话却是极具个性。
他说:“明天我给你带火箭,好不好?”
夏甜甜细细打量了他一眼,心想就算是坏人他也进不来,接过那个迎风滚动的风车,严肃说:“你不要再来找我聊天了,你是陌生人,妈妈说过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听着陌生人三个字,男人微微垂下眼,牵起薄唇笑了:“妈妈说得很对,要听妈妈话,甜甜很棒。”
“你怎么知道我叫甜甜?啊,你真是坏人吗?”
妈妈说过有些坏人会先摸清小孩名字再拐卖,吓得她撒丫子跑了。
男人被逗乐。
晚上夏知瑶下班接甜甜,看见她手上玩着一个没见过的彩色风车。
同班级的小朋友经常互换礼物,这是正常现场。
但夏甜甜性格却是个拧巴性子,自己的玩具严防死守,不让别人玩。
就算再眼馋别人的玩具,也从不互换,而是悄咪咪怂恿她去买。
夏知瑶好奇问:“跟同学换玩具玩了?”
夏甜甜一蹦一跳,那风车就转个不停。
“不是啊,是一个叔叔送我的,哎,我看他蛮可怜的,就收下了。”
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嘴里补救道:“我没想要陌生人的东西,这也不是吃的。”
越说底气越不足。
夏知瑶额心跳了跳,没凶她,温声引导:“学校都是封闭式,来了陌生老师?”
夏甜甜见妈妈不像生气的样子,笑着跟妈妈分享。
“不是学校老师,是一个陌生叔叔在外面隔着围栏送我的,他来过好几次了。”
这所幼儿园临街而建,外围是一圈围栏,每天路过的行人千千万万。
夏知瑶心里一惊,不动声色问:“老师知道吗?”
“老师见过一次,也没说什么?”
夏知瑶蹲下身,不着痕迹夺过风车,仔细观察了几眼,确实是普通玩具,又凑近闻了下,也没奇怪的味道。
“那个叔叔都是什么时候来?”
夏甜甜歪着头,“每次都是午睡后。”
“妈妈,风车能还我吗?我还没玩够。”
“喜欢风车妈妈去给你买,以后陌生人的东西不能收,记住了!”
夏甜甜哦了一声。
第二天夏知瑶特意提前完成手上工作,赶在中午三点到达学校。
刚下了出租车,远远就瞧见一个身高挺拔的男人站在围栏外,身上穿着一件浅咖啡色风衣,配着条西裤黑皮鞋。
光是从背影着装上看,不像是差钱的主,更不像是刻板印象的拐卖犯。
不过海水不能用斗来衡量,人更不能被表面迷惑。
几乎是铃声响起的瞬间,一大群孩子从教室里跑出来,撒丫子到处跑着玩。
而夏甜甜更是目标性很强地直奔到围栏处。
夏知瑶脸色顿沉,一边跑过去,一边掏出手机点开录像,隔着一米的距离怼着男人录屏。
“9月23日下午三点路桥区金山路奥星幼儿园,一名男性鬼鬼祟祟多次在幼儿园外面。”
屏幕里男人反应很快,把脸偏了过去,疾步退了一截。
夏知瑶平日里时常跟师兄们拍新闻现场,要不是电视台摄像机需要登记,她都想用专业器材把这人录下来,然后公之于众。
这人竟然还敢躲藏!
夏甜甜隔着围栏瞧见妈妈突然出现,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欢天喜地叫妈妈。
夏知瑶这会没空搭理女儿,见那男人挡着脸想跑,三两步拦住对方,继续竖起手机。
“蓄意搭讪幼儿园小朋友,以赠送礼物为技巧。”
她话忽地顿住,隔着手机屏幕便见这个男人在摄像机前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英俊矜贵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熟悉的脸,剑眉星目,与五年前没有多大区别。
岁月似乎没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痕迹。
她观察他时,他也在看着她,手机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只微微露出那一截惊愕的眼尾。
哪怕是隔着屏幕对视,他也舍不得移开半分。
夏知瑶手心徒然失力,手机险些从掌心滑落,在掉落之前被她紧紧攥住。
她一时没放下手机,手臂僵硬举着,眼睛仍旧盯着屏幕。
五年一千八百多天,能让人忘记很多事。
她以为那些恨意恐惧会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就连这张让她憎恨的脸也会随着生活淡化。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眼前。
一千八百多天好似虚幻的梦境。
那些本以为淡化的过往残酷清晰起来,对他产生本能的恐惧。
夏知瑶没有细致去分辨他此刻眼底的情绪,折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
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愤恨冲过来,或者仇恨宣泄他的愤怒。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不上前一步。
夏知瑶快速来到幼儿园保安部,直接让保安把孩子带出来。
老师带夏甜甜过来,看出她脸色不对劲,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夏知瑶随便敷衍了几句,抱着夏甜甜就跑。
出校门时,她看见程北谦仍旧站在原地,隔着老远看着她们。
那张脸像是收起了所有情绪,让人摸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
当初分开时多么惨烈,以她对程北谦的了解,怎么可能只是看一看?
夏知瑶一边警惕他追上来,一边拦车坐进去。
脑子里惯性思考如何不被跟踪安全逃回家。
忽然又想,程北谦既然早早查到她们的踪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们住哪里。
这种无处可逃的感觉时隔五年再次笼罩住她,让她窒息惶恐。
“妈妈,怎么了?”
夏甜甜敏锐察觉到妈妈的情绪。
夏知瑶抱紧女儿,闭着的眼慢慢睁开,这会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个火箭模型。
“这是谁给你!是不是那个陌生叔叔!”
妈妈语气里充满质问,夏知瑶缩了下脖子,心虚地嗯一声,手捏紧了火箭,怎么也不肯撒手。
这可是长征一号,中国第一代第一型运载火箭。
夏知瑶想把火箭抢过来扔出窗,她却执拗抱着不撒手,不想当着她的面做出激烈行为,只得作罢。
回到家夏知瑶在屋里来回踱步,心里慌得不行。
程北谦想做什么?是想又囚禁她,还是想把孩子抢回去?
当初程北谦为了肚子的孩子把她看守那么严密。
他一次次接近孩子,难道真是要抢孩子?
夏甜甜浑然不觉妈妈的困苦,不用上课,高兴地满屋子跑着玩。
一会吃个棒棒糖,一会抱着火箭飞来飞去。
夏知瑶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样子,忽湿了眼眶,焦急的心奇异安定。
她不想再跑了。
夏伟绍夫妇还是干着老本行,当初卖房子的一千万到现在还没花完。
他们是勤劳命,把钱存起来给女儿养老。
定居在徐昌后,花了一部分钱在小学附近开了小卖部。
俩老自然是规规矩矩做生意,哪怕不挣钱,也不卖三无产品。
他们关店回家,没注意到夏知瑶的异样。
待吃完晚饭,夏知瑶给女儿洗完澡哄她睡觉,到了十一点才出卧室。
“爸妈,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俩老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把电视暂停,扶着沙发背坐直。
“怎么了?是不是甜甜又在学校打架?”
“不是。”
即便很不想打破如今的安宁,夏知瑶也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欺瞒父母。
她坐在茶几对面,冷静说:“程北谦找到我们了,他最近一直在跟甜甜接触。”
“你说什么!”
夏伟绍气得浑身发抖,“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他不把我们一家人逼死是不是不甘心!我现在就跟他拼了!”
弹起来要去厨房拿菜刀。
夏知瑶吓了一跳,跟聂丽娟合力把他硬拽回来。
聂丽娟气道:“把人砍死就解决问题了?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冲动!”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我们是不是又要逃路了?逃去哪里?逃的话我现在去收拾东西,咱们要不还是回普林斯顿镇。”
过了五年安定生活,双腿已经疲乏,早就不想再到处流浪。
夏知瑶安抚住他们,宣布:“不逃了。”
夏伟绍愣了一下,大手拍着膝盖,沉声道:“不逃了,这日子真是够够的了,他要是不放过我们,随便放马过来,大不了我去坐牢!”
其实他们最担心的是夏知瑶曾经跟人合谋制造车祸,如今有了夏甜甜,他们倒没以前那么怕了。
毕竟虎毒不食子,夏知瑶可是甜甜母亲。
现在最怕的是那个男人抢走孩子,但有钱人只会在意儿子继承家业。
甜甜毕竟是女孩子,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一家人暂时这么商定,一晚上却睡不着。
第二天谁都没出门上班,请假窝在家里。
他们一门心思关屋里躲人,却没料到人家会主动找上门来。
夏伟绍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前专门从猫眼往外看,瞧见门口身材高挺的男人,那张脸做梦都忘记不了。
“还敢找上门!”
夏伟绍掉头去厨房操了菜刀去开门。
夏知瑶在屋里给女儿讲绘本,听到爸妈在客厅吵了起来,跑到客厅便见夏伟绍举着刀往玄关冲。
聂丽娟拦着他胳膊劝。
心里立刻察觉什么,把女儿往屋里一锁,严肃吩咐:“就待在屋里别出来!”
啪地一声把门关了。
夏甜甜被母亲突然的举动吓到了,哇地在屋里大哭起来。
这哭声瞬间给剑拔弩张的屋里添了一把火,气氛紧张到极致。
夏伟绍抖开妻子,一把拉开大门,举着刀嘶吼。
“你今天要是敢踏进这个门,我就让你五马分尸!畜生王八蛋!这么多年没完没了,我告诉你,欠你四千万我会还,但是你要再敢伤害我女儿,我就跟你拼了!我的命本来就不金贵,死活随便!”
这些年夏伟绍日日活在愧疚中,这个家都是毁在他手里,五年前他没能力护住女儿,五年后他必须拼在前面。
夏知瑶想要上前,却被聂丽娟挡住。
父母把她护在身后,不让她往前走一步,她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程北谦双手提着好几个礼品盒,没带任何保镖。
他耐心听着夏伟绍的怒骂,情绪一直很平静。
夏伟绍刚骂完,还没喘上一口气,不料程北谦忽然九十度鞠躬,声音闷在嗓子眼里,嘶哑道:“对不起!”
俩老被这意外之举给整懵了。
夏知瑶透着门缝瞧见那个向来高傲的身体弯下腰。
“夏先生,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们,曾经是我做错了,害瑶瑶工厂倒闭,害你们有家不能回,我不奢求你们的原谅,只希望为时不晚,跟你们表达我的歉意,我不会伤害您女儿,更不会抢走你们的孙女,那四千万根本没脸让您偿还。”
他支起腰杆,眼底通红,诚恳道:“一句对不起根本挽救不了我的错误,您可以打我骂我,拿刀砍我,我绝对没有半句怨言。”
房间门倏地被人打开,夏甜甜探出了脑袋。
程北谦目光真挚地看着夏伟绍,还是心痒地被屋里动静吸引,眸色微偏。
他目光没落在探出的小脑袋上,而是落在夏知瑶脸上。
似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掀起了那双漂亮的眼眸。
与五年前一样,对他充满了厌恶。
然后,她抱住女儿回了屋。
程北谦把礼物袋放在地上,再次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夏伟绍回过神来,看也没看地上的礼物,把门重重甩上。
“滚!永远不要再出现!”
程北谦道歉的举动确实出乎意料,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不过程北谦的态度,让他们掌握了一点主动权,不至于担惊受怕。
相比父母的各种担忧,夏知瑶心里反而明朗了。
本以为时隔五年,程北谦偏执的爱意会随着时间淡去,但五年后他还是找来了。
曾经不止一次跟她说过要弥补,只不过他太利己,用爱的名义囚禁她。
现在换了一种方式求原谅,不管是伪装还是情真意切。
夏知瑶清楚自己手上的底牌。
接着两天程北谦没再找上门,一家人也不能一直呆屋里不出门。
该开小卖部的开小卖部,该上学的上学。
连着半月,程北谦没出现,大家也都稍稍安了点心。
只不过陆陆续续发生一些奇怪的事。
夏伟绍开在小学附近的小卖铺因为平日大方,生意很好,激起了房东的嫉妒心。
房东想要把房子收回,自己开小卖铺。
眼看着租赁合同到期,夏伟绍一再去沟通,房东一律不搭理。
这几日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房东主动要签一个五年合同。
另外因夏伟绍被吊销了食品生产许可,开小卖部的食品经营许可证一直被压着。
开小卖部跟开食品厂不是一个概念,但监管局还是有人想要捞油水。
夏伟绍跑了好几次监管局,都被人三言两语驳回来。
上头既不说给办也不说不给办,这就是要钱的意思。
夏伟绍现在不想干行贿的事,于是小卖部因为许可证的问题一直被罚款。
这几日监管局亲自来了电话,说证办下来了,让他去取。
更疑惑的是聂丽娟挂了好几年没挂上的风湿病专家,医院主动打来电话。
说这位医生来了徐昌市,运气好,有个挂号名额落在聂丽娟身上。
一家人又不是傻子,隐隐觉得这是程北谦的手笔。
但人再有骨气,也不能拿生命安全去赌气,夏伟绍为了让妻子看上病,只能领了这份情。
夏知瑶心里却很窝火,很讨厌程北谦不温不火地嵌入她的生活。
偏生他还躲着不出现,有气也没处撒。
第63章 追妻火葬场
徐昌市连着一周云层密布, 降雨迟迟落不下来。
周五这天,下午一点,大型降雨骤然倾泻, 城市淋浴在狂风骤雨中,多处路段积水严重,管理部门紧急出动市政抢险。
道上的车堵成一片, 汽车鸣笛声响彻上空。
这场雨一下就是四小时,仍不见停, 大部分车辆熄火卡在积水里,导致路况越来越严重。
夏知瑶跟电视台同事跑了好几个路段播报现场, 雨水砸在透明雨衣上,眼睛被雨糊得睁不开。
“夏知瑶, 你电话响了!”
扛着摄像机的同事扯嗓子提醒。
电话铃声被雨声和道上咒骂声削弱, 根本就听不清。
夏知瑶往远处走了几步,单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从雨衣内抽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聂丽娟的名字。
她接通后大声喊:“妈, 怎么了?”
“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雨声如钟鸣, 紧紧贴着听筒才勉强听到声音。
“瑶瑶我堵在半路了, 你去接下甜甜。”
信号断断续续。
夏知瑶看了一眼恶劣天气, 大声说:“你先赶紧回家, 我去接甜甜,不用管了, 对, 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她赶紧点开幼儿园班级群, 发现半小时前老师发了通知,说送孩子们回来的校车堵在进城市的路段。
今天周五学校组织活动,带着所有学生去了郊外的种植园。
那条通回城市的道路是积水内涝最严重的路段。
电视台现场记者半小时前连麦通知过。
夏知瑶心情瞬间往下沉,天气的恶劣更加剧了她的烦躁。
她给老师打了好几通电话都占线,估计老师的电话被家长打爆了。
才短短几分钟,群里再次炸了锅。
有家长不停发送各个路段的惨烈内涝照片,低洼段有车已经全淹没。
徐昌市的排水系统一直受人垢病,年年疏通,年年堵。
一个接电话的功夫,她负责采访的路段已经有人吵了起来。
这种鬼天气彻底把人火气激发。
电视台遇到这种天气,所有记者全出动,即便这样人手还是不足。
夏知瑶焦急地拨了好几次老师电话,还是占线。
她把唇一抿,快速褪下装备交给采访的同事。
“王师兄,对不起,我现在必须得离开,我女儿的校车堵在回城的路上,现在消防车警车供不应求,我得去看看。”
夏知瑶的情况同事都清楚,回城的路段最严重,估计那里都乱套了。
王师兄二话不多接过她身上的器材,挥着手大声说:“快去!”
回城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但通往城外的路上却没几辆车。
夏知瑶顺利拦了一辆车去城东。
奥星幼儿园没料到今天会忽然降大雨,两辆校车在半道被迫分开。
车上有三名老师负责,司机焦头烂额盯着路况,雨水模糊了挡风玻璃,什么也看不清。
一群孩子们扒着窗户看外面,他们隐隐觉得害怕,更多得是新奇。
老师们一会应付群里的炸锅,一会还要接家长的电话。
抱怨声隔着听筒占据了整个嘈杂的车厢,老师们还要应付领导的压力。
但凡一个孩子出事,责任巨大,更何况还是一车孩子。
好不容易挤出一条道来,司机注意到不少私家车往道桥下开。
那里是唯一一处积水少能通车的地方。
校车底盘本就高,很容易开过去。
司机见缝插针跟着开过去。
只不过倒霉的是校车半路忽然抛锚,堵在了桥下。
如果一踩油门开过去倒没事,只是堵了这么一小会,雨势又渐大,很快淹没了半个车轮。
紧随其后的私家车瞧见势头不对,纷纷调转车头离开,导致一大片车全堵在了桥下。
这种情况前进不了后退不了,校车处于最危险的境况。
司机吓傻了,下车淌了一裤子水也没推动车。
几辆私家车车主全下来帮忙,如蚍蜉撼树。
老师们给消防员打电话,消防车又堵在半道,一时来不了。
正在火烧眉毛,一个身穿黑色风衣套着雨衣的男人淌在水里,拍车门说:“别等了,赶紧下车,桥上已经在疏通,我在桥上征集了几辆车送你们回学校。”
女老师急得脸上全是汗,听到这话面色一喜,还没看清雨衣下男人的脸,欣喜道:“实在太感谢您了!”
水已经漫过程北谦膝盖,他身后跟了好几个男人,依次排开,搭成了人形小桥。
老师见状不再耽误,把车里的孩子一个个抱给程北谦。
程北谦再往后传送。
这种灾难时刻不能考虑太多,但基本的安全问题老师必须重视。
另外两名老师下车淌去桥口接孩子,这样就不用担心孩子不见,然后他们再依次把孩子送到桥上。
车里一共有30个小孩,程北谦每接过一个孩子就会往车内瞥一眼。
夏甜甜背着书包跳出来时,一眼认出这个陌生叔叔,倒没把当他坏人,扬着脖子说:“我垫后。”
程北谦紧张感瞬间松懈,展开双臂,笑着接过夏甜甜,把她抱在怀里,双臂不自禁收紧,声音裹着潮闷的嘶哑:“你真棒!”
车里的孩子全安全到高处,老师和司机相继下车离开。
女老师下脚踏,脚底不甚踩空,差点栽水里。
程北谦眼疾手快扶住了对方。
刚才情形紧急,车内又昏暗,女老师没看清这位好心人。
这会被人搀扶着,她顺势抬起头,映入眼前是棱角分明的下颚。
沿着线条往上是挺拔的鼻梁,即便光线昏暗,那张脸的英俊程度依旧让人心颤。
女老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程北谦扶稳对方就松开了手,淌着水往前走。
夏甜甜抱着他脖颈小声问:“叔叔,你是不是偷喝爷爷的酒了?”
“嗯?”程北谦没听明白。
夏甜甜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很喜欢喝酒,谁要是偷爷爷酒喝,爷爷就拿刀砍人。”
她说的是半月前程北谦去拜访夏伟绍,夏伟绍举刀要砍人的事。
夏甜甜从房间跑出来偷看到了。
程北谦眼帘下垂,还没说话,夏甜甜小大人地传授经验:“做错事要道歉,妈妈说知错能改,这样就不会生气了。”
“好,叔叔认真道歉。”程北谦收紧了怀抱。
夏知瑶到达老师说的那个路况,却没找到校车。
半空中到处氤氲着庞大水汽,抢险人员已经开通一条道进行疏通,拥堵的车像乌龟缓慢爬行。
她沿途问了好几辆车才知道校车在半小时前下了道桥,于是她冒着大雨焦急往那里跑。
雨水让视线变得模糊。
她还是在攒动的人流中,一眼瞧见那个一大一小抱在一起的身影。
桥口拥挤了很多人,有路人有前来接孩子的父母。
吴老师正组织秩序让孩子们上车,眼尖地认出了夏知瑶。
“夏甜甜妈妈,孩子被那位好心的先生抱着呢,校车抛锚了,那位先生人不错,给我们征集了这么多辆车。”
短短几句话,夏知瑶就分析了整个过程,回应了老师一句,快速奔向那一大一小。
“妈妈!”
夏甜甜对妈妈自然是十分熟悉,隔着模糊雨幕就认出妈妈,伸手臂要抱抱。
出了桥下,有人替夏甜甜撑着伞,程北谦穿着雨衣不怕雨,但孩子身上就是一件校服。
她和程北谦的目光在雨幕中短暂对上,又冷漠移开。
夏知瑶接过孩子抱怀里,把孩子往雨衣里藏。
程北谦夺过助理手上的伞撑在她头上,动作再快,也挡不住她拒绝。
这么一推拒,夏甜甜半边身子湿了。
“妈妈。”
夏知瑶摸到她身上的潮湿,直接扯下雨衣套她身上,抱着她就往来的路上走。
几秒钟的时间,她全身上下被雨淋湿。
“夏知瑶。”
身后的声音仿似隔着五年时间,清晰撞入耳膜。
从在幼儿园逮住他再到他登门道歉,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直接的交流,所以总有一种恍惚感。
直到这声音真切叫住她名字,她心骤然缩了一下。
不管怎么掩饰,不可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她没理会身后的呼唤,在磅礴大雨中坚定离开。
还没走几步,那柄伞再次遮在她头上。
她转过脸,温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雨水沁湿了她的脸,那双眼睛时隔五年再次倒映着他的身影,那样亮。
他贪婪地看了一眼,快速垂下眼睫。
“现在根本就打不到车,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
夏知瑶继续往前走。
程北谦也不再劝,撑着伞紧随其后。
她停下,他就停下。
伞笔直举在她头上。
这人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沉默跟着,保持着一定距离,伞固执举在她头上。
跟了一路,夏知瑶确实拦不到一辆车。
“妈妈,我好冷。”
夏甜甜窝在妈妈怀里,不明白妈妈跟叔叔吵什么,但她身上很冷。
程北谦闻言欲言又止,没有逼迫她做决定。
夏知瑶感觉到女儿身体在抖。
路上出租车要么满员要么担心路况不载人。
她跺了下脚,愤愤地看向程北谦,“你车在哪里!”
“离桥不远的人行道停着。”
程北谦往前指了一下。
夏知瑶为了孩子无奈妥协,跟着他往回走。
桥口人行道停着好几辆车,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黑车霎时开了车门。
司机从车里下来给他们开车门。
因道路有所疏通,程北谦征集的几辆车载着孩子陆续离开。
夏知瑶想要去坐那几辆车也没希望了,只能弯腰钻进他车里。
程北谦收了雨伞,钻进副驾驶,没跟她们坐后车舱。
车缓缓离开人行道,跟在长龙队伍后缓慢爬行。
车门一关,封闭感笼罩而来。
夏知瑶没心思想太多,快速把女儿身上的雨衣脱下。
程北谦从前面递了一块干毛巾,“擦擦吧。”
她眼皮也没抬,接过毛巾给夏甜甜擦拭头发。
但女儿衣服湿了,一直在发抖。
前面又递来一条毛巾。
她这会才抬起眼皮看他,他身上的雨衣已经脱了,雨势太大,他衣服难以幸免,湿淋淋贴在身上,头发还在往下淌水。
夏知瑶接过干毛巾裹在了夏甜甜身上。
程北谦愣了一下,“给你擦的。”
她手一顿,拾起刚才给夏甜甜擦拭的毛巾随便给自己擦了几下。
夏甜甜缩在毛巾里终于暖和,大眼睛一会看妈妈,一会看那个漂亮叔叔。
司机看不下去了,提醒:“先生,您自己擦擦吧,可别感冒了。”
储物格里就两条干毛巾,没多余的。
他不在意地抹了一把头上的水,声音淡淡回答:“没事。”
之后车内再无人说话。
夏知瑶抱着女儿看着雨雾蒙蒙的街头,放空自己,半途接到聂丽娟的电话。
她抱了声平安。
再抬眼时,她在后视镜逮住程北谦悄悄移过来的视线。
她眉心一蹙,他便识趣地看向窗外。
即便再漫长的路程总有到头的时候。
车到了阳光小区,她抱着甜甜还没开车门,程北谦已经先一步下车撑开伞,拉开了后车门。
夏知瑶吐出一口气,抱着孩子弯腰下车。
她走一步,他便跟着走一步,伞全撑在她们母女头上。
他下车着急,没穿雨衣,这会全湿透了。
“就到这吧,我抱着孩子跑回去。”
这话并不是赌气,她雨衣包着孩子,只要孩子不淋湿,她快速跑回家洗个澡就解决了。
就算程北谦是一片好意,但两人曾经恩怨太深,她实在不想继续与他纠缠。
程北谦再次追上她,把伞往她面前送,“打着伞吧。”
拿了伞就得还,这是人之常情的事,以他们之间的仇怨,一把伞不至于去还,大不了回家扔在垃圾桶。
但五年时光不是罅隙,而是一个巨大的时光。
怨恨依在,疏离必不可少。
她后退一步,蹙眉:“都说了不用。”
程北谦听出她语气不耐烦,在她转身之际,还是不忍她身上淋湿,一路小跑举着伞。
夏知瑶见状也懒得再管。
单元楼下,夏伟绍夫妇早就等在那里,瞧见女儿抱着孩子跑过来,大喊:“瑶瑶,快进来。”
同时,他们也看见举伞护着母女二人的程北谦。
夏知瑶踏上台阶躲在雨蓬下,夏伟绍就把女儿往后一扯,对程北谦怒吼:“我说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你要再这样纠缠,我立刻报警!赶紧给我滚!”
程北谦停在台阶之下,声音裹着潮湿,反而说了句对不起。
面对恶人可以以恶止恶,就怕恶人改邪归正,一副任打任骂不还嘴的样子。
家里破产的事,夏伟绍是有一半责任。
如果程北谦一再刁难,他势必会凶神恶煞保护家人。
可对方又是道歉又是偷偷帮他们,他想继续恶却被梗住了。
这人真是难缠。
夏知瑶以前见识过程北谦的缠人功夫。
那时他嘴里说着弥补,骨子仍旧有一份霸道在。
五年后,他进退有度,跟以前有很明显的变化。
这点她看得很清楚。
“爸妈,你们先抱孩子上去,给她洗个澡做点吃的。”
夏知瑶把甜甜交给父母,垂眸说:“我跟他聊聊吧。”
程北谦蓦然一颤。
夏伟绍有些担心,正要说话,聂丽娟抱着孩子拍了拍丈夫,皱眉说:“走吧。”
再大的怨恨有了孩子就牵扯不清,断不干净,还是留给他们自己去解决。
夏伟绍恨恨警告了一声,程北谦霎时低下头。
这态度还真是让人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随着父母进电梯离开,雨蓬下归于平静。
夏知瑶缓慢转过身,垂眸看向他。
他也拾阶而上,慢慢收起雨伞。
两人隔着五年第一次站得这么近,近到程北谦害怕抬起眼,她会像梦里一样残酷消失。
这些年他找遍了大江南北,每日被思念折磨。
即便她真不要肚里的孩子嫁给别人,他也不会再威逼她。
只要远远看一眼就够了。
后来太过思念,他收集了夏知瑶曾经写过的所有文章,通过文字去追寻她的气息。
无意间读到了《从大山里走出梦想》,又从蛛丝马迹中得知书中主人翁是鸡咯哒店长。
有了一个线索,顺着查就很简单了,又查到鸡咯哒幕后投资商是徐良革。
徐良革是京港市老一辈企业家,实力不及盛科集团,却也是个有名气的商人。
而五年前夏知瑶消失的那天,徐良革私人飞机那么巧也离开了京港市。
他便一路查到了美国,直到三个月前根据兰青的行动轨迹查到了徐昌市,继而找到了夏知瑶。
找到她的那一天,她牵着女儿跟兰青相聚,坐在阳光明媚的炸鸡店,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
他隔着长街,静静凝视她,忽地蹲在路边哭了。
她没有嫁人,还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老天爷让他自杀没死成,给了他一次痛改前非的机会。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逼迫她。
二人不知道彼此能再见都经历了什么。
夏知瑶平静地说:“程北谦,五年了,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那些过去我也不想再提,如果你真的想要弥补,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才是最好的弥补,否则我们还是又像五年前一样,撕得头破血流,我是真的累了。”
她说的这些,程北谦何曾不明白,要是能做到,他又何必站在这里。
他慢慢抬眸,一点点描绘她清冷的脸,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瑶瑶,我找了你整整五年,翻遍了整个中国,正因为有这五年时间,才让我更清晰去回忆过去,这。”
他捶了捶自己胸口的位子,“这里每次想起我对你做的混账事,就疼得受不了,我知道再多的歉意,也于事无补,可怎么办,我除了道歉去改变自己,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少恨我一点,我不该伤害你的家人,不该伤害你,更不该用孩子困住你,更不该囚禁你,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着话,他缓慢弯下膝盖,双膝跪在了地上,肩膀轻轻颤动。
夏知瑶往后退了一步,眼眸有细碎水光,抿唇没说话。
“我知道你想要我离你远远的。”程北谦低泣着把那份爱意诉说出来:“我爱你,夏知瑶。”
“我可以不打扰你的生活,就让我远远看看你们母女,力所能及为你做一点事,我不奢望你原谅我,只奢求能安静去弥补,远远看你们一眼,就够了,我在努力去改变自己,求你看我一眼,看到我的变化,给我一点奢望。”
夏知瑶沉默听着,同五年前一样生出无力感。
时间真是很残酷的东西,它会无形分化很多情感,恨也好怨也好,无形中就淡了。
她再也没有五年前的冲劲,拿着刀去刺他,更多是对他纠缠的无力。
夏知瑶低声说:“我没法爱上你的。”
程北谦半晌抬头笑了,“我知道,我不会阻碍你的生活,你如果有了爱人,我也会祝福。”
这话真的很让夏知瑶意外。
五年前程北谦霸道专横,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就算爱她也是带有索求。
现在程北谦眉眼是温柔的,语调也平和。
夏知瑶有片刻恍惚,无力感几乎要淹没她。
话已至此,她也不想再聊,转身进了单元楼。
程北谦一直沉默跪在原地,潮冷的雨水湿透他膝盖,寒气渗透,他无知无觉,仍旧固执跪着。
最近家里都太忙,垃圾堆了不少,聂丽娟下楼扔垃圾,看见程北谦跪在楼下吓一跳,又原路折回去。
夏知瑶洗完澡出来,帮助夏甜甜完成老师布置的贴画作业。
贴画需要从五颜六色的纸张上剪下来,再拼贴在作业本上。
作业主题是一家人。
夏甜甜剪下来几个脑袋,又歪歪斜斜剪下几个身体。
她五官除了眼睛比较像夏知瑶,其它地方跟程北谦很像。
就连左耳垂上的黑色小痣也遗传了。
她看着女儿认真贴画的脸出了会神。
忽地,夏甜甜抬头茫然地问:“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同学都会剪爸爸,我要剪吗?”
这话总会狠狠刺痛母亲的心。
夏知瑶摸着女儿脑袋,很正面地去回应。
“每个人都有爸爸,你也有爸爸。”
“那他在哪?”
夏知瑶看了眼窗外的雨夜,平淡道:“爸爸跟妈妈没法住在一起,但是他很爱你,就像我爱你一样。”
关于爸爸的问题夏甜甜没有过多纠结,她表面看着像个假小子,其实内心很敏感。
她不愿意妈妈露出不开心的表情,所以不再问,继续高高兴兴贴爷爷奶奶。
没爸爸就没有爸爸吧,妈妈爷爷奶奶都爱她就够了。
聂丽娟上楼听见母女俩的谈话,路过时,说:“他还在楼下跪着呢。”
夏知瑶没什么情绪,陪着女儿贴完贴画,抱着女儿回房间睡觉,路过客厅窗户短暂停留了片刻。
窗外大雨变成绵绵湿雨,路灯微弱地点亮黑夜。
谁又能想到在京港市跺跺脚就能震上一震的大人物,跪在这个潮湿破旧的小区。
夏知瑶没有任何触动,心早就死了。
第64章 追妻火葬场
连着拥堵了两天的路况终于在政府抢修下得以疏通。
道上淤泥被清理干净, 停课的学校开始有条不紊进入正轨。
夏知瑶这两日却是异常忙碌,跑各个路况跟进道路信息,还要采访建设行政主管部门, 询问下水道修整的进度。
这些沉疴宿疾年年有,年年说要改进,又总落不到实处。
周五这天, 她连熬了一宿眼都睁不开,手机响了好几次, 她也没听见。
隔壁桌同事摘下降噪耳机提醒她。
她看了一眼屏幕是聂丽娟的电话,接通后问:“喂妈, 接到甜甜了吗?”
电话里声音很吵。
聂丽娟哭着说了一大段话。
夏知瑶忽然双腿无力地滑坐在椅子上,竟是一时听不清聂丽娟在说什么。
同事察觉她的异样, 看了她好几眼。
“瑶瑶, 现在怎么办!甜甜刚刚还在我旁边,我转身付钱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我给你爸爸打了电话, 你爸爸报警了。”
聂丽娟不停在哭,声音发抖, “我在附近找了一圈, 找不到, 会不会被人贩子抱走了!”
聂丽娟接夏甜甜放学, 路过冰淇淋店铺,夏甜甜吵着要吃冰激凌。
因道路淤堵在家关了两天, 好不容易今天能上学, 聂丽娟又宠溺孙女,便排着队给买。
转身付钱, 再回头孙女就不见了。
夏甜甜性子虽活跃,但经常跟她传输社会潜在危险,她是绝对不会独自跑开。
因丢了孙女,聂丽娟差点哭晕在冰激凌店门口。
夏知瑶握着手机指骨发白,强迫自己冷静,“妈,你站在原地等我,我现在立刻赶过去。”
她只给了自己一分钟恐惧的时间,提着包就要走。
同事见她一脸惊慌,担忧问:“是不是出什么事?”
“我女儿不见了,我要赶紧去找找。”夏知瑶努力克制地回答。
同事脸色也跟着白了,立马说:“那你赶紧去找,我来给电视台群里发消息,他们都在外面跑新闻,我让他们兵分四路去火车站和汽车站。”
孩子不见后,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去找是最保险的方法。
电视台同事路子广,各个城区火车站都有熟人。
夏知瑶立刻往群里发了甜甜的近照,详细写了她今天的着装。
刚出电视台,夏伟绍的电话也来了。
“瑶瑶,我刚报了警,警察已经派人去孩子丢失的地方。”
那头又焦急地说:“我就是想问你,孩子丢了,会不会跟程北谦有关系?他最近不是经常接近甜甜吗?谁知道他安了什么心!早知道他这么歹毒,我就不该把话说那么狠。”
即便程北谦这次认错态度良好,但毕竟曾经这人太不是人。
前段时间不要脸的纠缠她们,如今孩子又不见了。
实在太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知道了,我现在问问他。”
夏知瑶挂掉电话,脸色极其难看地摁出程北谦电话号码。
这么多年她就给他打过两次电话,这次是第三次。
室外的风略显潮湿,街道车辆如织,呼吸声都显得拥堵。
电话几乎是一秒就接通。
她连个停顿都没有,一股脑发泄质问。
“程北谦!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你抱走了女儿!我告诉你女儿不可能跟你,你想都不要想,这么多年你简直一点也没变,你最好把女儿还给我,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五年再次重逢,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情绪已经随着时光沉淀。
那些很也再一点点被残酷抹平。
但这一刻所有恨汹涌而来。
电话那端正是盛科集团高层会议。
程北谦在徐昌市待了几天就回去了,打算过几天再去。
手机屏幕亮起,他一眼认出这是夏知瑶新手机号码,当时心瞬间提起,掩盖不住惊喜。
当下便暂停会议,一秒接通,站起身就往休息室走。
板凳因为急促发出刺啦声,静若寒暄的会议室更不敢发出动静,好奇老板接了谁的电话这么激动。
程北谦听到夏知瑶的痛诉,脑子空白一秒,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思绪,镇定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抱走甜甜,当务之急是马上报警找人,我现在联系徐昌市公安局局长,然后坐飞机赶过去。”
程北谦就算再卑劣也不会在孩子的事上没底线。
夏知瑶没拒绝他的帮助。
程北谦安抚她几句,又耐心问她甜甜失踪的过程。
夏知瑶深呼吸好几次,才把话说顺畅,将甜甜失踪的过程告诉了他。
俩人交流完信息,夏知瑶挂电话,招手拦出租车。
距离夏甜甜失踪已经过去半小时,他们报警速度快,电视台的记者已经从各个方向赶去了火车站。
排除程北谦的可疑,就只可能是人贩子。
人贩子掳走孩子,第一时间会想办法尽快离开。
现在警局分好几路人马去调查,她需要先去冰激凌店与前去调查的警察汇合。
夏知瑶强压内心的害怕,在路边焦急等车。
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她果断拉开车门钻进去,还没坐稳,一个戴口罩的陌生男人随后挤了进来。
“你干。”
话还说完,那男人径直朝她俯压,动作非常快地用布捂住了她口鼻。
刺鼻的药水味直冲脑门,意识瞬间混乱不清。
她凭借一丝清醒去拧车门逃生,却发现车门拧不开。
想要找司机求救,余光中瞧见驾驶位的司机冷漠看着这一切。
这两人是合谋的。
意识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
昏迷前,她脑子里有个非常大胆的猜测,孩子前脚失踪,后脚就有人迷晕她。
这根本就不是一起随机的拐卖,而是一场蓄意绑架。
她住在徐昌市两年,没跟人结过怨,唯一意外是程北谦忽然找来了。
所以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冲着程北谦来的。
意识到她昏迷醒过来可能会见到女儿,便放松呼吸,任由迷药吞没最后一丝清明。
心里大骂程北谦这个祸害!
隔着一千多公里的京港市,程北谦让航空公司安排了紧急航线,坐私人飞机去徐昌市。
再此之前他去了一趟老宅。
老爷子程国华如今更苍老,头发全白,坐在书桌后的软皮椅上,身形略显佝偻。
程北谦冲进去时,老爷子似乎料到他会来,面色只微惊一秒,正要给他倒杯茶喝。
程北谦直接双手撑在桌面上,面容冷肃,不像有血缘关系的爷孙,倒像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你把程源宏的小三和私生女送哪里去了?”程北谦冷声质问老爷子。
说来也是可笑,像程源宏这样六亲不认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小三和私生女铤而走险。
五年前程源宏以挪用公款罪、操纵证券罪被逮捕,刑期本是10年。
老爷子从中调解,刑期缩短到了五年。
三个月前程源宏出狱,却听到了一些关于程北谦的风声,老爷子便安排人把他送走。
这事是瞒着程北谦的。
哪知道程源宏没安排妻子和两个儿子走,而是带着小三和私生女走。
老爷子以为程北谦还想致程源宏于死地,这才安排儿子离开。
“北谦,已经十五年了,你叔叔曾经是想过害你性命,我知道你找到了当年那个司机,想要清算旧账,他已经在牢里待了五年,没了集团股权,也没有钱,我把他送出国,余生就让他自生自灭不行吗?”
十五年前,程北谦父亲空难去世。
公司股东都想吞了这对孤儿寡母手上的股权,弱肉强食的世界便是如此。
他三叔二叔不惜买通司机绑架他,用高额赎金逼迫宋海英售卖股票套现。
那时程北谦被一群亡命之徒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整整三天。
谁也没想到宋海英竟为了钱拒绝赎他。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当年那个司机,好把三叔二叔的罪行公之于众。
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却不想被老爷子查到风声,紧急之下送走了程源宏。
刚刚夏伟绍打来电话,夏知瑶也失踪了联系不上。
那这就不是一起普通的拐卖!而是有预谋的绑架!
程北谦没空跟老爷子废话,低吼道:“我再问您一遍,您把那对母女送到哪里去了!”
老爷子铁了心要护住自己的儿子,沉沉阖上了眼。
程北谦惨然失笑,收回手,踉跄一步。
“爷爷,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爷爷。”
程国华浑身一颤,慢慢睁开皱纹密闭的眼。
“十五年了,您心里只有二叔三叔,从未真正想过我当初经历了什么,若不是我命大,我早就去见我爸了。”
程北谦嗓子微哽,手臂垂落继而撑在桌面,头也垂下来,似一种无声妥协。
“您知不知道程源宏绑架了夏知瑶和我女儿我不斗了,告诉我程源宏的小三去了哪,只有这样我才有筹码救出她们。”
程国华似被这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刚张了嘴,便被程北谦笑着打断。
“您以为他绑架只是为了钱?就算我给了钱,他会放了她们?这话您信吗?”
程北谦眼眶被泪意逼红,“只要我能救出她们,那些恩恩怨怨,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程国华再次被他的话震撼。
这个孙子多么痛恨三叔二叔,他是知道的,曾经他求过多少次,也没换来孙子松口。
这家人一斗就是十多年。
看着孙子隐泪妥协,程国华终是不想再为这个家支撑了,哑声报出一串美国的地址。
“我没想到这个畜生竟然绑架你女儿,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吧,爷爷这辈子都亏欠你,爷爷什么也不想管了。”
“谢谢爷爷。”
程北谦真诚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他不仅联系了徐昌市警局,还联系了津城市警局,津城市是省会都市,刑警队会更专业。
接着通知何沁泽、宴鸣帮忙照看公司,他就回了别墅。
他去书房密室装手/枪的时候,何沁泽、宴鸣赶了过来,瞧见他在装子弹扣抢,脸色白了好几度。
何沁泽拦住他,“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但是千万别搞出人命,为了一个烂人别搭上自己不值得。”
宴鸣也吓得不行,急促道:“你要是真出了事,夏知瑶母女怎么办!”
程北谦情绪格外冷静,“让开。”
“程北谦!”
程北谦垂了下眼,再抬眼时,声音异常冷漠,“我不敢保证会不会杀了程源宏,但我必须把她们救出来。”
宴鸣说:“或许不是程源宏绑架。”
程北谦一笑,“我根据爷爷提供的地址派人查了,程源宏没跟那个小三在一起,小三交代程源宏还在国内,说要办一件事,他知道我找到了当年的线索,想要再把他送进监狱,所以要跟我鱼死网破,是我最近没管不住自己的腿,经常跑徐昌市,暴露了夏知瑶,是我连累了她们。”
说到最后声音隐隐发颤。
何沁泽和宴鸣互看一样,没再劝,拍了下程北谦肩膀。
“去吧,估计用不了几个小时,程源宏就会联系你,你放心,我们会帮你盯好公司,记住千万不要搞出人命!”
“好,谢了。”
程北谦点头,果断离开。
徐昌市找翻了天也没找到夏甜甜踪迹,就连夏知瑶也联系不上。
俩老急开了锅,腿一直在打颤。
聂丽娟更是怨恨自己没看住孩子。
俩老接到程北谦电话,知道孩子不是他掳走,他本人也马上要来,这才稍微好一点-
天被霓虹灯点亮,露出鳞次栉比的城市轮廓。
但总有一些荒无人烟的地方照不进灯光。
夏知瑶在药效渐渐消散时想要挣扎醒过来,奈何四肢乏力,脑子迟缓,怎么也醒不过来。
隐约能闻到金属腐朽的气息。
她在意识再次下沉时,拼尽全力活动肢体。
微弱的光逐渐透入眼皮,她终于凭着意志力恢复清醒,慢慢睁开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是空白的。
几秒后整个人弹起来,双手双腿却动弹不得,才发现自己被绳子绑着,嘴也被胶带贴着,发出的声音闷在嗓子眼。
她第一反应是寻找女儿身影,周围堆满了挡住视线的废金属,地上零星堆着餐饮盒,馊味混着铁锈闻,极度难闻。
这里看着像是一处废弃的钢铁厂,徐昌市早些年大兴土木建楼,拆迁了很多地方,最后都不了了之。
郊外这种地方实在太多。
她脑子还有点迟钝,左右两边没找到人,视线往前一挪,在正前方终于看到了夏甜甜。
心立刻镇定,不再虚浮。
夏甜甜面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手里捧着化掉一半的冰淇淋,一口接一口笑着喂给夏甜甜吃。
夏甜甜身体在发抖,忍着不哭出声,听话地张嘴吃冰淇淋。
听到几声闷喊声,她骤然转过头,见妈妈终于醒了,大哭地奔到夏知瑶怀里。
夏知瑶抱住女儿,心情跌宕起伏,双臂护住女儿,不让任何人靠近。
那男人扔了冰淇淋走过来,她护着女儿往后缩,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钢铁墙面,无处可逃。
夏甜甜察觉到那人靠近,不停闷声叫妈妈。
她嘴上粘着胶带,根本没法发声安抚女儿,只能侧身将女儿凹进怀里。
那男人走过来蹲下,夏知瑶借着微弱的灯光,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竟是程源宏!
五年没见,程源宏的变化很大,以前大腹便便浑身富态。
大约是监狱生活清苦,大肚腩没了,身形消瘦,反而将那张沟壑的脸显得越发阴鸷。
以前她只觉得这位平日少言寡语的三叔有点佛性。
经过上次车祸的事,她认清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叔果真如程北谦所说,是暗地里咬人的毒蛇。
也就是这几秒,她快速分析程源宏绑架她们的目的。
无法就是程家内斗,想要利用她跟孩子威胁程北谦。
程源宏曾经被程北谦弄到监狱去了,不怕为钱,就怕是想报复。
她不着痕迹打量周围,寻找逃生点,奈何破旧钢铁板把四周堵得严严实实,一处小窗子在两米高处,根本就无处可逃。
程源宏蹲下后笑着去抚摸夏甜甜脑袋。
夏甜甜吓得一声尖叫,夏知瑶抱着女儿错开他的手,嗓子眼里发出反抗的撕喊。
程源宏却是笑:“瞧见妈妈醒过来就不要爷爷了?别怕,只要听话,爷爷不会伤害你。”
夏甜甜浑身发抖地往妈妈怀里钻。
程源宏笑了笑没在意,也不再逗弄夏甜甜,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拨了过去。
破旧的工厂万籁无声,嘟嘟声环绕四周。
意识到他可能拨给程北谦,夏知瑶的心脏随着电话音瞬间收紧。
那头几乎是一秒接通。
不知那头接通后说了句什么,程源宏率先笑了:“北谦,猜到是三叔了?”
果然是绑架她们去要挟程北谦。
夏知瑶努力去辨听,奈何女儿惊吓过度,一直在闷着嗓子哭。
担心孩子哭声激怒程源宏,她只能弯下腰去贴女儿脸颊。
夏甜甜感受到妈妈的安抚,这才慢慢安静。
程源宏浑然不在意她们的惊恐,屈膝半蹲,暗影笼了半张脸。
“叔叔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再怎么说甜甜也是我孙女,夏小姐也是我熟人,只要你好好按照我的要求去办事,我自然不会动她们一根汗毛,但是你若敢报警玩什么花样,就别怪叔叔把事做绝。”
程北谦刚下飞机就接到了程源宏电话,他此刻正在津城机场的航站楼,密见津城公安局局长。
以程北谦的身份,这个案件自然受到津城公安局重视,如今这个案件已经从地区公安局转接到了市里刑警大队。
程北谦问:“想要我做什么。”
听侄儿声音还能如此淡定,程源宏笑得眉眼阴冷。
“很简单,一会我给你手机发一个海外账号,你转5亿美金过去,明天中午十二点,钱到账我立刻放人,没见到钱,就只能让她们母女有来无回了。”
夏知瑶听到这话,脚心寒气一路窜到脑门,额头上迅速积了一层冷汗。
她更紧地抱住女儿,不让自己发抖。
俩人对话出现短暂空白,便是这个空白,夏知瑶整颗心提了起来。
5亿美金可是30多亿人民币,这不是小数目。
就算程北谦有这个实力,但盛科集团流动资金巨大,不可能会有这么多钱在账上。
14个小时筹齐简直就是不可能。
如果程北谦手上真有这么多钱,会救她们吗?
就算程北谦是真心爱她,可5亿美金是多少人几辈子也挣不来的钱。
爱情在钱财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曾经就亲自领教过。
夏知瑶竟是有些苦涩,哪怕是为了女儿,也不该在上次雨夜对他那样决绝。
若是她态度好点,或许他还能心软来救她们。
程北谦的声音忽地传了过来。
“可以。”
她身心一颤,便听他接着说:“我要跟夏知瑶通话。”
程源宏很有几分意外,没在这个时候拒绝程北谦的要求,撕掉夏知瑶嘴上的胶带,把手机贴在她耳朵上。
“别碰我妈妈!坏人!”
以为坏人要伤害妈妈,躲在妈妈怀里瑟瑟发抖的夏甜甜倏地大吼,小身板颤抖地挡在妈妈面前。
“甜甜!妈妈没事,到妈妈怀里来!”
夏知瑶反应极快地将她拽回来,察觉她还想挡在面前,她眼眶骤红地说:“乖,听妈妈话,不要乱动。”
夏甜甜这才忍着哭点头。
电话那端像是陷入很漫长的寂静,细细辨听,能听出呼吸声起起伏伏。
担心程源宏不耐烦,夏知瑶抢了手机自己贴在耳朵上,“喂。”
程北谦声音很轻,问她:“你跟甜甜有没有受伤?”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程源宏,“没有。”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跟甜甜救出来,相信我。”
最后三个字他隐隐用了力。
隔着寂静听筒,夏知瑶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安抚和承诺。
就算再恨他,如今他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几乎咬着牙说:“程北谦,你必须把甜甜救出去!否则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她态度松懈了一分,程北谦却没顺杆往上爬,告诉她:“就算拼了命,我也会把你跟甜甜一起救出来。”
她双手还被绑着,握着手机的手顷刻收紧。
下一秒手机被程源宏夺了回去。
“我的好侄儿,你只有14个小时。”
“程源宏,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敢伤害她们,我发誓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
程源宏笑容微敛,冷哼一声挂了电话。
通话截断,锈迹斑斑的工厂陷入短暂沉静。
夏知瑶不敢轻举妄动,只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程源宏被程北谦威胁了一句,脸色不太好,下秒又莫名笑了。
他甚至闲聊地问:“你觉得程北谦明天会不会准时凑齐5亿美金。”
夏知瑶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低垂眼,“我不知道。”
程源宏摇着头:“夏小姐对我这个侄儿这么没信心?”
“谁知道呢?”她语气充满不确定。
程家人都是一群疯子,她不可能把所有赌注放在程北谦身上。
她继而抬起头说:“三叔应该清楚我跟程北谦之间的恩怨,曾经我还跟您一起联手差点杀了他,他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如把我女儿放了,我和您一起联手对付程北谦,我多么恨他,您应该比谁都清楚。”
程源宏大笑出声,像是看穿她的伎俩,感慨道:“我这个侄儿对谁都心狠手辣,偏偏对你一再心慈手软,不信,我们来赌一赌,我赌他一定会把钱凑齐,并且会不顾性命来救你们。”
“是吗?”夏知瑶轻笑应付,目光不着痕迹观察周围,想趁机找个锋利的东西割断绳索逃生。
“我看您太高估我在程北谦心中的地位,他要是如此看重我,又何必处处折磨我,害我们夏家倾家荡产,背井离乡!”
夏知瑶眼眸狠厉地盯着程源宏。
“我知道你恨程北谦夺走了手上的权势,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把甜甜放走,我会帮你亲手杀了程北谦,甜甜虽然不是您亲孙女,但也是您亲人。”
“啧啧啧。”程源宏笑道:“都说最毒妇人心,还真是没说错,我那个侄儿要是听到你这番话,得多伤心,你知不知道我那个冷血无情的侄儿还因为你自杀过,这份情难道还能有假?”
“你说什么?”夏知瑶脸上的伪装差点破裂,又冷下脸说:“三叔是不是在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
还没等她说完,程源宏似欣赏够她的伪装,打断:“曾经我也觉得不可能,我那个侄儿什么秉性我最清楚,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可再怎么冷血的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废物!你逃离京港市的这几年,程北谦就没放弃过寻找你,终于坚持不住自杀了。”
他慢慢站起身,让微弱的光落在斑白头发上。
“他一心想要报复我们,在大仇未报之前竟然自杀,温柔乡里英雄冢,真是没想到。”
这也是他敢绑架夏知瑶母女,笃定程北谦会上钩。
女儿察觉妈妈身体僵硬,抬起头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夏知瑶这才回过神,又把女儿藏在怀里。
程源宏踱步到废弃柜子前,拧开一瓶罐装啤酒,瓶身发出金属挤压的刺耳声。
他莫名来了一句:“这就是一场轮回,属于我也属于你,同样属于他的一场轮回,谁也逃不过。”
夏知瑶心里越发发毛,夜色幽幽笼罩她周身。
她僵硬抬头问:“什么意思?”
“知道程北谦为什么会这么恨我们吗?”
程源宏答非所问,任由微弱灯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上流人士,在那窒息的监狱待了整整五年。
孤独寂寞憎恨,有太多话不吐不快。
“我们程家以前其实就是一个中产家族,还上不了京港市上流社会,我们兄弟三人分家的时候,一人得了一笔财产。”
他眼底有羡慕嫉妒,也有难以掩藏的崇拜。
“我大哥是个商业奇才,凭借那点家产以一人之力创办了盛科集团,成功挤进京港市上流社会,将程家带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网上关于程家的信息太少,她大部分认知都是来自程维的透露。
那位创立盛科集团的程家长子,也就是程北谦父亲,曾经是个很了不得人物。
只不过天妒英才,才四十多岁就死了。
接下里的事,她大概是了解的。
便听程源宏笑着说:“我大哥重情义,对我跟二哥不错,让我们入股进了盛科集团。”
他脸色慕然阴沉,低吼道:“他其实就是个假仁假义的玩意,说是让我们成为盛科集团股东,却不给我们大股,表面上好像我们分红拿到钱,他做到了仁至义尽,可私下我们想增股,他从来不答应,不就是怕我们掌握了盛科集团的权利吗!”
其实这事很好理解,程北谦父亲是有福同享给家族里分一杯羹。
但商人毕竟是商人,企业里最忌讳亲人夺权。
不管是出于自身利益还是公司利益,都不可能让亲兄弟拿到太多权利。
只不过这两位兄弟贪心不足蛇吞象。
夏知瑶冷眼看着程源宏自怨自艾。
程源宏喝了一口啤酒,“可惜我这个大哥不长命,英年早逝,他这么不信任我们俩兄弟,没想到他一死,那些平日恭谦的老古董都想趁机捞点好处。”
夏知瑶蹙眉问:“所以你就想杀了程北谦。”
程北谦父亲一死,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宋海英、程北谦。
想要拿到那庞大的遗产,势必要利用程北谦去威胁宋海英。
这事她曾经听程维在疗养院提过几句,并不妨碍她顺着信息推断出那些细节。
程源宏酒劲上来,大胆承认:“对,一对孤儿寡母有什么能力守住盛科集团?与其让那些股东瓜分,不如我跟二哥帮他们一把,所以我们买通了司机,找了绑匪把程北谦绑架了。”
她听到这,脚心手心全是凉的。
即便她痛恨程北谦,可站在一个客观角度,那时程北谦才十八岁,刚刚失去父亲,又被亲叔叔绑架。
那些凶险如今只是只言片语,可现实一定是更残酷。
程源宏不知想到什么,一把扔掉易拉罐酒瓶。
金属易拉罐在地上刺啦出巨响,把她们吓了一跳。
他又拉开一瓶啤酒,阴狠道:“谁能想到我那个大嫂是个狠人!”
绑架程北谦后,他就让那些绑匪通知宋海英以高额赎金才能赎回儿子,否则就撕票。
他跟二哥联合蛊惑宋海英不要报警。
一旦报警势必会引起盛科集团股票大跌,他们还引/诱她低价抛股票套现救儿子,本来眼看着就要成功了。
“那个狠妇发现自己怀了孕,竟然直接放弃了程北谦,哈哈哈。”
夏知瑶不知是被他笑声惊到,还是被这段属于程北谦的残酷过去惊到。
她下意识缩紧肩膀,觉得今夜是真冷。
程源宏忽地蹲在她面前,眼睛看着她:“你知道吗,当初为了不让程北谦逃跑,我们专门把他绑在郊外地下室,藏在里面整整三天,啧啧,我那个侄儿啊,以前可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郎,为了逃跑不知挨了多少打。”
夏知瑶面无表情跟他对视。
“我现在回想我这个侄儿当初的处境,我这个做叔叔的都有点心疼,本以为自己的亲妈会拼命救他,没想到为了钱轻易放弃他的命,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宋海英会不顾一切救儿子,我真没想过要杀我侄儿,都是这个狠妇逼的!”
夏知瑶仍旧这样盯着他看,眼眶却莫名潮湿了。
程源宏又凑近一分,眼神格外奇怪,看得她心里惴惴不安。
他声音比夜里爬行的蛇还要让人惊恐。
以前她觉得程北谦就够邪恶了,眼前这个人只会更甚。
“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夏知瑶倏地抖了一下,觉得程源宏这话意有所指。
她强装镇定答:“我不知道。”
“哈哈哈。”
程源宏笑得前俯后仰,脸上皱纹都堆在一块,“他跑了啊,浑身是血,翻过一面墙遇到了一个女孩,满心希望地求救,没想到那个女孩跟她父母见死不救,哈哈哈哈哈”
第65章 追妻火葬场
那些久远记忆被残酷唤醒, 露出极力掩盖的污点。
是她一辈子想藏起来的污点。
从小到大夏知瑶连条鱼都没亲手杀过,是老师同学眼中的乖学生,异性眼中的温室花朵。
可没人知道, 她曾经对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视若无睹。
那年她十六岁,还在临安县读高一。
爸妈刚在京港市站稳脚跟,她跟父母第一次在京港市过春节。
那天是除夕前一周, 天格外冷,他们一家人在工厂附近的街巷买年货。
当时贪玩, 看什么都新鲜,她一个人沿着街乱跑。
那条街四通八达, 通着很多漆黑的小巷子。
到了年关,很多租户都离市返乡过年去了, 街上路灯刺拉拉闪着, 光线很暗。
路过一个小巷子,她瞧见一个黑影从墙头摔了下来,朝着她所在的巷口跑。
当时她还小, 心里害怕却忘记了立刻躲开。
那黑影还没跑出巷口就体力不支摔倒了。
灯光接触不良, 幽幽落在他卷缩的身体上。
夏知瑶好奇心驱使,往巷子里走了几步, 然后瞧见是一个穿着单薄的少年, 被人打的鼻青脸肿, 腹部还冒着血。
那血一直往外喷涌, 下摆的卫衣全沁透了。
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拔腿想跑。
“求求你, 帮我报警。”
少年躺在地上朝她伸出手, 声音像是许久没喝过水,嘶哑虚弱。
硬生生让她顿住脚步。
她从未遇见过这种状况, 心里止不住害怕。
刚转身想去找爸妈,就撞到了爸爸怀里。
她焦急指着小巷子说:“爸,那里有人流血了,让我帮他报警。”
大人考虑的永远比孩子要多,听到有人流血先一步把夏知瑶拉到身后,小心警惕往小巷子里走了几步。
那少年似乎已经精疲力尽,腹部的血已经蔓延到裤子上。
大冷天连个羽绒服也没穿,蜷成一团,目光却像狼一样盯着人。
少年大约是意识到他们是一起的,这才虚弱开口:“求求你们,帮我报警。”
“爸。”夏知瑶小声扯了一下爸爸衣服。
夏伟绍这才反应过来,没有任何迟疑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只不过手机刚拿出来,就被人一脚踢翻,掉在地上发出轻响。
事情发生太突然,他们吓了一跳。
那躺在地上的少年反应最快,踉踉跄跄爬起来就跑。
他腹部本就被人捅了一刀,速度自然没有五大三粗的成年人快。
踢掉夏伟绍手机的是一群陌生男人,个个戴着口罩,一看就不好惹。
夏伟绍哪还顾得上捡手机,抓着妻女的手就要跑,却被几个男人挡住。
其中一人还流里流气朝夏知瑶吹口哨。
这群人分明就是冲着巷子里少年来的。
那少年还没跑几步又被抓回来,同时街道口开来一辆面包车。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左一右擒住少年,压着他往车里塞。
少年疯狂挣扎,引得口罩男蛮横砸他胸口,血糊了一手,看着骇人。
街口路灯略微明亮。
夏知瑶这才注意少年手臂上绑着黑纱,那是亲人去世才会戴。
少年沉闷的痛叫,好似砸在她身上,吓得她一阵哆嗦。
在法治社会何曾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凶。
她有心帮忙也没那个胆子。
少年被强硬地摁进车里,双手却死死扒着车门。
口罩男又一拳砸过去,骂了一句脏话。
少年绝望痛苦地把手伸向夏知瑶一家人,大声哀求:“救救我!”
话没说好,被口罩男捂住嘴拖到车里,几个男人相继钻进车里。
其中一人弯腰捡起夏伟绍的手机,一边警惕地看了眼周围,一边做出抹脖子动作。
“不要报警哦,要不然你女儿就是这个下场。”
车门啪地关上,快速启动。
夏伟绍拉着她们就跑。
夜风寒冷刺骨,似乎还带来一丝淡淡血腥味。
夏知瑶骤然顿在半道转过头,就见那少年疯狂捶打后坐挡风玻璃。
她与少年对上视线。
少年满眼期望地张开嘴说了句话。
一扇不太光洁的玻璃明明很模糊,她却通过唇形清晰看出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报警。
他的脸越来越小,车也越来越小,大概是嫌他太过闹腾,旁边的男人抓住他脑袋撞击在车框上。
然后车拐了个弯,什么也看不见了。
夏知瑶被爸爸拽了好几下。
她看着面包车消失的方向,颤抖说:“我记住他们的车牌号了,快点报警!”
夏伟绍急于离开这里,强行拖着她走。
“报什么警!他们拿走了我的手机,上面有我们的信息,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肯定是一群亡命之徒,我们要是报警,他们肯定会报复我们!”
聂丽娟惊魂未定,催她:“赶紧走吧,别待这了,要是他们突然改变主意又回来,我们想走也走不了。”
离开那条窄街,到达人流量多的街口,夏知瑶冷不丁问爸妈:“他们把那个男孩抓走会不会杀了他。”
“不会的,不会的!别再想了。”夏伟绍宽慰她,“杀人可是大事,不会轻易干的,我们没有见死不救,只是他运气不好,跟咱们没关系。”
夏知瑶年纪还太稚嫩,不能左右大人的决定。
回到家后,她表面看着无事回屋睡觉,晚上却一直在做噩梦。
梦见那个少年被人残忍杀害了,躺在冰天雪地里,连尸体都没人给他收。
半夜惊醒,她悄悄偷了妈妈手机准备报警。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说不定能救那少年一命。
她不赞同爸爸的说法,如果不报警,这事就跟他们有关系。
报了警,他们才能撇清关系,不用受良心谴责。
知女莫若父,她报警电话还没拨出去,就被夏伟绍截断了。
夏伟绍特别气恼地告诉她:“你这电话打出去,只会给我们一家人带来麻烦,你没经历过社会险恶,不知道那些坏人坏起来多么没人性,不要给自己找事!这事就此打住!”
夏知瑶哭着回了屋,很长一段时间她才回到正常生活中。
但夜深人静总会梦到那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朝她伸手求救,她却冷漠跑开。
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段人生污点。
时间是很残酷的存在,会慢慢消磨人内心的不安。
一年两年三年,很多年后,夏知瑶已经渐渐不再回想那个少年。
她的负罪感也被时间磨掉,她仍是外人眼中漂亮善良的女孩。
直到这一刻,随着程源宏的揭露,那段尘封在深处的污点分毫不差浮出水面。
时间能人忘记,也能轻易释放日积月累的负罪。
特别是那张脸如今有了一个具象。
原来她从未忘记过,良知一直被困在那个寒冷小巷子。
“妈妈。”
女儿一声叫唤,把她从记忆深处拉回来。
她恍然察觉自己泪流满面,身体僵硬到无法动弹。
“是不是没想到那个少年就是程北谦?”
程源宏就爱看这些人惊恐的表情,“我这个侄儿以前心地宽厚,即便现在性情大变,但人的天性是变不了,仍旧保留了一份恩怨分明,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对毫不相干的人动手?所以他对付夏家时,我就想起绑匪汇报过那夜的事,那时我没放心上,后来结合程北谦的所作所为就串联上了。”
“即便他这么恨你们夏家,你跟我联手制造车祸杀他,还让你待在身边,我真没想到这个侄儿竟是个痴情种。”
程源宏继而站起,大笑一声。
“所以这是一场轮回,十五年前我绑架他,十五年后我还得绑架他女人和孩子,我跟他之间的恩怨总要了结!”
他转过身指向夏知瑶,“至于你,十五年前没报警救他,十五年后却需要他来救,可不就是一场轮回,世间万法皆有因果,善恶循环往复,谁也逃不过!”
世间万法皆有因果。
夏知瑶唇瓣几乎咬破,才忍住了喉头的腥味,“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程源宏反应几秒才明白她在问什么,面色阴狠道:“被程家放弃的玩意自然只有一个下场,当然是杀了,不过他命大,竟然活了下来,当年他要是死了,哪还有后面这些破事!”
夏知瑶已经什么都不想再问。
脑海莫名浮现那个少年捶打玻璃的样子。
她曾经多次去打探有没有人被杀的新闻,后来见没消息放出来,才侥幸想着他或许跑了。
却独独不敢想他会被人杀害。
当少年的脸具象成程北谦的脸,她害怕走入绝境的程北谦当时把最后一丝希望放在她身上。
后来的程北谦冷漠暴戾,从不会露出那样绝望乞求的眼神。
他从绑匪手上逃出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一定觉得获救了。
然而现实太过残酷,他被人杀害的时候,是不是仍旧期盼她报警,乞求听到警笛声。
夏知瑶发现自己无法呼吸,大口喘着气。
夏甜甜摸着妈妈脸上的泪,哭喊道:“妈妈,你怎么了。”
她听不懂妈妈跟这个坏人在聊什么,但妈妈的情绪很不好。
夏知瑶看着女儿与程北谦有几分相似的脸,心底的愧疚险些淹没她。
那些负罪时隔十五年不见分毫减轻,反而因为掺杂了太多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
事后她有无数机会去报警,却没有去做。
曾经不止一次想要知道程北谦折磨她的原因。
独独没想到是她种下的恶果。
世间万法皆有因果,她恨透了程北谦。
到底她是因,还是程北谦才是因。
那些浓烈的恨已经没法理直气壮。
这一夜夏知瑶抱着女儿坐在地上,感受狭窄窗户落下的一丝月光,睁眼毫无睡意,回忆起了很多事。
程源宏手里拿着一把枪坐在她们前面,看着像是睡着,但只要她稍微发出动静,他便立刻睁开眼睛。
她借着程源宏阖眼的机会,悄悄摸了摸裤兜。
兜里的小跳刀不见了。
单身女性经常出去跑现场,偶尔会遇到无赖。
她也学电视台前辈在兜里装着一把小跳刀,有刀在身总能起到一丝安抚作用。
她目光在周围找了一圈,才在不远处破桌子上看见那把跳刀和她的手机。
程源宏真的很谨慎。
夏甜甜见那个坏人像是睡着,小声问:“妈妈,我们是不是要逃跑。”
她虽然只有五岁,但看过不少动画片电影,知道这个坏人抓了她跟妈妈。
程源宏似乎察觉到她们的动静,阖着眼晃着枪说:“我劝你安生点,这把枪要是不小心走火,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见他这么谨慎,夏知瑶暗暗咬牙,抱着夏甜甜不敢再动。
不能拿孩子的安全去做赌注,只能静待机会。
第二天早上夏甜甜从她怀里醒来,肚子饿了想要吃东西。
程源宏扔过来一块面包,夏知瑶却不敢给甜甜吃,轻声哄她再坚持坚持。
那面包她也没扔,塞到了口袋,实在没办法了也只能给女儿吃。
熬到上午十点钟,程源宏接到了程北谦的电话。
程北谦要亲自过来一手交钱一手赎人。
程源宏似乎料到这种局面,欣然答应,同时瞥了一眼夏知瑶。
她抿着唇没说话。
挂了电话,程源宏露出胜券在握又癫狂的表情。
“你看,我赌赢了吧,他不仅凑好5亿美金,还要亲自过来赎你们,人一旦有软肋就输了。”
若放在14个小时之前,她对程北谦跟程源宏之间的恩怨能做到视若无睹。
但现在她内心复杂,那个名为恨意的剑刃已经悄悄偏移了。
他们在废弃钢厂的二楼,能一眼眺望远方。
程源宏一直在破碎窗户口盯着外面。
十一点半,一辆车从远处开过来。
确定那辆车后没有跟着警察,程源宏这才抽出枪抵在她腰后,命令她下楼。
她手上的绳索没解开,必须弯腰去牵着夏甜甜。
夏甜甜腿短步子小,走到一半差点摔倒。
程源宏不耐烦地拧起夏甜甜,夏知瑶冲上去要抢回女儿,却被他用枪抵住脑门:“赶紧给我下去!”
“妈妈。”夏甜甜挥舞着四肢要妈妈。
“给我闭嘴!”程源宏已经没有了昨晚的好脸色,整个人既兴奋又紧绷。
“别伤害我女儿。”
夏知瑶加快脚步下楼梯,不敢有片刻耽搁。
一到室外,程源宏就把夏甜甜扔给她。
她紧紧抱住女儿才松了一口气。
出了钢厂大门,夏知瑶才看清周围环境。
一大片被夷为平地的空旷之地,拆掉的碎墙和泥土堆成一块块小山丘。
这座废弃钢厂是唯一残存的建筑。
漫天灰尘迎面袭来。
夏知瑶抱着女儿在催促下往前走,看见一辆黑色越野车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不远处。
车门被推开,程北谦从里面踏了出来。
程源宏整个人都绷紧了,嗓音发出亢奋的笑声。
空旷之地风肆无忌惮,疯狂扬起人的衣服头发。
程北谦一下车目光紧紧锁住她们。
夏知瑶的视线徒然跟他对上,脑海骤然浮现昨晚的对话。
太阳光分明不刺眼,她却莫名垂下眼睫。
程北谦敏锐瞧出夏知瑶异样,扯着嗓子问:“你们有没有受伤!”
程源宏却没时间让他们叙旧,眯眼命令:“自己给自己收个身!”
程北谦根本就不搭理他,目光仍落在夏知瑶身上。
她终于抬起眼直视他,摇了摇头。
确定她们没有受伤,他便能全心全意对付程源宏。
他跟程源宏上一次见面还是医院重开董事会。
过去这么多年,他这个二叔变化真是大,在牢里应该受了不少苦。
可不管经历多少改造,依旧消除不了程源宏眼中的阴狠。
这类人是没有忏悔心。
程源宏厉声催促:“快点!”
程北谦慢慢掏出风衣口袋的手机,在程源宏示意下,又去掏裤子口袋。
程源宏冷笑一声:“后腰!”
程北谦这才诧异了一分,却也在意料之中。
他轻嗤一声,虽心有不甘,还是不敢惹急程源宏,果断拔出后腰的枪扔地上。
“踢远一点!”
他依言又踢远了一点,又在程源宏指示下,撩开风衣露出精瘦的腰转了一圈。
确定没藏任何武器这才作罢。
“钱是不是凑齐了,立刻打到我卡上,我就放了她们!”程源宏说。
“钱自然是凑齐了,但你怎么保证我把钱转给你,你就立刻放了她们?”
这是绑匪与金主最敏感的问题。
很多绑匪没有道德约束,拿到钱撕票不在少数,杀人灭口就少了人指证。
他们之间有旧仇新恨,比普通绑架更险峻。
势头稍微不对劲,就会激/情杀人。
夏知瑶强迫自己冷静,悄悄观察程源宏的一举一动。
程北谦话一说完,程源宏瞬间暴怒,一把抓住夏知瑶头发,抢抵在她太阳穴,连保险栓都掰开了。
“这个坏人!不要动我妈妈!”夏甜甜大哭,毫无畏惧地用小手拍枪。
“甜甜!”
夏知瑶的头发再次被用力拽住,她极力摁住夏甜甜的双臂。
两方僵持下,小孩的哭声很容易刺激人神经。
她脸色微颤地看向程北谦。
程北谦额角青筋暴起,极力克制情绪,耳朵里通讯器的声音在脑中盘旋。
——“程北谦冷静一点!按照计划行事!”
通讯器那头是津城刑警队队长。
程源宏在电话里威胁他别报警时,他当时确实犹豫了。
可他心里清楚,警方掺和进来有利有弊,能增加一分营救的胜算,也能添加一分危险。
钱他可以出,警察他也得找,任何胜算他都要掌握。
十五年前他亲身经历过一起绑架,切身明白没有警方助力,只会受制绑匪,最后孤立无援。
警方的车没敢跟太紧,停着废墟百米之外。
程源宏一脸胜券在握,“侄儿,你的软肋可在我手上,千万别整幺蛾子,我没时间跟你耗,立刻把钱转给我,我拿了钱就离开,你的女人孩子我不会动。”
程北谦像是信又像是没信,拿出手机却没急着转账,而是点开一段视频,隔着十米距离给程源宏看。
“三叔,你要不要看看这是谁?”
“源宏!源宏!救我!”
视频里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抱着一个七岁大的女儿大声求救。
程源宏脸色骤然微变,握着枪的手隐隐发紧。
隔着百米之外的警察不由惊呆了,这事他们完全不知情,程北谦竟是留了后招,用同样绑架的方式去威胁程源宏。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刑警大队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屏息等着他们过招,伺机营救。
夏知瑶紧咬着唇忍受头皮的疼痛,她明显察觉程源宏情绪激动。
局势似乎一下子骤转。
反观程北谦一直很冷静,便是这种冷静让程源宏知道这个侄儿心肠够硬!
“老爷子背叛了我!”
程源宏心情极度愤怒。
本以为5亿美金十拿九稳,没想到自己的女人跟女儿也被程北谦绑架了。
现在双方都有筹码,局势僵持不下。
他这辈子争权夺利,跟妻子只是利益婚姻,生的两个儿子烂泥糊不上墙。
这些年被程北谦压制,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也渴望得到一份心灵藉慰。
遇到年轻的小三身心得到满足,自认为找到了真爱。
不料被程北谦弄到局里关了五年,小三不离不弃独自养大女儿。
他出狱后想要守着小三女儿重新做人,却无意间得知程北谦找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司机,要把他逼入死路。
如今他没钱没势,只能铤而走险绑架夏知瑶母女,拿到这笔钱他就走。
老爷子竟然把他女儿踪迹泄露给程北谦。
说什么最爱他这个儿子,他妈的,一切都是假的!
程源宏彻底被激怒,举枪用力抵在夏知瑶太阳穴上,再也不看手机上的母女。
“真以为我程源宏跟你一样软弱!你可以杀了她们,大不了我再找个年轻貌美的,女儿还能生一堆!我就要钱!立刻给我钱!”
真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夏知瑶大惊。
程北谦还真没料到程源宏没人性到这个地步,收了手机,冷声说:“三叔,要不这样,我先给你3亿,你放一个人过来,剩下的我再转你。”
“哈哈哈哈。”
程源宏癫狂大笑,“看到没,你服软了,即便你再怎么变,心里还是不够狠,所以你注定会输!”
原来程源宏刚才那样疯,仅仅只是试探程北谦。
这么一番博弈,程北谦已然处于劣势。
不过他没在意,沉沉看程源宏一眼,毫不迟疑地转了3亿美金。
手机叮了一声。
程源宏全身亢奋,松开夏知瑶的头发,枪仍旧抵着她,另一只手拿手机看。
果然看到有3亿美金入账。
与此同时,百米之外的警车里。
专案组的科技人员发现3亿美金一秒被分成无数个路径转到了其它境外账号上。
这些账号遍布全世界,如同一张大网洒了出去。
再循着这些踪迹查3亿去向,如同海底捞针。
程源宏不愧是老狐狸。
程北谦沉声:“放人!”
“先放谁呢?”
程源宏得了3亿美金心情大好,用枪恶劣指着夏知瑶和甜甜。
“想要女人还是女儿?”
那枪滑过来时,夏知瑶整颗心提了起来,抱着女儿大喊:“放甜甜!”
“妈妈!”
程北谦袖子下的手隐隐握成拳,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便是这个无声的眼神,夏知瑶竟然读懂了他的情绪。
他想让程源宏先放了她。
夏知瑶的泪控制不住往下淌,被绑架到现在她一直很害怕。
只不过女儿在怀里,她必须逼迫自己坚强。
谁也不知道程源宏会不会冲动杀人。
她感谢程北谦为了她们而来,心绪复杂酸涩,哭着说:“程北谦,救我们的女儿。”
便是这一句话直接戳到程北谦心里。
他下唇轻颤道:“程源宏,把甜甜放了。”
程源宏挑了下眉,这正合他意。
夏知瑶对程北谦的重要性已经毋庸置疑。
要是先放了夏知瑶,女儿出了事,以后二人还能再生。
夏知瑶要是出了事,可能真会要了程北谦的命。
程源宏把夏甜甜从她怀里拽下来,轰赶道:“小孙女,爷爷放了你,快走吧。”
“我不要!”
小孩的世界总是单纯无畏。
夏甜甜不明白如今局面有多危险,她只知道没有妈妈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
她对危险没有轻重感知,却愿意跟妈妈一起承受。
不管夏知瑶如何推她,她仍旧死死抱住妈妈的腿,乞求妈妈不要赶她走。
眼见程源宏脸色不耐烦,夏知瑶蹲下来,严肃吼她:“夏甜甜!赶紧给我过去!你必须走!”
“我不要。”夏甜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都是坏人,我只要妈妈。”
就算平时再怎么调皮捣蛋,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她内心敏感脆弱。
夏知瑶忽地冷静,抹掉她眼泪,哽声说:“甜甜,那不是坏人,那是你爸爸,去找爸爸好不好,爸爸会救妈妈。”
夏甜甜哭声一顿,她一脸泪水地看向那个怪叔叔。
叔叔送过她风车和火箭,还在大雨天帮助过小朋友。
但爷爷奶奶不喜欢他,他是爸爸?
程北谦慢慢蹲下身伸出手,眼角的泪无声滑落,几次想要张嘴,却被哽在嗓子眼。
深呼吸一口,才能发出正常的嗓音。
“甜甜,到爸爸这里来,相信爸爸,爸爸会救妈妈。”
夏知瑶推了她一把,她还想再抱住妈妈,可看到那个拿枪的坏人,又看向妈妈通红的眼睛。
她勇敢地朝那个陌生爸爸飞奔过去。
程北谦接住夏甜甜,抱着她起身,将她塞到了车里,再给车门上锁,车窗留了一丝缝隙通风。
夏甜甜愣了一下,拍着车窗大哭要妈妈。
那凄厉的嚎哭声生生让程北谦顿住步伐。
仅仅一秒,他果断继续前行。
现在没人再管夏甜甜哭得多么惨。
夏知瑶一颗心彻底放下。
女儿安全,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还没等他们继续交涉,一阵旋翼发出的嗡鸣声越来越近。
他们一起循着声音看过去,风骤然间变得更猛烈,几乎要眯起眼去看。
一架直升机从高空慢慢降落,巨大的旋翼快速旋转,扬起满地灰尘。
那直升机停在废弃钢厂旁,显然是程源宏提前找好的逃生工具。
程源宏脸色异常激动,好似马上就要携着巨款逃之夭夭。
直升机一来,程源宏已然没有心情再周旋,“剩下2亿美金立刻转给我,要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贪心不足,越是觉得胜券在握,越是不想放过剩下庞大的金额。
风卷得四周极度恶劣,氛围越发激烈。
程北谦往前走了几步,企图靠近那把扔在地上的枪。
程源宏大笑着朝他开了几枪,枪声混在狂舞的风声中,激得夏知瑶出了一身冷汗。
那几枪打在地上,算是给程北谦的警告。
“转钱!”
程北谦不敢再赌,拿出手机二话不说转了剩下的2亿美金。
这个过程仅仅只有几秒,在夏知瑶看来却极度漫长。
她呼吸变慢,思绪一下子回到昨夜,程源宏说这是一场属于他们三人的轮回,他要了结这场轮回,所以钱一到账,程源宏一定会杀了她跟程北谦。
她不想把希望寄托在程源宏的人性上。
程源宏的手机叮了一声,拿出手机看,脸色越发兴奋。
便是这一秒,电光火石间,夏知瑶抽出了兜里的跳刀。
早上下楼梯路过那个破桌子时,她顺手又拿了回来。
程源宏一门心思全在检查账户上,夏知瑶又是背对着他,没能察觉她的动静。
但程北谦就在正前方,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脸色微变,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程源宏确定5亿美金已全部到账,大笑抬头,却不料眼前寒光一闪。
夏知瑶用跳刀径直插入他左胸口。
巨大刺痛在胸口蔓延,程源宏一时没能忍住,手上力度一松,人还往后退了半步。
程北谦同时捡起地上的枪,飞快朝她跑过去。
她挣脱开程源宏的钳制,拼尽全力往程北谦的方向跑。
旋翼噪音几乎要震碎人耳膜,狂风把灰尘卷入眼底。
砰地一声,有子弹射了过来。
夏知瑶早就料到程源宏会朝她开枪,弯腰及时躲过了一枪。
可躲得了一枪哪有那么好运气躲过下一枪,毕竟她跟程源宏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她看见程北谦不顾一切跑来,举着枪朝程源宏开。
风太大,距离太远,子弹准度一时失控,只滑过程源宏肩膀。
程源宏大怒,发了恨地朝他们开枪。
夏知瑶跑得速度太急促,一脚不甚踩空。
她瞧见程北谦面色大惊,似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便见那枪对着她后背,发出刺眼的火花。
砰——
失重感骤然袭来,她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落入一个坚硬的胸脯上,紧紧包裹住她,就像五年前那场车祸一样。
他用身躯将她团团保护,一个翻转,硬生生用自己的后背接住了那颗子弹。
她听到程北谦发出一声闷哼。
“程北谦!”
同时,好几辆警车从废墟尽头出现。
程源宏见警察来了,不想再过多纠缠,但又心有不甘。
他知道不管自己逃到世界任何角落,他这个侄儿一定会赶尽杀绝。
直升机驾驶员察觉他的意图,大吼:“快点上来!警察来了就走不了了!”
不甘心!
程源宏被心魔控了理智,再次举枪扫射。
程北谦抱着夏知瑶滚了一圈,同时举枪回击。
好几个枪声在她耳边炸开,她闻到浓重血腥味,抱着程北谦撕喊了一声:“程北谦!”
周围枪声忽然停了下来,那抱紧她的双臂慢慢失了力度。
一大波警察从她身边跑过,到处是说话声,刺耳的旋翼声也逐渐远去。
她耳朵出现短暂失聪,直到有人把程北谦从她身上拉开,呼吸一瞬间涌入鼻息,她终于恢复听觉。
——“快打120救护车!”
——“程北谦中了两枪!血流得太快,让医院开紧急通道!”
——“程源宏当场死亡!让法医过来!还有那个驾驶员立刻押回去!”
“喂!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女警大声跟她说话。
夏知瑶满眼泪,根本就看不清任何人。
她翻身坐起,用手捂住程北谦的腹部,那血像是水流一样往外冒,怎么也止不住。
她第一次知道人的血可以流成这样。
“妈妈!”
夏甜甜从车里跑出来,抓着妈妈的胳膊不松手,瞧见这个陌生爸爸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嘴里也是血,眼神却很温柔地看着她们。
她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盖住。
夏知瑶忽地崩溃了,“程北谦,你撑住,救护车马上就要来了。”
“这泪是为我流的么。”
一说话,他嘴里涌出一口血。
“别说话!别说话!”
程北谦一直看着她,手终于抬起抹向她眼角,才惊觉满手的血脏了她干净脸颊。
他笑了下,眼角有泪流下,“可以原谅我吗?”
夏知瑶摁着他伤口,哭着没回答。
他眼神一黯,却没再逼问她,嘴角温柔笑了笑。
“对不起。”她莫名说了一句,又把头垂下说:“十五年前对不起,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
“你想起来了?”程北谦眼眶红得厉害。
夏知瑶泪水止都止不住,摇头:“是程源宏告诉我的。”
“你知道吗。”程北谦眼神有些涣散,目光从她脸上移到空旷蓝天,气音越来越低。
“那天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你说什么?”察觉他气息微弱,她心头一紧,忙俯下身。
便听他哭着说:“如果时光倒回十五年前,我一定会主动走向你,你跟我之间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始。”
“程北谦!不要睡!”
夏知瑶哭声唤他名字。
周围人来人往,救护车到了,护士医生手脚麻利地把程北谦抬上救护车。
程北谦已经什么也听不见,身体很乏,人也很困,眼前仿似出现一道白光,将他带回了十五年前。
第66章 追妻火葬场
从小父亲就教程北谦做人恭谦磊落, 他未来需要继承盛科集团,对他要求非常严格。
他也按照父亲要求去做,把所有心思放在学业上。
十八岁成年后, 程北谦已经有很明确的人生规划,未来将盛科集团上市,再跟一位志趣相投门当户对的女孩联姻。
爱情对那个年纪的他来说还很遥远。
只是这些规划在父亲空难去世后全被打破。
他在父亲灵前守了三天, 这期间亲朋好友慰问他,他表面淡定应付, 内心却很迷茫。
夜深人静安抚好母亲睡着,他才能在灵前偷偷哭。
如今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必须稳重。
父亲下葬后,距离他高考还有半年时间, 年前他开始按部就班去盛科集团学习处理文件。
一天清晨, 他坐在后座补觉,司机在半道转了新路线。
他阖着眼不知道,但能从窗缝察觉街道变得很安静。
疑惑睁眼时, 车已经停了下来。
他只来得及瞧见司机风驰电掣离开的背影。
司机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们目光对上, 司机面露仓皇,很快消失。
他立刻察觉不对劲, 还没等他下车, 车门忽然被人拉开, 两个戴口罩的男人钻进车, 拿着沾迷药的布将他捂晕。
那两人力气格外大,他激烈挣扎, 换来更急促的呼吸, 导致迷药更快得侵浊他大脑。
他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眼睛是被蒙着, 什么也看不清,鼻息能闻见一些腐朽的味道,像是常年不通风。
稍微一动,才发现双手被绑着。
“他妈的别动!老实给我待着!“
他刚爬起来,就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不由闷哼一声。
意识到自己被绑架,程北谦缓了一口气问:“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这话显得很愚蠢,引得男人一声嘲笑。
紧接着程北谦听到开门声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通过声音他推断这里应该是不透风的地下室,有楼梯通上去。
第一天他表现得很配合,安静坐在角落。
这些人也懒得给他吃的喝的,吃喝就要上厕所,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这几个歹徒仗着程北谦年纪轻又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有点掉以轻心,没将他双腿绑上。
到了后半夜,程北谦听着均匀呼吸声,用以前学过的逃生术,忍着疼痛把绑在后面的手弄到前面。
如今是寒冬,他身上的羽绒服早就被绑匪抢走了,就穿着一件薄款卫衣。
地下室寒凉,他冻了一整天,全身早已僵硬。
完成这一套动作身上冒了一层汗水。
他屏住呼吸把眼睛上的黑布扯下来,终于瞧见那两名绑匪的样子。
他们一个歪在旧沙发上睡觉,一个扒在堆着扑克牌的桌上睡觉。
四周是没有粉刷的混泥土墙面,空间逼仄,角落堆了很多杂物。
他推断的没错,确实是间地下室。
程北谦借着微弱灯光悄悄动作,一点点踩在狭窄的楼梯上。
楼梯不是木质板,没发出声音,他抱着侥幸,弯腰上楼,手刚伸到门把上,那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这点时间根本就不足以让他退回去。
他跟门口的绑匪打了个照面。
前无去路,后无退路,程北谦只能凭着年轻人的蛮力往那扇门冲。
室外寒冷的风伴随着绑匪一声大吼,屋里睡着的俩人霎时清醒,瞧见楼口的局面,三人合力将程北谦堵在楼梯上。
以程北谦的身手根本就打不过他们。
如今他看到了他们的脸,这是最危险的局面。
三名绑匪将他逼退下去,又下来一位绑匪,一共四人在地下室愤怒地对他拳打脚踢。
他第一次承受这种狂风骤雨的击打。
脸颊、胸口、脊背,全是难忍的疼痛。
程北谦没有去求饶,挡住自己的头部伺机反击。
这一个举动彻底激怒这些绑匪。
“他妈的!不是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大少爷吗,怎么这么扛揍!”
“大哥,他看到我们的脸了!这单还做吗!”
程北谦被重重一拳击打在脸颊上,吐了一口血沫,再也承受不住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这些绑匪见他终于趴下,一人朝他吐了一口唾沫泄愤。
像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最忌讳被人看见脸,刚从牢里出来谁也不想再进监狱。
那个在门口堵住程北谦的男人就是老大。
国字脸,身材最魁梧,顶着监狱标准的板寸头,气势汹汹先给了另外二人大耳光子。
“没用的玩意,让你们看好他,就三天,三天后他们交了赎金,我们就发了,都他妈打起精神,轮流值班!”
“那我们的脸?”
国字脸凶狠地瞥向地上的程北谦,“看都看了,等拿到赎金再说。”
几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这意思是拿到赎金撕票的可能性很大。
程北谦趴在地上静静听他们商谈怎么处置他。
这伙人估计是觉得脸已经暴露,直接摆烂了。
负责看守程北谦的两个男人没事就斗地主,嘴里骂骂咧咧。
从他们对话中程北谦得知,他们四人受雇程家司机,至于幕后主谋到底是谁他们也不清楚。
“这些有钱人表面高高在上,其实比我们普通人还黑,听说赎金是1个亿,分给咱们每个人才一百万,那个司机肯定比我们分的多。”
“咱们跟老大商量商量,能不能。”
两人做了个行内人都懂的手势。
程北谦像个透明人蹲在角落,脸被打得鼻青脸肿,面容虽狼狈,气质却不卑不亢。
那俩绑匪边聊天边看了他好几眼。
心道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不一样,往角落蹲着都显得高不可攀。
天快亮的时候,他一天一夜没吃没喝,这些都受得住,但生理方面已经忍到极致。
程北谦抿着唇说:“我想上厕所。”
俩绑匪没搭理他,犹自啃着热乎乎的包子,俩人轮流值班一宿,这会还困着呢。
程北谦扶着墙踉踉跄跄站起,脸色有些难看地说:“我要上厕所!”
难得听这位沉默的大少爷说话语气这么重。
瘦个子的绑匪翘着腿调戏:“大男人往角落随便撒一泡不就完了。”
程北谦紧抿唇盯着他们。
“呵,真当自己现在还是大少爷呢,认清现实,你现在就是一个没尊严的人质,滚一边撒去!”
另一人昨天被老大扇了一巴掌,没好气地说。
他们不能随便把人往上面带,这里是京港市郊外,他们几个大男人租了一个小院子,为了避免惹人注意,院子大门故意开着。
这小子昨夜敢逃跑,说明不是表面上的老实,指不定一上去就想跑。
这人见程北谦那双眼睛黑亮澄澈,倒显得他们这些人多么肮脏。
男人骂了一声,毫无征兆起身朝程北谦狠狠揍了一顿。
只要不死人,他们随便揍!
程北谦从小长于阳光之下,很少用恶意揣度人。
连招两次毒打后,他也学会了还手,双手被绑着受到限制,就撸起拳头还击。
狭窄地下室间断响起拳脚声,混杂着少年不服气的沉闷。
越是这样不开口求饶,越是让这些绑匪起了征服的心思。
眼见大少爷被打得滑坐在地,一双眼还那么黑亮,瘦个子忙上前拉住同伴。
“算了,你先上去,我来解决。”
同伴呸一声,甩了两下手就上去了。
瘦个子从一堆垃圾中翻出一个矿泉水瓶子扔给他。
“别耍花招,就尿在瓶子里。”
矿泉水瓶子滚到程北谦脚边,他缓过身体上的疼痛,终是捡起瓶子,慢慢扶墙站起来。
这里环境简陋,容不得他讲究。
他面朝墙站着,察觉身后的目光,回头皱眉看了一眼,与那绑匪的视线对上。
绑匪滑了下喉结,嘿嘿笑了一声。
程北谦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下腹实在憋不住,屈辱转头,先解决了生/理问题。
他还很有素养地把瓶子拧好放在角落,一个包子忽地被扔在他脚边。
瘦个子单腿踩在板凳上,流里流气说:“吃吧。”
包子皮滚一圈沾了一层灰尘。
程北谦没捡起来吃,继续蹲在角落,却见这人一直盯着他看,眼神极度让人不适。
瘦个子越看越觉得新奇,任谁被这么揍两顿,要么屁股尿流要么哭得涕泗流涟。
有钱人养出来的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那精瘦的脖颈从卫衣里伸展出来,线条极其流畅,嘴角带着血渍,染得唇瓣很艳。
少年的五官介于青涩与成熟,模糊了性别。
这浑身带伤又傲骨铮铮的样子,让绑匪想到了战损二字。
这小子长得太艳了。
到了晚上轮到瘦个子守前半夜,他拿着一个袋子扔地上。
程北谦根本就没睡着,被这动静惊醒,疑惑看向地上的黑色塑料袋,全身戒备地绷了起来。
瘦个子笑着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靠近程北谦,声音让人鸡皮疙瘩顿起。
“换上这个,哥哥保证没人会再揍你。”
看清地上的东西,程北谦脸色微变。
从被绑架开始一直冷静的表象瞬间破裂,满眼愤怒盯着眼前的人。
脊背像个蓄势待发的野兽弓着。
堆在地上的东西是一件学生裙,还有一个栗色长假发。
一个男人让另外一个男人扮女装,又露出直白的眼神。
程北谦几乎瞬间意识到对方的目的,胃里一阵翻滚,不想再处于被动,先发制人地冲过去将人撞倒,跳着往楼上跑。
双腿双手被绑着,自然是以卵击石。
两天没吃没喝,没爬几个台阶就不甚踩空滑下来,正好给了绑匪机会。
瘦个子见他身手这么快,诧异了一秒,趁着他摔倒的机会,抓着程北谦的裤腰往后脱。
“放开我!”
程北谦大吼一声,撸起拳头去砸。
瘦个子不甚中招,闷声一声,越发蛮狠起来,一边去制压他,一边哄道:“穿上我看看,反正你也走不了,不如跟哥哥玩会。”
“操你妈!”
程北谦第一次爆粗口,全身青筋暴起。
俩人在昏暗地下室缠打了一会,拳拳用了全力,瘦个子几乎就要占了下风,依旧心不死,总想先扒了程北谦衣服。
地下室动静太大,引来那个国字脸老大。
老大一脸煞气地将缠打的人拉开,一拳把程北谦打地上。
程北谦大脑一阵眩晕,却笑了,“想要拿到赎金,最好不要碰我!要不然你们就杀了我!”
“你真以为我们不敢杀你?”
国字脸抓着他头发,阴鸷道:“明天要是拿不到赎金,你想活也活不了,就看你那个妈能不能舍得了。”
“到底是谁让你绑架我!”
这时的程北谦还是太稚嫩,这问题只会引来绑匪们嗤笑。
干这种生意是铤而走险,雇主的消息哪能轻易透露。
不过联系他们的是程家司机,司机又是受雇于谁,他们还真不知道。
这背后之人很谨慎,不亲自跟他们打交道。
国字脸警告了几句瘦个子,换了人来看守程北谦。
到了第三天,程北谦被这群绑匪带到了市区外环。
这时他已经饿都头昏眼花,除了昨天扔给他一个包子,再也没给过他东西吃。
这群绑匪是故意不给他吃喝,饿着总比吃饱有力气要好。
他被带到一个独立小院子里。
下车前他往周围扫了一眼,是京港市郊区鱼龙混杂的小街巷。
临近过年,隔着几条街能听见热闹的叫卖声。
没等他再多看几眼,绑匪就将他轰进了房间,门也上了锁。
大概几个小时后,他听见外面吵了起来。
待拆的小院子格局小,隔音效果也差。
完全不费力就能听清他们的谈话。
“妈的!这有钱人心真够狠啊,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然没说错,竟然为了钱不救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人都绑了,总不可能就收点辛苦费吧!”
程北谦被捆绑在椅子上,四肢动弹不得,他听着外面的谈话,唇色几欲发白。
这三天两夜不管遭受多大的毒打,他都极力不惹怒绑匪。
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希望。
他知道妈妈跟叔叔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他。
他们的谈话内容,他一个字也不信。
有绑匪气势汹汹冲进来,“还说什么富家公子哥,还不如我们这些亡命之徒命贵呢 ,反正没人赎!直接杀了吧!”
“等老大回来再决定!”
几个绑匪意见分歧,闹成一团。
人命在他们嘴里就是一句话的事。
程北谦到了这会才真正害怕起来。
门外的院门被人推开,有人喊了一句老大。
屋里的人立马关上门出去了。
断断续续的对话透过寒风飘进来。
“老大,联系到幕后之人了吗?这事到底有没有戏?这小子不是程家大公子吗?总不可能没一个人来救吧。”
国字脸冷笑一声,气得直捶桌子,“还真就是一个没人要的玩意,你们猜这背后主谋是谁?”
“是谁?”
“就是这小子的亲叔叔!他们想要独吞公司股份,诱/导这小子的亲妈卖股份救儿子,哪成想这亲妈心够毒,拒绝签股份售卖合同!”
“所以现在没人要这小子?”
“没错!”
有人怒吼:“那我们岂不是白干了!这小子还看到了我们的脸!”
国字脸的声音幽幽传进来:“直接杀了吧,然后把尸体埋到院子里。”
程北谦疯狂用藏在裤子里的玻璃割绳子。
玻璃是在离开地下室时,顺手从杂物堆里牵走的。
虚掩的木门被推开,先进来的是那个瘦个子。
他一脸得意地欣赏程北谦脸上的冷汗,小声说:“小弟弟,你也听到了,不想死的话,先讨好我,要是我高兴了,还能劝大哥收了你。”
程北谦垂下的眼睫稍稍抬起,眼底的光一点点消失,点头说:“你先凑过来。”
这清朗的声音,瘦个子脊椎一麻,心痒痒地凑过去,便觉一股巨大推动力袭来,腹部一痛,手捂上去满手的血。
程北谦早在外面商量怎么杀他时,就拼命割断了绳索。
双手被凹凸的玻璃割得鲜血淋漓,他一点也不疼,全身血液已经麻木到冷却。
他用玻璃刺伤瘦个子,双手麻利解开腿上的绳子。
这过程也就一分钟,瘦个子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门外的三人听到动静全涌了进来,瞧见程北谦想翻窗逃出去,三人合理把他困住,不留余地殴打他。
本就是要杀他,自然是不会注意分寸。
程北谦头部、胸口、脊背,裂开般地疼,口腔糊满了粘稠的血。
如果说今天之前他把希望寄托给家人,那这一刻不得不去接受残酷现实。
但凡程家有一人来救他,这群绑匪也不会在赎金没到手前杀人。
没赎金,就代表没人愿意花一分钱救他的命。
他已经成了程家弃子。
疯狂殴打中,不知是谁用刀捅了他腹部。
那鲜血染红了他澄澈的双眼。
他不相信妈妈不救他,不相信平日嘘寒问暖的叔叔不救他,还有爷爷呢?
他不信!
人在面对生死会爆发所有潜力,他像逼入绝境的野兽竭力反抗。
终于在不要命的挣扎中获得一丝缝隙,他推开眼前的人,纵身一跳,往那破损的窗户上翻了出去。
玻璃窗破损久经失修,尖锐的玻璃隔着卫衣从他腹部滑过。
他重重摔倒在地,不知疼痛地爬起,连口气都不能喘,捂着腹部汩汩鲜血,疯狂逃命。
绑匪们极力在身后追赶。
京港市郊区房租便宜,租户大多是外地人,距离除夕还有一周,这些人全返乡过年,纵横交错的巷子便显得清冷无人。
程北谦先躲在一个垃圾桶里,听到那群绑匪跑了过去,才从垃圾桶里爬出来。
隔着一堵墙隐约能听到热闹的说话声,远处还有人放着璀璨烟花。
这些喧闹喜庆与他无关,三天前他才失去了父亲,从一个人人仰望的程家公子变成任人追杀的弃子。
他红着眼翻越面前高高的围墙,几次摔倒闷声重来。
求生本能让他爆发出臂力,他翻过墙面没有任何支力地摔在地上。
爬起来,他看见有光从街道上照进小巷子。
一瞬间照进他的心里。
他笑着往那里跑,心里想着或许其中有误会,活着回去问问。
身体的力量终于耗尽,他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抬起头看见有个人影靠近。
他随手捡起地上的砖头,不管是谁,他都要先将对方制服。
在程家待了十年的司机都能背叛他,更何况是个外人。
他不敢把好不容易获得的生机赌在陌生人手里。
那纤薄身影背光而来,周身萦绕着光芒,在绝境的程北谦眼中如同圣光。
他看清来人的脸,是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女。
几乎是瞬间,他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想起了对方是谁。
一月前学校元旦典礼,他作为学生会代表,负责高一高二各班的节目秩序。
去后台高一休息区时,遇到一群人围一块闹哄哄。
一个好友瞧见他来了,笑着扬眉:“那里有个小学妹书法字可不比你的差。”
他随口问了一句,好友告诉他是晚会用的春联道具坏了,正好这位学妹路过,表示会书法,鼎力相助给大家写了一幅对联做道具。
程北谦往前走了两步,随着人群渐渐散开,他看见一个少女脊背笔挺,手臂往下压,游刃有余地运笔。
那字气势磅礴,笔锋内含,与少女恬静温雅的外形截然不同。
她五官在灯光下异常柔软,一看就是性格特别好品行很端正的那类学生。
程北谦对她外形没多在意,反而是被她的字所吸引。
身旁有人说话,他偏头去回应,再回头看时,那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回忆截然而止。
程北谦躺在脏乱的地上,惊觉时隔一个月竟还能清晰记得她的样子。
能写出一手好字的女孩,心肠自然不坏。
他没有任何迟疑朝她伸出手,“求求你,帮我报警。”
那女孩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受到惊吓,转身就跑了。
他心忽地沉到谷底,也没怪她,撑着自己身体想要爬起来。
奈何腹部的血流得太快,意识已经趋于涣散。
没几秒又有脚步声临近。
他强撑意识绷紧身体,见是那少女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对夫妇。
这时他所以戒备瞬间放下,晃悠悠站起来乞求他们报警。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一辆白色面包车徒然开过来停在路边,下来四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程北谦对他们自然熟悉,折身就往围墙那边跑,企图再次翻回去。
破败的身躯,力量的耗尽,没跑几步,就被绑匪给抓住了。
他不甘心再次被抓回去,更不甘心被埋地下,只能拼尽全力挣扎。
一人难敌四手,很快他被制服住。
塞进车里前他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那家人身上,不求他们此刻伸出援手,只乞求他们有机会帮他拨一通报警电话。
只需要一个电话就可以。
程北谦看出他们的惊恐和退缩。
但他希望那个少女能施舍一片善心,帮他一把。
车开出去时,他用拳头疯狂砸挡风玻璃,隔着逐渐拉远的距离,看着那个少女大喊:“报警!”
绑匪将他带去了附近的北定河。
这条河是京港市最宽的一条河,途径五个省,水温冰凉刺骨。
他被五花大绑,脚上绑着石头扔进了冰冷河里。
河水灌进他口鼻,直入肺部,呛得他格外难受。
窒息的感觉扼住了他意识,身体随着水压往下沉。
不管他如何挣扎,也抓不住那逐渐消失的月光。
黑暗席卷了周身。
他期盼那少女帮他报了警,或者在最后关头能救他一命。
鲜血被河水冲淡,他眼睛一直看着淡化的月光,已经分不清是泪水更凉还是河水更凉。
到了此刻,他终于相信不会有人救他。
从小父亲教他宽厚待人,可现实教会他人最不可信最冰冷。
母亲的脸、叔叔的脸、爷爷的脸,在他眼前随着水波闪过。
慢慢汇聚成一个少女的脸。
哪怕到了意识模糊时,他仍旧期盼有一份善心托住他。
他不想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
月光彻底在眼前消失。
他心里滋生出恨意,凭着一股戾气回忆起父亲曾经让搏斗老师教过的解绳索方法。
有钱人家的孩子被绑架系数高,自小会学习一些自救方法。
或许是父亲冥冥之中帮着他,让那些忘却的技巧在意识模糊前走马观花。
程北谦完全凭借一股恨意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奋力往上浮,爬上岸前什么意识也没有了。
再次醒过来时,他才知道有个钓鱼老先生帮他报了警。
警察介入后,他的生命得到保障,没人再明目张胆去杀他。
他在医院足足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买通绑匪的司机早不见踪影,不知逃到了哪里。
四名绑匪全部落网,交代的信息只有司机名字,对幕后主谋只字不提。
即便程北谦指证二叔三叔,但凭借一己之词是无法给他们定罪。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爷爷亲自去质问二叔三叔,为了保下他们游说程北谦。
“北谦,听爷爷的,就此收手,抓不到那个司机,也定不了你叔叔的罪,大家都是一家人,有时难免会走错道,我一定会惩罚他们,但是你要清楚,如今你最该做的就是稳住盛科集团,我答应你,会帮你收回你父亲的股份。”
程北谦躺在病床上,扯着嘴角笑了。
程国华忽然感觉这个孙子好像有了什么变化。
经历这么一遭,可能是受到惊吓,有些情绪反常。
程国华没多想。
过了许久,程北谦认清现实,想要给二叔三叔定罪就要找到那个司机,司机手上有确凿证据!
他学会低头隐忍,松开拳头说了声好。
之后宋海英也来了,他显得更沉默,得知宋海英肚子里怀了孩子,他便什么也不再问。
父亲去世,那庞大的遗产顺位继承人就是妻子和孩子。
如果套现去救他,那他们会失去一切。
反正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何必再去救另外一个儿子。
活了十八年,程北谦三观彻底被亲人颠覆。
他不再相信爱,不再相信善,身体与心灵已经破败不堪。
夜深人静,他又会对这个世界滋生一丝希望,或许还没那么糟糕。
他让人去查那几天有没有人报警,得到结果是没有。
没有任何人报警。
那一丝希望彻底被粉碎。
他的世界陷入无尽黑暗,在河水里待太久,至此烙下了每月发烧的病根。
除了复仇他什么也不再奢求。
之后十年他完成学业,一步步把权力收拢,将二叔三叔边缘化,让他们失去对盛科集团的控制。
他还要找到当年那个司机,把他们绳之以法,永远困在监狱出不来。
直到一个深秋,他维持上流社会的虚假去参加程维婚礼,看到那个穿青色旗袍的女人。
他死寂的心猛地颤了一下,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稚嫩愚蠢的少年,他的心已经扭曲了。
一个是他想置于死地的程家人,一个是当年一个电话也吝啬的少女。
他起了玩弄他们的心思-
徐昌市只是地级市,医疗设备一般,最出名的外科医生也没有取子弹的经验,紧急从京港市调医生过来也来不及。
程北谦被送到医院时,失血过多已经休克。
肩膀中了一枪,腹部中了一枪,上半身血止都止不住。
时间迫在眉睫,医院专组与津城市三甲医院连线一起合作取子弹。
医生护士把程北谦推进手术室,走廊外只剩下夏知瑶和几位民警。
程源宏和程北谦火拼的时候也中了枪,只不过致命一枪是民警当场击射。
罪犯虽死了,那笔钱却要想办法追回。
民警还需要回警局处理案子,留下一位女警在医院守着夏知瑶,被夏知瑶婉拒了。
手术室红光幽幽投在人身上,染了一层薄红。
夏知瑶缓了好一会才坐在走廊板凳上。
夏伟绍夫妇抱着夏甜甜过来,她仍旧垂脑袋坐着,浅色外套上全是干掉的血,双手也是血,乍一眼看还有点吓人。
“瑶瑶,你有没有受伤?”
夏知瑶缓慢抬眼,面无表情摇头。
聂丽娟瞧她满手的血结块,轻声说:“快去洗个手。”
血干在掌心,稍稍一动便牵扯皮肤。
她听话地去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融化掌心的血,汇聚成一条条粉色冲入水槽。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镜子中的脸煞白,眼眶微微发肿。
其实这会她脑子还是懵的,别人说干嘛她就干嘛。
重新回到手术室外,夏甜甜撑开手臂要抱抱。
聂丽娟看出女儿神情不对,拦住了孙女。
夏甜甜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越发显得手术室外凄凉,经历一场绑架,小家伙心里一直没安全感。
夏知瑶快速抱起她。
“妈妈,那个。”
夏甜甜到了妈妈怀里,终于安定,趴在妈妈肩头懵懂地问:“爸爸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小时候妈妈说过人死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直到此刻,夏知瑶的感知才回到身体,抱紧女儿摇头:“不会的。”
她汲取女儿的温度,闷在女儿脖颈处眼眶湿润。
这种情绪太复杂了。
恩怨有了因果就变得理不清头绪。
他们恨过彼此,伤害过彼此,愧对过彼此,又做过世界上最亲密的事,还孕育了一个孩子。
她不希望程北谦死。
人真是恨奇怪的生物,曾经那样的恨,经过时间消淡和化不开的因果,原本以为一辈子也无法释怀的恨奇迹地淡了些。
夏伟绍夫妇心情也很复杂,得知是程北谦救了女儿孙女,如今生命垂危,竟也说不出狠话。
时间渐晚,夏知瑶让他们回家休息,别一直在医院耗着。
夏甜甜不肯走,但见妈妈满脸疲惫,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添乱,一步三回头地回家去了。
两小时后宋海英和程北谦一群朋友都赶来了,走廊外堆满了人。
程北谦还在手术室生死未卜,一群人也没心情寒暄,个个坐在板凳上沉默。
夏知瑶给他们一人点了杯热咖啡,然后坐在宋海英身旁。
宋海英气色很不好,垂首看着咖啡。
夏知瑶忽然开口问:“十五年前您为什么不救程北谦?”
曾经她就好奇宋海英在那场绑架中充当什么角色。
只不过五年前那夜,她没追问程北谦,对他的事不太感兴趣。
如今再问,只是她也参与了其中,想知道压垮程北谦是她的冷眼旁观,还是所有人的冷眼旁观。
宋海英似没料到她会提起旧事,下瞬又恍然,这事只可能是程源宏透露。
夏知瑶既问了,宋海英也如实回答:“当年我确实想救北谦,可我发现我怀孕了。”
那样庞大的一笔财富,真要抛出去,她丈夫辛辛苦苦建立的盛科就成了别人囊中之物。
宋海英也是那时才看清程家人的凉薄,一个个怂恿她低价抛售股票套现。
她无力抗衡所有人,真要签字那刻,她收到医院发来的检查单,她怀孕了,代表盛科集团有继承人。
“我一时鬼迷心窍,酿成了大错。”
宋海英把额头抵在手背上,忍不住哭出声:“这辈子我都弥补不了对北谦的伤害。”
难怪宋海英会无底线忍让程北谦的冷待,程家所有人对程北谦都是心知肚明的亏欠。
夏知瑶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宋海英单手握上她,“我知道北谦曾经对你做了很多混账事,可不可以看在他多次救你的份上,给他个机会,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是我们毁了他。”
是我们毁了他。
夏知瑶听了这句竟是浑身一惊,不知这其中是否也有她的一份推力。
宋海英跟她聊了会,起身去洗手间洗脸。
何沁泽走过来递了条薄毯给她,今天徐昌市降温,一件薄外套根本挡不住冷空气。
“谢谢。”
夏知瑶接过搭在腿上,见他没走,眼神询问他。
何沁泽坐在宋海英刚才的位子上,手握成塔型沉默几秒。
“作为北谦的朋友没资格去要求你,但他如今这个情况不知生死,我还是想告诉你,北谦一直很后悔,因为十五年前的事他心理确实出现了问题。”
一个大男人竟红了眼眶。
“他是真的在改变,想要重新做回少年时的样子,这两年他一直在积极进行心理治疗,夏知瑶,我不是请求你原谅他,只是告诉你他真的在改变。”
这些话要是放在以前,夏知瑶一定嗤之以鼻。
大约是了解太多真相,心境是茫然的。
她只是看向手术室牌灯发呆。
何沁泽不是咄咄逼人的人,讲完这些就走了。
第67章 追妻火葬场
经过四小时生死抢救, 徐昌外科医疗队跟津城医疗队成功取出了子弹。
腹部子弹穿了胃,没有伤到要害,但病人失血过多, 还没度过危险期,又要防止各种并发症。
这里医疗设备毕竟不如京港市,医生建议尽快把患者转移到京港市大医院。
所有人开始在医生安排下有条不紊进行转院准备。
夏知瑶只匆匆见了程北谦一面。
他面色苍白躺在移动病床上, 医生护士飞快地把他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他脸上戴着氧气罩,双眼阖着, 一动不动,一点也没有以前那讨人厌的凌厉。
她不由想起五年前程维自杀住院时, 他一路强拽着她回别墅,把她拦在楼梯口, 问她如果是他九死一生, 她会不会有片刻担心。
夏知瑶在大家做准备的空隙回了趟家。
俩老见她终于回来,把温好的饭菜端出来,让她吃饭。
她连着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
夏知瑶确实有些饿了, 先往客厅看了一圈, 问:“甜甜呢?”
“别担心她,午睡呢。”聂丽娟给她拿出干净衣服, 让她先去洗个澡再吃饭。
甜甜毕竟还很小, 经历这么大的事, 夏知瑶也没时间疏导, 害怕孩子产生心理阴影。
不过这孩子性子活泼,看着像是没大事。
她心情沉重地先去洗了澡, 然后坐上餐桌把饭菜吃完。
“爸妈。”
夏知瑶叫了一声。
俩老哎了一声, 知道女儿这是有话要说,忙坐在沙发上。
夏知瑶坐下后, 把心里的决定告诉他们。
“程北谦晚上要转院去京港市,我打算跟着一起去,等他度过危机就回来。”
虽然是因为他才会被绑架,可到底也是救了她们,如今的局面比她想得还要复杂。
俩老互相看对方一眼,一时不知是支持还是阻拦,毕竟程北谦跟他们家之间的恩怨太深了。
夏知瑶脊背像是失了一点力度,用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垂下眼说:“爸妈,你们还记不记得我高一那年,我们在京港市郊区小巷子遇到的那个少年?”
俩老迷茫一瞬,紧接着面色微惊。
“那个少年就是程北谦。”夏知瑶忽地捂住唇哭了,“爸,那人是程北谦,他报复我们是因为我们曾经见死不救不报警,爸。”
她像个孩子一样叫着爸爸。
这件事已经被时光掩埋,对夏伟绍夫妇来说他们的道德感偏弱。
不像夏知瑶,她还没有经过漫长岁月的磨砺,道德感在她心中清晰屹立着。
那事隔得越久,反而负罪感越强。
夏伟绍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少年人的恨是可以记一辈子的!
当自己所遭受的不公是自己种下的恶果时,夏伟绍心里的怨怼变成了自我悔恨。
他慢慢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小区泛黄的枝叶,红着眼眶说:“是爸爸的错,一切都是爸爸的错,如果爸爸当初不阻止你打那个电话,或许我们一家人也不会落到如今田地。”
社会的道德不会强制他们去行善,可他们当时泯灭了一丝人性,这恶果就是报应。
他们可以选择冷眼旁观,可对那时稚嫩的夏知瑶来说,违背了刚刚树立的道德,因而她才会如此难受。
聂丽娟见女儿哭得厉害,坐过去抱住女儿,“去吧,等他醒了,你们好好聊聊。”
夏知瑶随便清理了几件衣服,去房间见女儿。
夏甜甜正好睡醒,似感觉妈妈要暂时离开一样,抱着妈妈,“妈妈,你眼睛像兔子。”
“妈妈要离开几天,忙完就回来好吗。”
“妈妈要去哪里?”夏甜甜不太乐意。
夏知瑶把头埋进女儿温暖的颈窝,轻声说:“等爸爸醒了,妈妈就回来。”
夏甜甜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才嗯了一声。
晚上他们一行人连夜坐医院的救护车开绿色通道回了京港市,直接转到了总医院。
这期间防止外界细菌感染伤口,他们都被隔离在外,只能隔着玻璃窗瞧一眼程北谦。
他全天躺在床上,身上插了很多管子,仪器监护着他的生命体征。
整整一周程北谦还没醒过来。
夏知瑶一直待在医院,每天能穿着防护装备进去看望他一会。
病房是无菌,她戴着口罩手套也不敢碰他。
他脸色还是那么白,与病房的苍白融为一体。
仪器滴滴声勉强打破重症监护室的死寂。
五年前他进重症监护室,她还躺在病床上,对他的生死漠不关心。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进重症监护室,这副身躯如今怕是到了极限。
夏知瑶真心希望他能活下来。
到了第二周程北谦病情恶化,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当时家属不在,身边只有她一人守着。
那张病危通知书在她掌心剧烈发颤,眼泪不受控簌簌坠落。
还好宋海英及时赶来签了字。
每个笔画仿佛划在她心口。
他那些发小接到通知全来了,一群人等着医院抢救结果。
好在经过再一次抢救,程北谦又撑了过来,夏知瑶却浑身失力差点软倒,宴鸣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你也要注意身体,你要是再出了事,北谦醒过来会找我们算账的。”
宴鸣擅长缓解气氛,夏知瑶勉强扯了下嘴角。
等程北谦再次回到重症监护室,医院能让家属探视后,她终于坐在病床前,隔着无菌手套握住了程北谦的手。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试着去原谅你好不好。”
程北谦在重症监护室第十天,京港市国庆节热闹的过去,路上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雾霾天还跟以前一样遮天蔽日。
夏知瑶抽出时间联系了余欣,这些年偶尔用同事的微信联系她。
如今自然是不用再偷偷摸摸联系。
知道她回了京港市,余欣来了趟医院,意外的是身边跟着薛泽霖。
多年没见,薛泽霖看着更成熟,说话依旧是温文尔雅,很让人舒服。
夏知瑶这才知道他们刚交往两个月,正处于热恋期,心里替他们高兴。
叙了会旧,送走余欣,夏知瑶在重症监护室的走廊慢慢踱步,准备去隔离室穿防护装备。
隔着纤尘不染的玻璃,她偏过头,看见程北谦躺在病床上醒了过来,正一眼不眨看着她。
她心跳骤然加快,在走廊上一边看着他,一边大喊医生。
医生护士井然有序进病房查看程北谦的情况,在里面检查了四十分钟,确定他脱离了生命危险,安排进了普通病房。
程北谦昏迷了十天,伤得太重,暂时还不能说太多话。
他醒过来后眼睛一直追随着夏知瑶忙碌的身影。
一个小时后宋海英带着小儿子来了医院。
夏知瑶不好再待在病房,把空间留给这对母子。
小儿子在屋里叫了声哥哥,就犹自出来了。
上次见程北谦弟弟还是五年前,身高只到她肩膀,如今竟是比她还高个脑袋,模样跟程北谦有六分像。
大约是年纪还小,眼眸带着稚嫩的少年气。
从他外形,夏知瑶似乎能窥见一丝程北谦年少时的样子。
察觉到她的打量,少年侧头看她,跟小时候一样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倒是礼貌地点了下头。
“你今年读高中了?”夏知瑶问他。
少年脊背抵在墙面上,慢慢站直身体嗯了一声,又察觉似乎不太礼貌,垂眸说:“高一。”
虽然才短短几次相处,夏知瑶看得出他内心是有些孤僻的。
站在他的角度,从一出生没有父亲,而哥哥又自小不待见他。
然而他却不知,在哥哥的记忆中,因为他的存在,哥哥被母亲放弃。
俩兄弟都不善言辞,日积月累的隔阂更让他们无法吐露心声。
宋海英在病房待了不到两分钟就出来,特意避开夏知瑶的视线抹了下眼角。
母子之间芥蒂太深,能这样独处两分钟对宋海英来说,已经很满足。
她拉住夏知瑶的手,温声说:“我请了护工,今天就会过来,我就不经常来探望了,可能要辛苦你。”
“没事。”夏知瑶也不知以什么心态面对宋海英,回应道:“阿姨有事就先去忙吧。”
宋海英看了一眼虚掩的病房门,对小儿子招了招手。
少年低头说了声:“再见。”
夏知瑶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时情绪翻涌,平复好后推开病房门。
听到动静,程北谦躺在床上偏头看过来,见是她,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她走哪,他就看哪,像不认识一样。
醒过来后他情绪一直都很平静,其实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毕竟一度下了病危通知书。
这会见到她回来,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松了几分。
“想不想喝水?”夏知瑶走到病床前问他。
她连着两周没休息好,黑眼圈严重,脸颊消瘦,若不是她气质清雅,这么看过去她倒像是个病人。
窗外阳光明媚,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通透的光芒落在他苍白脸庞上,映得五官深邃,只是唇色过于煞白。
他睫毛颤了颤,投下一片暗影,半晌抬眸,竟是红了眼眶。
他身体还很虚弱,说一两句话都费劲,鼻腔嗯了一声。
夏知瑶没问他怎么了,抿着唇去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喂到他唇边。
他眼眶红得更厉害,张开嘴喝水时,唇都在发颤。
夏知瑶借着明媚阳光,将他仔细看了几眼。
时隔五年两人第一次同处一室,并没有太多的陌生感,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明显痕迹。
但夏知瑶清晰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被磨平了不少,看她的眼神克制温情。
若是放在以前,此刻一定会毫不客气把她拽到怀里,不会考虑她愿不愿意。
一杯水他喝了一半,嗓子艰难地说了句:谢谢。“
水杯刚放下,何沁泽跟宴鸣抱着好几束花来看他。
夏知瑶接过花放在桌上,给他们一人冲了杯咖啡。
宴鸣话最多,笑嘻嘻说:“第一次送男人花,你别介意啊,再说了送水果,你这胃被子弹穿孔也吃不了啊。”
何沁泽毫不客气一巴掌拍过去,“就你会说话。”
其实他们知道宴鸣才是最细心的人,借着打哈哈总能把人情绪调高。
男人们不适合互诉衷肠,就适合插杆打诨表达彼此的情意,好友化险为夷他们心情实在高兴。
夏知瑶正要出去,宴鸣叫住她:“夏小姐,你坐下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指使我。”
夏知瑶目光往前送,程北谦还是一如既往看着她。
她笑着摇头:“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聊吧。”
“你别出去了,你走这么一会,估计他该着急了。”
宴鸣贼兮兮地说。
经他这么一说,夏知瑶总算明白为什么程北谦醒过来后一直看着她。
没有安全感,担心她一去不复返。
她面上不显波动,倒也没再出去,坐在沙发上听他们闲聊。
程北谦总算能把注意力放在好友身上。
何沁泽告诉他:“程源宏当场死亡,他对那小三确实是真心,我们把那女的在美国地址告知给警方,警方查到4亿美金最终打到了她在美国的账户上,只不过警方动作晚了一步,钱被她转到了,找不到踪迹,很难再找回来。”
程北谦脑海闪现最后跟程源宏火拼的画面。
他跟程源宏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是以这种血淋淋方式收场。
“估计过不了几天,警方就会找你做笔录,然后开庭审理此案,打算连着十五年前的案子一起审?”
夏知瑶抬头看向程北谦。
他面色是历经狂风暴雨后的平静,极低地嗯了一声。
几人聊了会起身要走。
宴鸣还不忘侃一句:“夏小姐,等北谦身体好了,让他再带你去我赛车俱乐部玩一玩,我那俱乐部现在生意可火爆了。”
这话看似调侃,其实含了一丝试探的问法。
夏知瑶心知肚明地回他:“再说吧。”
这回答让宴鸣暗暗咬了牙,好兄弟追妻之路任重道远啊。
夏知瑶送他们出了病房,一回头就见程北谦眼眸暗淡下来,再抬眸没有任何不悦,相反目光轻柔。
她是真的感受到他在极力改变。
第68章 追妻火葬场
宋海英请的护工下午就来了, 医院有护士看护程北谦的各项指标。
夏知瑶除了给程北谦喂点水,其实帮不了什么忙。
护工一来,她更清闲了。
今天刚从重症监护室回到普通病房, 又见了两拨探病的人,程北谦再也熬不住睡着。
到了临近晚上程老爷子跟一群亲戚过来,见程北谦还在睡觉, 放下水果篮和营养品就走了。
老爷子走前看了好几眼夏知瑶,欲言又止, 终是什么也没说。
程北谦到了晚上八点才苏醒,一醒过来天色已暗, 客厅角落堆满水果篮。
他表情有点迷茫。
夏知瑶坐在沙发看手机,先给他倒了一杯水, 然后告诉他老爷子来过。
他低低嗯了一声, 再无话。
医院VIP病房是标准两室,屋里还有一间供病人家属休息的卧室。
晚上吃完饭她让护工睡到了卧室,她在病床旁的沙发守夜。
既然决定等着他身体康复, 总不好一直闲着。
程北谦胃部做了手术, 如今只能吃流食,饭量也比较小, 晚上就喝了一碗粥。
这大概是二人相处以来最心平气和的时候, 同住一个屋檐, 没有急赤白脸, 也没有虚情假意。
连着两天程北谦精神状态才好了些,能说上一些话。
这人向来精致还有点洁癖, 苏醒后躺了两天实在有些熬不住, 强撑着要起来去洗手间擦个身体。
坐起来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出了一脸冷汗。
夏知瑶把电视机摁了暂停走过去, “要上厕所?”
程北谦一愣,垂下轻薄的眼皮说:“我想去擦个身。”
护工听到了,眼疾手快去浴室端了一盆子温水,笑着说:“先生,您身体伤得太重,还是别起身了,我给您擦吧。”
护工是位五十岁的阿姨,干的就是这个活,有很强的职业操守。
“不用了,我自己来。”
程北谦闻言扯了下嘴角,胳膊强撑地支在床上,执拗地要起来。
夏知瑶接过护工手里的毛巾,“我来吧,你先出去。”
这人的龟毛劲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要让陌生人碰他身体,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
程北谦听了这话,撑在床上的胳膊顿了顿,听话地躺了回去,目光悄悄落她脸上,打量她的微表情。
奈何现在夏知瑶面部表情实在淡然,毫无波动,护工说那话还能听出尴尬,她像说吃饭喝水一样随意。
护工没强揽活,出去关上了门。
屋里响起潺潺水声,凸显的病房异常安静。
程北谦笔直躺在病床上,夏知瑶拿着拧干的湿毛巾,才意识到要先给他脱了上衣。
她重新把毛巾搭盆子上,伸手去解他病服扣子。
她还没碰到,便察觉他身躯颤了下。
夏知瑶后知后觉产生一丝尴尬,两人虽然连孩子都有了,可毕竟五年空白总会滋生出疏离,对彼此的身体也会有几分陌生感。
她继续去解他扣子,避免触碰到他身体。
一点点解开,看见他缠着白纱布的腹部和肩膀。
刺鼻药味随着起伏的胸膛一并袭来。
她看到这两处伤口愣了愣,很快收拢心绪,拿起湿毛巾去擦拭他脖颈胸口,一路蜿蜒而下。
屋里的呼吸似乎都克制地放轻,灯光将他紧致的肌肉线描出清晰轮廓,人鱼线藏在白纱布下。
随着她手移动,他起伏的频率越来越高。
起初她以为是他身体有些别扭,抬眸看过去时,才发觉是他无声地哭了,忍着气音带动胸腔隐隐震颤。
他眼神避了下。
夏知瑶装作没瞧见,转头重新打湿毛巾去擦拭他手臂。
擦到右手臂,沿着肱二头肌一路到手腕,骤然看见他手腕上那道自杀留下的疤痕。
刀划破人手腕,过多少年都消不了。
这就是自杀的代价。
恍惚间,她意识到跟她有纠葛的两个男人身上都有这个疤痕。
一时竟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是她太衰,还是命运太爱捉弄人。
“怎么了?”程北谦忽然开口,眼角的泪已然消退。
“没怎么。“
夏知瑶轻轻握着他手腕,擦拭完后又去擦拭他掌心。
放下他手腕时,敏锐察觉他手指勾了下,沿着她小手指滑落,然后安安分分落在床上。
她抬头看他,他这次没闪躲眼神,径直看着她,眼神含着显而易见的期盼。
夏知瑶率先收回视线,准备给他擦下身。
这就有点犯难了。
程北谦适时说:“要不我自己擦吧。”
他刚起了身,腰部便牵扯的伤口泛疼,眉心不自禁紧蹙。
“我来吧。”
又不是没见过。
夏知瑶褪了他裤子,眼观鼻鼻观心去擦他双腿。
她真的是毫无邪念去擦他身体。
这么多年她很清楚自己对程北谦的感情,除了恨毫无一丝其它情愫,自然不会对他的身体意动。
但程北谦身体却很诚实,当她擦到他大腿根时,他身体立马起了反应,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可以了,就这样吧。”程北谦强忍着伤口疼痛,麻利地给自己穿上了裤子。
这么简单一个动作,苍白的脸上便布了一层汗水。
夏知瑶却意外瞧见他耳根红了,一时有些惊奇。
她还从没见过程北谦害羞,以前在房事上,他是最直白最粗暴的那一类。
经过刚才这么折腾,两人之间的疏离感竟是奇妙地消散了。
毕竟曾经对彼此的身体太熟悉,只需稍稍触碰,那些被压在时光中的身体信息顷刻苏醒。
夏知瑶端了水去洗手间。
夜渐渐沉了,程北谦下午睡了一觉,晚上一时睡不着。
床头开了一盏灯,灯光橘柔,温和地弥漫整个病房,竟有那么一丝难得的温情。
夏知瑶躺在沙发上,慢慢坐起,看向窗外夹在高楼大厦中的银月。
京港市已经到了深秋,落叶铺了一地。
她想起五年前也是这个时节,她在酒店跟程维举办订婚,第一次见到程北谦。
时间一晃,竟是过去这么多年。
兜兜转转,她还在跟他纠葛。
那种对命运对他的无力感将她深深缠裹。
“睡不着?”程北谦把枕头垫高,看向她。
夜晚大概是一个适合舒缓情绪的时间。
夏知瑶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看着窗外,毫无征兆问他:“那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记恨我?”
程北谦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下。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半晌,他诚恳地嗯了一声。
他不想去隐瞒她,甚至想将自己完完全全呈现出来。
夏知瑶轻笑,“所以这就是你报复我们家的原因?”
“嗯。”程北谦再次诚恳回答,被子下的手轻颤,“对不起。”
知道他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少年,这个困扰她多年的答案终于解答,只不过想亲自问问他。
“在废弃工厂外,你说在小巷子不是第一次见我?那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她背对着程北谦,他看不清她的脸。
俩人头一次这样去探索对方的内心。
他脑海又一次闪现了初次见她的画面,嗓音噙着温情。
“在京耀高中元旦晚会,高一(2)班的春联道具出了问题,是你重新给他们写了一份,那时我就在现场,你拿着笔站在灯光下写字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
那时她还很稚嫩,梳着个高马尾,穿着普普通通的羽绒服,脸颊还有点肉嘟嘟,却难掩身上温雅气韵。
即便成年后婴儿肥褪去,五年前在订婚宴上重遇她。
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所以你十五年前找的那个结怨的女孩就是我?”夏知瑶恍然笑了。
这件事确实在她意料之外。
宴鸣曾经在何沁泽婚宴上提过这事,那时她还觉得跟这女孩惺惺相惜。
没想到竟是自己,这命运真是。
十五年前的元旦夜,她从临安县来京港市找余欣玩。
那时她还在临安县读高中,意外碰见余欣校友道具出了问题,就顺手帮了。
写完字她就走了,也没留下名字。
她不是京耀高中的学生,程北谦找遍学校,自然找不到她。
程北谦想去看看她的脸,却不敢动半分,轻声回答:“那时我被程家人联合绑架,逃出升天见到的第一人就是你。”
“你跟元旦那天一样,站在光里,我想你肯定会帮我,一定会帮我。”
声音微微发哽。
夏知瑶忽地用手掌捂住了嘴。
两人好似一同回到了十五前那个冬夜。
孽缘的开始。
他轻描淡写一句逃出生天,她却知道这里面一定是艰难险阻。
她清晰记得他腹部全是血。
经历家人的背叛,亲人的冷漠,见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她,所以才会毫无提防朝她伸出手。
却没想到得到的还是冷漠。
夏知瑶缓了一会,终于把埋在心底十五年的话问出来。
“后来那些绑匪怎么对待你的?”
她曾经不止一次期望绑匪放了他。
但现实总归是残酷的。
程北谦垂下眼,心情平静告诉她:“那些绑匪将我捆绑扔进了河里,我用曾经学过的自救方法解开了绳索逃生。”
多年沉疴终于有了答案,却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即便程北谦对她施加过伤害,她还是无法释怀自己当时的冷漠。
她是个坦坦荡荡的人,稍稍直起脊背,没掩饰哭声,微咽道:“程北谦,对不起,当年我有想过报警,但我和爸妈都太害怕了,对不起。”
“别哭。”
程北谦刚掀开被子想下床,却理智停顿住。
重新退回对她来说最舒适的安全距离。
他不再霸道地进入她的防线。
“其实你们没有错,你们没有责任一定要去救我,你们有拒绝的权利,那时我太年轻了,觉得所有人负了我,想要报复所有伤害过我的人,真正伤害我的只有程家人,跟你们没关系,你不要自责。”
他没敢告诉她,当初走投无路,年少的他把最后一丝对世间的善意押在了她身上。
她出现的那一刻,像沐浴着圣光。
现实残忍告诉他,那不是圣光,只不过又是一场人生洗礼。
教会他冷血。
“不是的。”
夏知瑶额头抵在膝盖上,闷声哭。
社会确实教人不必道德绑架,可人性的道德却教人生命可贵。
是她一开始种下了恶果。
程北谦见她哭成这样,心抽抽地疼。
“其实我应该要感谢你,感谢当时遇到的是你,才会有后来的机会,教我学会重拾过去,夏知瑶,我在努力去寻找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
他垂眸一笑,“有时我常想,如果元旦那天我走过去认识你,是不是我们之间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始,最起码不是仇恨。”
夏知瑶终于回头看他,两人眼底都氤氲着泪花,又莫名一起笑了。
月光透过高楼一角,弥漫在他们二人之间。
两人稍稍平复后。
程北谦叫了她一声。
“瑶瑶。”
“谢谢你生下了甜甜,这些年养育孩子带大孩子是不是很苦。”
他从来都不敢奢望夏知瑶会生下孩子。
五年前她多么恨他,费尽心思想要打掉孩子,可她生下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突然聊到孩子的话题,大约是心境真有了变化,她没有像五年前一样怨怼他。
听他那句是不是很苦,她眼眶又湿了。
怀着孩子从中国到美国,最后定居在陌生的普林斯顿镇,水土不服,每天焦虑地适应新生活。
到了孕晚期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几次因呼吸不畅去医院吸氧。
美国医院离得远,私人医生又很难约,总之过得很不好。
孩子生下后喂奶涨奶,没日没夜地熬。
父母年纪又大,带过去的钱也不敢随便乱花。
要不是有兰青帮忙解决签证的问题,他们的日子恐怕更难。
那时痛恨程北谦,连着孩子也痛恨。
只不过她必须坚强,不去想苦不苦的问题。
这问题会削弱人的毅力。
此刻听他直白的问,她莫名觉得是很苦的。
夏知瑶背对着他,他只看到她在月光下摇了摇头。
“不苦,甜甜很乖。”
程北谦心里越发愧疚,顺着她的话问,“可以跟我讲讲她成长的过程吗?”
“好。”
夏知瑶坐累了,躺在沙发上回忆这四年间夏甜甜从牙牙学语到蹦蹦跳跳。
曾经想要打掉孩子的心情蒙上了一层后怕,还好留下了她。
两人平静聊着天,月亮悄悄移动,他们也渐渐睡了过去。
程北谦在医院待了将近二十天,身体就算恢复了,体质肯定是大不如从前。
医生建议再住一段时间,他便每天配合修复。
夏知瑶见他身体日渐好转,准备启程回徐昌市。
周五这天,她先去跟余欣吃了顿饭,在医院这段时间着实无聊。
照顾程北谦的同时,她还拷问了余欣跟薛泽霖怎么走到一起的。
这段缘分还得感谢夏知瑶。
薛泽霖因着夏知瑶的关系,一直在杂志社兼职运营总监,平日也会有意约余欣吃饭,打探夏知瑶的动向。
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俩人年纪也大了,家里人又催婚。
余欣看他顺眼,便主动追求了薛泽霖。
薛泽霖表面是个稳重绅士,其实内心很腼腆。
好男怕三缠,二人渐渐修成了正果。
余欣性格大大咧咧,一点不在意薛泽霖曾经喜欢过夏知瑶。
今年杂志社搬了新写字楼,面积扩增,虽达不到杂志社前百名排行榜,但在京港市也打出点名堂。
《追梦》栏目因夏知瑶的四期《从大山里走出梦想》,销量一直领先。
这也是杂志社打响名气的第一枪。
余欣还给她留了股,问她打不打算回来。
夏知瑶沉默片刻,表示以后再说。
余欣看出这二人恐怕一时半会很难走到一起,便不再多问。
吃完饭,夏知瑶给兰青打了通电话,想约她出来见一面。
哪知兰青在外地培训一时回不来。
这五年鸡咯哒发展成连锁店,用真材实料打进了国内快餐领域。
那个曾经被生活所迫的农村妇女用实力走向了更大的舞台。
好像所有人都很成功,只有她一人碌碌无为。
不过她没有杞人忧天,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很满足。
回到医院已经傍晚,程北谦早用过饭。
见她终于回来,没把欣喜表现在脸上,坐在病床上边处理文件,边扬手说:“护工刚出去了一趟,带了份甜品,你尝尝。”
说完咳嗽了一声。
夏知瑶正好站在吧台,放下背包,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程北谦接过喝了一口,说了声谢谢。
俩人这段时间相处给足了彼此空间,疏离倒没有,倒有几分刻意地小心翼翼。
夏知瑶看他今日气色还不错,开口说:“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打算明天回徐昌。”
最后一口水艰难咽下。
他喉结上下滑动,捏着透明水杯的指尖紧了紧。
下秒松开,他抬头笑:“好。”
见他确实诚心,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心里松了口气。
人面对创伤都有后遗症,那些反应已经刻在骨子里。
即便如今他们敞开心扉聊过,有些伤害也难以轻易释怀。
她点了点头给他打开电视。
“瑶瑶。”
“嗯?”她转头。
程北谦看着她,“我说过没有你的允许,不会随便介入你的生活,更不会像以前那样控制你,你有自己的人生,所以如果未来你爱上谁要嫁给谁,我都会选择祝福。”
夏知瑶是真的很震惊。
以前程北谦控制欲强,绝对不会说出让她嫁人的话。
她是真感受到他实实在在的改变。
她对他有怨恨,也有一丝愧疚,太多复杂感情交织在一起。
夏知瑶真切地笑了:“谢谢。”
程北谦看着她左嘴角下绽放的梨涡,起伏的心情,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晚上他躺在病床上,她躺在沙发上。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夜静悄悄,悠长呼吸声仿似在耳瓣。
程北谦一晚上辗转反侧,第二天起床眼睑下青色明显。
夏知瑶问他:“昨晚没睡好?”
程北谦避开她眼神,笑着说:“应该是最近看文件有点多,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他身体稍微好点就没停止过工作,每天不是看合同就是远程开会议。
夏知瑶不疑有它,看了看整理出来的箱子,“都收拾好了。”
程北谦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里棱角分明的脸,眼眸闪过一丝情绪,很快被他压制。
出来时,他面色无常给司机打电话。
“司机在楼下等你,别误了飞机。”
“好。”夏知瑶检查了证件,确定东西都带齐,推着行李出病房。
“瑶瑶。”程北谦叫住她,小心问:“等我身体恢复,我能去看看甜甜吗?”
夏知瑶怔了一下,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深邃幽静,像以往一样好似要将人沉沉吸进去。
她没在他身上感受到咄咄逼人,心情平和地点头:“可以。”
“谢谢。”程北谦歪头笑了。
阳光渡了他一身,黑发染了光晕,连笑容都氤氲了罕见的少年气。
夏知瑶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从京港市坐飞机到省会津城需要两小时,再从津城坐动车回徐昌要一小时。
中途还需要候车,真正出了徐昌火车站已经是下午三点。
徐昌刚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湿冷。
夏知瑶推着行李箱出火车站,一眼就锁住父母跟甜甜的身影。
父母跳起来挥手。
夏甜甜更是兴奋地展开双臂大喊:“妈妈妈妈。”
夏知瑶挤出拥堵的人流,小跑过去,一把抱住女儿。
聂丽娟顺势接过滑动的行李箱。
“妈妈。”夏甜甜抱住妈妈脖子,奶声奶气地说:“我好想妈妈,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妈妈丢掉孩子是要被抓的。”
夏知瑶没好气地拍她小屁股,“竟然威胁妈妈。”
“妈妈打我,我也是爱妈妈的,但是爷爷奶奶打我,我就会生气。”
小家伙又开始捧高踩低吹彩虹屁。
一家人被她逗乐,边聊边走,到了出口上车。
开车回去还得半小时,这一路也够折腾。
“这一路够累吧,我看你都瘦了。”
聂丽娟坐在后座帮她看孩子,伸手把她散落的长发捋至脑后,“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第69章 追妻火葬场
这样的平凡温馨轻易抹平了生活的疲乏。
小家伙不让奶奶抱, 爬到夏知瑶身上不撒手。
抱着妈妈脖颈,贴脸蹭蹭,蹭够了问她:“妈妈, 爸爸呢?”
小孩子没有大人复杂的心性,知道爸爸是谁后,就很自然地接受了。
她还不明白爸爸的意义, 只知道爸爸是每个孩子都有的存在。
所以在知道自己爸爸是谁后,很自然地去询问。
程北谦的话题向来是家里的禁忌。
但这次俩老明显感觉女儿没有排斥这个话题。
她抱着女儿说:“爸爸还在住院, 需要养身体。”
夏甜甜转动眼珠子哦了一声,然后没问爸爸回不回来的问题。
因为从小缺失父爱, 在单亲家庭长大。
她性格有时候像个假小子,有时又很敏感。
是超乎大人的敏感。
时隔二十多天回到家, 夏知瑶感觉浑身轻松, 先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宽松睡衣。
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吃了顿饭,除了夏甜甜一直捣乱要抱抱。
好不容易哄着女儿去看绘本, 夏知瑶一身轻松从屋里出来, 发现俩老时不时看她一眼。
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了?”夏知瑶问母亲。
聂丽娟慢条斯理收拾客厅,看一眼丈夫。
丈夫轻咳一声进房间, 这是直接跑路了。
夏知瑶心知肚明装糊涂, 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你这次去陪护。”聂丽娟跟着进来, 欲言又止, 竟是不知如何顺畅地说出那人名字,“你跟他。”
俩人曾经水火不容, 弄清这些恩怨, 已经很难划分界限。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孩子永远是男女之间最割舍不断的存在。
夏知瑶诚实回答:“我跟他之间各自安好最合适。”
这就是没戏。
聂丽娟叹息一声,不再多问。
女儿的婚姻大事是俩老心病, 他们一直亏欠女儿。
要不是十五年前的冷眼旁观,也不会酿成后来的祸事。
“早点睡吧。”
晚上夏知瑶哄甜甜睡觉。
甜甜跟妈妈讲了这一个月学校发生的事,学会了什么歌舞,得了几个小奖状。
快睡着时,甜甜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能跟我们一起住?别的小朋友爸妈都是一起的。”
夏知瑶在这点上是亏欠女儿的。
她脸颊贴着女儿说:“并不是所有爸爸妈妈都要住在一起,你只需要知道,爸爸像妈妈一样爱你,没有不要你。”
“那好吧。”夏甜甜问:“那我下次剪纸是不是可以剪爸爸。”
以前一家人的剪纸从来没有爸爸。
夏知瑶忽地有些眼涩,抱紧女儿,“可以,妈妈陪你一起剪。”
“妈妈你就是最漂亮的仙女。”
过了半个月,传得沸沸扬扬的盛科集团董事长年少绑架案和女儿绑架案开庭了。
夏知瑶现在干着记者的工作,第一时间获得了庭审消息。
程源宏虽然死了,但他所犯的罪不能因为死亡就揭过,毕竟程齐浩还活着呢。
十五年前消失的司机如今六十多岁了,一五一十交代了当年如何受程源宏和程齐浩教唆买凶绑架。
当年那四名绑匪也被重审。
那时他们私下收了钱,再加上没有幕后之人的有力证据,明哲保身地招供了司机。
时隔十五年司机提供了程源宏和程齐浩的转款证据,以及悄悄录下的音频。
司机也是个聪明人,连自己亲侄子都敢冷血绑架,怕阴沟翻船,才有备无患地留了证据。
十五年后,程源宏又在一月前绑架程北谦女儿和女儿母亲,情况恶劣。
人虽死了,也要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而程齐浩以绑架蓄意谋杀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下半辈子都要在监狱度过。
而另一边原告程北谦因恐吓程源宏小三,拍下威胁视频,虽情有可原,法院还是按照律法处以十日的行政拘留。
当时他让人拍了视频就放走了小三,不存在绑架。
案件结果一时在京港市掀起千层浪。
谁能想到盛科集团手段狠辣的程董,年少竟遭遇亲人残杀,不免感慨豪门家族的冷血。
而夏知瑶跟女儿被保护起来,没出席开庭,也引起了广泛猜测。
这给程董生下孩子的女人到底是谁?
圈内人都知道程北谦是个工作狂,身边几乎没有女伴。
除了五年前有一位女伴昙花一现,之后再没人见过。
京港市的人不清楚夏知瑶的存在,但徐昌市电视台同事当时可是跟着一起找夏甜甜。
自然清楚她就是故事中的女主人翁。
满电视台的同事私下议论,看不出来夏知瑶竟然是隐形富太太。
那位传说中的盛科集团老板,可是连命都不要救下了她们。
同事们还悄悄在网上查程北谦照片。
看到盛科集团上的官方照片,一群人瞪大双眼。
这也太帅了吧,完全不比当红明星差啊。
有钱有颜。
为什么夏知瑶还要在这个小电视台窝着?体验民间疾苦吗?
夏知瑶浑然不知大家过山车一样的心情,一个人去茶水间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一滴泪毫无征兆砸入咖啡里,荡起一圈涟漪。
程北谦隐忍这么多年找到那个司机,就是为了将他们彻底定罪。
可他却没有提起五年前那场车祸。
夏知瑶知道他隐藏这件事是为了保护她,宁愿让程齐浩少了一项罪名。
那时跟人联手杀他,没有一丝愧疚。
如今连着十五年前的事,愧疚一点点堆积,让她有些难受-
一晃两个月过去,一月下旬徐昌市越发寒冷,路上的常青树倒还葱葱郁郁,不像北方这个时节枝头光秃秃,风一吹连骨头都是冷的。
临近春节,正是电视台最忙的阶段。
路上堵车追尾他们需要报道,就连抢年货吵个架,他们电视台也能接到热线电话。
夏知瑶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今天难得有时间去接女儿放学。
她先去商业街的一家理发店,剪去了一头长发。
理发师可惜地撩起她长发。
她头发柔顺光泽,之前做过卷,依旧能瞧见幅度,很是自然漂亮。
“真要全剪了?”
夏知瑶看着镜中的自己,点头:“剪。”
从高中后她一直是长发,像形成一种固步自封的习惯。
她性格也有几分执拗守旧,是该做点改变。
剪去这一头长发,也算是跟过去彻底告别,挑战新开始。
理发师虽可惜,但也跃跃欲试,谁不喜欢大改造呢。
直到一头长发从肩上卸去,她才惊觉没了这满头长发,头竟是如此轻盈,连步伐都比平日要快。
寒风扬起她齐肩短发,一粒雪瓣落在睫毛上。
她仰头看,原来下雪了。
徐昌市属于中部地区,这个时节很少下雪,热闹街道如同飘了一层柳絮。
到了奥星幼儿园,还有五分钟放学。
她没打伞,顶着小雪粒低头看手机。
一抬头,意外瞧见程北谦站在学校门口。
周围熙熙攘攘,挤着一群接孩子的大爷大妈。
他一身清隽,打着一把黑色雨伞,白雪纷落覆了一层,黑色大衣衬得他疏离淡漠。
但脖颈上一圈灰色围巾,削弱了他棱角的凌厉。
他偏过头朝她笑,黑眸映着雪光,格外亮。
她第一次觉得程北谦确实是好看。
前几天她就收到程北谦的短信,说想来看看女儿。
当时她回复了个好。
俩人这段时间没联系过,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她下车走过来时,哪怕剪去了一头长发,他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以前他最喜欢她这头长发,耳鬓厮磨时,他喜欢五指插/入她发间,将她深深带入脖颈处。
那头长发从她肩上消失,眉宇间多了份干练,依旧让他怦然心动。
对视的这几秒,校门被打开了。
各个班级的老师有条不紊把学生交到家长手中。
夏知瑶抚了下短发走过去,程北谦也走过来,把伞举到她头顶。
他人站在伞外,没几秒,肩头落了雪。
“伤都好了?”走近了她发现他唇色偏淡。
程北谦点头:“全好了。”
俩人话题一下顿住,气氛有点怪异。
经历那么多恩怨,上次在医院照顾他,没多余心思想其他。
如今他精神抖擞站在眼前,一时不知用何种心绪面对。
“妈妈。”
夏甜甜挣脱老师的手跑出来,瞬间化解了他们若有似无的氛围。
夏知瑶弯下腰接住甜甜,跟老师摆手道别。
“妈妈说过多少次,放学不要挤。”
唠叨唠叨。
夏甜甜左耳进右耳出,倔着嘴一偏头,瞧见了举伞的叔叔。
一时有些疑惑,很快就记起对方是谁。
她难得羞涩地往妈妈怀里躲。
一家三口站在雪中竟不知如何开场。
程北谦瞧了眼躲着他的女儿,嘴角笑了笑,看向夏知瑶说:“可以一起去吃个饭吗?”
夏知瑶闻言先低头观察女儿。
甜甜抬起头,大眼睛眨了两下。
知女莫若母,这小家伙也想去呢。
“好吧。”她说。
程北谦的停在路边,举着伞一路将她们送到车里。
夏知瑶想说不用如此,但这话题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也就随他了。
上了车,寒气一消而散。
程北谦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回头问:“我对徐昌市不太熟悉,你推荐一个地方。”
夏知瑶想了想,“开车去兴一路的新世界商场,这个商场是今年新建的,有家烤鱼还不错。”
程北谦在导航输入地址,开车过去也就十五分钟。
到了地方下车,夏知瑶在前面带路,坐扶手电梯上四楼饮食区。
程北谦一路虚护着她们。
他知道女儿不是文静呆萌的性格,上去的这一路蹦蹦跳跳,把夏知瑶气得够呛。
他想搭把手,又怕表现太过强势,只能看着母女斗智斗勇。
程北谦还是第一次见夏知瑶气得双目喷火,又对女儿无可奈何。
他心里仿似流过一片暖流,几乎就要湿了眼眶。
周围牵着孩子来玩的夫妻不少,他们融入其中,像是最平凡的一家人。
没有怨恨,没有痛苦。
到了烤鱼店,小家伙吃上店里的零食才消停。
程北谦用手机扫码点餐,还没开点,小家伙鼓着腮帮子说:“妈妈爱吃麻辣烤鱼,要麻辣味哦,还有妈妈爱吃藕片,就是脆脆的那个。”
夏知瑶觑了女儿一眼,“吃你的。”
夏甜甜继续问:“能让我吃冰粉吗?”
“不行。”夏知瑶拒绝。
夏甜甜不服气了,“你吃麻辣烤鱼,我吃冰粉,小气鬼。”
程北谦看母女俩斗嘴,摸鼻子说:“要不点一份冰粉?”
夏甜甜笑容扩大,看着这个不太熟悉的爸爸眼睛都亮了。
哪知妈妈冷酷无情驳回,“冰粉是凉的,大冬天吃容易闹肚子。”
然后小家伙期待爸爸能反击一下,岂料爸爸看都不敢看她,垂眸哦了一声。
小家伙气鼓鼓地缩到角落吃爆米花去了。
除了点烤鱼,程北谦点了几份适合小孩子吃的清淡菜。
其中就有一份甜口味的糯米粉团。
菜一上桌,夏甜甜受伤的心总算被安抚,不再闹腾,一门心思开动。
她吃饭向来不用人操心,闷头就是干饭。
夏知瑶注意到清淡的菜没点几个,问他:“要不要再来点?”
程北谦一筷子夹到冒辣味的烤鱼里,抬眸看她,“我现在能吃辣。”
夏知瑶愣了下,便见他把一筷子沾着辣椒和麻椒的鱼肉放嘴里,没咳嗽也没疯狂喝水。
他以前闻一点辣椒味都受不了,是怎么学会吃辣了?
夏知瑶似乎明白,没继续这个问题,装糊涂吃饭。
程北谦现在确实能吃辣,俩人一起干完了一盆烤鱼。
夏甜甜率先吃完,坐不住开始跟后座的客人聊起天。
后座的客人见她大眼睛萌萌的,也愿意逗她,还拿一个草莓给她。
夏甜甜笑脸立刻敛去,小大人地说:“有没有毒?妈妈说过陌生人的东西可能有毒,最好不要吃。”
后座客人:“。”
夏知瑶:“。”
她确实经常教女儿不能吃陌生人东西,但也不用这么直白地把老母亲卖了吧。
“抱歉。”她跟后座的客人道了声歉,就把女儿拽着坐下。
缺失的五年陪伴,程北谦真心觉得亏欠。
但见女儿这样有主见,更心疼夏知瑶。
他起身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风车糖。
“甜甜,让我抱着你好不好?咱们让妈妈好好吃饭。”
他摇了摇手上的风车糖。
夏知瑶其实快饱了,见他买了糖,完全处于母亲的第一反应,“糖吃多了坏牙。”
“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夏甜甜如今可是有爸爸这个依仗,不客气地回怼。
程北谦眉梢一扬,语气带点哄:“就让她吃一点。”
夏知瑶莫名避开了他的视线。
父女俩也是难得相处,她妥协地点了下头。
从见面到现在,夏甜甜没叫过爸爸。
这会有了风车糖做桥梁,很自然地伸出胳膊让爸爸抱。
程北谦立马把她抱怀里,让夏知瑶安生吃饭。
夏知瑶见他一脸欣喜跟女儿聊天,也就继续吃烤盘上的鱼。
“咱们就吃两瓣风车。”程北谦低头哄女儿。
夏甜甜得寸进尺:“三瓣。”
程北谦下一秒:“好吧。”
夏知瑶终于切身体会到如今社会为什么不让男人教孩子,太纵容了!
分分钟想教育一下男人的脑子。
算了,一块糖而已。
吃完饭时间还尚早,正好商场有室内游乐场。
夏知瑶清楚程北谦这一趟来的目的,想要跟女儿多相处。
于是她提出去游乐场。
程北谦一听,这就代表还有时间跟母女俩相处,刻意敛去喜悦,温柔点头,脚步飞快去办卡充钱。
平日里都是爷爷奶奶带孩子,今天程北谦在,自然是他带孩子。
夏知瑶坐在游乐场休息区,拿出手机处理最近的几篇稿子,不时抬头看几眼。
游乐场里有充气滑梯、弹跳区,玩的地方不少。
夏甜甜似野猴入了山,撒丫子到处跑。
一会从两米高的滑梯溜下来,把程北谦吓了一跳。
还没伸出手给她防护,她就滑到球池自己撅着屁股爬起来,又蹭蹭一个人爬楼梯上去。
她跑到哪玩,他就护到哪里,带了这么一会孩子,他出了一身汗,不得不脱下大衣。
“甜甜,你先在这里玩,我一会就回来。”
他跟女儿交代完,拧着衣服去挂衣区。
虽是新商场,但这个游乐场在京港市大佬眼里真不够看。
挂衣区乱七八糟都是客人的衣服。
他望而却步,准备自己拧着。
“给我吧,我帮你拿着。”
夏知瑶瞧出他的窘迫。
这人的精致程度,她最清楚。
程北谦微微一愣,很听话地把大衣交给她。
她接过衣服放腿上,见他还杵在原地,疑惑问:“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心里很开心。
程北谦脸上挂着笑容又去找女儿了。
才一分钟功夫,小家伙跑没影了。
他找了一圈,才在城堡里找到甜甜。
夏甜甜站在一排cosplay的礼服前面,小脸蛋犯难地皱在一起。
程北谦蹲下来问:“想穿?”
“嗯。”夏甜甜说:“我在想是选蜘蛛侠还是飞行员。”
这些cosplay的衣服大部分是灰姑娘、白雪公主、冰雪女王这一类。
只有个别几套是男孩子爱穿的蜘蛛侠、飞行员和蝙蝠侠。
程北谦轻笑,“为什么不喜欢穿公主裙?”
“穿公主裙就要跟王子结婚。”夏甜甜认真地说:“我不要跟王子结婚,我要跟妈妈结婚,班里的小朋友说只有结婚才能永远在一起。”
程北谦有点石化。
这班里都教些什么???
夏甜甜又说:“我要跟妈妈永远在一起,保护她。”
程北谦心口一窒,女儿性格如此特别,或许是从小没有爸爸在身边,学会去撑起了一小片天。
他嗓子莫名发哑,摸着她头说:“爸爸会保护你跟妈妈。”
夏甜甜看向爸爸,嗯了一声,指着其中一件衣服说:“我穿飞行员服装吧,我长大了想开飞机。”
这个好办,长大了想开什么都行。
程北谦取下飞行服又有点犯难,这衣服领口不太干净,不少小朋友穿过,怕甜甜皮肤过敏。
他欲言又止看向女儿,想说爸爸给你建一个私人游乐场,但没有夏知瑶的允许,这话他没胆子说。
正犯难,夏知瑶抱着衣服过来,无奈道:“甜甜,穿身上会痒。”
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夏甜甜扼腕。
程北谦蹲下来哄女儿,“下次爸爸给你带新的飞行员服装好不好?”
“好!”夏甜甜又开心了。
玩到晚上十点,夏甜甜精力还很旺盛,却不想走路了。
程北谦便抱着她,带着夏知瑶一起回了车库。
一家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出乎意料的平和。
孩子终究是一个特殊存在,潜移默化会拉近爸爸妈妈的距离。
这段开心的相聚也到了暂时分别的时候。
程北谦把她们送到小区门口,又一路送到单元楼下。
夜风席卷而来,晚上下的那场雪早已寻不到踪迹,地上倒是湿漉漉。
夏知瑶牵着女儿,看他一眼,“我跟女儿上去了。”
没问他明天还在不在。
程北谦嗯一声,目光眷恋地看她,很快又移开。
夏甜甜扬着脖子,天真地问出那个问题。
“爸爸明天还会陪我玩吗?”
这是夏甜甜第一次当面喊出爸爸,她心里已经认同这个爸爸了。
灯光落在程北谦眼睫下,轻轻颤动。
他蹲下身,平视女儿:“爸爸要离开一段时间,下次爸爸再过来看你跟妈妈,你要乖乖听妈妈的话。”
他需要给夏知瑶足够的生活空间,不能一再纠缠。
夏甜甜大眼睛眨了眨,不情不愿地点头,下一秒又高傲地说:“那抱抱吧。”
程北谦笑着抱住她。
她趴在爸爸肩头,冷不丁说:“爸爸是香的,不像爷爷是臭臭的,爷爷经常不洗脚。”
楼上的爷爷莫名打了个喷嚏,这谁在背后骂他呢。
夏知瑶满脸黑线,这小家伙又开始了日常拍马屁,总得捧一个人踩一个人,真是要命。
程北谦徒然笑出声,拍着她脊背,“小心爷爷听到。”
小家伙立马捂住嘴,眼睛弯弯,“哦哦哦,我忘记了爷爷是顺风耳。”
“走吧,甜甜。”夏知瑶牵住甜甜的手。
她和程北谦的目光缓慢对上,俩人很自然地道别,再无其它话。
直到母女进了单元楼楼道,坐电梯上去,他才收回视线,连夜启程回京港市。
第70章 追妻火葬场
不到半个月全国各地热闹起来, 大街上挂满春节红。
除夕当天程北谦再次从京港市登门拜访,说是登门却也没进屋,把楼道堆满了礼品。
特别给夏甜甜准备了一套限定版的儿童飞行服。
小家伙乐得甜滋滋叫爸爸。
当时夏知瑶在厨房帮聂丽娟准备团年饭, 夏伟绍去开的门。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瞧见程北谦提着大包小包,夏伟绍竟是愣在门口不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他。
厨房里的三人听到动静,擦着满手面粉走了出来。
程北谦抬眸和夏知瑶对上视线。
他眸色清亮, 很有分寸地将礼品放至门口,对屋里的一家人说:“伯父, 伯母,今天是除夕, 这些都是我的一点心意,还希望你们能收下。”
夏甜甜最热情, 跑出去抱住爸爸的腿。
“爸爸, 我们在做饭,你快进去看看吧。”
程北谦拍着地上的飞行服装盒,摸了摸她的头。
“爸爸给你买的飞行服, 让妈妈帮你拆开, 看合不合适。”
小家伙一听有飞行服瞬间把请人进屋的事抛之脑后,抱着服装盒就去缠着妈妈打开。
夏知瑶一时顾不上门口的局面, 便先帮甜甜把衣服拆开。
门口的两个男人还在面对面站着, 有那么一点尴尬。
夏伟绍不是不想请他进屋, 实在是心绪太过复杂。
一辈子的事业被眼前这个称不上女婿的人给毁掉, 女儿又被这人给欺负,心里是怨的。
但这些怨恨归根结底也是他这个父亲一手酿就。
而眼前这人又多次救过女儿, 也救了孙女。
这恩恩怨怨再也理不清, 一时半会也不知用什么心态去处理。
程北谦这次过来并没有进屋的打算,把礼盒放下就走了。
他这样知进退, 让他们一家人还真有些意外,也让他们感到轻松。
夏知瑶见他走了,帮着夏伟绍把礼盒提进来。
手机上倒是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程北谦:我回京港市了,有时间再过来看你们。】
夏知瑶看到短信想了想,最后回复:【好。】-
时光飞逝,热闹新年眨眼就过了。
全国各地的人又开始进入一年的忙碌奔波,银装素裹跨越到万物复苏,一晃就到了四月份。
每隔一个月程北谦就会来一趟徐昌市,提前约夏知瑶吃一顿饭。
有时赶在她在外面跑新闻,而父母又去进货,他正好在徐昌市就会去学校接甜甜。
一大一小背着她偷吃冰淇淋糖果,夏知瑶训了几次,程北谦也就老实了。
再有时赶巧家里东西坏了,他要是在,也能亲自上手修一修。
夏知瑶很是惊奇这个矜贵的男人连这些都学会了。
四月二十号这天是她生日,一大早上聂丽娟再次提起了老话题。
“我跟你说过的衡杰重点高中刘老师,今年也就32,跟你同岁,这个年纪还没结婚是之前谈了个女朋友,好像是谈了十年,因为一些原因没能走在一起,才蹉跎到现在,也是个长情的人,人家好几次去小学打球见过你,找介绍人跟我说了好几次,你要是觉得可以,就去见一面。”
夏知瑶的终身大事一直是俩老的心病,不敢催太恨,又不敢任由她忽视。
这大半年的时间程北谦虽时常来,但看样子二人也没复合的迹象。
眼看着夏知瑶年纪不小了,如今这个刘老师又主动有意,还是个头婚。
聂丽娟是有些心动。
这事聂丽娟有意无意提过好几次,被夏知瑶敷衍过去了。
今天旧话重提,夏知瑶把热牛奶倒进杯里,“人家知道我未婚先孕带着孩子吗?”
聂丽娟就知道她拿这茬说事,哼了一声,“没说你未婚先孕,但刘老师知道你有个女儿,人家说不介意,见一见有好感就继续相处,实在不行,我也不勉强你。”
聂丽娟又叹息,“我跟你爸总有不在的那一天,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们走的时候怎么放心。”
“呸呸呸。”夏知瑶生气道:“瞎说什么呢。”
聂丽娟乘胜追击,“那你去见见。”
夏知瑶第一反应想要去驳回,但看着母亲鬓间的白发生生顿住了。
人有时候真不得不为现实低头。
莫名的,她想起程北谦在医院跟她说过的话,若她有喜欢的人,他一定会祝福。
“趁今天是你生日,下午你去跟刘老师吃个饭或者喝杯茶,玩到晚上回来吃饭。”聂丽娟喋喋不休。
夏知瑶脑壳疼,心口疼,无奈妥协了一次。
“我去见见,仅此一次。”
“行行行,就这一次,要不是看这人条件实在不错,我也不会一再让你去相亲。”
徐昌市是个小的地级市,从城头转到城尾能碰上好几个熟人,而环境幽静适合相亲的店面实在太少。
夏知瑶没打算跟这位老师去吃饭,约在了步行街最热闹的地带。
那里有一家装修不错的茶吧,附近是商场,人流量比较多,也能缓解尴尬。
人生第一次相亲,还真有些别扭。
她来的时候,对方早就到了,穿着很死板的翻领T恤,外面搭着一件黑色夹克。
光从外形上就跟记忆中刻板的数学老师一个出厂。
夏知瑶笑着坐下。
对方紧张地搓了下手,有些腼腆地说:“您好,我叫刘方,你想喝什么?”
“你好,夏知瑶。”
夏知瑶礼貌回应了一句,正好服务员过来,她点了一杯热卖的花茶。
店里的座位是隔栏式,前后左右都是欢声笑语的年轻人。
他们这一桌紧靠着窗户,格外安静。
花茶上桌,刘方主动给她倒了一杯,夏知瑶接过说了声谢谢。
然后二人相对无话。
夏知瑶看了一眼时间,决定简明扼要地说:“我母亲可能有些着急了,抱歉,我的情况可能您还不了解,我未婚先孕,有个五岁大的女儿。”
刘方愣了下,笑容略带尴尬。
“这个我知道,其实是我主动找的您母亲,您现在跟。”
相亲说白了就是生活情感的面试,他更想问问她跟孩子父亲现在有没有联系,但初次见面又不好开口。
正在思忖怎么问,刘方便见夏知瑶看向了窗外。
他也顺势望过去,就见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从人行道走上台阶,上身一件宽松白色衬衣,领口垂着两条黑色丝带,丝带随着步伐扬起。
这样时尚英俊有品位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徐昌人。
刘方盯着看了几眼,那男人忽然抬起眸。
目光相触的瞬间,他浑身一激灵,莫名觉得那眼神杀气有点重。
等他再去细看,那男人已经去了隔壁蛋糕店。
女人爱看帅哥,他很理解,双手下意识又有点自卑地搓了下。
抬眸再去看夏知瑶,见她面色如常在喝茶,看来应该是对帅哥免疫,这样挺好。
刚才的话题也不好再接,刘方试探着问了些她工作上的问题。
夏知瑶礼貌地一一答复。
大约过了十分钟,程北谦从隔壁蛋糕店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
夏知瑶透过玻璃窗立刻就猜到这蛋糕是给她订的。
本来她对于相亲这事无所谓,这会意外被程北谦碰到,而他又在给她买蛋糕,她心里莫名产生一丝心虚。
程北谦把蛋糕放在后备箱,没看茶吧,直接开车走了。
这半年他都是如此很有分寸,不会像以往那样强势侵占她领域。
这事若是放在以前,他绝对会冲进店一脸煞气将她拽走。
他真是学会了改变。
夏知瑶见他车开远,一杯花茶也喝完,笑着说:“我暂时没有处对象的打算,也没有结婚的打算,抱歉。”
“啊。”刘方见她已经起身,忙站起点头,“那好吧,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吃饭。”
夏知瑶笑笑没应,这话也就是成年人的假意客套罢了。
回去的路上,她接到程北谦的电话。
“忙完了?”
声音清清冷冷,恰到好处。
夏知瑶开着车窗吹风,嗯了一声。
电话里停顿一秒,程北谦说:“今天你生日,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带上甜甜。”
两人每次见面都是带甜甜,没有单独约过。
夏知瑶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晚饭还有一小时,她歪着头想了想。
“要不你来家里吃吧,晚上我妈做饭。”
“可以吗?”程北谦清淡的声音有了起伏。
夏知瑶也笑了,“今天本来就是我们一家人过,要是跟你出去吃饭,那菜就白准备了。”
“那好,一会见。”
“嗯。”
夏知瑶前脚刚进屋,鞋都还没换,玄关的门就被敲响。
她去开门,果然是程北谦,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提着几瓶茅台。
“进来吧。”
夏知瑶给他让开道,弯腰在鞋柜里掏出一双男士拖鞋。
“新的,之前一直给上门的客人备用,但一直没人上门做客。”
“好,谢谢。”程北谦脱掉皮鞋穿进拖鞋里,见夏伟绍过来,点头打招呼:“伯父好。”
聂丽娟在厨房准备晚餐,夏伟绍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瞧见是两瓶茅台,愣了下,“破费了。”
再定眼一看,是十二生肖中的羊茅和马茅,如今涨到了三万一瓶。
以前有钱时他每个月还得找各种渠道去抢,现在没钱后想都不敢想。
以程北谦的身家没豪气地送百万茅台酒,他心里舒坦多了,也没拒绝。
送他百万茅台酒,他还不敢收呢。
夏知瑶回来前给家里人说过程北谦会来,所以一家人都有心理准备。
夏甜甜听到爸爸的声音,从房间跑出来,欣喜地跳起来,“爸爸。”
“甜甜。” 程北谦接住她,蹲下来说:“你等爸爸一下,爸爸下去给你拿礼物。”
“谢谢爸爸!”
每次爸爸来看她,都会带礼物,她高兴地亲了亲爸爸的脸。
程北谦笑得眉眼弯了。
夏知瑶问:“你又给她买什么了?之前买的玩具,新鲜不了几天。”
夏甜甜嘟起了嘴,程北谦笑着抚女儿脑袋,“你知道的,小孩总得哄。”
他说这话语气含笑,眉眼含笑,带着几分自然的亲昵。
没耽搁多久,他下楼一趟,五分钟又上来,抱了一个大箱子。
一家人都围过来看。
程北谦把箱子放在茶几上打开。
漂亮的透明展示盒里装着一架限量版的飞机模型。
就连不懂行的一看这飞机造型,就知道价格绝对不便宜。
还没等母亲大人发话,夏甜甜迫不及待抱住飞机恨不得抱着爸爸亲个没完没了。
“爷爷,陪我玩,我要开飞机。”
有了小家伙缓和气氛,一家人氛围还算不错。
夏伟绍总算找到事做,避开了跟程北谦之间的接触,陪着孙女玩。
一屋子欢声笑语,聂丽娟继续回厨房做饭。
这会就他们二人面对面站着,夏知瑶给他倒了一杯水,“你坐会吧,看会电视?”
“不了,一会还有东西送过来。”
“什么东西?”
话刚说完,有人敲门,程北谦站起身:“我去开门。”
她闻言还是跟在他身后。
城内闪送送了一条新鲜宰杀的鱼。
程北谦接过鱼关上门,一转身没注意到夏知瑶跟在身后,两人这么撞在了一起。
她鼻尖撞到他硬邦邦的胸口。
程北谦用空着的一只手下意识去抚她鼻尖,头往下垂去看她,“撞疼你了?”
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他的气息扑在脸上,身上的冷香味骤然涌入。
他的手还在轻轻抚着她鼻尖。
她慢慢把头抬起,逼仄的玄关好似更加拥挤。
视线毫无征兆地搅在一起,俩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夏知瑶率先往后推开一步,缓解尴尬地问:“买鱼做什么。”
程北谦很快恢复正常,提着鱼往厨房走,“给你做烤鱼。”
“你会做饭?”夏知瑶意外。
“一会不就知道了。”程北谦笑答。
笑容实在太温柔,夏知瑶没继续问,跟进厨房。
聂丽娟一听他要做烤鱼,一脸惊讶地把厨房暂时让出。
正好厨房有烤箱,程北谦先把鱼在水槽清洗一遍,弯腰在橱柜里找东西装鱼。
“找什么?”夏知瑶站到他旁边问。
程北谦回答:“有盆吗?我需要腌制一下。”
厨房是U型,并不算太宽敞,挤进两个人就有点腾不开身。
聂丽娟见他们氛围和睦,便神色异样地出了厨房。
夏知瑶从下面橱柜拿出一个盆给他。
他接过盆把鱼放进去,又在置物架上熟练地找到料酒酱油生抽等调料。
她站在一旁,需要什么,她就拿什么,大脑其实有些迟钝。
这样熟练的做饭手法必定是经过多次锤炼,要不然不会这么自然。
至于他为什么学会做饭,她心里其实一清二楚,只不过习惯了视而不见。
程北谦切蒜切姜片,“腌制十五分钟就可以。”
“你去看电视吧,我现在准备配菜。”
刚才闪送不仅送了鱼,还送了烤鱼的长方形电锅,连辣椒花椒配菜都有。
夏知瑶见他有条不紊,便回了客厅。
一出去,跟父母对上视线,俩老一脸见了鬼地偷看厨房。
不怪他们好奇,实在是在有限的几次相处中,程北谦表现的全是盛气凌人嘴脸。
这人前后变化大,还进厨房做饭,这不跟见鬼一样?
十五分钟很快过去,程北谦把腌制好的鱼放进烤箱,调成二十分钟烤制。
他出厨房瞧见夏伟绍在摆象棋,走过去问:“要不,我陪您下?”
夏伟绍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对面说,“那好。”
最近几个月夏甜甜跟爸爸熟悉起来,偏要让爸爸抱。
夏伟绍好不容易有人能陪着下会棋,孙女这么闹腾。
避免夏伟绍真生气,夏知瑶便把女儿从程北谦怀里接过来。
俩个有着些恩怨的一老一少相坐下棋,几局下来,输赢各一半,那种微妙的芥蒂似乎少了一些。
夏伟绍彻底沉静在棋中,好几次拍大腿,“哎呦,你怎么又将我的军。”
程北谦笑道:“承让。”
夏知瑶好笑着说:“爸,可不许悔子。”
夏伟绍鼻子一哼,“胳膊肘往外拐。”
“我哪有。”夏知瑶怔愣片刻,直接走开了。
倒是程北谦悄悄打量了她一眼。
烤箱的鱼烤好,程北谦暂停了棋局,去厨房把烤鱼下到电锅,再用葱姜蒜各种配料在锅里爆炒出浓汤。
炒浓汤太容易溅油,他上面穿着休闲白衬衣,很容易弄脏。
夏知瑶拿了一个花色围裙,摸着秀气的眉说:“穿这个?”
她实在难以想象程北谦穿着这么花的围裙做饭。
程北谦倒是不在意,接过围裙自己套上,轻轻往腰上一绑,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强权者,像是坠落人间烟火。
“怎么了?”程北谦见她看着自己发呆。
夏知瑶摇了下脑袋,诚实道:“第一次见你下厨,有点怪怪的。”
“那你要早点习惯。”
他背对着她,侧颜轮廓朦胧,嗓音低低道:“我说过我会改。”
这话他说过很多次,但没这一次有烟火气。
不知是不是灯光太暖,夏知瑶莫名觉得他在暗搓搓表白。
甩掉那些莫名情绪,夏知瑶安安分分当个厨房助手。
她看着程北谦热油下锅爆炒辣椒,那股刺鼻的味道激得她连打几个喷嚏。
程北谦回头:“你先出去。”
他鼻尖上已经渗出了汗水,只有多次经过辣椒洗礼的人才会克服厨房的油辣味。
夏知瑶难以想象在不不为人知的时候,他下过多少次厨,才会如此得心应手。
最后上桌的烤鱼超乎人意料,味道委实好,虽不及烤鱼店的商业味道,但这味道也不俗,又辣又鲜又麻,是她喜欢的味道。
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吃饭,短暂的接触慢慢熟悉起来。
夏甜甜话最多,一个劲跟大伙讲学校的小新闻。
讲着讲着聊到爸爸,骄傲地说:“班里的小朋友都说我爸爸老帅了。”
大家都知道她爱吹彩虹屁,笑得前俯后仰。
程北谦坐在一旁难得不好意思地抵住了眉尾。
夏甜甜不服气地说:“真的,我没吹牛,沫沫说她妈妈好几次说我爸爸帅,老师也说我爸爸帅。”
沫沫是她幼儿园好朋友,有几次程北谦去接她,正好被其他同学的妈妈遇到,就这么传开了。
夏知瑶好笑地问:“哪个老师说的?”
幼儿园每个班都配有三名任教老师,一名保育员。
夏甜甜扬着脖子,眼睛恨不得长天上,“我听到老师们围一起聊天说的,王老师还问我有没有爸爸微信,说要把爸爸拉进群里,放学好通知。”
夏知瑶嘴角本是笑着,慢慢地,感觉头上飞过一群乌鸦,这王老师还真是。
程北谦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伯父,要不开一瓶茅台喝喝?”
“啊。”夏伟绍早就嘴馋了,站起身就要去拿酒,却被程北谦制止。
“我去拿。”
茅台酒价值高,口感醇厚。
夏伟绍好这一口,跟程北谦喝上几口后,便有些上头了。
人一旦上头,心里的芥蒂便会有所下降,那种身份高低的界限也会被模糊。
夏伟绍喝酒就会啰嗦,拉着人讲个没完没了。
程北谦倒是没上头,皙白的脸颊却是染上了红,恭谦听着夏伟绍讲话,偶尔附和一两句,很会接夏伟绍的话。
夏知瑶生怕夏伟绍喝醉酒乱讲,劝了几句没用也就由着他们了。
甜甜吃完饭吵着要吃蛋糕,她把一部分菜挪走,放上蛋糕盒打开。
程北谦这会注意力被她吸引,看着她插上蜡烛。
他眼疾手快掏出打火机点上,最后吹蜡烛环节自然是属于夏甜甜。
一人切了一份蛋糕。
聂丽娟说:“来,我给你们拍一张。”
夏知瑶把手机递给妈妈,脑袋歪向女儿,正要对着镜头笑,隔着女儿的程北谦也悄悄凑过来,俩人一起夹着女儿。
聂丽娟笑着说:“好看,是真好看。”
咔嚓一声,照片定格。
夏知瑶接过手机看了一眼。
照片中她跟程北谦都歪向女儿,隔着显示屏,他眼眶在灯光照耀下,似乎闪着清晰水光。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张照片,夏知瑶偏头看过去,程北谦又被醉醺醺的夏伟绍拉着聊天。
大约是刚才合照的画面刺激到夏伟绍,夏伟绍忽然哭了。
“其实十五年前瑶瑶有打电话报警,是我阻止了,都是我胆小懦弱,才会酿成你跟我们之间的怨恨,我这个做爸爸的对不起女儿,虽然我曾经冷眼旁观没有打报警电话,但是我要告诉你,你欺负了我女儿,我真的是很痛恨你。”
夏伟绍垂着胸口,泣不成声:“但你也救过我女儿,你不能再欺负我女儿,不能,她是个命苦的孩子,要不是我,她现在早就嫁人了,何必蹉跎到现在,我女儿有才有貌,理应有幸福美满的人生。”
夏知瑶心里一惊,就猜到夏伟绍喝醉酒要整点事。
聂丽娟在一旁拦都拦不住。
岂料程北谦也喝醉了,胳膊撑在桌上,手掌挡住了大半张脸,眼眶红得厉害,声音混着酒水的嘶哑。
“是我对不起瑶瑶,十五前你们没有错,你们有拒绝的权利,是我心胸过于狭隘,伯父伯母,对不起。”
他忽地又站起来,“你们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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