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偏厅内,就只有一个小丫鬟在门口候着,年锦语姿态乖巧地坐在次椅上,身后的素练时不时朝门口看一眼。
“姑娘,这都快两刻钟过去了。”忠勇侯府也太失礼数了,姑娘好不容易说服了老夫人和夫人过来这儿,却半天不见人影。
“兴许是有事。”年锦语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着道,“素练,侯府的茶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性子沉稳的素练却有别的担忧,姑娘一向心大,对自己不关注的事也不甚在意,侯府这般态度,就是这婚事成了,姑娘嫁过来怕是也会受薄待。
又等了快一刻钟,才有个丫鬟匆忙进来,垂着头回禀:“年姑娘,大公子说你与他没有见面的必要,请您回去。”
年锦语一愣,“为何?”
丫鬟犹豫了下:“大公子还说,让您往后不要再来侯府,他不会见你。”
“没有交代别的了?”
“没有。”
“我知道了。”
听着这不喜不怒地回答,丫鬟好奇抬头看了眼,却见那年大姑娘十分温和地看着自己,半点都没有因为自己传达的话生气。
“有劳传话了。”
一时间丫鬟也不知道进还是退好。
年锦语站了起来,带着素练往外走,他只是不想见她,却没有说婚约的事,如若让她和二公子结亲真是他的意思,刚刚那些话都说到这份上,理应提一提才是。
迈出门槛时,年锦语迎面遇上了裴氏,早前在许多宴会上都有见面,于是年锦语施了下礼:“三夫人好。”
这走过来的功夫,裴氏已经上下左右把年锦语打量了个周全,从衣裳首饰到容貌仪态,总结下来,便是又好看乖巧,又家底丰厚。
纵观过去交谈来看,性子还十分的好拿捏,说得好听是单纯,说得不好听就是有些憨。
多好的儿媳妇人选,老爷子在世时就只惦记着大房二房,什么都给了他们,连娃娃亲都定好了,却没给三房什么。
之前薛夫人回话说没戏,这不人家直接上门来了。
裴氏心里这么一转悠,人已经到年锦语跟前,她热情地与她打招呼:“是年大姑娘啊,府里的人太不知礼数了,也不通传一声,没规矩!让你久等了啊。”
“三夫人,我正准备告辞。”
“才来怎么就要走,你今儿可是来找明渊的?”
年锦语点点头。
裴氏早就知道青朴院那边会怎么回话,但嘴上却满是对顾明渊的指责:“明渊也真是的,让你等这么久,我这就带你过去。”
年锦语一愣,脸上写满了“我很乖巧”:“这样怕是不妥。”
这副样子更让裴氏欢喜得很,天底下哪里找又听话又有背景的儿媳妇,她要是嫁给自己儿子,还不是随她做主了。
“有什么不妥的,你本就与他有婚约,再者说丫鬟仆人都在的。”裴氏热络上前,一把抓住了年锦语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又拍了拍她手背,“放心,虽说明渊现在性子暴躁了些,时常打伤丫鬟,但对你不会这样的。”
年锦语没作声,身后跟随的素练抬了抬头,这顾三夫人可真会说话。
从前院一路到青朴院的路上,裴氏不是在夸自己儿子,就是在说顾明渊现在的状态实在是愁人,不吃不喝不配合大夫看诊,还打骂丫鬟,青朴院里伺候的丫鬟这半年里换了好些,委实不像过去的顾明渊。
满脸的关切嘴里没一句好话,素练都有些听不下去,年锦语却始终保持着温温的态度,表达自己的看法:“一直不吃饭可不好。”
裴氏一愣,她是这意思吗?好像是提过他不吃不喝。
“啊对,一直不吃饭,人都消瘦了好多,你等会儿见了可别被吓着。”裴氏叹气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年锦语就没再作声了,裴氏打量着她的反应,寻思应该是有惧意了,听闻年家大姑娘是被捧在掌心里疼的,胆子应该不大,等会儿进去再摔几个杯子,一定会被吓着,不愿嫁他,到时候再让她见一下明义……
想到这儿,裴氏给身侧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看看二公子,别出了岔子,等从青朴院出去见了明义,她一定会心悦的。
走入青朴院,堂堂忠勇侯府大少爷的院子,竟连个打理的都没有,小径边上的矮木丛枝叶野蛮生长,死了的花草更是就这么扔在那儿。
“打从他在北疆受了伤回来,性情就变得很古怪,院里多点动静都行,所以除了侍奉起居人之外,就没安排别的。”裴氏解释着缘故,偌大院子的氛围,像极了如今顾明渊的状态,废得很。
到了主屋外,裴氏却不敢进去了,她笑着让年锦语自己进去。
素练担心顾大公子会伤着姑娘,想一块儿进去,却被年锦语拦下:“我进去就行,你在外面等我。”
说罢便推开了门。
黄昏天,屋外还敞亮的,里面却是昏沉沉如同入了夜幕。
紧闭的窗户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药味混杂的气息十分不好闻。
年锦语适应了光线后,才在屏风旁看到了轮椅,上面的身影背对着她,光是看双肩就知道人有些消瘦,再看散乱的头发,颓然之息扑面而来。
年锦语第一脚迈进去,就踩到了地上的碎杯子,随即就传来顾明渊沉声呵斥:“谁让你进来的!”
年锦语想了想,是她自己要来的,这可以不回答。
于是她转身直接关上了门。
但就算是没动静,素来警惕的顾明渊也知道屋内多了个人:“滚出去!”
年锦语却直接朝他走过去,昏暗之下,从背影逐渐到侧脸,消瘦的何止是模样,还有他过去意气风发的样子。
年锦语清楚记得两年前他获胜归来时,进城时的景象。
少年英姿,气宇轩昂,他的脸上满是骄傲,他也当值有骄傲的资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圣上对他领兵连获五胜的褒奖。
之后他率兵出去打仗,北疆那些人听着他名头都害怕,年纪轻轻就被封了少将军,如果没有那意外,不用多少年,他就能比老侯爷和他父亲还要厉害。
可如今,他颓丧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忠勇侯府对他的态度,从顾三夫人一路来的说辞,也能看得分明。
就在年锦语近身时,顾明渊忽然挥手朝她袭来。
看着那疾驰而来的手掌,年锦语愣在了当场不知道作何反应。
眼看着要被打伤,手掌在距离她面颊几分地距离停了下来,她眨了眨眼,提着那口气不敢呼吸,视线缓缓往手掌侧挪去,对上了那阴鸷的眼神。
屋内的气氛安静得可怕,年锦语就这么望着他,一口气没吐出来快把她自己憋闷死了。
在她脸颊越来越红时,顾明渊收回了手,却依旧的冷漠:“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年锦语长长舒了一口气:“你认得我?”他们也就在很小的时候见过面,之后他时常在外,都没什么机会遇上。
就算是不认得,看她这模样,算算时间也知道是谁。
顾明渊却懒得和她废话:“你走吧。”
“不行。”
软绵绵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坚定,倒是让顾明渊再多瞧了她一眼。
年锦语单刀直入:“今日薛夫人前来,代为转达顾家的意思,想让顾二公子与我结亲,这件事可也有你的意思?”
“没有。”
“那你何时派人去年家商议我们的婚事。”
顾明渊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他都这样了她还要嫁?
“我不会娶你。”
“但这是祖父与老侯爷定下的婚事,你也是点了头的。”
而祖父是顾明渊这一生最为敬重的人,他在祖父临终前答应了他不论发生什么都会履行婚约。
顾明渊敛下眼神:“你威胁我?”
年锦语摇了摇头:“做人要信守诺言。”那个总是乐呵呵的老侯爷,喜欢叫自己小阿语的老侯爷也不会希望看到他这样。
顾明渊本是要发怒的,却又沉了下来,半年以来第一次讲道理:“你知不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她有的是更好的选择。
“我知道。”
“那你还要嫁?”
年锦语点了点头,面色赧然,有点不好意思,却还能直视着他:“你和我,本来就要在一起的啊。”
顾明渊清楚,彼时说再多道理和威吓,对眼前这个把“承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都没有用。
而这桩婚事,他本来是想让年家提出来解除婚约的,毕竟他这副样子,废人一个,委实配不上她……
年家大小姐不谙世事……怕是有点傻。
“你想嫁就嫁,但之后的日子不好会过。”顾明渊转过身去,不想再多说。
年锦语轻笑,“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人再欺负你的。”
说完年锦语就转身走了,推开门的刹那,光亮照射进来,顾明渊不由得转头看去,笑容晏晏的她,如同夜幕降临后升起的星星,微光却执着。
可这也刺眼得很。
顾明渊很快收回了视线,嘴角扬起嘲讽,她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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