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深夜的忠勇侯府, 因为顾明渊的吐血昏迷,引了不小的动静,即便不知道外出的人做什么, 可匆匆被请回的大夫却是显而易见的,前后还接连两位。
看着像是出了大事。
许氏他们已经就寝,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 也只简单披了衣裳。
等三房那边的人赶来,两位大夫都已经在了。
裴氏瞧着这情形,“大嫂,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吐血的, 先前不还好端端去了都城营。”
许氏绷着脸,面露担忧, “具体什么情况现在还不清楚, 要不你们先去休息,也不早了。”
顾三老爷坚持要呆在青朴院里, 这是二哥唯一的血脉了,如今在里头昏迷不醒的,当叔叔的怎么睡得安稳。
素练从书房出来, 见大老爷和三老爷都在, 连忙将他们请到偏房, 许氏也不是在这时候拿乔讲规矩的人,“不必顾着我们, 大夫怎么说?”
“两位大夫还在瞧, 您们稍等。”素练为他们端来了茶, 又去了书房外守着。
书房内, 年锦语守在床边,看着两位愁眉不展的大夫询问, “两位先生,看的如何了?”
庞大夫和姜大夫对看了眼,之前在年家为顾明渊诊过一回的姜大夫先开了口,“少夫人,姑爷这脉象,怎么还不如之前那回。”
“他用了我给的药,强行催动,如今反噬就会更加严重。”庞大夫叹了口气,“我早就告诉过他,此药最多一月一丸,绝不可多服,否则不仅药效会削弱,还会引起反噬。”
“如此野蛮的药性……”姜大夫本想说什么,可一想到顾将军的身子,也是,不用这样的药如何撑得住,本来是药三分毒,用的恰当能保命,用的不恰当可就是丧命了。
年锦语也来不及问缘由,她看了严进一眼,随即追问两位大夫,“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相公的腿难道也好不了?”
“少夫人,太医都没有办法,我等能有什么法子,只能为将军调养身子,若一直养着倒也无妨,万不能动气。”姜大夫摇摇头。
“倒也有碎骨重塑的说法,可这剐皮肉拆骨塑经脉之事,天底下又能有几人办到。”庞大夫见年锦语望着她,苦笑,“少夫人,就是那一瓶药,我也是寻了许久才凑齐药材为将军炼的。”
年锦语捏紧着帕子,强忍着,不泄出慌张来,“那现在,相公是什么情况?”
“醒了便没事。”
年锦语人微颤,“那要是不醒呢?”
“若是没醒,明日我再来为将军施针,少夫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如今这般睡着也是在休养,越早醒自然是越好。”
年锦语点了点头,“劳烦两位大夫了。”
说着送了他们出去后,又去了偏房,将顾明渊的情况告知了大伯他们。
年锦语面容惨淡,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却仍是挂着浅浅笑意,感谢他们深夜前来。
许氏动了动嘴想说什么,被顾大老爷拉了一把,“你且好好照料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顾三老爷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银票塞给年锦语,“这是三叔的一点心意,自己去买点好的给明渊补补。”
裴氏看到那银票的刹那,眼睛跟铜铃似的,只是声儿还没出口,就被顾三老爷给拉了出去。
年锦语攥着银票,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云梳,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
说着,她回到了书房,看着严进。
短暂的沉默,严进走过去关上门,直接在年锦语面前跪了下来。
年锦语连忙扶他,严进却不肯起来“是我没有照顾好将军。”
年锦语拿他没办法,只好坐下来,“严进,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给我说句实话,相公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严进望了眼床榻上的人,满脸懊恼,“外人都觉得将军是被轧断了双腿,内伤已经好了,但将军的身子,一直是时好时坏的,甚至这内伤,已成顽疾。”
当时那战车从顾明渊腿上压过去时,顾明渊还被砸到过背部,那些伤在他情绪影响下,一直没有好转。
“如若只是腿伤,将军且还有一身武艺在,便是训兵这种都不在话下,可就是因为这内伤,导致将军一用内力就会加重病情,与废人无异,所以将军当初,是不想活了的。”
“外人都不知晓,只觉得将军颓废至此,指责将军不配为老侯爷的孙子。”
“庞大夫的药是能暂时压制内伤,但不可频繁服用,原本这能再保将军五六年性命,或许在这期间能有奇迹,可都城营里不得不动武。”
年锦语看着桌上的空药瓶,鼻头酸涩,忍住情绪,“所以,他才不愿意娶我。”才会问她,他要是死了她怎么办。
“将军不想拖累少夫人,觉得夫人能嫁的更好。”严进又怕年锦语真的会因此离开将军,急忙解释,“将军其实很喜欢少夫人,他,他为少夫人改变了很多。”
“他那样一个人,怎么能接受永远不能习武,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养着。”年锦语低声喃喃,这就像是斩断了雄鹰的翅膀,从此不能再展翅翱翔,生不如死。
严进的眼眶顿时红了,少夫人懂将军心中的苦。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天色不早,你回去休息,明日还得去接庞大夫。”年锦语扶着桌子,两次起身才站起来。
“少夫人,晚上我守着将军罢?”
“不用,我想亲自守着他。”
深夜的书房内,灯光透出窗户,与走廊里的融在了一块儿,好似想要平复前半夜的混乱。
云梳从书房内退出来,轻手轻脚的和上门,守在外面的素练连忙迎上去,“不留人在屋里了?什么都没收拾过。”忙了一通,被砸碎的花盆都还在屋里。
“明日再收拾吧,姑娘陪着姑爷呢。”云梳摇摇头,“晚上我值守,你去休息,明早接替我。”
她们都清楚,自己养好了精神才能更好的照顾姑娘,素练也就没反对,前去休息。
走廊里就剩下云梳和没有睡意的严进,云梳走过去,安慰他,“吉人自有天相,姑爷会没事的。”
严进点点头,云梳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笑意,“你别不信,我们姑娘可是福星,她身边的人啊,都能好好的。”
严进愣愣看了云梳片刻,随即苦涩笑了笑,“希望少夫人能带给将军福运。”
云梳见他显而易见松垮下去的肩膀,姑爷今日昏迷时他没及时在身边,应该很内疚才是。
“严进,厨房里有吃的,你先去吃点再来守夜,别拖垮了自己。”
屋内,年锦语端着碗,正在给顾明渊喂药,可昏迷的人如何喝的进去,都从嘴角溢出来了。
“相公~”她温柔喊着,昏迷中的顾明渊始终没有动静,年锦语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掉嘴角的药,看了看手中黑乎乎的药,喝了一大口。
药的苦涩让年锦语浑身一阵激灵,她强忍着,低下头去,唇齿相触,将药喂给他。
怕他又会吐出来,年锦语喂得很慢,这导致药的苦味后劲很足,喂了几口年锦语的眉毛就皱成山川了。
可她仍是慢慢喂,直到那药见底,黑色的药渣沉淀在底端,极为苦涩的药味到鼻腔里都能够令人作呕。
她才停下来。
她颤抖着手一下下为他擦干净,看着顾明渊依旧惨白的脸色,忍着眼泪却要止不住往下落。
年锦语抬手抹了下,自我安慰,“阿语不哭,相公很快会醒过来的,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
可越是这么说,眼泪落的更凶,她还不敢哭出声来让外面云梳她们听见,只能抓着他的手,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相公,你别睡了好不好。”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屋内满是她的低喃声,“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阿语都想嫁给你的,阿语从小就想嫁给你。”
“相公不记得了不要紧,阿语不怪你。”
年锦语紧紧攥着顾明渊的手,想将他焐热,就如同那一年,他把自己从地窖里拉出来。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但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被那些孩子带到尚景苑的地窖中,被他们关在里面。
外面满是嘲笑声,却没人肯放她出来。
地窖里又黑又臭,还有老鼠爬来爬去,而那几个恶劣的孩子,甚至拿鬼怪吓唬她。
她吓坏了,缩瑟在那个地方,感觉黑暗中真的有什么要吞噬自己。
那时的她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被针对,明明带她离开阿娘时,那些人都还是很和善,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事。
即使到了今天,她对当时无端的恶意,都不能完全的明白。
她被关在那臭烘烘的地窖中,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过去了多久,喊的喉咙都哑了,眼泪都流干了,空气不流畅的情况下,胸口又疼的感觉快要死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呵斥声,巨大的冲击力撞破了覆盖的木板子,一双手伴随着光亮伸进来。
还有少儿英气的一张脸庞,眉眼间的意气风发,一如许多年后。
“阿娘说,那地窖年久失修,呆久了会中毒。”年锦语轻轻趴在他身上,喃喃着,“是相公救了阿语呢,所以这辈子,阿语都要和相公在一起。”
“相公也别怕,就算是站不起来,阿语也会带你出去,我们可以离开燕京城,这样相公就不会觉得是被关在侯府里了。”
喃喃低语声唤着他,浓重的药味下,有一股被覆盖的淡淡药香,从墙角的长寿花里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弥漫在屋内,呼吸间,被顾明渊吸入。
破晓过后,黎明至,东方渐露鱼肚白,夜的幕渐渐落下,即将迎接初升的太阳。
丝丝的光亮透过窗缝照入书房内,药味淡了许多。
床上的人渐睁开眼,便看到了趴在自己身侧的人儿,她整个人就蹲坐在床边,这样半靠着倚在床上,睡梦中都是眉头紧蹙的。
顾明渊不用想也知道昨天夜里会有多混乱,她就这样守在床边一整夜。
心底里泛起疼惜,他伸手想抚摸下她,指尖才动弹一下,就惊醒了她。
年锦语猛地起身,紧紧攥握着他的手,正对上了他的眼眸,还没反应过来。
“相公?”
“嗯。”
不是做梦,他真的醒了。
许是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年锦语胸腔里涌上来一股委屈,哇的哭出了声,“呜呜呜相公你醒了。”
眼泪珠串似的往下掉,顾明渊就是想接都接不住,他只得哄着她,一下下给她擦,“不哭了。”
“呜呜呜呜呜相公。”
“乖,我这不是醒了。”
可年锦语强撑了一夜,昨天忍住情绪安抚了所有人,唯独她自己,满腹的担忧都只有她自己藏着,如今看到他醒过来,这就绷不住,泄洪似的往外倒。
顾明渊叹了声,欺身亲吻住她。
“……”年锦语打着哭嗝,瞪着眼看着他,眼泪还在往下掉,倒是忘了哭出声了。
顾明渊亲了亲她,额头轻轻抵着她,哑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年锦语一把抱住他,却又反过来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以后阿语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好。”顾明渊哄着她,见她又眼泪汹涌,只好双手给她擦,“那不哭了。”
“呜呜呜,阿语控制不住。”
严进和云梳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时,就看到刚醒来的将军正在手忙脚乱的在哄娇妻。
严进立马收回腿,整个人也是松了一口气,飞奔离开,“我去请庞大夫!”
云梳贴心的合上门,高高兴兴的去小厨房准备吃食。
书房内,顾明渊好不容易哄好了媳妇,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阿语都知道了,以后相公不许瞒着。”年锦语啜泣着要他承诺。
“好,以后不瞒着你。”就顶多给严进加点训练。
“庞大夫说了,还是有希望的,不管是五年还是三年,阿语都可以陪相公去找,总会有办法的。”
“好。”
半个时辰后,天微亮,庞大夫匆匆赶来,为顾明渊诊脉过后,颇为惊讶。
“昨夜可还服了什么别的?”脉象竟比昨夜好了许多,醒来的速度也比他预想的快很多。
“就只喝了大夫您开的药。”年锦语摇摇头,也不敢给相公吃别的。
“这就奇了。”庞大夫环顾了下四周,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也不见有什么特殊之处。
“庞大夫,相公醒来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啊,老夫只是觉得,以将军昨日的情况,最快醒来也得今天下午了。”早醒当然是好事,脉象还不错,就是不知什么缘由。
“那一定是老天保佑的。”年锦语认认真真的分析,逗笑了庞大夫。
“我再为将军施针三日,这三日切莫再劳累了。”庞大夫又为他诊了一次,这才准备施针。
快到正午时,严进送庞大夫离开后,又去了一趟都城营为将军告假几日。
回到侯府,恰好就在路上遇到了手捧着花盆的阿慈。
“严副将,将军昨夜昏迷了?”阿慈满是关切的询问,严进点点头,“你又送花?”
“今早外院遇到素练姐姐时,说书房里的长寿花打碎了,我就再送一盆。”阿慈顿了顿又问,“严副将,将军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严进转头看她,“你问这做什么?”
“外院大家都在说,昨天夜里来了两位大夫,天不亮又请过来。”现在侯府上下都知道将军昨天吐血昏迷。
“府里的事,不要外传。”
“我知道的。”阿慈点点头,“我都不出府的,我给少夫人养花。”
打从上次拿了赏赐后,她这花养的更勤快了。
严进打量了她片刻,觉得这小姑娘好像瘦了点,前阵子进府时养的白白嫩嫩,难道养花养累了?
盯着她的人回禀,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养花。
严进与阿慈一起进了青朴院,阿慈小心翼翼的把花放在书房的窗台上,又挪了挪位置,保持它能被朝阳照到,又能吸收夜露。
“阿慈,又来送花?”素练走过来,瞧她一寸寸的挪,有些好笑,“你这养花都养成精喽。”
“素练姐姐,这些可都是有灵性的。”阿慈放到满意的位置,询问之前那盆长寿花在哪儿。
“摔碎了,一早就扫出去了,你还要用?”
阿慈的点点头,“可以用来做花肥的,素练姐姐,你能告诉我扔哪里了吗。”
“都摔的不成样了,还能用来做花肥,府里又不差这一株。”素练嘴上说着,还是带她到了后院,那边连花带花盆都倒在那儿。
阿慈看着已经枯萎的长寿花,小心的捡起,放在衣兜里,这一行径让素练觉得奇怪得很,回去就与云梳说了。
云梳倒觉得没什么问题,“外面那几个说,阿慈养的花都不让别人碰,有几株晚上她还抱自己屋里去的,想必是珍惜的很。”
“姑娘呢?”
“庞大夫走了后,与姑爷休息呢,刚刚我去瞧,睡着了。”
素练点点头,“我出去一趟,看看掌柜那边有没有消息。”
屋后的青朴院再度安静,忙事的丫鬟们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吵着姑娘和姑爷,就连大房二房差人过来,也都是出面先打发了。
只是府里安静了,府外却不平静。
大夫进进出出总会惹人注意,加上顾明渊没去都城营,晋安侯府那儿关氏派人来了一趟后,随即就送过来了不少珍贵的药材。
与顾家走得近的那些,虽不清楚具体情况,也都表达了慰问。
三日施针后,顾明渊的情况好转了许多,能如常出门时,六皇子赵睿亲自登门拜访,为顾明渊带来了一个大夫。
“这么大的事你总是不说。”赵睿的关切中带了一丝丝埋怨,“你不当我是朋友了?”
“已经好了很多了。”顾明渊恪守礼节,“多谢殿下关心。”
赵睿叹了声,“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苗医,治病手法与我们这儿有些许不同,但真的有效,你不妨试一试。”
顾明渊看向站在赵睿身后的男子,打量了他的衣着,“你是南疆来的?”
男子生的一张笑脸,上前恭恭敬敬的向顾明渊行礼,“将军好眼力。”
顾明渊也不废话,“你能治好我的腿疾?”
“在下愿意一试。”
顾明渊却不信他说的试一试,宫中太医哪个不是说试一试,都是试过后摇头的。
男子却格外自信,“在下可以证明给将军看。”
说罢,男子从带来的笼子里放出一只兔子。
将兔子收拢到怀里后,男子直接揪住了它的后腿,利索的折断。
这一幕看的年锦语直接错愕,她朝顾明渊靠拢,心中升起对那个男子的抗拒,她不喜欢这个人。
随即男子将颤抖的兔子放到地上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在断腿处涂抹了几下。
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原本缩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兔子,忽然起身走动,后退一蹦一蹦,好似完全没伤过似的。
第三十二章
这一画面令在场的人都格外吃惊。
若非那兔子后足的白色绒毛上还沾着些血迹, 大家都以为刚刚那一幕是错觉。
哪有被折了腿的兔子,涂点东西休息会儿就能恢复如初的?
阿符胆子大,好奇的拎起兔耳朵仔细瞧了起来, 只见那兔子扑腾的下半身,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
苗医一脸的自信,笑看着众人, “兔子刚刚受伤,加上是小型动物,治的及时,所以好的快。”
顾明渊没作声, 肩膀上多了一双手,轻轻捏住, 泄露出主人家的紧张。
他抬起头, 看到年锦语微绷着小脸,原本凡事都笑脸迎人的她, 这时并不显得多高兴。
年府水榭阁的草地里,可养着她一群肥嘟嘟的兔子。
顾明渊想着,应当是她见不得这苗医用残忍的手段去折断兔腿, 便轻轻拍了拍安抚。
“我也是意外认识的这位苗医, 他当时在为城外一个农户家治病倒的牛, 半日的功夫,奄奄一息的牛就活过来了。”赵睿纳贤, 不会多在意人家的出身, 加上他医术确实精湛, 不同于寻常大夫。
请回来之后赵睿也让这位苗医治过不少病人, 腿伤脚伤好的都很快,更有断腿七八年之久的瘸子, 用药后三个月里,慢慢的在恢复。
“旧伤恢复的慢一些,不过最多也就半年。”苗医打量着顾明渊的腿,蹲下身子要触摸,严进便上前阻拦。
“还未请教苗大夫从苗疆何处而来,这药究竟有何神奇之处?”旁人恢复的再好,也不能不清不楚的就给将军治了,更何况苗疆那个地方素来神秘,与儋州一样多山林,若身份不明又怎么敢用。
“我从苗疆十二洞来,名为巴颂,将军大可放心,此药是我们族中秘术,经由数年,用珍贵的草药去淬炼而成的。”
“将军这样的伤势,碎骨重塑后,重新养好经脉,便可尝试起身,断则半年,长则一年,将军便可行走如常人。”
听到碎骨重塑,年锦语抬了下头。
赵睿见顾明渊一直不做声,规劝道:“明渊,你不妨试一试,他的底细我已查清,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难道连我你都不信?”
顾明渊看了那兔子许久,“苗医,善蛊。”天底下哪有这么神奇的药,涂上后能兼具这么多的功效,苗疆十二洞蛊医倒是传闻有这样的技艺。
但这些人有着很深的族中规矩,不出山不入世,顾明渊也是在早年听北疆的老人说起过,当传说听的。
苗医脸上的笑意一顿,“顾将军见多识广,我族的确善蛊,不过出了山,若用其肆意害人,不用律法惩治,我就会被反噬而亡,您大可放心。”
试一试,无非是试一试罢了。
他如今这样的境况,不管用什么方法去治,都要冒险。
一年内能站起来,这是多大的诱惑,就算是站不起来,与他而言有什么损失?
太医都说无药可治了,就看他敢不敢赌。
堂堂勇毅军的少将军,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想脱离这整日坐着轮椅的生活。
赌赢了,他能够长久的护着她,不必像现在这样……
“如何治?”
苗医再度蹲下身,仔细的摸了摸顾明渊的膝盖和双腿。
“顾将军,恕我直言,你这伤,得从腿部割开三处上药,这样药效会快一一些,再碎骨重塑……”
“不行!”
年锦语深呼吸着,打断了苗医的话,将轮椅往后一拉,看向赵睿,“多谢六殿下关心,但已有大夫为将军重新开了药,情况也有好转,在此之前,不便用别的。”
别说是赵睿了,就是顾明渊都愣了下。
年锦语的脸上写满了坚持,前所未有的慎重,平日里最知礼数的她直白的拒绝了六皇子的好意,不肯让这个苗医为顾明渊治疗,试一试都不行。
“少夫人,我等为了明渊的事,都耗费了许多心力下去,你可知晓?”赵睿神色一凛,话还是温和的,气势却巍然,质问她,“难道你不想他站起来?”
年锦语笃定着语气,“将军会站起来的。”
“本殿下岂会害他?”
“我更不会害我的相公。”
赵睿也没料到看起来好说话的顾少夫人,还有这执拗的一面,他也不想和一个妇人计较,“明渊,我知你志向,不甘被困于这墙院之中,所以这一年里我派了不少人出去四处寻医,就是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若你真因此有什么意外,我也难再立足。”
赵睿又怎么会蠢笨到害他呢,要是真因为他介绍的苗医,让顾明渊出了事,那些紧盯着他的人,立马会参上去。
说不定弟弟的事也会被翻出来,他与皇位再不会有缘。
“六殿下,我的确已经找了大夫为我看治,情况也有好转。”顾明渊拉住年锦语的手,将她牵到了一旁,“既是不同的医法,也不适合同时治,你说是吗,巴颂先生。”
巴颂点点头,“若是已在看治中,确实不适合换。”
赵睿打量顾明渊的气色,似乎看起来是不错的,他的视线又从年锦语身上扫过,“有好转自然是好,那就且等一年半年看看,若是还不能站起来,你可不能再拒绝。”
“我送六殿下。”
“不必。”
赵睿转身离开,巴颂将地上的兔子拎起来放回笼子里,笑眯眯的看了眼年锦语后,跟着赵睿离开。
等出了青朴院,赵睿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她竟敢阻挠!”他费心为明渊找的大夫,竟被她这一两句话给拦住拒绝了。
巴颂劝说着,打量着四周,“六殿下,顾将军见多识广,不放心拒绝也很正常,不过您放心,他这样的情况,半年里绝不会有什么进展,到最后还是会有求于您的。”
“不是时间的问题。”赵睿先前并没有想到,让明渊去都城营的背后之人是他那少夫人,毕竟她看起来一副憨傻不懂事的模样,但今日瞧着,此女子也是有主意的。
要是都城营的事是年家从中周旋定下的,就可以排除二哥,年家在朝中一直都是不占任何人,非要说与谁相熟,那就是五哥和宣王。
一个出身不高资质平庸,父皇瞧不上,另一个是皇叔……
想到这儿,赵睿的心越发的不平静,太子迟迟未立,父皇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他本想着自己与明渊从小相熟,这忠勇侯府乃至北疆那些士兵,都是向着自己的。
他比谁都急切明渊能好起来,若是一直如此,侯府失了爵位,勇毅军另调,到谁手里可就难说了。
“半年太久了。”赵睿朝外走去,心中另有计划,“你要尽快治好他,我来想办法让他点头。”
巴颂低下头去,显得格外恭敬,“殿下放心,我一定会治好顾将军,让你们的关系能恢复如初。”
说罢,途径外院花园时,巴颂猛地抬起头,看向正手捧着花往里走的阿慈。
直到人影消失许久,他腰间拳头大的圆铃铛内才停止躁动。
巴颂轻轻按住圆铃铛,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燕京这一趟没白来,收获还挺多。
青朴院内,前一刻还斗志昂扬,仿佛只要那苗医敢靠近她就要揍人的年锦语,这会儿委委屈屈的看着顾明渊,接受他的眼神教诲。
“我又没说你。”顾明渊无奈,她这招先发制人倒挺好。
“相公马上就要说阿语了。”
“你也知道不应该那样与六皇子说话?”顾明渊觑着她,觉得好笑。
“可六皇子非要那苗医给相公治。”年锦语小声叨念,“阿语不能让他这么做。”
“为何不能,他看起来医术很高明。”
年锦语想了会儿,自己其实也说不太清,“阿语不喜欢那个苗医,觉得他会害了相公。”
“你是觉得他太过于残忍了?”
年锦语摇了摇头,也不单单是他那么凶残的就折断了兔子的腿,还源于他说的那些,听到蛊虫时年锦语心里没由来的慌张,总觉得治了之后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相公,你是不是想试一试?”年锦语小声问他,又想要说服他,“庞大夫说,碎骨重塑的法子是有的,难找我们可以继续找,总能找到的。”
顾明渊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没有。”
他也是那一刹那的想法,如果阿语不拦着,他可能就真的试一试了,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的确是要再斟酌。
他倒不是怕六皇子害他,也知道他不会那么做,但那苗医的来历实在是叫人捉摸不透。
“这几日庞大夫给相公施针,相公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呢,连庞大夫都说脉象比之前好。”
两个人正说着,那边严进忽然进来,神色凝重,“将军,阿慈有问题!”
事出突然,年锦语连忙跟着顾明渊一起到了外院,一排的仆人屋舍内,其中一间外守着两个护院,几个仆人在不远处张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推门进去,地上是打碎的花盆,阿慈被侍卫压着动弹不得,身旁的桌上还摆着一盆花,
“将军,跟随的侍卫发现她在往花盆里滴血。”严进将花拿到顾明渊面前,上面的花根部还沾了腥红,“这花与送去书房的花一模一样,早先她就已经偷偷这么做了,上回将军吐血,很可能就是受了这长寿花的影响。”
阿慈忙解释:“不是的,我没有要害人。”
“那你为何用血养花?”
“我……”阿慈紧抿着嘴唇,“我不会害他们的。”
说着看向年锦语,“少夫人,阿慈绝不会害你的,阿慈就是想报答你之前把琴低价卖给我。”
年锦语很想说她信,她觉得阿慈不会害她,可无凭无据的,加上阿慈不肯解释清楚。
“先把她关起来。”
出了屋子,顾明渊让严进把所有阿慈碰过的花都送去庞大夫那边,包括她之前送去青朴院的,“再去一趟夫子庙,将这件事告诉她师傅,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第三十三章
阿慈的师傅没找到, 傍晚时,庞大夫匆匆来了顾府,还带着从严进送过去的长寿花那儿剪下来的花叶。
一把年纪了, 神情像是寻着什么宝贝,红润着脸色询问顾明渊和年锦语,这长寿花的来历。
小夫妻俩面面相觑, 顾明渊率先开口,“是别人送来的,庞大夫,可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 一点问题都没有,这可是好东西啊!”庞大夫把那剪下来的花叶给他们看, “能将长寿花养的如此药性十足, 想必也是一位能人。”
年锦语凑近闻了闻,还真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说起来还有些莫名熟悉,好像之前在哪儿闻到过,“庞大夫, 这没有毒?”
“相反, 对身体还大大有益, 将军送来的那几盆花里,就几盆长寿花有药效, 应该是用上好药材调配喂养长大的。”
庞大夫说着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长寿花的叶子本就有止血散瘀的功效, 养着它还能清心, 但能将其发挥出这种功效来,委实厉害, 将军,这花之前可是放在屋内的?”
“之前是放在书房里的……”年锦语猛地想起什么,“相公吐血那日,还不小心打碎了它。”因为事出突然,也来不及清扫,等到一早云梳她们才收拾书房。
“挥发出的药性在屋里散了一夜,想必顾将军能那么快醒来,也是多亏了它替您稳住心脉。”庞大夫还是抑制不住身为医者的激动,“这是谁送你们的?”
“是齐小公爷送来的,起初说是能清心,让我放在屋里,夫人不放心就想让庞大夫瞧一瞧。”
如此,庞大夫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这几盆花中,药效最好的是放在书房内的那一盆,余下的都浅一些。
顾明渊让严进送庞大夫回去,拿回那些长寿花,年锦语也跟着起身,语气里露出难得的急切,“相公,那我们赶快把阿慈放出来。”
开锁声响起。
昏沉沉的屋内,阿慈坐在角落里,见年锦语进来,连忙起身,“少夫人,我没有要害将军。”
“我知道,是我们错怪你了。”年锦语拉她坐下,诚恳的道歉,“对不起啊阿慈,我得向你道歉。”
阿慈看向她身后进来的顾明渊,摇了摇头,“那阿慈还可以继续留在府里养花吗?我还欠了夫人好多银子。”
“不用还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这个比二百两银子还值钱。”
年锦语摸了摸阿慈的手,很快就摸到了她的伤口,五个手指上都有刺口,新的旧的,看的叫人心疼,“你怎么能用自己的血养花,这该多疼啊。”
阿慈缩了缩手,冲年锦语笑了笑,“也不是很疼的。”她当时想着如何报答夫人,见将军身子弱,就想着用自己的血养花,送给他们为将军养护心脉。
“阿慈姑娘。”顾明渊看向她,“你知道自己的血有药性,所以才用它来养花送到书房内,我说的可对。”
庞大夫的话加上她之前的行为,这就说得通了,为何她在侍弄花草上有天赋,为何她养的长寿花不肯让别人经手,只她自己照料,为何又送去青朴院,嘱咐云梳要放在书房内,在之前那盆打破后,她还又送上来一盆。
她一定清楚自己的血养出来的长寿花,对他的身子有益。
“我。”阿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年锦语,低下头去,双手拧着自己衣角,“我不能说。”
“我派人去了夫子庙,你师傅不在家。”若说那苗医行为很特别,眼前的小姑娘和她那师傅,行为也很另类。
阿慈撇了撇嘴,“他经常不见人的。”
语气里满是嫌弃,可还为师傅欠下一大笔举债,她的目的就连顾明渊也猜不透。
“阿慈,你是不是怕你师傅责骂呀?”年锦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阿慈都快把衣角揪坏了,长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不想让你们知道的,师傅说了,不可以让人知晓,会有性命之忧的。”
其实阿慈自己也记不太清,自己的血为什么可以入药,只是小的时候师傅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保守住这个秘密,不能受伤,更不能告诉别人。
如果非要细究起来,每一年师傅都会为她煮一次药服用,不喝的话她就会生病。
“你师傅可是大夫?”
阿慈摇摇头,“他不是啊,师傅从没有给别人看病过,倒是买过狗皮膏药,但没人信他。”
“……”消息没错,那陈林恩,在街坊邻里中的风评,和他这徒儿嘴里的一样,不靠谱。
至于他到底是什么人,也得找到了才清楚。
将阿慈安顿好,顾明渊又派了几个人出去寻找陈林恩,可他常去的如罄坊也去了,始终没有踪迹。
直到三天后,夫子庙附近才出现神似陈林恩的一个邋遢男子,不知道经历过什么,衣衫褴褛的,袍子被什么勾成了一条条的,踉踉跄跄往家里走。
进门就被蹲守的严进给逮住了。
被带来侯府时还乐呵呵的态度,仿佛对自己徒弟“犯事儿”毫不在意,还问严进侯府的伙食好不好,介不介意多收留一个,他也会干活。
可等他来了侯府见到阿慈,看到她手指上的刺伤和那几盆长寿花后,他的态度就变了,从怀里一把掏出个黑乎乎的东西塞给严进,随即拉起阿慈就要走。
“这个给你们抵债用,人我带走了。”说着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整个人都格外紧张。
严进那肯就让他这么走了,几个人将他拦下。
陈林恩一跺脚,看了眼阿慈,“不是告诉你不能见血!”随后看向顾明渊和年锦语,“那东西是我从山里挖出来的,宝贝,值个几百两,你们拿去卖了就成,丫头的债和你们一笔勾销,要是不愿意,我把琴去找回来。”
阿慈甩开他的手,嫌弃他浑身的脏,胡子拉碴的还有奇怪气味,“你把琴卖了?不是让你送去如罄坊下聘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见她动怒,陈林恩连忙哄,“没亏卖,师傅这不进山了么,咱们先回去,还得收拾收拾。”最好连夜离开燕京城。
“陈林恩!”阿慈高喊了声,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陈林恩讪笑着,想讨饶被阿慈被拍开,“师傅回头再给你解释。”
这场面看的年锦语他们都不做声了。
片刻后,阿慈如同泄气了一般,“你帮忙治好将军,我就不计较你卖琴的事。”
“我哪儿治得好啊。”陈林恩一副痞相,就扫了顾明渊的腿一眼,“满燕京城的人都知道忠勇侯府的少将军腿疾没得治,我要是会,能放过这发财的机会?”
顾明渊也看出了这个人藏得深,身上被撕开的衣袍实际上都是猛兽所为,能安然逃生的,自是有本事的。
“陈先生,我的这双腿是难治,不过若是有一点希望,我也想试一试。”
陈林恩笑了笑,搓了搓手,“我也想试啊,但是我就会点坑蒙拐骗之术,我那狗皮膏药连街坊邻里都不要,将军见多识广的,也不能信我是吧。”
“你若能治,我会护送你和你徒弟离开。”
“不能不能,我哪有这本事。”
陈林恩去拉阿慈,后者后退了一步,“师傅不治,我治。”
想到了什么,陈林恩脸色一变,低声道,“你拿什么治,胡说八道,快跟我走。”
“师傅不帮忙我就不走,我用血治,你带走我试试,我还能……”
话没说完就被陈林恩捂住了嘴,他看向顾明渊,神色十分的无奈,“我看一眼……说好了,我看一眼,要是没办法就让我们走。”
黄昏天,傍晚来临前,整个世界都呈现昏黄的色调,万里无云,青朴院里甚至一丝风都没有。
五月里,燕京城的天已经有点热了。
套着外袍季节不分的陈林恩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又在布巾上将手背的污渍给蹭掉,他翻看着顾明渊的双膝,眉头紧皱。
做了一年轮椅,顾明渊的双腿早就瘦如骨柴,再没有一点肌肉在上面。
这也显得双膝上的伤痕格外显眼,数道可怖的疤痕从膝盖蔓延到下足,当时战车轧过去时,一条腿的下肢腿骨是直接碾裂的,破出了皮肉。
看了许久,陪同在旁的年锦语也不敢问,怕打扰了他。
又是半个时辰,直到外面天色都暗下了,陈林恩才起身,“治不了。”
阿慈率先出声:“师傅!”
“真治不了,他这是外伤,外伤,得有药!”
顾明渊一下听出其中玄机,“您的意思是,您能治,只是没有药。”
“我一接骨的,治的是外伤,但你这伤,寻常的药不行,没有药我就是给你断骨重塑,你那断的七零八落的筋脉也养不好。”
“而且也不一定能成,你要治,这儿都得剖开,我替你重新把错位的骨头接好,没有好的药养着,根本没用。”陈林恩说罢看向阿慈,制止她说话,“你的血也就能入药给他治一治内伤。”
给了这么大的希望,哪里会轻易放弃,年锦语显得很急切,“哪里能寻到您说的药?”
“找不了。”陈林恩摇摇头,见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叹了口气,“你们找不到的,在南疆深山里才有,那地方连我去都差点没命。”为了逃出来,他还没敢从南疆走,从儋州离开的。
“您说的可是南疆十二洞?”
“十二洞那点东西哪里能比的上……”陈林恩一顿,忙又去拉阿慈,“我是真治不了,感谢你们收留阿慈,告辞,告辞啊。”
说着强行拉着阿慈离开,任由她这会儿怎么威胁都不应。
严进还想阻拦,被顾明渊喊住,“派人送他们回去。”
“将军!”
“听令!”
“是。”
严进不情不愿的安排人送走师徒俩,回来后十分的不理解将军的行为,那陈大夫显然是能治的。
“你亲自带人跟着他们,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今天夜里就会出城。”
与其强迫他们留下,不如看一看这师徒俩究竟在躲什么,为何在得知阿慈以血养花后会如此惊慌。
第三十四章
夜空星星点点, 偌大的燕京城,除了花街柳巷外,别处都是安安静静。
白天热闹的夫子庙, 这会儿巷弄内黑漆漆一片,连盏路灯都没有,除了那两道匆匆离开的身影外, 就是夜间栖息的猫儿在墙头踱步而过。
师徒俩很快出城,沿着官道往北走去。
也就在他们出城没多久,一道人影朝燕京城方向赶来,在几里之外停下脚步, 似在思索什么。
面纱帽沿下,肩膀处传来“吱吱”声, 片刻后, 人影朝燕京城继续前行。
第二天,侯府这儿顾明渊便得到了消息, 师徒俩赶了一夜的路,已在城外几十里地的客栈休息。
“他们出城之后,城中并无异常。”严进还亲自跟了一段路后, 才让手下继续跟着, 师徒俩出城后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也不知他们在躲什么。
“继续跟着。”
“将军,真的不用把他们请回来?”
“强留无用。”顾明渊太清楚这些, “你再派几个人去跟着少夫人。”
“是。”
此时布庄内, 关氏见女儿几度走神, 终于没忍住, “阿语?”
年锦语猛的回神,看向关氏, 拿起手中不知道捏了多久的布匹,“娘,这个好,这个颜色配子鸢姐姐。”
关氏哭笑不得,轻轻点了下她额头,“刚刚不是说过了?你想什么呢?”
年锦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娘,阿语在想相公。”
“你这丫头。”关氏朝四下看了眼,得亏是没人注意,“出门才多久就惦记了。”
“快一个时辰了。”
“……”关氏瞪着她,迟早气死老娘。
年锦语笑着挨近,“娘,给子鸢姐姐挑东西呢。”
“你还知道是给她选东西,一个时辰里大半个时辰在想别的。”关氏没好气,没出嫁就胳膊肘拐出去了,嫁了人后更是张口闭口相公。
“我担心相公的伤。”年锦语将陈林恩的事简单说了下,关氏的神色也跟着慎重起来。
“这种手法冒险的很,早年你外公在营里时,有士兵受伤,军医也这么试过,恢复后走路一瘸一拐,一到下雨天还会痛。”而且切骨之术,有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
“娘,我想帮相公。”年锦语抿唇,再难她都想试一试。
“娘给你寻几个江湖人士去南疆,那地方险恶的很,多出些赏金应该会有人愿意。”关于疼闺女这件事,关氏而是二话不说的。
“往后子鸢姐姐有娘疼,就太好了。”年锦语在脑袋在关氏肩膀上放了放,“先前去莫府,我看子鸢姐姐不大习惯。”
“她是受了太多苦了,性子也与以前不同了。”关氏叹了口气,在她的印象里,莫子鸢性子温婉,是个平易近人的,但如今她不与她们亲近了,唯独是与鹤渝相处时,脸上才会有些笑意。
“娘,若是我的话,经历那样的事,也会性情大变的。”年锦语拉住她的手,“所以我们对子鸢姐姐好一点,慢慢地,她就会好了。”
“那是自然,你大哥娶妻,我也不求她多富贵,只要与你大哥和和美美的就够了。”关氏说着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眼底掩饰不住的遗憾,唯独是阿语,宠爱了十几年,却不想在婚事这关上绊了一跤。
关氏的想法也很简单,年家也不仰仗谁,娶媳妇只要是品性好,家世不是最重要的,左右年家护得住。
可嫁女儿不同了,她希望女婿能够护得住自己的乖宝,自己好生养大的孩子,自然不希望她受苦。
母女俩好不容易得空出来,为莫子鸢挑好了布匹后,又去了银楼挑选首饰,成亲的日子就在下个月,年家要大办一场,一些礼节上的东西,关氏也力求做到最好。
到下午时,五月里的太阳照的人都有些困意,母女俩道别后,年锦语又拐去了点心铺子,想买点给相公带回去。
才扶着素练的手下马车,街边就走过来一个带纱帽的女子,险些撞上了她们。
阿符快速的拉开自家姑娘,看向女子,隔着纱帽也瞧不清模样,只看衣着清瘦的很。
“抱歉。”女子微微颔首,似在打量年锦语,很快就转身离开。
女子的装束引了年锦语注意,燕京城中无人作这样的打扮,买好点心回了侯府,她便将这件事告诉了相公。
“像是南边的装束,但又有些不同。”年锦语简单提了句后,提及下月大哥和子鸢姐姐的婚事,“要从莫府出嫁,但那边人不多,子鸢姐姐的嫁妆也没有那么厚,我娘想着,家中再添一些,不能委屈了她。”
顾明渊听出她的意思,“你想添多少?”
“先前送了贺礼,我再添一些给年家那边送过去,让大哥给子鸢姐姐,相公觉得如何?”
“你决定就好。”
亭子内风徐徐,暖意流动,无形中人的心情都会跟着舒畅不少。
再往回一想,顾明渊发现自己呆在书房内的时间已经少了许多。
眼前忽然多了块散发着酥香味的点心,年锦语期待的看着他,“相公快尝尝,这很好吃。”
顾明渊咬了一口,酥脆中夹杂着奶香味,又有杏仁的芬芳,却仍然不及眼前的人清甜。
视线忽然暗了下,只见年锦语站起来,伸手为他遮挡了斜下来的夕阳,自己还踮脚往亭子外看角度,模样逗趣又可爱。
顾明渊抓住了她的手。
年锦语一愣,回过头来,冲着他笑着,人朝他面前侧了侧,张开一只手,“看,我遮住了。”
余晖从她脖颈间投过来,将她那缕缕碎发衬的发亮,而即使是背对着太阳,她脸上的笑容仍然那样的灿烂。
这么幼稚的遮挡行为……她做起来,总觉得格外的有意思。
和她在一起时候的时光飞逝,也就不再觉得难熬了。
察觉到他在走神,年锦语在他面前晃了晃,还没站稳,顾明渊的手往回一拉,她就扑向了他。
更快的,他扶住了她的腰身,抬头间,就亲吻住了她。
瞪大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显然是没反应过来相公会主动亲她。
顾明渊轻啄了啄,声音微暗,“把眼睛闭上。”
年锦语听话的闭上眼,感受着逐渐加深的吻,手也不自觉的搂紧了他的脖子。
夕阳西下,无人侍奉的亭落内,薄薄的纱幔被吹起,映衬的是那俏红的小脸蛋。
生涩而勇敢的迎合……
直到不远处脚步匆匆而来,听到动静的顾明渊转了下轮椅,将没反应过来的年锦语遮在了自己身侧。
严进走到亭子外,直觉告诉他,不能再往前了,于是他就站在亭子外,“将军,陈林恩带着阿慈已经出了镇子,往潜阳方向去了。”
说着,严进不自觉朝顾明渊身侧看去,好奇怪,少夫人平时看到他都会打招呼啊。
脸颊红红,连嘴唇都是红红的年锦语没好意思抬头。
顾明渊轻咳了声,“他们要在外面过夜了。”
“我已经让人盯紧,若有什么意外也能及时出手。”严进总觉得这空气里有一股腻死人的感觉。
齁甜,好难受啊。
“过了今夜,他们到潜阳后,应该还会往北。”等他们到了真正的落脚点,也能再做打算,看看是否要前去拜访。
说完后见严进不动,顾明渊冷声,“还不走?”
“……”严进垂了垂眼眸,“将军明日可要回都城营。”
“回。”
严进得了回复后,马不停蹄的就走了,待过了拐角撞上云梳,见对方有点脸红,关切道,“云梳姑娘病了?”
云梳手里端着已经凉半截的燕窝羹,“严副将要不要喝?”
严进低头看了眼小盅,这不是给他的吧。
“已经凉了,得再温一盅给姑娘,严副将方便的话要不喝了?”
“刚才怎么不送过去?”严进端起小盅一口喝完,“这不还是温的么。”
“……”云梳从他手里拿过小盅,“温的也不行!”他就没点眼色?
严进摸了摸鼻子,哪里不对劲?
夜幕很快降临,严进从都城营回来,禀报了这几日的情况后,顾明渊早早歇下,预备明天清早前去。
只是不等他去突击检查,黎明的侯府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片刻后,消息便传到了青朴院这儿,陈林恩回来了,但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叫醒年锦语,顾明渊独自去了前院,陈林恩就扑了上来,急切的询问,“你们是不是把阿慈抓回来了?”
他的模样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狼狈许多,手腕上还带了血迹,似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过,头发都是蓬乱的。
“阿慈姑娘不见了?”顾明渊让严进松开他,“我的确派了人,但是想护送你们北上,我若要抓她,前天就不会放你们走了。”
陈林恩颓然后退了两步,“那一定是她。”
很快又否决,“不会的,要是她的话,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你们出了镇子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出了镇子一路走官道,夜里歇在河边,迷迷糊糊睡着了,阿慈就靠在我身上,但等我醒来,她就不见了。白天才在镇上歇脚,不应该困那么快,但那时就很想睡。”
睡着的时间其实很短,醒来发现阿慈不见,陈林恩的第一反应就是人被带回侯府了,所以连夜赶回来,中途因为借上了人家的板车,还从上面摔下来过。
顾明渊察觉了其中不对劲,“恐怕当时我的人也被迷晕了。”否则怎么可能让人悄无声息的带走阿慈。
“大事不妙啊!”
“可有什么头绪?我可以派人去找。”
能有什么头绪?
唯一的头绪就是要躲的人,可要不是她来了,他就真想不出谁会带走阿慈。
前院正说着,微微敞开的侯府大门外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推开了沉重的府门。
女子清冷声赫然响起:
“陈覃,你好大的胆子!”
第三十五章
呵斥声惊诧众人。
家仆上前时人已经进入侯府, 纱巾帽遮掩下,隐约能见姣好的面容,却是盛怒。
“来者何人!”严进阻拦她更近一步, 她肩膀上忽然窜出什么,如闪电般冲向了陈林恩方向。
看清时已经绕了陈林恩好几圈,原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貂, 正扒拉着陈林恩的衣裳一同的嗅。
正要去抓,它又窜到了顾明渊的脚边,嗅了嗅后倒是没有攀爬,而是龇牙咧嘴冲着他凶。
几个护院要上前抓, 被顾明渊阻挡,他静静看着闯入之人, “还未请教?”
雪貂见他对自己毫无反应, 凶巴巴的上前扒拉了下他的衣服,在女子喊了声“闪电”后, 它又转悠到了陈林恩这儿,屁股对着他,放了个屁后才回去女子肩膀上。
陈林恩:“……”
雪貂吱吱吱说着什么, 感觉像是告了一通状, 女子听罢, 这才看向顾明渊,“秀央。”
顾明渊也看出了她与陈林恩相识, 而看进门时的架势, 十有八九这就是他连夜离开的原因。
于是他让严进不必阻拦。
严进让开时, 陈林恩这会儿也不能遁地走人, 只能视线飘忽着不敢直视。
“阿慈在哪。”秀央不与他废话,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那冷意, 像刀子一样剐人。
“阿慈失踪了。”到底是清楚孰轻孰重,陈林恩终于端了神色,“夜里阿慈就在我身边被人带走,母蛊可有感应?”
话音刚落就遭了雪貂一阵龇牙咧嘴,秀央漠声,“那你就没有活的必要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阿慈见了血,身上的子蛊已经醒了,你难道没有感应?”
她没感应,昨天深夜她在城外的确感觉到了两股气息,但燕京城中更重一些,所以她才先进城的。
但现在,母蛊感应不到子蛊的位置。
“若非你带走她,让子蛊沉睡,这么多年我不会找不到她。”秀央盯着陈林恩,眼底迸着恨意,“你背叛了我。”
这时顾明渊身后传来惊讶声,“阿慈不见了?”
夜半惊醒发现相公不见了的年锦语,披了衣裳连忙出来,就见前院一堆人,还有那个白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
雪貂倏地又窜了下去,飞快的窜到了年锦语的脚边。
顾明渊担心雪貂挠人,但这会儿年锦语已经乐吱吱的伸手,任由这小可爱在自己身上转悠。
“好可爱啊。”年锦语笑眯眯托起手,雪貂就站在她手心里,舒张的尾巴轻轻扫着,凑近时,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显得格外柔软可爱。
和刚刚对待顾明渊和陈林恩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秀央见此,脸上也露出了些温和,“你很纯净。”说罢又看了眼顾明渊,“他身上的凶煞气很重。”
上阵杀敌,死在他手中的士兵不计其数,纵然没有那一身铠甲,在纯净的动物跟前,也掩盖不住那杀气。
年锦语也回亲了亲雪貂,后者竟然有些害羞,吱吱的卧在她怀里,直到秀央喊它,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去。
年锦语小声问,“相公,阿慈不见了?”
“嗯,被人带走了?”
“那赶快去找啊,她一个人会害怕的。”年锦语随即看众人,你们还站在这人干什么?
“这里是燕京城,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不宜大张旗鼓,在下会尽全力派人寻找阿慈的下落,也请二位……”顾明渊顿了顿,“暂且放下旧事。”找人要紧。
陈林恩也望向秀央,“有什么事等找到人再说,到时候要杀要剐都随你便!”
若是自己能找,秀央绝不会求助顾明渊,这意味着会欠下人情,她出山来找阿慈,本就不想与人又太多交集。
但这里是燕京城……
“你的命本就是我的。”秀央走上前,对着顾明渊拱手,“找到阿慈我会有重谢。”
天渐亮时,顾明渊派出去了几十人,悄无声息的在城内外找寻,可阿慈失踪的地方距离燕京城比较远,一来一回,第二天下午时,几队人回来,也仅仅找到了些当时失踪四周的痕迹。
一天一夜,将出城的人都排查干净,也没从其中找到可疑之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阿慈现在安全活着。
等到了第三天晌午时,阿央随身带的母蛊再度有了感应,一行人匆忙前往,在到了夫子庙附近,那母蛊却带着众人原地打转,跟没了方向似的,半个时辰后才安静下来。
看着罐子内气息有些微弱的母蛊,秀央有些紧张,“阿慈流了很多血。”
陈林恩也奇怪得很,“怎么会没有方向,母蛊是最灵的啊。”
秀央眼神一厉,瞪向他,后者摸了摸鼻子,自知心虚。
阿慈身上的子蛊是从出身时就种下的,不论多远母蛊都能感应子蛊的位置,这些年要不是陈林恩耍手段让子蛊沉睡,她早就找到了。
而一旦阿慈失血或重病,沉睡中的子蛊都会醒来,母蛊就会有所感应,现在母蛊气息微弱,说明阿慈伤的重。
“有人将子蛊气息掩盖了。”秀央压下杀人的冲动,沉声道。
顾明渊抓住重点,“能掩盖子蛊气息之人,是否也应该懂一些巫蛊之术?”
“那是自然,虽然南疆那些……人,族规很重,但也偶尔有下山的,你之前……”陈林恩猛的一顿,与顾明渊对上了视线,“难道是他?!”
之前顾将军提过一嘴南疆十二洞的人,因为比秀央她们差远了他自己都没在意,可要是这么说起来,还真有可能。
“但他从没见过阿慈。”
“秀央姑娘,若是母蛊能够感应阿慈身上的子蛊,同会巫蛊之术,是否也能感知到阿慈身上的血不同寻常?”
“人不能,但蛊可以。”秀央轻抚了下手中的小罐,“阿慈的血会吸引到它们。”
顾明渊随即下令,“严进,带人去盯着巴颂。”那日六皇子带巴颂来侯府,就有机会在前院看到阿慈。
严进即刻带人去了六皇子府,但这个前来燕京城已快一年的巴颂,除了在六皇子府之外,他去的最多的就是六皇子为他安置的一个小院,但他的警惕心很重,只要跟踪之人靠的近一些,他就会有感觉。
没在这事儿上栽过跟头的严进,没找到阿慈的线索,反而在两天里跟丢了三次,而人一旦有了戒备,阿慈那边就更不好找了。
“我去。”年锦语安安静静的听他们说了后,软声道,“我去六皇子府。”
“那个人太危险。”思及这样的人品性不端,顾明渊就不愿意让她去涉险。
“相公,早先六皇子请他来为你诊治,也是我不同意,如今我前去六皇子府,说是相公想清楚请他来看看,他必然会前来的。”
年锦语想的比较简单,既然严进他们近不了身,又不能打草惊蛇,不如将人请回来,这不就见到啦。
“少夫人,这种事我去就行。”严进自告奋勇。
“不妥,原先拒绝了一回,若由你去,显得没有诚意。”年锦语轻轻拉了下顾明渊的袖子,“相公,我想快点找到阿慈。”
这是眼下最快的办法了,顾明渊只好答应,让严进跟着她一同前去,又嘱咐阿符,不能让巴颂靠近她。
如年锦语所想,她到六皇子府拜访,很快就见到了六皇子妃。
之前发帖子都婉拒的人,如今亲自上门,安氏自然要好好接待,言语间对她满是客气,还问及了送过去的陈慧。
在得知陈慧如今在都城营里做军医,安氏那得体的笑容也没变,只说既然已经前去侯府,自然要听将军和少夫人的差遣。
“皇子妃,我今日前来,是相公的意思,想请巴颂先生过去一趟,再为他看一下。”
安氏不动声色,“听殿下说,你们已经请了大夫在看了。”
“原本以为会好一些,但这几日相公去了都城营后,回来又有些不舒服。”年锦语说的也很诚恳,“之前是我顾虑太多。”
安氏这边得到的消息,顾明渊这几日的确在都城营的时间不长,于是她语重心长道,“顾虑多一些是好事,但如今这般,有希望的都得试一试才是,少将军是殿下的伴读,从小一起长大,他对少将军的这份心,可是很真的。”
年锦语一脸受教,憨憨的模样,且像是都听进去了,“皇子妃说的是,相公如今就在府里,巴颂先生可否现在就随我回去?”
“你等会儿,我这就让人请他过来。”
即便是人不在府里,安氏也会想办法去找到,毕竟顾少夫人亲自上门来,这对关系僵了一年多的殿下和少将军而言,是好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巴颂才姗姗来迟,见年锦语亲自来请,眼中有得意。
这几日他已经察觉有人跟踪,还是侯府的人,看样子是想调查他的底细,确保自己足够安全。
“少夫人放心,巴颂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治好将军,最多一年就能让他和正常人一样。”巴颂夸下海口。
年锦语脸上露出欣喜,端端正正的先向巴颂道了谢,那诚挚的小模样,像是信极了的。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松了一口气,小声问阿符,“我演的像不像?”
阿符耿直的很,“姑娘演了吗?”
素练翻了个白眼,“姑娘问她就是白问,她哪能看得出来,不过姑娘学坏了。”这会儿骗人都不眨眼了。
年锦语笑的腼腆,“都是相公教得好!”
带着巴颂到了侯府,在偏厅内,打扮成丫鬟模样的秀央,端着茶和点心走了进来。
第三十六章
身边有丫鬟侍奉茶水, 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秀央气质清冷的模样,也仅仅是引了巴顿多看了两眼。
但很快注意力就被顾明渊腿上的伤吸引,上一次他也只是隔着衣袍大致摸了摸, 如今看到小腿上的伤势,便仔细检查起来。
一旁的秀央走过来递茶,垂眸看了眼他腰间佩戴的铃铛, 转身的刹那,不动声色在他衣领间落下了痕迹。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秀央很快退了出去,等候在外面的陈林恩见她出来, 连忙问,“落下了?”
“落下了。”秀央见他胡子拉碴的模样, 眼底情绪流转, “等找到阿慈,你也得跟我回去。”
“找到阿慈你想怎么样都行。”陈林恩点点头, 秀央深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望着厢房的方向不再作声。
看着她挺直的背脊, 陈林恩微叹了声, 七年过去, 她一点都没变。
厢房内,巴顿仔仔细细检查过顾明渊腿上的伤势, 如实道, “将军, 以您现在的情况, 至少要调养半个月,才能断骨重塑, 否则您的身体吃不消。”
“依你所言,要半个月之后了?”
“没错,您先服用我开的药,半个月足矣,虽说您伤的重,好在没有拖的太久,半年不敢说,一年之内,定能让将军如常人一般。”
要说十天前,他对这伤势的把握还没那么足,但现在不一样了,一年之内,势必能治好,而治愈顾将军这么大的功劳,相信往后在六皇子身边,他也能有立足之地。
燕京是个好地方……
“有劳巴顿先生了。”年锦语在旁听罢,松了一口气,宛然一笑,“若是一年能让将军恢复如初,我定有重谢。”
“少夫人客气了,你们对我的信任,就是最大的谢意。”
“可有什么要准备的?”年锦语细心请教,“府中若是不便,可以再另行安排清净些的地方。”
“的确有些东西要准备,不过不必劳烦将军和少夫人,我明日就将药送过来。”
巴顿以要为顾明渊准备药材为理由,先行告辞离开了侯府,顾明渊命手下照前几日一样暗中跟随。
待到天色暗下时,得知人再度跟丢,这才准备出府找人。
一只漂亮的金虫站在秀央的指尖上,伴随着振翅的频率,来传达方位。
一行人再度来到了夫子庙附近,当时母蛊就是在这里开始原地打转,但金虫却很快的给予了反应,继续往前,在夫子庙的后方。
天色昏暗,年锦语看着走在前面陈林恩和秀央,低声问顾明渊,“相公,你有没有觉得……陈大夫和秀央的关系,不简单……”
“……”顾明渊看着年锦语一脸“重大发现”的模样,轻轻嗯了声。
“相公,你说他们会不会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陈大夫误入南疆山中,深受重伤,被秀央救了之后,以身相许。”
巷子很安静,年锦语的那点小小声,在有些功夫底子的人眼里,真的不算悄悄话。
陈林恩:“……”
“但山中的生活肯定和我们不一样,陈大夫无法适应,于是就偷偷溜走,还把阿慈也带走了。”年锦语顿了顿,“相公,你说他为什么带走阿慈?”
顾明渊看了眼前方,“兴许……”
“一定是有什么爱恨情仇。”年锦语拳头紧握,眼底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什么隐世家族啦,守卫家族的女子啦,他躲,她追,插翅难飞。
“……”在他去都城营的期间,她又看了什么古古怪怪的故事?
“又是秦家小姐给你的话本子?”
年锦语眨了眨眼,望向二人,“可是相公,他们看起来好般配,你说阿慈会不会是他们的孩子,为了隐瞒真相,所以他才说是师徒。”
前往的陈林恩看了秀央一眼,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咳了几声打断年锦语的猜想,求求不要再说了。
顾明渊牵住了年锦语的手,“嘘。”
热乎乎的温度传递过来,年锦语的注意力一下都集中到了被牵住的手上,小脸微微发烫,再也没心思去猜想前面两位的爱恨情仇了。
秀央手中的金虫,在一片破落屋舍群前停了下来,翅膀频率煽动,发出嗡嗡声,连带着秀央身上带的母蛊都有了回应。
“就在这附近。”
严进即刻带人散开去,秀央朝前走去,确定了其中一个破旧小院,里面黑漆漆的。
未免惊动巴顿,拿阿慈做挟持,包抄的严进他们直接从四周破门而入。
嘭的一阵,巴顿从屋内冲了出来,正撞上了院子中的秀央和陈林恩,而此时屋内的灯光才泄出来,原来是用木板封死了所有。
门内阿慈就被绑在柱子上,面色苍白,微垂着头失血过多的模样,严进他们正要去救,空气里只听一阵嗡嗡中,挥手之间就被毒蜂扎到,顿时是刺骨的疼。
“是你。”听着屋内的痛喊,巴顿嗤笑,“一群自不量力的家伙。”
“雕虫小技。”秀央扔给陈林恩一个瓶子,让他进去救阿慈,随即冷眼看着巴顿,“伤我女儿,你找死。”
就在院外的年锦语眼眸蹭的一亮,对上顾明渊的视线后不好意思笑了笑,嗯,不合时宜,不合时宜。
等她再去看,院内已经打斗起来。
秀央手中的金虫飞起来时,巴顿腰间的铃铛疯狂震动,他冷笑着拿起来,一只通体血红的肉虫出现在他手心里,背上三对翅膀,振翅朝金虫飞过去,咬死就没松口。
在金虫掉落时,它就直朝秀央冲过来。
那是用了阿慈的血喂养的金蚕蛊,如今养成后,开锋必是要食一人,而这种蛊虫,浑身是毒,触碰到就会周身腐烂而亡。
秀央退避了两步躲开金蚕蛊,望向屋内,来势汹汹的毒蜂在药粉的袭击下都掉落下来。
但眼看着陈林恩将要救下阿慈,屋顶上方落下来悬着丝的黑蜘蛛,就要落到陈林恩身上。
“小心!”秀央沉声提醒,直迎了金蚕蛊而上。
“愚蠢。”巴顿控制着金蚕蛊,要想直接拿她做祭,电光火石间,一道更快的身影闪过,倏地一下,将快到秀央面前的金蚕蛊叼走。
待看清时,墙头上,雪貂咬着金蚕蛊,正看着众人。
而它嘴里充满毒性的金蚕蛊,这会儿扭动的肉身,竟是挣脱不得。
咔嚓一下,在巴顿如铜铃瞪大的眼眸中,锋利的牙轻易咬破了金蚕蛊那铜墙铁壁一样的身躯,在如同嚼什么硬物的声响中,雪貂将金蚕蛊直接吞了下去。
末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前足,一双泛着幽蓝的眼眸,就盯着巴顿的方向。
“啊——”巴顿猛地突出一口鲜血,本命虫蛊就这样被杀,连带着他的心脉也跟着受损。
他没撑住直接跪倒在地上。
他怨憎瞪着秀央,这时也注意到了墙外的年锦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们别得意。”
巴顿猛地捏碎手中的铃铛,嘭的一声,无数硕大的老鼠从屋内各个角落冲出来,瞪着猩红的眼眸,狂躁的朝人冲过来。
原本就忙着躲蜘蛛的陈林恩生生被挤的跳脚,而严进他们几个见惯了生死的人,也被这种渗人场面吓得不轻。
在最后关头,陈林恩终于解开绳子抱住阿慈冲出来,但随着屋子坍塌,他也只来得及把阿慈推出来,自己被压在了里面。
秀央神色一变,冲过去救他。
年锦语连忙让阿符帮忙一起去救陈林恩。
这时那些暴走的老鼠被阿慈身上的血吸引,全都拥了过来,眼看着昏迷的阿慈要被淹没,年锦语见来不及,自己冲了上去,奋力将阿慈往外拖。
源自于对这些老鼠的恐惧,年锦语自己都吓得脸色苍白,她一脚踩住了老鼠尾巴,伸手拨开往阿慈身上爬的老鼠。
“相,相相公!”
飞过来的板子一下剁住了要靠近的老鼠脑袋,年锦语抬头,顾明渊也进了院子,示意她去他那儿。
年锦语连忙把阿慈往他身边拖,到了后才靠着墙站着,抖得手都有些扶不稳。
这些东西太可怕了,比地窖里的那些还要可怕。
“没事了,阿语很勇敢。”
年锦语冲顾明渊虚虚一笑,吓得都没注意他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只喘着气,看着地上那些四处乱窜的老鼠,将阿慈往自己怀里搂。
一阵兵荒马乱,等陈林恩被从废墟里挖出来时,巴顿早就不见了踪影。
严进他们也都是一脸的狼狈,上战场都比解决这些恶心的东西强,又不知被咬到会有什么后果。
“这些老鼠有毒,被它们咬到的家畜都会死,人也会生病,皮肤溃烂。”秀央将一包药交给严进,“还要劳烦你们,将这些药粉和生肉混在一起,投放在方圆几里内。”
严进连忙带人去散药,又留人清理院子内剩下的老鼠。
回去的马车上,昏沉沉的阿慈终于清醒过来,她打量眼前陌生的女人,随即就看到了一旁关切的年锦语。
“少夫人……”
“没事了。”年锦语忙安抚她,“我们把那个抓你的人打跑了。”
“我师傅呢?”她迷迷糊糊感觉师傅把她推出屋子了,好像被压在了里面。
秀央眉头一皱,“他没事,死不了。”
这样的话让阿慈有些不适应,她撑起身子打量秀央,“你是谁?”
不等秀央回答,一旁传来“咚”的一声,刚刚还关切阿慈的年锦语,忽然闭着眼歪倒。
“不好。”秀央即刻检查她的手脚,在她脚踝上发现了齿痕,她被老鼠咬了。
第三十七章
“她的身体底子不错, 过两个时辰就会醒了,夜里若是有遇热的症状都是正常的,在祛余毒。”
灯火通明的主屋内, 秀央为年锦语解了毒,涂上药后对关切的一屋子人道。
云梳松了口气,与素练对看了眼, 后者连忙出去,到外面找自闭的阿符去了。
顾明渊看了眼双眸紧闭年锦语,向秀央道谢。
“这是应该的。”没有他们帮忙,不会这么快找到阿慈。
秀央走出屋子, 等在外面的陈林恩灰头土脸的还来不及收拾,失血过多面色有些惨淡的阿慈也不肯去休息, 只想知道里面的情况。
“最迟明日就会醒。”
“那就好。”阿慈跟着陈林恩生活时, 再难的条件下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少夫人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肯定吓坏了。
“现在出城, 天亮前可以到歇脚的地方。”秀央看了眼天色,并不想在燕京城逗留太久。
“出城?去哪里?”阿慈看着沉默的师傅,心生疑窦, 今夜自从这个女子出现后师傅就变得很奇怪, 她究竟是谁?
莫非……阿慈眼眸一亮, 看师傅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期盼,“师傅, 你卖了琴不想娶那琴师, 莫非这才是师娘?”
“……”陈林恩讪笑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回南疆。”秀央默默看着他们互动。
阿慈更奇怪了, “我和师傅回南疆做什么。”
“也不急这半日,等少夫人醒了再说也不迟, 万一还要交代些什么。”
陈林恩打断阿慈的追问,又把话题拉回到了年锦语中毒上,说是没事,但总要看人醒了才放心。
秀央怎么会看不出他刻意打断,面色一沉,正要开口,陈林恩将阿慈往厢房带,“阿慈,你先去休息会儿,等少夫人醒来看到你好端端的她才能放心。”
这招对阿慈倒是有效。
等他安顿好阿慈关门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幽幽声,“你想反悔?”
陈林恩连忙把秀央拉到僻静处,“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秀央觑着他,“我该叫你陈覃好,还是陈林恩。”
“陈覃是我本名,林恩是师傅取的,我没骗你!”陈林恩见她眼底毫无信任度,无奈解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告诉阿慈你的身份,但她总要有个接受的过程,否则她不会愿意回南疆的。”
“知道真相,她会愿意。”
“她早就不记得南疆那边的事了,在外长大自由惯了的她就算是知道,也不会愿意。”
秀央眼神一厉,“所以这就是你带她离开的目的!让她在外面生活几年,即便是我找到了你们,她也不会愿意再跟我回去!”
陈林恩想解释,却也是百口莫辩,“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给我一天时间,我劝劝她。”
“我是不会再信你,等顾少夫人醒来,你们就必须跟我走。”秀央说完转身离开。
陈林恩低叹了声,一抬头,就看到阿慈站在他侧方,半个身影快隐入了黑暗里。
“让你休息你不休息。”陈林恩走过去,见阿慈怔怔望着他,轻轻摁了下她的脑袋,“听见了?”
“师傅,她究竟是什么人?”阿慈颤声问,其实心中隐约是有答案的,却不敢信。
陈林恩把她搂到怀里,轻轻拍了拍她后背,“你想她是你什么人?”
阿慈沉默了,她的记忆里是有个模糊的身影,但随着长大,逐渐的记不清了,她所有的记忆都是和师傅一起的。
或许这其中有着许多的秘密,可她,下意识的在抗拒,不想知道那些。
“师傅你好臭。”阿慈嫌弃的推开他,捏住鼻子,“你几天没换衣服了,怎么穿的还是这身?”
陈林恩抬起袖子闻了闻,“不应该啊,我在侯府这几日可比之前干净多了。”
“臭的很。”阿慈摆了摆手,嫌弃的转身要回厢房,“我累了,我要休息,少夫人醒来记得叫醒我。”
说着,也不给陈林恩说话的机会,快步的进了厢房。
此时的主屋,绫罗幔子内,年锦语满头是汗,嘴里喃喃着相公,整个人显得分外的焦灼。
“我在。”
顾明渊拿起布巾擦了擦她额头的汗水,手便被她抓住了,滚烫的像是要灼伤人,伴随着她害怕的低语。
“我不进去,我不要进去,呜呜呜。”
她又做噩梦了,今天被那么多老鼠吓到,上马车时她都还手脚发软,如今中毒昏迷着,只怕是梦里都是。
顾明渊撑着轮椅,撑起自己的身子,直接坐上了床。
才刚将人搂到怀里,年锦语眷恋般就躲到了他的怀里,紧紧挨着他。
“明渊哥哥……”
她浑身都是滚烫的,整个人陷入梦魇中,好似是在被什么追逐,又像是被关到了什么地方,总是出不来,在求救中。
“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呜呜呜。”
“相公,呜呜呜,这里好黑。”
“明渊哥哥,救我……”
“阿语,我在。”顾明渊低下头,靠在她耳畔,轻轻哄着。
但她的眉宇像是揉不开似的,紧紧皱着,如果可以,他也想进入到她的梦境里去,为她驱逐那些吓人的东西。
“地窖里有老鼠,啊!”年锦语猛地往他怀里钻,浑身滚烫的如同一团子火球。
顾明渊一愣,地窖,哪里的地窖?
垂眸看去,她泪眼迷蒙的,颤抖的眼帘上都是泪珠子,嘴里喃喃的听不清的。
“哪里的地窖?”
“尚景苑的地窖,好黑……”
有什么在脑海中闪过,那不就是那日宣王他们提起春日宴的地方。
也是年夫人第一次带年锦语参加的宴会。
他抱着年锦语沉思,当时他们在春日宴上遇见过?
可记性不错的他,愣是对这一段过往没有印象。
当时的他满脑子都是太傅布置的课业,时间紧迫,根本没那心思参加春日宴,就匆匆去了一下。
可她委委屈屈的,总好像在控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好热。”
呢喃声令他回神,怀里的年锦语因为热意,扭动着开始胡乱的拉扯身上的衣服。
转眼就把亵衣上的衣带扯开了,大片的雪白肌肤顿露。
顾明渊连忙替她拉上,但也不及年锦语手脚并用着,一面还往凉处靠,对顾明渊身上还穿着衣裳这件事,十分的不满意。
“热,脱掉。”
软乎乎的手握上腰间的带子时,顾明渊的声线都乱了,“阿语!”
年锦语一顿,闭着眼似在想什么,手却滑溜的,直接从他衣襟探了进去,摸到那一抹凉时,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顾明渊半撑着身子,下半身动弹不得躲不开,又不能将她直接从自己身上蛮力捞走,只能由着她的手在自己背部游走。
她是凉舒服了,可她的指尖却像是火把,点燃了他的所有。
顾明渊黯着眼眸,轻轻触摸过她的脸颊,后者贪恋的又往他掌心里靠,紧贴着,享受那比自己更为凉快的感觉。
理智的弦来回拉扯,脑海中有什么在叫嚣,顾明渊拉过被子盖住她露出来的小香肩,闭上眼,告诉自己,她还是个病人。
可下一刻,那手不听话的,又往下挪。
顾明渊一把抓住,年锦语十分不乐意的噘了下嘴,仿佛和他斗气似的,手收回来,吧嗒一下,搂住了他的腰,又轻轻捏了两下。
“……”
占尽便宜的年锦语,缠抱着顾明渊,终于满意的不再动了。
直到天快亮时醒来,就见自己趴在相公身上。
迷迷糊糊的想起些什么,年锦语猛地起身,本就只眯着眼浅睡的顾明渊一下睁开眼,反应极快的拉起滑落的被子,盖住了她。
年锦语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着寸缕,慌忙拉紧被子,又看到顾明渊的衣裳乱糟糟的,好似被什么扒拉过。
年锦语红透着脸,感受自己被子底下空落落的,“相公,你帮阿语脱的衣服吗?”
“……”顶着偌大的“冤枉”二字,顾明渊淡定拉拢自己的衣衫,“不是,你自己脱得。”
“这这这怎么可能……”年锦语被他轻轻一推,整个人扎入被子里,她把自己团起来,坐在床上看着他,“阿语不会这样的啊。”
怎么不会,要不是他扛得住,这会儿就是两个人不着寸缕了。
年锦语被他看的有些心虚,低下头去,视线乱飘,转移话题,“相公,阿语昨天做了个噩梦。”
“嗯。”
“不过后来又做了个美梦,梦见太阳好大,人好热,终于遇到了个泉眼,里面好凉快~”
“凉快本凉”默默下了床,分被子睡这件事是切实有必要的。
“阿慈人呢?”年锦语这才想起阿慈,想跟着下床,又默默的退了回去。
顾明渊喊云梳进来侍奉,天亮时,年锦语终于见到了阿慈。
自个儿中了毒,见到阿慈的第一句便是,“阿慈你可吓坏我了,还好你没事。”
阿慈看着恢复活力的年锦语,这才终于放下心,“少夫人没事就好。”
“你们往后就在城里住下,不用到处躲人了,坏人不是已经被赶走了?”年锦语以为师徒俩躲得是巴颂,毕竟也是他抓的阿慈。
阿慈看向站在偏厅门口的师傅,不等开口,秀央走了进来,“现在顾少夫人醒了,我们可以走了。”
“我哪里也不去!”阿慈摇摇头,她想了一夜,不论师傅瞒着她什么事,她都不想跟着秀央去什么南疆,她喜欢这里,也喜欢少夫人。
“你必须跟我回去。”秀央冷声。
“凭什么?!”
“因为我是你娘。”
第三十八章
偏厅内骤然安静, 过了许久,才响起阿慈的声音,充满了倔强。
“那又如何,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可以做决定留在哪里,我要和师傅生活在一起, 不想回什么南疆。”
阿慈看着秀央,眉眼间那神似了她的地方,也如同她骨子里的执拗,她昨天偷听时就有过那样的猜想。
后来她想了一夜, 自己也便有了决定,她哪里都不去!
秀央胸口起伏, 显然是被气到了, 她怒目看向陈林恩,“你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是不是!”
“和师傅没有关系, 我自己决定要留下来,你是我娘也不能左右我的想法!”
陈林恩低声轻斥,“阿慈, 不可对你娘亲这么无理!”
阿慈扭头不看他们, “她也没有养过我啊, 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我还可以继续在侯府里给少夫人养花。”
年锦语拉住阿慈的手, 感觉她情绪有点落寞, “阿慈……”
“那是因为他从我身边偷走了你!”秀央看着陈林恩, 眼神中泛出冷意, “让我找了整整七年。”
陈林恩这回没有避让她的视线,他坦然道, “将阿慈从那个地方带走,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话音刚落便是匕首出鞘的声音,银光闪过,冷冰冰的刀刃就贴上了陈林恩的脖颈,秀央恨恨,“当初就不该救你,让你浑身溃烂而死。”
视线相对,在陈林恩的记忆里,眼前这对自己充满了怨怼的人,似乎和十三年前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而十三年前的陈林恩,是个继承了师傅衣钵,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他当时已是小有名气的大夫,擅长各种骨科,自认为没有治不好的人,但很快他就遇上了难题,病人骨折十分严重,他凭借精湛的手艺却仍旧没有办法让他站起来。
受到挫折的陈林恩开始埋头翻阅师傅留下的书籍,四处打听,终于得知南疆山中有一种珍贵的药,对辅助骨折类的伤势很有效。
于是陈林恩就单枪匹马的来到了自己根本不熟悉的南疆。⑤24久081久2
偌大的南疆百姓分布的很散,出了集市小镇后进了山,经常要许多天才能遇到个村落,而越往里,陈林恩遇到的人就越不“友善”。
因为对外来人的抵触,很多人都不愿意和陈林恩说话,更别说打听到草药的下落。
这些陈林恩还能应付,最多是出些银两,或者直接避开,再怎么样也都是燕国子民,直到他遇到了南疆十二洞的人。
那是一群生活在深山中的苗人,十二洞顾名思义分了十二个小村寨,每个村寨相聚都有些远,翻山都是小事,而每个村寨的习俗都有些差别,虽归为十二洞,有的甚至都不来往。
陈林恩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在其中一个村寨里路见不平,替人出头遭到了敌视,没等打听到什么就被赶出了村寨,他只好继续深入,但没多久他就发现了自己不对劲。
他的皮肤开始出现溃烂,又痒又疼,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溃烂的范围也蔓延,和衣服擦拭到都难受的不像话,而且这还深入蔓延到了经络,每走一步他都会感觉钻心的痛。
他连药材都还没打听到,又怎么肯让自己死在这种深山中,埋骨的地儿都没一个。
陈林恩苦苦坚持了几日,忍痛剐了溃烂的肉,找草药给自己敷上,却怎么都治不好,伴随着病情加重,还出现了幻觉,一会儿野兽咆哮一会儿鬼魅叫喊,几次差点摔死。
最终陈林恩支持不住倒在了路上,再度醒来时,他被外出采药的秀央所救。
浑身被敷了奇怪的草药,包裹的紧紧的,放在竹架子上药熏。
从秀央的口中他才得知自己不是生病,而是中蛊,因为替人出头遭人报复,十二洞中的苗人,有些擅长巫蛊之术,虽说不能滥用,但谁让他到人家地盘上了。
而他所处的是另外的村寨,距离他出事的寨子足足要走几天的路,还不一定摸得对。
养伤的期间,陈林恩与秀央也有了感情,他本就是个孤儿,师傅过世后孤家寡人一个,也不用谁来做主,痊愈后就和秀央在村寨内成了亲。
第二年就有了阿慈。
可恰恰是阿慈的出生,陈林恩才真正开始了解这个村寨,他们与世隔绝,族人除了外出采购物资外,并不与山外的人打交道。
他们有自行的严格规矩,每个村寨都有自己信奉的神灵。
他所在的村寨信奉桑神,每隔二十年就会选出一位圣女,去圣地守护他们的神草,这些神草是平日里村民延年益寿的制药来源。
而这位圣女,不仅终生不得嫁娶,不能出圣地外,还因着圣地内毒瘴严重,自出生时就要开始药养,练就药人体质,才能百毒不侵。
秀央家族在村寨中颇有名望,她的姑姑就是现任的圣女,因为药人活不过三十岁,提前八年就得选好下一任,而今年,恰好秀央的女儿出生。
尚在襁褓中的阿慈就开始药养,懵懵懂懂时整日呆在药房中,服药,药浴,长到八岁时就会替代秀央的姑姑进入到圣地中去,从此再不能嫁人,更别说离开圣地。
陈林恩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变成这样,外面的世界都不曾去看一眼,就要被关在圣地内,活不过三十。
可他无法与整个村寨的信仰做抗衡,在一次次的劝说无果后,也发现有些东西对秀央来说是根深蒂固的,他不能责怪她什么,换做是村寨中任何别的一户,也会二话不说的去做,他们将这个当做荣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唯独他这个外人无法接受。
在阿慈奶声奶气询问自己爹爹,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时;在满是憧憬的眼眸中,陈林恩最终没能忍住,他决定带走她。
他借着从秀央那边偷学来的办法,让阿慈体内的子蛊沉睡,断了母蛊的联系后,将阿慈偷偷带走。
为了防止追捕,他翻山越岭来到儋州,在那边生活了半年后,又带着阿慈去了好几个地方,直到来到燕京城。
因为忽然断药,阿慈对过往的记忆变得很模糊,好在她身体并没有问题,只需要他一年一次的进山找药来压制子蛊。
而为了不让阿慈问及母亲,他直接自称是师傅。
七年过去,他原以为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不想阿慈为了帮他娶媳妇,把自己卖到了侯府,还用血给顾将军调养身体。
偏厅内再度沉默,要不是时机不对,年锦语眼眸里闪烁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只能用眼神和顾明渊对话。
“相公你看,我说的没有错,阿慈真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顾明渊按住她那忍不住要起来的身子,年锦语这才乖乖坐下,往阿慈那边挪了挪,拉住她的手。
阿慈拧着衣角的手被年锦语拉住,她蓦地抬起头,已是泪眼汪汪。
忽然冒出了个娘。
不靠谱师傅变成亲爹。
自己原来不是被爹娘抛弃的,也不是孤儿。
但现在自己的娘要杀了爹。
“我说服不了你,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女儿受那些苦。”陈林恩看着秀央,“除了这件事,我没有骗过你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也一定已经选了另外的人,为何一定要带阿慈回去?”
“药人要八年才能养成,你的行为,让圣地足足有五年没有人守……”为此他们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就算已经有人替代,阿慈也必须跟我回去,而你这个罪人,没有活的资格。”
匕首用力挨近,顿时刺破了陈林恩的脖颈,秀央决定不再劝说,直接要强行把阿慈带走。
“你要是杀了他,我死都不会跟你回去!”阿慈猛地站起来,瞪着门口的二人。
秀央的手一顿,阿慈继而道,“就算是你弄晕了我,强行带走,我也会找机会,去南疆的路那么远,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秀央眼神黯下,却没有收手。
年锦语连忙起身劝说,“秀央姑娘,阿慈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即便是跟你回去,她也不会快乐的。”
“我相信你也是疼爱阿慈的,否则你不会在得知她有危险时那么的着急,但陈大夫也是真心的疼爱阿慈,才会不忍心让她孤独一生。”
“顾少夫人,我感激你们救了阿慈,但这是我族中之事,即便是阿慈不用进圣地,也必须跟我回去。”否则,她就没有脸面对父母,和为了续命守圣地,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姑姑。
“阿语。”顾明渊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继续往下说,这得他们自己做决定。
年锦语欲言又止,最终轻轻抚了抚阿慈的肩膀。
“我可以跟你回去,不过我有条件。”
“放了我师傅……”阿慈随即指向身后的顾明渊,“然后治好他的腿。”
聪慧如她,早就想到师傅口中缺少的药,自己的这个娘亲有,如今不正好,可以治好顾将军的腿,他若能站起来,少夫人就会很开心。
“要是治不好呢?”
“能治能治,我们一起就能治好。”接收到阿慈眼神的陈林恩连忙道,“他的伤势我之前已经看过了,就差那几味药,但你也知道那地方难采的很。”
不过陈林恩在秀央这儿一点信任度都没有,她只看向自己女儿,“治好就跟我回去。”
“没错,让他能够如同常人一样走路,我就跟你回南疆。”
秀央看了阿慈许久,将匕首收回,“好,我答应。”
第三十九章
秀央答应配合陈林恩, 为顾明渊治腿,条件是要在隐秘独立的地方,不能有人打扰。
这对年锦语而言是小事一桩, 祖母给她的别庄就在燕京城外风景宜人谷河附近,三进的小院儿恰好容纳他们一行人,还能让陈大夫和阿慈都住到那边。
而若是去那儿的话, 势必要告假一阵子,顾明渊也没有瞒着齐和豫,让宣王另外安排了人前去替代,随即便对外宣称休养, 去了别庄。
消息传开,等六皇子派人到忠勇侯府时, 早没了身影, 他这时也意识到明渊休养一事并不想让自己知晓。
而令他更为头疼的事,那个号称没有治不好的腿疾的苗医, 失踪了。
就在他去过忠勇侯府为明渊看诊后,当天夜里就不见了人影,总不至于是被明渊所杀, 那唯一可能的缘由, 就是他治不好, 怕自己怪罪,溜走了。
几件事下来, 加上二皇子近日风头很盛, 让赵睿颇为头疼, 也就暂且把顾明渊休养的事搁置了下, 全身心投入到了二皇子的暗斗中去。
很快,燕京城入夏, 年家也迎来了迟来的喜事,年家大少爷终于要迎娶莫家大姑娘。
上半年的燕京城几乎是被年家事占据,先前是年家大姑娘大跌眼镜的嫁给了瘸腿的顾明渊,如今又是年家大公子履行婚约,娶了孤女莫子鸢。
有羡慕的自然有嫉妒的,年家大公子年轻有为,跟着父亲入了工部,监看的几个项目都做的很好,而他身为嫡长子,今后继承晋安侯的爵位是必然的。
嫁给他就意味着将来会有成为侯夫人的一天,还不是空有头衔的那种。
所以迎亲花轿从街上经过时,竟是比年锦语出嫁时还要热闹,年家不吝的撒糖方式,又将那些闲言碎语给压在了恭贺声下。
黄昏时,绕了半城的花轿终于到了年府,新娘子迎进门时,受邀而来的年轻姑娘们,眼眸便直勾勾盯着了。
“她的那身衣裳,我前些日子在珍宝斋里看到过!”
“当时掌柜的还说,是别人定的婚服,我心想谁啊做的这般奢华……”
“这嫁衣也是年家准备的吧?”
“何止,嫁妆中好一部分都是年家准备的,莫家当年被抄家,如今还回来就个府邸,能有多少家底。”
“年家未免对她也太好了吧,我记得她年有二十了。”
“遥境那种环境下,你说她今后还能生孩子吗?”
“别说了。”一个姑娘轻轻推了另一个,几个人抬起头,便看到年锦语就站在台阶上看着她们,神情有些好奇。
“你看什么?”姑娘不服气嗫了声。
“没想到这么多人关心我哥哥和嫂子。”年锦语冲着她微微一笑,“哥哥对嫂嫂心悦已久,那嫁衣是他专程去请人定制的,我也觉得奢华了些,但哥哥说那样好看。”
话语里好似透着年家大公子过分直男,却满是对莫家姑娘的衷心,没找到人时来说亲都不理会,一回来就要成亲。
能是别人三言两语能挤兑的?
“你哥哥嫂嫂感情那么好,想必你很羡慕。”姑娘看了眼她身后,“也是,你这才成亲多久,年家这么大的喜事,顾将军竟让你一个人来。”
年锦语眨了眨眼反问她:“我哥哥嫂子感情这般好,你不羡慕吗?”
姑娘脸一红,“他们有什么值得我羡慕的,倒是你,羡慕自己得不到的。”
年锦语略有些疑惑,她得不到什么?
“你蠢么,这都听不出来,人家是在说你,与顾将军感情不好,所以才羡慕你哥哥姐姐。”贺瑶的声音在她身后扬起,不轻不重的,恰好喧闹之下,这几个人都能听到。
说话的几个姑娘见是她,纷纷退开去,前阵子她才在街上暴揍了陈家大公子陈志义,把人家打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都没下来。
一鞭子能横扫一片的人,惹不起。
年锦语有些高兴,“贺姐姐。”
贺瑶走过来,手指便戳了她的脑袋,“她们讽刺你听不出来?”
年锦语眯了眯眼,讨饶的看着她,“她们又不了解我和相公之间的事,贺姐姐别戳阿语了,有点疼。”
“你还知道疼,那天为什么不让?”贺瑶还想戳呢,想了想,最终还是没下狠手,年家的地盘儿呢。
“你要欺负相公,阿语自然不能让。”
“他是男人,理应保护你。”贺瑶面露不屑,“尤其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你可知他不来,城中又会有很多流言蜚语。”
“相公在休养。”年锦语凑近,在贺瑶的视线下又乖乖后退了一步,但神情有点小雀跃,“贺姐姐是在关心我吗?”
“说你蠢还真是笨,坏话你也总当好话好听,你脑海瓜子到底在想些什么?”贺瑶心气儿一上来,又想拎她耳朵。
“多谢贺姑娘关心我夫人。”正说着,二人旁侧就传来十分熟悉的声音。
扭头一看,竟是顾明渊。
“相公!”年锦语吃惊的很,连忙到他身旁,悄声问,“你怎么来了?陈大夫不是让你休息几日要准备手术吗?”
“无妨,我来接你回去。”
贺瑶看着二人说悄悄话,瞬间觉得堂堂勇毅军的少将军,这会儿也有点降智,“顾将军的理解能力也是令人佩服,我何时关心过她。”
“夫人时常说起,贺姑娘对她多有关照。”顾明渊看着贺瑶,刹那间,眼眸里火花四溅,好似下一刻就要动手。
“是关照还是‘关照’?”贺瑶似笑非笑的看向年锦语,小的时候跟在屁股后面,几次被她不耐烦甩丢,这也算关照?
顾明渊神色淡淡,“夫人说关照,那就是关照。”
贺瑶扬了扬脑袋,居高临下看着他,“我原以为,顾将军是立的起的,但没去都城营几日,这就连侯府都呆不住,要去城外休养,要是这样的话,不如干脆连勇毅军都并入到我哥哥麾下,也好过现在散沙一盘,无主帅。”
“贺大将军过虑了。”
远远的似有身影走过来,贺瑶冷哼了声,“连我都打不过,你还配当主帅?”
说罢,贺瑶转身离开。
这时年鹤轩匆匆赶来,见这儿只有小夫妻二人,“刚刚贺瑶是不是在这儿?”
“对啊,二哥哥你找贺姐姐?”
年鹤轩咬牙,“前些日子她把我养的一只斗鸡给烤了!那可是鸡中之霸!我非让她赔个底朝天不可!她往哪边去了?”
顾明渊没作声,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年鹤轩抱拳:“妹夫自己人!”说着追了上去。
年锦语看向顾明渊,“相公!”二哥哥会和贺姐姐打起来的。
顾明渊十分无辜的表示自己并没有回答,又很快转移话题,“这儿人有些多。”
“时辰还早,我陪相公去休息会儿。”年锦语推着他回了水榭阁,比起前院的热闹,这儿安静的只有满草地的兔子在蹦来蹦去。
好像比他上次来更肥了……
顾明渊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刚刚年鹤轩提到的烤鸡。
在北疆,巡逻时要是逮着一两只野兔,烤熟后撒上盐沫,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人间美味了。
对上年锦语投过来的视线后。
顾明渊淡定,“你喜欢的话,带回侯府去养。”
“二哥哥会把它们照顾的很好的。”年锦语笑眯眯望着他,“阿语照顾好相公就行,等陈大夫治好了相公的腿,就可以不用坐轮椅了,相公想去哪儿都行。”
“那就换我来保护你。”顾明渊拉住她换了个位置,避开了夕阳的照射,余晖的金光洒落下来,她的身背后一片金灿灿。
“等相公好了,阿语就可以和相公生娃娃了。”
“……”顾明渊掩着耳根子的泛红,轻声道,“阿语……这样的话不可在外说。”
年锦语整个人一怔,“相公你说什么?”
“这样的话不可在外说。”
“不是不是。”年锦语眼眸蹭亮的看着他,脸颊俏红,“是你刚刚喊了,喊了……”
“阿语?”顾明渊说出口后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自然的称呼她了?
没反应过来,年锦语就给了他一个大熊抱,“相公叫我阿语了,我太开心啦!”
她雀跃的好像要蹦起来,高兴的情绪已经完全的从身体里溢出来,在四周弥漫开去,盖都盖不住。
同时也感染到了他,无声的笑意爬上了他的脸颊。
“相公你再喊我一声好不好?”年锦语红着脸望着他,低声求着,那模样,谁看了能舍得不答应?
“阿语……”
年锦语害羞的把脸颊埋在了他肩膀上,兴奋不已。
不远处,看着自家姑娘在姑爷怀里“扭来扭去”,阿符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神情,“姑娘为什么总这么喜欢抱姑爷,她都没这么抱过我。”
素练收回视线,平静的看着阿符,一点都没有解释的欲望,“酒席过后怕是要连夜赶回别庄,你都准备好了?”
阿符喔了声,转头离开,走了两步后又停下来,想说什么,素练摆了摆手,“会给你准备好吃的的。”
阿符这才满意的离开。
这边年锦语在顾明渊怀里钻了好一会儿,直到顾明渊没忍住笑出了声,轻轻拍了拍她后背,“不去看新娘子?拜堂应该结束了。”
年锦语这才起身,红着脸,“那阿语先过去,相公你在宴席等阿语。”
“好。”
目送了素练陪着年锦语离开,顾明渊推动着轮椅,来到了小桥边,底下的溪水带动着水车,潺潺水声十分的悦耳。
顾明渊低头看了眼双腿,一年……纵使是两年,若是能站起来,他都甘愿。
没娶她前,想着让她知难而退;娶了她之后,便想着在自己不多的时间里,为她创造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生活。
如今,他越发贪心了,多五年,多十年,他希望能够陪她走的很远……
第四十章
天色微暗时, 新房小院中,年锦语和年家族中的几个年轻小辈一道儿,站在门口往里瞧。
喜娘正在给新娘子喂饺子, 喂了一口,莫子鸢嚼到了生面,眉头微皱。
这时喜娘便问, “生不生?”
等莫子鸢回味过来,“生”字便脱口而出,听到门口传来的笑声,她双颊泛红, 轻轻揪住衣裳,低下头去。
“新娘子可真好看啊。”门口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感慨, 又看了眼年锦语, “阿语姐姐你也好看的。”
年锦语笑着摸了摸小姑娘,“将来我们蜜儿也会寻得一个好郎君的。”
“那我也要找一个像鹤渝大哥一样的。”
在屋里侍奉的丫鬟将喜果拿出来分开门口相看的众人, 得了喜果,再说上些吉祥话,大家便散去。
喜娘也告退后, 莫子鸢看着默不作声麻利做事的丫鬟, “你也出去罢。”
丫鬟迟疑了下, 但很快道,“露秋就在外面守着, 少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叫一声。”
莫子鸢点点头, 待门被合上, 她才缓缓起身, 打量着偌大的卧室。
还是那个院子,为了迎娶她, 又重新翻修了一遍,所有的衣柜床置都是重新打的,在今天之前,年鹤渝都是睡在书房的。
别人家嫁女,嫁妆可以用到过世,什么都有,而她,其中大部分东西都是年家准备的。
莫子鸢轻轻抚过桌上绣着鸳鸯的垫布,红色的托底,上面是青山绿水鸳鸯戏水,背景里还绣有海棠花。
而海棠花上,则摆着一个个精致的锦盒,都是别人送来的贺礼。
莫子鸢一个个的翻看,大都是送给年鹤渝的,少有的几件,十年前与她相识的几家小姐,她回来时没上门打交道,成亲时倒送了不菲的贺礼。
大约也是看在年家的面子上。
忽然,莫子鸢的手一顿,目光里是一个深褐色的漆匣,金色的勾勒在深色底子上格外显眼,这也使得她能清楚记起这图案来。
她的呼吸微紧,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玉石,未经雕琢,通体透亮,大小刚好够雕一对玉佩。
莫子鸢却无心欣赏这价值不菲的玉石,而是直接将玉石拿了出来,在匣子底摸了摸。
片刻,她将看起来扣死的底座掀了起来,底下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字条。
寥寥数字,莫子鸢的神色从松了一口气,又转了凝重,很快她将字条放在了烛火上。
墨色的眸子看着掉落到地上的小火团,在化为灰烬后,抬脚轻轻碾开,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点痕迹,很不显眼。
正要把玉石放回去,屋外就传来了声音,莫子鸢干脆就站在桌旁,看着被人搀扶进来的年鹤渝。
“我来,你去倒点水来。”莫子鸢让人将年鹤渝放到塌上,命露秋去打水,亲手为他擦拭。
没等解开他衣领扣子,年鹤渝就睁开了眼,温柔的望着她。
“你没醉?”
年鹤渝起身,从她手里拿过布巾擦了擦脸,“若不装一下,他们怎么肯放我回来。”
说罢,他按住莫子鸢的肩膀,就近这么望着她,许久都不见动。
关氏的几个孩子模样都不错,年鹤渝身为长子,自是多了沉稳,平日里从不这般示人,这会儿却有几分自家妹妹的模样。
莫子鸢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看年家少夫人,看我年鹤渝的妻子。”年鹤渝低声笑着,心情很是愉悦。
“我看你是被阿语给传染了。”莫子鸢嗔了他一眼,“竟也这般说话。”
“兄妹自是有相似之处,阿语这一点,倒也是长处。”年鹤渝不对外人如此,只对自己想娶之人,这有何不可的。
莫子鸢被他这灼灼的目光看的心头都烧起来了,她抬手,从他的额头抚到眉间。
被他追过来的手抓住。
但莫子鸢又很快的挣脱,似有些不自在,可年鹤渝却抓得很紧,手指抚过她的手心,触碰过她那泛黄的茧。
“手很粗糙。”
“我整日在堤坝上攀爬,这双手摸过泥沙蹭过石块,与你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呢?
莫子鸢心中微叹,“阿渝,你可后悔?”
“后悔什么?”
“他们都说我变了个人,变得不像以前的莫家姑娘,如今一个孤女,嫁给你,委实高攀,你大可以娶一个更好的。”
话音未落,年鹤渝抱住了她,“这些话,今日是最后一次说了。”
莫子鸢眼神微动,松懈下来,多了柔情,“对不起,你这般坚持,我却还犹豫。”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还是你,从前经历过的那些事,你若不能忘,我们就不必刻意的去避开,前十年也好,后十年也罢,那都是你。”
莫子鸢眨了眨眼,眼眶湿润,她低低嗯了声。
年鹤渝感觉到她声音不对劲,低头看她,为她轻轻拭泪,“往后有任何事,我都会在你前面,所以不必一个人撑着。”
莫子鸢低着头没作声,只是再度抱住了他。
夜深时分,红鸾香帐,春/意浓。
出城的马车上,已经有了困意的年锦语,头一点,一点,最后搭在了顾明渊的肩膀上。
但她很快又惊醒,迷迷糊糊接着自己刚刚的话,“相公,大哥哥肯定装醉的,他酒量好得很。”
顾明渊抬手,将她的脑袋又按回了自己肩膀上,“嗯。”
年锦语嘟嘟囔囔,“可相公都没和阿语和过交杯酒。”
嘴上说不在意,心里记得呢。
顾明渊扭头看她,迷迷糊糊的模样,好像还挺好套话的。
于是他问,“你也想喝交杯酒?”
“阿语想的,可阿语已经与相公成亲了,不能再喝了。”
“十几年前春日宴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
顾明渊无奈笑了,问到关键她就不做声。
过了好一会儿,年锦语嘟囔着,带了点负气劲儿,“相公都不记得,阿语不想说。”
呵,气性还不小呢,有脾气。
“那他要是记得呢?”
“记得就不会问啦。”
“……”得,不好骗。
马车到别庄时已是深夜,年锦语实在是太困了,下马车时嘟囔着搂着顾明渊的脖子,不肯下来。
“姑爷,我来罢。”素练和阿符一左一右,想把年锦语扒拉下来,让严进好把姑爷扶下来坐马车。
“不用。”顾明渊却任由年锦语挂着自己的脖子,手撑着马车,另一只手揽住年锦语的腿,在另一侧严进的搀扶下。
顺利的坐到了马车上。
阿符在旁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惊叹,姑爷这动作帅啊!
只是下马车时都没惊醒的人儿,被夜里一阵风吹着,进了别庄后,忽然醒了。
于是,年锦语就看到夜半被惊动的陈林恩一脸促狭的靠在门边看着她,对面屋子内,阿慈则好奇的趴在窗边,打着哈欠。
“少夫人回来了啊,是受伤了吗?怎么让将军抱着?”话音刚落,那窗户就被秀央合上,无视了陈林恩讨好的眼神。
“……呜。”年锦语埋头在顾明渊怀里,丢死人了,“相公为什么不叫阿语。”
“看你睡熟了。”
话还没说完,后面的阿符无情的揭开真相,“姑娘搂着姑爷不肯松手。”
“……”年锦语更不肯抬头了,让陈大夫他们都看了去,这多不好意思啊,可这会儿要是下来,就得撞上陈大夫,于是她就这样埋头在他怀里,一路回了自己屋子。
陈林恩也是无事,目送他们进到后面的屋子后,笑着叹声,“年轻真好啊。”
说着,视线又瞥向那紧闭窗门的屋子,忽的一下,灯也灭了。
神色转了苦涩,陈林恩转身回屋子,不多时,有个身影蹑手蹑脚的过来了,他在屋里正检查他的那些宝贝,就见阿慈翻窗进来。
“有门不走,翻什么窗?”
“没反应过来。”阿慈跳下桌子,她刚刚就是翻窗出来的,“她睡了。”
“那是你娘。”
“我对她又没有印象。”阿慈坐到他身侧,看着那些长长短短的银针,“师傅,什么时候给顾将军治腿?”
“我是你爹!”
阿慈摸了摸额头,“是你自己不要当我爹,非要当我师傅的。”
陈林恩看了她一会儿,阿慈还气鼓鼓的瞪他,“我这是不得已。”
“那我也是不得已,你们身份转变太快,我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阿慈凑近,“能治一年不?”
父女俩默契十足,一个眼神对视,陈林恩笑了,“必须啊。”
那日阿慈说要治顾将军的腿,他就知道这丫头是打了拖延时间的主意,“不过你娘她,不容易改变想法。”
“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真让她把你杀了?”阿慈哼哼,“我才不想每年要惦记着给你上坟烧纸。”
“话说,师傅你当年是怎么娶到她的,她长那么好看,你这邋遢的模样,那琴师都看不上你。”
“你师傅我当年可是镇上出了名的美男子,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我。”
“吹吧你,去如罄坊得砸好多钱人家才肯见你,这还美男子,她一定是没见过什么人,所以才被你骗的。”
“你是不是我亲闺女,有你这么说自己爹的?”
“假的,你不是说我是你捡来的!”
“那不是为了让你好好长大。”
“那你把买琴的钱还我,我去给少夫人。”
“那是诊金,是诊金!治他一双腿我得赔进去多少,你还是不是我闺女了?”
“都说了是假的!”
两个人吵吵闹闹,声音传出了窗户,到了墙边的一抹身影耳中。
秀央不知在这站了多久,望着屋内的父女俩,沉静的面容一闪而过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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