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惦记
“白小姐……”
门扯开一条缝, 露出一对拘谨讨好的眼。
女人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她陷在沙发里,颈肩处支着一个和她全身上下没一点点搭的,十足孩子气的颈枕,浅白微微发黄的、毛茸茸的。那观感就像是雏鸟依偎在□□旁侧、匕首掉进海洋球里。
她掀了掀眼皮, 眉间印痕顿时耸起一个川字。
“啊?”
“……”
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说话的人乍一对上对方那带着些不耐的视线, 情不自禁的空咽了一下。女人在小憩, 他想, 她现在的心情大概是不怎么好的。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如果真等到了女人开口催促,那后果是不堪想象的:
“白小姐……这、这份视频……还请您过目一下……”
女人“哦”了一声,又垂下眼去, 顿时失了全部兴趣。她指腹压着眉心,脖子向后一仰, 像是在水中找到了支点。
来人刚刚松下一口气, 却听见女人淡淡的道:
“滚。”
语气极冷。
这就是不想看的意思了。
来人暗想,原来传闻都是真的。所有人都说, 女人更年期到了。她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下面的人常年都见不到她什么好脸色, 像是被恶灵附身。以前他们起码还能见到个冰冷的笑,都说她是只笑面虎, 但现在, 她连那点笑都收敛了去, 慵懒的多一个情绪也无。
女人烟瘾酒瘾越来越大, 整个人像是沉溺在烟酒中一般,或根本是, 从烟酒里长出来似的。很多时候,她的眸子里都带着微微醉意, 但没人觉得那是软弱可欺的象征。
对于这个女人,一切“弱”与“软”的外相,人们都趋向于认为是一种伪装。
“可、可是……这是……”
“就是天王老子,我也没兴趣。”女人打断,言语里有着近乎自负的狂妄。
“好……好的……”来人又把东西重新抱回怀里,躬身伸手带门。
女人伸手摸烟,动作熟稔。
这个人的面孔很陌生,之前好像一直都没见过这人。
他是哪儿的钉子呢?
嚓——
劣质的打火机在女人纤细的指间吐出信子来,像是一条驯服的蛇。
但是女人怔忪间,却忘记凑上烟尾去。
一秒,两秒……
打火机是不可以一直着着的,火舌会在铁片上舔上高温。女人回过神的时候,那劣质玩意儿已经摔在了地上,跳了两下彻底没了声息。
她突然从沙发上立起来,向着门口冲了过去,拉开。
刚刚的面孔正靠在门侧的墙上,一脸舒爽的猛吸了一口,突然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对上了女人冷冽的瞳。
下巴不争气,没咬住烟嘴,那只刚刚明灭一下的烟支,就那么直挺挺的落了下去。
卧槽!
来人只觉得后背汗毛瞬间倒竖,冷汗立刻湿了背衫。烟头掉下去,会在女人的地毯上灼出一个难看的焦污,他记得别人曾经提点过他的,见白小姐千万不能在她房间里造次,哪怕是弄脏她走廊上的地毯。因为白小姐对她房子里如今的陈设,有着几乎恋物癖一般的强迫痴狂,清扫阿姨无论发现什么,都要物归原处的,哪怕一寸都不能挪动。据说屋子里有几个房间,更是经年累月的保持原样,都已经好多年了。
但是他实在太紧张了,紧张到在关上门后,要用一整只支烟的时间,来平复刚刚的心情。所以旁人的话在烟瘾面前变得无足轻重。
然而,竟然发生这样的事。
可就在那一瞬间,女人突然伸手,一下子捏住了飞落、甚至还在旋转的烟枝,下一秒,异物感从口腔中传来,她竟然又将烟插进他嘴里。
海啸一般的难以置信,来人忘记了动作,只是本能的咬住。
女人松开手,眼眸微眯。
“可不要再掉了。”
她说,声音里甚至带着点温柔。
来人愣住,他全身的血一下子冲上大脑,忙不迭的点头。
但下一秒,女人伸手,抽出他抱着的文件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下次我会反着插的。”
门在来人面前再次合上,他才反应过来白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舌头像是随着这句话,感到了焦痛,他觉得他咬在嘴里的不是一只烟卷儿,而是一条烧的通红的炭枝。
*
女人回到房间里,三两下拆封了文件袋,里面是一张刻盘。
她面无表情的将那张盘填进了光驱,是一个三分多钟的视频。
画面摇动,看得出拍摄的人用的不是什么专业设备,估计就是台手机。
但是画面里的人……
“闭嘴!你家在哪!”
“走反了!越走越远!”
“哎呦!你有病啊!突然停下干嘛!”
“不是你说走反了的吗!”
“走反了你不会拐个弯啊!”
“你当我是火车头啊!”
……
两个小孩就这么拉着手,一边走一遍吵,表情都像是龇牙咧嘴小狼崽子一样,奶凶奶凶的,声音也是肆无忌惮的大。
若是男人还在,估计哪怕女人已经发话威胁他,要把烟头摁在他嘴里。但看到眼前这样的画面,他这下巴也未必能够争气的。
女人……竟然在笑。
这还是那位“白小姐”么?
眉心刻痕处彻底松散开,山峰抹成平原。女人嘴角轻挑,挂着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就连从来都锋利冷冽的目光都软下来。
“傻子。”
女人自语,伸手揉了揉又下僵硬的脸,然后把进度条重新拖回去。
再拖回去。
“太傻了啊……”
她又笑骂一句,指尖擦着屏幕,像是隔着空间点着小孩儿的鼻尖。
只是,那明媚终究只是一闪而逝,女人想到了什么,又皱起眉,她切了一个页面,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几下,然后一个回车。
页面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刷了满眼,白苏划了几下,点了一个标题,又划拉几下。
几分钟后,她眉心拧成一团,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
#年少时的爱情啊# #骂你也不放开你的手# #这种吵架我也可以# #脑补一片小黄文#
网友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一个几分钟的视频,短短时间里就有了各种转译。
女人神色凝重,她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三哥啊,近来好着呢?”
“呵呵,对,是有点事找你帮个忙……”
“啊,是,嗯,就压个消息,对,网上的……”
“行行,那谢谢啊,这次算我的……”
“嗨……那哪能,到时候两顿一起……”
放下电话,女人提起的嘴角落了下来,半晌都没有说话。
良久,她呼吸一滞,手向旁边摸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来。
旋开、倾倒,淡黄色的小药片落在掌心的时候,女人还是愣了一下,只有……两片了。
这应该是一整年的量。
她吞进嘴里,没用水就直接就咽了下去,像是咽下一块儿糖。
*
方珩回到家的时候,英姨还有点讶异。
“今天这么早啊,方小姐。”
“啊,是。”方珩有点儿心不在焉。
“小烬烬今天没和您一块儿回来呐?”女人往方珩身后张望几眼,有些奇怪的嘟囔着:“哎,不是说今天去您那里了么?”
“啊,她和您说的么?”
“是啊。”女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去兜里翻手机,鼓捣几下伸过来拿给方珩看:“您看看,这不是说呢么。”
手机屏幕里是板正的方块字:英姨。今天我去方珩那里了。会晚点回来,您别担心。
发信时间是三点多,那应该是自己刚刚把小孩儿和她的同桌,接到了公司里去的时候。
方珩怔了怔,没想到小孩儿还会做这个。
看方珩不说话,英姨笑笑解释:“有次小烬烬放学去和同学玩了,我看她一直没回来,又怕其实没什么事,乱给您打电话让您担心,就去她学校找了找,结果路上碰巧撞见了,小烬烬怕我惦记么,说下次晚会来会和我说声……”
其实哪怕是正常环境下长大的小孩儿,也有很多都不能做到这样。平等的、善意的、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保姆,一个阿姨,她却视之如亲人。
在生活的最细枝末节处,反而能将很多东西澄清。很多时候,小孩儿身上有种难以磨灭的特质。那是在经历了烈火焚烧与冷雨浇淋,甚至是从烂泥塘里翻滚着爬出来后,依旧没有失掉、没有被污染的东西。
在最初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她就感到,在她的骨子里,是个很好的孩子。
英姨又把手机往前面翻,给方珩展示着:
“您看是不是,小烬烬这孩子懂事啊,每次都记得和我发信息呢……”
方珩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是很懂事的。您费心了。”
看着满满当当的老式手机的屏幕,小孩儿不仅仅说明来自己会晚归,还写清楚了要去哪里,做什么事,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
方珩又想起了自己的手机来,她和小孩儿的消息,似乎还停留在她编辑自己的手机号码,发给她的那一条,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了。
一种怪异的感觉漫上来。
情绪像是软体动物的触角,悄无声息的攀上了心房。
“没事没事。”英姨笑呵呵的,又问她:“要不,我先去端饭菜,方小姐您先吃些?”
“不用了,我等她回来。”
第082章 醉态
吃完晚饭, 于菁送余烬出门。
“喂,你能自己回家吧?”
“……”
余烬本来不想理她的,但走出几步,还是扭头说一句:“今天晚上, 谢谢了。”
“还会说人话呢。”于菁“嘁”了一声, 顿了顿:“哎我说余烬, 我应该不至于明天早晨从江海晨报头条上面看见你吧?”
余烬:“……”
对方倚着楼宇门晃悠:“未成年人投河, 疑似升学压力过大?”
“滚!”
“你就算坐公交车回去, 二十分钟也肯定到家了。我给你双倍时间,四十分钟后给你打电话,你要是没在家里, 我就给阿姨打电话,让她坚强点, 准备给你准备准备后事……”
“……”
“哎……”于菁继续口无遮拦:“阿姨肯定很难过的, 说不定会哭的呢,你需要我帮你安慰她吗?需要的话可要现在说好了奥, 别以后给我托梦,特么怪吓人的……”
“我死不了!”
余烬狠狠瞪她一样, 扭头走了。
“行!”
于菁瞅着她离开的背影,原地笑了好半天才上楼去。
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
但有时候一个人真的想死, 你跟着她、监视她、哪怕拘禁她都根本没用。
但于菁起码确定了, 余烬今天不会有事的。
*
余烬没在外面停留, 几乎是直接回了家。
她错开了晚饭的时间,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人。但是当她到家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 就连入口玄关的灯都没亮。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玻璃窗外的江海夜色,迷离醉人。
方珩……没回来么?
余烬想着, 走进餐厅,桌上没有晚饭的迹象。都已经这个点了,阿姨应该已经回去了。她又走进厨房,保温锅还是温着的,里面的饭菜没有动过。
疑惑。
她放下书包,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突然听到沙发上传来细微的动静。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动了动。
余烬愣了一下这才走近,还没到沙发边上。她已经闻到了酒精的味道,混合着辛辣果味儿,这场景意外的熟悉,余烬有一瞬间的茫然,像是不知今夕何夕。
顿了顿,她才伸手拉开了壁灯,看到绻在沙发里的人影,这光线来的猝不及防,女人不舒服的“哼”了一声,下意识的抬起胳膊去挡住脸。
“……”
方珩竟然睡在沙发上了。
她一般不这样的,她甚至连东西都不会摆放到公共的空间里,什么空间该发生什么行为,她总是一板一眼的施行。看文件就应该在书桌前、吃饭就在餐厅里、睡觉也只在卧室。
余烬被女人这动作弄的定在了原地,但站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又没了声息。
“方珩……”余烬叫她名字。
无人应答。
她走过去,轻轻扯了下对方的袖子:“方珩……”
“……”女人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含义不明的“嗯”来。
没办法,余烬又去拉她,把她整条手臂从脸上扯下来。
“方珩。”
女人皱眉,终于眯起眼睛看她,好一会才答应,依旧是一个“嗯”。
“方珩,你怎么了?”余烬发问。
“你回来了……”所答非所问。
“嗯,是的。”
“……你去哪了?”
女人的手钳住她手腕儿,把小孩儿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她说话有点冲,却又不像是在质问,但语气有点怪。
“……在于菁家,吃了晚饭。”余烬照实答她,她觉得方珩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方珩在听到“于菁”的时候似乎撇了下嘴角,她半晌没说话,等了好一会才回答:
“……没怎么。”
下沉的语调,声音闷闷的。
“你今天好像有点迟钝……”
“没事!”
大概是觉得“迟钝”不是什么好词,方珩放开了攥着小孩儿的手,然后挥手赶她:“去吃饭去。”
说完了,她又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
“……”
余烬想,自己刚刚似乎说过的,她已经吃过晚饭了。
她低头,看到沙发腿处的已经空了红酒瓶,和歪倒在一边的玻璃大肚杯……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喝酒是会醉人的。
不是所有人都千杯不倒的,只是那个女人不会醉而已。
那个人无论饮下多少酒精,都能保持恒久的清明,像是在喝果汁。
“方珩,你喝多了。”
余烬摇了摇方珩的肩膀,就见到对方的表情蹙起:
“……写作业去!”
“你醉了。”余烬又说,伸手穿过她腋窝,想要把人抱起来。
方珩却睁眼,躲了一下她的手,然后迷迷瞪瞪的说:
“你没说你不回来吃饭的……”
“……”
余烬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她没见过这样儿的方珩,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调子也怪怪的,语气别别扭扭,还一直对她皱眉头。平常的方珩从来都是正正经经、温温柔柔、情绪淡淡的。
想笑,于是就真的抽了下嘴角。
可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却被对方捕捉到了。
方珩的眉皱的更深,嘴角也耷拉下来,像是发现对方在笑她而不开心。方珩缩了下身子,用最原始的姿态表示了抗拒与气闷。
余烬也不介意,她看着对方这副样子,反而更放肆的低低笑出声来。女人的头发有点毛躁,身子微躬着,卷纹的居家毛衣拉出细瘦的一截腰线来。
恼怒与憎恶慢慢褪去,痴狂的爱意恨意也逐渐消散,匣子里最后只余下恒久的、如初见时候一般的吸引。
她像是一个无解的谜。
余烬灼灼的站着,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好一会过去。她猛的转身出去,小跑着去到厨房翻找出解酒茶来,给方珩泡了一杯。
自己先试了试后,突然觉得味道过于感人,又转身去拿了蜂蜜。再回到客厅的时候,却发现方珩已经坐起身来,她呆呆的陷落在沙发里,目光发僵的盯着她看。
或者说盯着她过来的门口看。
余烬以为对方清醒点了,端着茶走过来,递给她:
“方珩,你喝一点。”
可对方的眼像是追踪目标的镜头,随着小孩儿的走近改变着焦距,眼神却紧紧攫住她。这种目光其实是很唐突的。方珩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别人。但她喝多了,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同。可余烬却不并觉得冒犯,她甚至有点喜欢这样的恒久而专注的神情。
只向她投来。
“……你去哪了。”
还是不怎么清明的问题,说话的人语气依旧。
她没有接过杯子,就那么看着余烬。
而余烬在对方微仰微直的视线里,读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埋怨。
错觉吧……
“刚刚去了厨房,给你泡了杯醒酒的茶……”余烬晃了晃手,茶杯里的液体晃了晃:“喝点。”
女人这才垂了眸子,她看了杯子好一会儿,终于像是接受了似的,伸出手来。
余烬就把杯子放进她手里,又等她握好。她盯着方珩喝完,盯着她脸上不正常的酡红,盯着她滚动的喉咙,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视线灼灼,甚至随着对方的动作,很小幅度的空咽了一下。
“余烬……”
“……”
“余烬。”
“!”
余烬突然的惊住,就那么呆呆的看着方珩,却发现对方早已经喝完了,也正在看着她。
视线相撞,小行星碰撞大气层擦出火花,拖曳出长尾。
“你……”
“我去帮你拿毛巾!”
“……”
余烬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突然掉头,她跑到卫生间里,接了热水,拧了条毛巾出来。
但是心跳的频次加快了。
方珩又闭了眼,半靠在垫子上,后背坐的有点弯。直到再次听到小孩儿踏地的声音,这才微微掀了掀眼皮,眼里雾蒙蒙的。
小孩儿走过来,然后伸出手,去揽她的腰。她手刚碰触到她腰时候,就被方珩拦阻。
“你做什么。”
“你靠过来一点。”
“……”方珩没动也没说话。
沉默,沉默。
但余烬没有像以往静候她开口,而是直接伸手,把人揽了过来。方珩身子轻微的一顿。但终究是没有反抗,就顺从着她将自己的身子拉过去,半依在她的身上。
下一刻,热气蒸腾着扑在脸上。温暖一瞬间侵入鼻腔,那种混沌滞涩之感,顿时被剥离了大半。那种舒适让人想要流泪,一时间甚至以为身处梦境天堂。
小孩儿的动作很轻柔,热毛巾顺着眉眼,划过面颊,一直延伸到颈。她感到小孩儿的指尖也随着,梳过她耳骨,抚上她颈间搏动着的脉管。
“……”
“……”
“……”
“……!”
温热的吻落在她的眼皮,又亲了亲她的眉骨。她倾身,不带任何欲望的,可又充斥着太多太多的情绪。
方珩身子僵住,她睁眼,神色间有怔然。
但小孩儿的神色却平静,平静到有种仿佛视死如归的从容。
“我喜欢你。”她说:“方珩,我喜欢你。”
并不是冲动的爆发,但她真的没办法再克制下去了,一分一秒都不行。再不说出口的话,这句话就像是刀片,要剖开她肚腹。
她们无数次说起过这个,但从未有一刻这般言明。
余烬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很难觉得这是一个少年人冲动的言语。它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到就像是温缓的退潮,一点点舔掉沙地的全部痕迹。也平复了方珩瞬间泵涌的血,她的神情随之平和下来。
良久,女人轻轻呼出口气来。她神色间没有愠怒,也没有羞恼,只有淡淡的无奈。她带着几乎柔软的醉态,轻轻摇了摇头:
“你都忘了我和你说的了么。”
第083章 专一
“你都忘了我和你说的了么。”
没有, 我记得,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但是……
余烬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口袋里的电话却突然的震了起来。
一句话就卡在喉咙, 余烬突然想起, 于菁说好了要给她打电话的。
“喂!”她接了电话, 声音有点毛躁。
电话那边却一听到她声音就笑起来, 还埋怨她:“哎余烬, 你怎么这么久才接啊?”
余烬有点急,不想多和她说话:“我已经到家了。”
“到家了?那你要怎么证明啊,嗯?”
“……”
余烬咬咬牙, 她真想把电话摔了,同桌这个电话真是来的“太好”了。
对面像是能想象到余烬的表情似的, 于菁又笑了声:“行了行了, 您快别憋了,我信你啦!哎, 听话,可别再闹脾气了嗷, 要不我说话还难听。”
“知道了知道了。”余烬催促,心想你说话从来就没有好听过:
“那我挂了。”
“哎, 等会等会, 你明天早点去学校啊, 我给你个惊喜。”
“行, 拜拜。”
余烬挂了电话之后才意识到于菁最后和她说了什么,惊喜?呵呵, 就她同桌那样,不是惊吓他真的就谢天谢地了。
然而回过神的时候, 就看到方珩正看着她,那表情淡淡的,视线微直。
看到小孩儿的目光转回来,方珩很轻的笑了下,带着些自嘲的意味。
她不是故意要听小孩儿讲电话的,但是余烬没避讳,而二人此时又离得太近,方珩连电话那边的笑声的都听的一清二楚。
无比年轻的、鲜活的少女声音。最好的时光搭配最动人的感情。
其实方珩最初的担心是多余的,余烬是个很讨喜的孩子,这大概源于性格中一些特质。
她为此自卑而骄傲着。
余烬被方珩的目光看的皱眉,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了,那个女人也经常这样看她。这是饱含情感的,但却不是她想要的,孩子与爱人终究是不同的。
她抿了下唇,想要把之前的话说完:
“方珩……”
但余烬刚一出声,女人却抬起手,食指贴在她的唇上,甚至还轻轻蹭了下。
“嘘……”
方珩眯起了眸子,声音里透着些微熏的调子:
“嘘,别说话。”
“不行啊,”她带着点感慨似的叹了一句,甚至夸张的做了个摇头晃脑的动作:
“余烬……嗯你得……专心一点。”
余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女人却扶着她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几乎把整个上半身倚在她身上,身体的重量一大半都倾了过来。
余烬怕她摔倒,只能揽紧她的腰,半抱半扶着她,心底疑惑只增不减。
“专心一点……会……会比较好……”
女人的声音在斜上方传来,轻的仿佛一声叹息,但是这一次,她话音里却再没有笑意了。余烬甚至不知道,方珩的这句话是不是在对自己说。
又是这样的状况,她不明白对方突然的情绪。
你在生气么?你在生气些什么……
你在难过么?你又在难过些什么……
她又做了错的事么?
“早点睡吧……”
被环抱的人徒劳的立了立身子,伸手掐了下小孩儿的腰:
“乖,去睡。”
才九点多一点,其实还根本不到余烬平常睡觉的点,可是余烬却无从拒绝对方的要求。
也不想拒绝她。
醉了的人不讲道理,方珩坚持要送余烬回房间,并且一定要看着小孩儿躺在床上才肯罢休。
“你该睡觉了,烬烬……”
“……”
余烬心神一荡,手指在被子里倏的绻紧,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扶着床头俯视她的女人。
尽管很多人都这样叫过她,但这确实方珩第一次这么叫她。这个称呼在这个人的嘴里,显得那么的亲昵。方珩的声音蕴着醉意,没了平日的干净干练,拖着些黏腻,余烬几乎想要弹起来,勾搂住她的脖子,压弯了她的腰身。
但她还没动,方珩却慢慢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晚安。”
“!”
余烬的手像是藤蔓,从泥土中猛的探出,飞快的绞缠住女人的纤瘦的颈,收紧再收紧,把她整个身子整个坠的弯下来。
“……”
方珩反应慢了半拍。
“松手……”
“不。”
小孩儿发出一个抗拒的短音。
“松手!”
“我不。”
方珩弯着腰,撑住床使了好几次力气,腿都有些发软了都没能直起身来。她有点泄气的趴在小孩儿身上喘气,藤蔓微微松开了些,随着她胸口起伏一张一弛着,但就是不放开。
“别闹……”方珩无奈的拍拍小孩儿的被子:“你比以前粘人多了。”
藤枝报复似的收紧,方珩觉得自己腰背一阵阵的酸麻,无奈,她只得一只膝盖顶上来,试图分担一下重心。却听见小孩儿得逞似的笑,这笑声带起的气流,弄的她耳朵都发痒了。
“……”
方珩没忍住也跟着弯了弯唇,若是平时,她也许早就已经服软。但此时此刻酒意上涌,她却实在不想讨饶。于是,她手伸进被子里,去掐小孩儿腰上的软肉。
顿时,被子里一片翻江倒海,像是潜了条隐龙。
一些短促无意义的音节充斥其间,伴随着阵阵笑声和急促的轻喘。
余烬最终没能绷住,还是松开了手。方珩趁机立起了腰,一脸无奈的支着手撑在身后。一起身她才发现,刚刚的扑腾把大半条被子都踢下床去了。
而小孩儿呢?
小孩儿……
余烬大字形躺在床上,嘴角挂着一缕头发,她胸口起伏,急促的喘着气。她的衣服已经拥了上去,露出一节光洁的肚皮,内裤边缘处隐约露出一枚小巧的、龙眼似的疤痕。
方珩的目光在那处顿了顿。
片刻,她收敛了了视线:“好了,别闹了……你该睡觉了……”
“……”
小孩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我帮你关灯……”
“……”
方珩把被子捡回来又往门口走,关灯后,又帮小孩儿带上了门。
在门合上的瞬间,房间里突然爆发出熟悉的声音:
“方珩,我喜欢你。”
“……”
那条缝缓缓合拢,余烬觉得整颗心脏就被夹在那里。
在那条亮线消失前的一瞬,她终于等到了回应:
是淡淡的语气:
“……嗯,我也爱你。”
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余烬觉得好像有点不同。
是有哪里不同的。
她敏锐的察觉到,方珩的这句话,和自己的那一句有一点儿不同。
不一样,是不一样的。小孩儿翻了个身,又告诉了自己一遍:是不一样的,是大不相同的。
有什么地方,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是哪里呢?
余烬又翻了个身,被子像水草一样缠裹在了身上。半晌,她又坐起来,身子打了个摆,又向着一个方向躺倒。就这么反反复复了好几次。
疑惑。
漫漫长夜,长夜漫漫。
*
第二天天还没亮,余烬就自然醒了,她跳下床去找方珩,却发现她竟然已经走了。
桌子上是一张字条,娟秀的笔体:
——早饭买的汤包和豆花放在保温锅里,记得吃。
“……”
疑惑的感觉更深了几分。
余烬喝了豆花。平常爱吃的汤包今天只咬了两口,就再没了继续的心情。死面的包子皮卡粘在喉咙中,怎么咽也咽不下去。她拿筷子尖戳着包子皮,看着从破口里淌出金色的汤汁来,却意外的没有食欲。
她没忘记和小同桌的约定,恍恍惚惚的一大早晨就来到了学校。
这次倒是真不是惊吓。
“喏,给你的。”
于菁抱着一大摞的本子,砸在余烬桌上。
“这是什么。”余烬皱着眉。
“就……本子啊。”
“……”余烬对这没有信息量的回答嗤之以鼻。
“我的本子。”像是知道余烬所想,小同桌加了个形容词。
“……”余烬懒得浪费时间听对方废话,直接抽出了一本来看。
是错题本。
余烬大概翻了翻,纸页被三色的笔记填的满满当当,不同科目的不动类型的题目归类的整整齐齐。
于菁再一旁抱着手臂哼哼:“本来是想要卖给收废品老大爷的,突然想起你脑子不好使,反正卖也卖不了几毛钱,索性就便宜你了。”
“……”余烬拿眼斜她:“就非得这么讲话?”
“……”于菁脸色发窘,没说话。
“但是,谢了。”余烬低下头,把本子上的褶页小心展平:“这个……真帮我大忙了。”
小同桌别过眼,鼻子里小声“哼”一声:“我朋友不多,真是便宜你了。”
余烬突然没憋住,笑出来:“你就我一个朋友。”
“……”
于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她想要锤死余烬,又感觉自己打不过。最后咬牙切齿的恨恨骂道:“你她妈的这样讲话就很好听了么?”
“起码我会说’谢谢’。你说挺好的事儿,非讲那么难听,有什么事儿直说不好么,别扭死。”
“……”于菁气的抬手就要去抢本子,然而余烬已经把本子护妥当,她抢了几下没抢过来,冷笑:
“我要不是看你喜欢阿姨,又实在没什么戏,可怜见的,给你个机会提升自我,要不就凭你……哼哼,等你追到阿姨孩子都打酱油了。否则,谁要管你啊!还有啊,我劝你这个危险想法还是赶紧忘记的好,别哪天一激动真和阿姨表白了,那你就完蛋了,你绝对完蛋了。”
于菁说完,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局,得意的瞅着余烬,结果就发现对方一脸便秘的神情。
卧槽……
于菁空咽了一下,满眼难以置信:“不、不会吧……不、不至于吧……”
余烬艰难的点了下头。
“靠,你个完蛋玩意儿!”
第084章 放弃
“小珩……你……你……”
徐安秋罕有这种不知如何措辞的时刻, 她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阴沉:“你……你这可不成的……”
“……”
方珩没说话,一半脸隐在的阴影里,她表情凝重的看起来有些骇人。
“不是,这……你不会一开始的时候就打算……”
“不是。”
方珩不等对方说完就斩钉截铁的打断, 从骨到皮都显得无比抗拒这个问题。
“真的?”徐安秋挑眉, 审视着对方的面孔, 郑重的问:“方珩, 你确定么?”
“我……”
又是长久的沉默, 方珩突然吸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安秋,我不知道。”
“小珩儿, 不是,你想想, 你再好好想想。你这……不对。要实在不行就先把……放我那去?你离她远点儿冷静冷静……”
方珩猛的抬起头, 目光咬紧了对方的眸。
“……”徐安秋下意识的摇头:“哎,我不是要把人送走……”
方珩抿了抿唇, 声音却依旧坚决:“……不行。”
徐安秋看着好友这失魂落魄的德行,无名火腾的窜上来:
“方珩你是不是疯了!那你也不能这样!你……你……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 这算什么事儿!你大她那么多!她又是个……是……”
方珩虚虚的倚在了墙壁上,交付了半边身子的气力:
“安秋, 你信我, 我是真的不想这样。但也是真的没办法控制。”顿了顿, 她咬咬牙:“我甚至……甚至……”
“嗯?”徐安秋挑眉。
女人突然泄了力气, 她目光淡淡的,带着点自嘲, 可说出的话却让徐安秋几乎震惊:
“我甚至对她……有反应。”
“!”
徐安秋万万没想到,这样儿的话会是从方珩嘴里说出来的。
她吸了口气, 强压住震惊,甚至还挤了个笑:“你、你那只是喝醉了……你……”
方珩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
徐安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愣了好一会儿,伸手去摸烟,但手抖抖索索打了好几次火,都没能把烟点着了。
“操!”她恶声恶气的骂了一句,口中叼着的烟嘴儿猛的一扁。
“你来根儿么?”她抬头看向方珩。
方珩摇摇头。
但对方却抽出一只来,把烟嘴儿直戳在她嘴边上,说:“快给你根儿,冷静冷静。”
没办法,方珩只好咬住,但看徐安秋却完全没有要给她点上的意思。
哦,就只让她叼着。
“你这都犯罪了吧,她……她成年了么?”
“……”
“别和我说你一直就是个弯的!”
“……”
“是不是那小鬼的意思!靠,我就知道那小混蛋……看我找她算账……”
“……”
“这事儿你到底想怎么着吧!”
“……”
“小珩儿,我不歧视你这个,但你别不是真打算和她在一块儿吧!”
“……不是,不会的。”
徐安秋就看到,衔在方珩唇边的烟枝就那么直挺挺的掉了下去。方珩吐出这两个字来,像是用掉了全部的力气,她很轻的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顿了顿:“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但你已经做了……
徐安秋心想,你她妈的都动心了,现在再说什么“不会”是不是太晚了点?
可方珩却接着说:“小孩子的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大概是我没好好引导……才开始,还不晚,就及时止损……”
徐安秋这才明白,这人是压根没考虑她自己的。
“那你呢?”
方珩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不是说……”
方珩这才“啊”了一声,神色却慢慢淡了下来,带着种尘埃落定的肃然。
她所答非所问的说:“我回公司这段时间,泽辰约过我好几次……”
徐安秋的表情由原本的呆滞继而疑惑最终转为震惊,她几乎是爆出的声线:
“方珩,你疯了吧你!”
“可能是有点对不住他…… ”方珩苦笑了一下。
“我操!”徐安秋没忍住,一句粗口骂了出来:“啥玩意?还对不住他!你忘了之前你出事儿,那王八蛋什么德行!他还有脸来找你!”
方珩露出点儿无奈的笑来:“之前,你不是还挺支持我和他……”
“我瞎!”徐安秋指着自己的眼睛:“这不是眼睛,这是玻璃珠子成吗!小珩儿你快别说了,你再说我真要自戳双目了。”
方珩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他家里人也逼得的紧,泽辰他也有苦衷……”
“他?呵呵!他有个屁的苦衷,大难临头他都特么已经展翅高飞了,现在还好意思来和你说什么苦衷?他要再来信不信我直接给他送终!”顿了顿,徐安秋的语气渐转严肃:“不是,小珩儿,你听我说,没必要。你真没必要为了给小孩儿做个戏,把自己搭进去,真的。”
“不是演戏。”方珩摇摇头,良久,她才叹了口气:
“我也得……断了我的念想啊。”
“你……你……”徐安秋难以置信到半晌都没合上嘴。
“你不用劝我了……”
徐安秋一把扭住她肩膀,生硬的摇晃了几下:“你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小珩儿,你有必要牺牲这么多吗?就因为那个小孩儿,就得这么搭上自己的半辈子了?”
“……”
方珩没说话。
“我就问你一句,你觉得你和尹泽辰在一块能开心吗?你愿意嫁给这样的人?你自己说!你真愿意和他结婚?”
“……”
方珩沉默,这沉默已经说明了太多。
“呵呵,小珩儿你看,其实你自己也清楚的。”
徐安秋揽过好友的肩,声音也缓下来:
“其实,你做的已经够多了,非亲非故的,养养好玩儿也就得了,非做成这样,真没必要的。实在不行……”徐安秋咬咬牙:“实在不行,你就和她挑明了直说,反正主导权在你这……”
“安秋,我不行。”
方珩却硬生生的打断。
“?”
徐安秋话音一滞。
“安秋,你不懂,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越来越没办法拒绝她了。”方珩抿着唇,睫毛颤动着。
徐安秋看着这个人,她能够清晰的感到这句话里蕴着的痛苦。
她太了解这个人。
责任感。
这是空前强大、又无比真实的责任感。
像是锁在她脊梁骨上的荆棘,又像压在她肩头的山峰。
自从方珩领回这个孩子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放弃的太多,并且随时准备好为这个行为作出近乎无底线的让步。
这是一场持久的折磨。
看着突然沮丧下来的徐安秋,方珩反而笑笑:“真是的,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发展成这样……不过你也不用难过,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的,也不过是一切又回到原轨上罢了,我原本也是要嫁给他的。”
*
“我也爱你。”
余烬终于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同了。
“爱”你。
可孩子与爱人是不同的。
对孩子的“爱”和爱人之间的“爱”终究是不同的。
那个落在额头上的浅淡亲吻,像是一个枷咒,把一切还没开始的萌芽封禁在了原处。
其实方珩已经表示的很明白了,她只是温柔,是自己太迟钝了。
“哎余大聪明,你是有多想不开,化学小测最后一道选择能选成C?”
“……”
“哎余烬,虽然说我们一直躲着那群人吧,但你不觉得她们好像忘了我们似的……”
“……”
“哎余烬,不会是阿姨做的吧?你去问问她嘛!我绝不相信是她们良心发现了。阿姨不是说校园暴力很难制止吗?我好想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啊……”
“你烦不烦!”
余烬皱眉,头埋在了臂弯里。
于菁也不生气,心里想着,嘿,又中了一次。
和余烬提阿姨她准急。
于菁觉得自己似乎格外的喜欢逗这人寻开心。就像她其实也不是一点钱都没有,但有事没事的,就是爱占余烬点小便宜,也爱看这人一脸无奈却又不真的跟她计较的样子。
余烬近来心情都不好,这是她知道的。
她其实也不想乌鸦嘴的,但问题是她前不久才说余烬要玩完,结果对方果然出了状况。
余烬不会因为别的事情心情不好的。
“哎余烬,我说你天天丧着个脸,给谁开追悼会啊!怎么了啊,总不至于你刚表白完了,阿姨转头就和别人在一起了吧……”
于菁话音未落,突然觉得有点怪。她突然讶异的发现,原本趴在桌子上、对外界全然反应无能的人,正死死的瞪着她,眼神像是要杀人。
她心说,不至于吧,她真就乌鸦到这份上?
“是!我谢你吉言!”
余烬咬牙切齿,生生挤出这几个字来。
“……”
“和谁啊……”小同桌气焰顿时收敛,虚虚的问。
“你能别说话了吗!”余烬还有些气闷,但终究补上了一句:“你不认识。”
“男的?”
“嗯。”
“长得好看么?”
“……可以。”
“经济状况?”
“开公司。”
“很喜欢阿姨么?”
“……是的。”
“懂了,你放弃吧。”
第085章 遇见
“你放弃吧!”
“……”
余烬扭头, 狠狠剜了她一眼。
“不是!你就自己说,你有啥竞争力?”
余烬不吭声了。
于菁突然又有点心软了。她打击余烬这个同桌的次数多了,总会感到仅存的良心一阵抽搐。
她“哎”了一声:“那……她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一起吃饭。”
于菁心说,这其实应该叫约会的才对吧:“那……你就没问问阿姨怎么想的?”
余烬听了一会才闷闷的答:“……问了。”
于菁“啊”了一声, 有点讶异, 心想余烬这性子也太直了:
“你、你就这么, 这么直接的问阿姨了?那你怎么说的?”
“问她是不是和尹泽辰复合。”
“复合?”于菁眨巴眨巴眼:“哎你别说, 这个尹啥就是那个阿姨因为你, 才分开了的前男友……”
“对,是他。”
“那……阿姨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是的。”
“……”
“……”
于菁还等着下文呢,可余烬却不说话了, 她猛一挑眉,拿脚踹了踹她凳子:
“就完了?”
“就完了。”
“那你就没再说什么了?没像……上次那样儿?”
“没有。”余烬很快抿了下唇, 神色有点黯然:
其实于菁也大概能想到原因的。余烬上次和阿姨闹脾气, 如果还有个能站得住脚的“理由”的话,那么这次她是真的没有任何立场了。换作她也不好意思去拆人家姻缘的。
余烬却低低的开口:
“我问她, 为什么分手了还能和好,那当初为什么要分开。她说, 爱情总是分分合合的。”
余烬其实不认同这个。
她不想分分合合的。为什么不能一路走到底呢?不分手的恋爱听起来很傻,可谁不想要这样的感情呢?
其实方珩还说了别的。
那时候, 她正在玄关处的全身镜前, 解下丝巾脱掉风衣。听到小孩儿的问题, 还冲着镜子里的她笑笑, 像个宽厚慈爱的长者:
“大概是因为……爱情总是分分合合的吧,这些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好了, 余烬小朋友,现在你不用再觉得内疚, 也不用想着要赔我一个了吧。”她说的云淡风轻的,甚至还带着些调侃的笑。
“……”
“傻样儿……嗯,等到我结婚的时候,你要做我的伴娘么?捧婚纱的拖尾。”
“……”
不能、不行、我不要、我一点不想!
无数声音海潮似的涌来,却又一点点平复下去。余烬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缓缓出声:
“好的。”
因为小孩儿低着头,所以她没注意到,方珩捏着外套的手指很快的蜷了一下,也没看到衣服上骤起又骤平的褶皱来。
这件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揭了过去,方珩挂好外套,走了过来。
“余烬。”她双手落在她肩头,视线鼓励着对方抬起头来。
“……”
“还有一件事……”方珩皱了下眉,又松开。
不会更糟了,生活总不会更坏下去了。
余烬心想,用上了十成十的勇气仰起头,尽量毫无破绽的,接住方珩的视线。
“是……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事,解决问题的途径都不止这一种,你不必……全部诉诸于暴力的……”她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着如何措辞:“……以暴制暴未必是种最好的解决方式,也未必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然而,空寂的教室里的画面在方珩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年轻的学生们惶恐错愕的神情,和由于难以置信而发抖的身体。
校园暴力总是很难解决的。
但也没有那么难。
他们说:“我、我们知道错了……”
她们说:“我们以后不会了……也不让别人再……”
流氓放下了板砖爪牙,举起权杖、换上法袍,就摇身一变成了圣职系模样。
有人播撒着光,就有人沐浴黑暗。
如果阳光一定会在身后投下阴影的话,那么——
看着我,余烬。
你只要看着我。
可不要回头了。
这样你的世界就不会有那些。
方珩捧住了小孩儿的脸,身子挡在她身前,目光缠住她全部的视线:
“以后不要这样了。” 我怕他们伤到你。
“余烬。” 我的小鬼。
“你永远 都可以依靠我。” 一直都可以,永远都可以。
女人一字一顿的说,语调轻柔,神色却肃穆。
她甚至给她淡淡的压迫感。
余烬看着她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面孔微微出神。
“好、好的。”她说:“我知道了,方珩。”
“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架了……”
方珩摸了摸她的头,什么都没有再说。
于是这件在旁人看来严肃又恶劣的事,也就此揭过去,轻的就像一阵风。
它不是风,只是方珩让它变成清风。
*
余烬不知道方珩最后是怎么解决她打人这个问题的,但是她没有如她担心的那样被公司辞退,她依旧每天上班,每天都很忙,像以前一样忙中会抽时间陪她。
但也有不同。
她也会抽时间陪尹泽辰。
她的……男朋友。
余烬在对方的平淡的言行中,渐渐接受了这件事。时间真的是样可怕的东西,她让你慢慢钝掉,一点一点的扯断你的敏感神经,让你鲜血直流却习惯了疼。
方珩表现出的那种淡然,仿佛这一切再正常不过,仿佛她的任何异议都像是无理取闹。
“晚上我不回来吃了。”
这句话她说的没有半点压力,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而余烬也渐渐习惯了。她也会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的“哦”一声。
但她还是想问她:那再晚一些呢,在晚些的时候,你会回来么?
她每一次都忐忑,但问出这句话将会引发的可预见的尴尬,让她无法开口,她也没有立场开口。而且,她根本担不起,得到了否定答案的风险。
但方珩并没有夜不归宿。
一次都没有。
但她也从不向小孩儿应允承诺些什么。
从来都不会。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拖拽却从不停歇的走过。
总不会更坏了。这是余烬最常拿来安慰自己的话。
但那些原以为绝不能接受的、绝不会被理解的,也在终究无法选择的道路面前,一点一点被软化下去。那些事儿日复一日的逃避着、锉磨着、克制着、忍耐着,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激烈的情感冲突渐渐缓和下去,说什么易渡人,难自渡的,大多也都只归于矫情了。
方珩对她依旧很好。
她比任何一个监护人都要尽职尽责。
小同桌常常会对此感慨万千,抱怨为什么自己的家里就没有像方珩一样的长辈呢。
小半年的时间里,余烬成绩越来越好了,她完全能靠自己考进班级的中上游。家长会上被刁难的情况再没有发生过,方珩甚至还被选为家长代表受邀上台发言。曾经的刻薄变成的谄媚与讨好,还有带着艳羡的夸赞。
“人家家长和咱们不一样,咱们哪懂得这些个……人家可是什么都会的!”
但余烬更倾向于把这句话理解为:方珩很棒。方珩教的好。
余烬的个子也如竹节一般窜起,在每一次大雨过后郁郁葱葱,这学年结束的时候,她的身高几乎已经和方珩不相上下了。
余烬身体素质极佳。学校秋季运动会上,在班委的“谆谆教诲”下,好说话的余烬“被”报名了那些女生们挑剩下的全部项目充数。说着“你去检录一下就行”的班委们在见到余烬给班级拿回了每个项目的奖章时,惊讶的差点下巴脱臼。
不管是否情愿,余烬都被热情高涨的三班同学们扔举了好几次,体育部的老师甚至专程来找班主任商量:这样的好苗子,不专门培养真的是可惜了。
但余烬却很坚决的拒绝了,就连小同桌都真情实意的替她可惜:“余烬你个傻冒!你知道国家运动员高考录取线能降分,体育生在各大高校都有特招名额的……”
但余烬在这上面表现出决绝来,班主任谈了两次三番都没有一点儿效果,打电话给监护人费尽口舌,希望对方能帮忙劝说,但人家却无所谓什么荣不荣誉的,人力挺孩子自己的选择。
这就是家长忒年轻!这以后肯定是要后悔的!
放下电话班主任和体育部的负责人相顾无言,遗憾且抑郁着,但却也无可奈何。
余烬人缘很好。她经常会被三五同学邀去唱歌看电影,每次余烬叫小同桌一块儿,对方都会拒绝。
“不去。”
“你害羞个鬼……”
“你才害羞你全家都害羞!老娘社恐不行吗?”
“矫情。”
“……”
“去吧,下次在说’朋友不多’的时候,就不用被打脸了。”
“…………靠!那事儿你就过不去了是吧!”
最终小同桌还是拗不过,去了。于菁就是个刀子嘴的性子,但因为以前那些不好的经历,她和不熟的人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个什么。但是和余烬就很轻松,口无遮拦的。原本,这种讲话方式其实是挺容易得罪人的,但没有人能比余烬被她刀的更狠。
这一对比,同学们反而觉得,这个以前看着怪冷漠不太好相处的人,其实说话还挺逗的。一来二去的,她们甚至还觉得,看这一对儿里桌外桌互相掐着玩,还怪有意思的。
年少的时光,有了课业和友谊就能填充掉大半甚至几乎全部,爱情终究是奢侈品,而非必需品。生活就在这样点点滴滴的细节里慢慢充盈,像是红葡萄窖藏之后,一点一点沁出香味儿来。
至少不会再差了。余烬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圣诞节的时候,在KTV唱歌间隙和朋友们出来买零食饮料,在大街上见到熟悉背影的时候,余烬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身体僵硬。
窒息感像是潮水一样漫过她的头眼。
余烬的表情像是蜡像馆封刻的模塑,她的脚步再难移动分毫。原本或笑或闹的同学们,也渐渐注意到这里的不对劲来,纷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余烬。
离余烬最近的于菁最先反应过来,她向着余烬视线的方向看去,心里咯噔一声。
她像赶鸭子似的,把好奇心起的一群少男少女轰走,这才回来拉余烬。余光却偷眼看向刚刚的那个方向。余烬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神态都半点未变。可那个方向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哎余烬……”
这是于菁万年不变的、叫她同桌的开头方式,但这一次,却仅仅只有一个开头。
她说不下去……
不管过了多久,那个定律像是刻在在余烬的骨子里,永远都不会改变:
一扯到方珩,余烬就发疯,就完蛋……
永远都不会变。
其实有时候于菁惊异于小孩儿的长情,这其实是很难得的。但却……
她伸手,试探着拉了拉余烬,这一下竟然把高她一头多的人,拽了一个踉跄。余烬的手很冰,像是被寒风收走了全部的温度,变成一块儿僵硬的冰坨。
于菁又有点心疼她了。
*
余烬很久都没和方珩度过哪怕是完整的一天了。很久之前,那些大块大块的午后、偎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光,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虚假的幻梦。
方珩像是她生活中碎片化的符号,像是匆匆打马而过的浮光掠影。
她抓不住她。
那天之后,余烬再没能拥有一个完整的方珩。
绝大多数时候是在餐桌前,她会轻拍她后背叫她慢点吃;或者是在讲题,在试卷上家长签字的空白处落下好看的名字;又或者是紧闭的门房门底下漏泄出的一线光,和里面模模糊糊的会议语音;或者是在晚宴之后,她递给她logo精致的购物袋,有时候是衣服,也有时候是安全裤,她会嘱咐她穿裙子时一定要记得穿在里面;又或者是一些深夜,余烬若是趴在沙发上等方珩回家,会得到一个面目模糊、带着点醉意的吻。
当然,是落在额头上的。
所以这一刻,余烬见到方珩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的真的非常想念她。
隔着热闹的节日氛围、隔着欢愉的人潮、隔着五光十色的灯影,她看到方珩的背影,她在衣架上见过的、无比熟悉的长风衣外套,和炭灰色的针织围巾。
和……
一种很久很久都没升起的戾气突然像是病毒一样蔓延,她感到颈间肌肉一阵抽动。
“……哎,你还好吧?”
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余烬就已经失去的一切的感知力。她被猝不及防的一拽,踉跄了一步,像是喝高了的醉鬼。但也多亏了同桌这一下,她又清醒过来。
呼气。
吸气。
余烬索性就不管不顾的,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哎,地上多脏啊你别啊……”
于菁去拽她胳膊,却被余烬抽出。
“哎余烬……你这又犯什么病啊,哎你快起来快起来,坐在大街上你丢不丢人啊……不就是……哎……不就是……情侣之间不都是这样儿吗,你别和我说你没见过……”
“你回去。”余烬生硬的说,像是冷硬军官发出指令。
“我回个屁!”于菁并不鸟她这一套。
“你快回去!”
“我回去了,你万一死外面了,我怎么和阿姨交代!”
“……”
余烬猛的抬头:“原来是你特么天天打小报告的!”
“你、你说啥……”于菁一脸夸张的懵逼表情,那样子真的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呵。”余烬冷笑。
“我……我也没有……就……就……”于菁看对方已经完全认定了的样子,索性咬咬牙,直接摊牌了:
“就之前……之前那事儿我就觉得不对劲嘛。你知道那些人以前就总堵爱我的,可是那之后又时候明明被那些人看见了,她们也当没见着我似的……我就是有点好奇,我知道肯定是阿姨处理的,我就是好奇,她到底怎么做的才让那些人不这样了,你自己也说,校园暴力这个太难制止了……”
“……”余烬没吭声,眼眸阴沉。
“哎呀……我也不是卖你,我也没和她说什么的。阿姨她还挺高冷的,不太爱理我,那事儿到现在都没和我说原因,还让我以后不用担心这个。”
“……”
“其实也有别的原因的!你看你啊,喜欢阿姨喜欢的也怪惨的,我这不是也想帮你打探打探消息么……万一她们感情不合呢,是吧……”
余烬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掀了掀眼皮:“呵,就你?你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
这次却是于菁沉默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打、打探到阿姨感情还、还挺稳定的……”
“……你快别说话了。”
其实这话倒不算是乱说的,于菁倒是真的有帮余烬的心。但是,方珩似乎无意谈及自己的事情,有的时候于菁问的实在明显了,她才会提上一两句如“挺好的”、“感情稳定”之类的话来。
于菁觉得方珩不像余烬说的那么和蔼可亲,她觉得阿姨还挺高冷的,而且不止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方珩对她似乎有点距离。
她下意识的发问:“哎余烬,你说阿姨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余烬听她说过好些次这个了,她摇摇头:
“方珩不会的。”
“每个人都有独特性,她能接受这个。”
*
“不是,小珩,我们都快要订婚了,你和一个小孩儿住在一起这像什么样子……”
男人阴沉着脸,一贯的风度涵养都失了大半。
但也怪不得他的。
自从方珩答应了他以后,两人的关系不仅没有“小别胜新欢”的喜悦,反而还不如从前亲昵。要知道,他们之前已经比别的情侣要保守太多太多。尹泽辰能明显感觉到,方珩言行中流露出的抗拒。
虽然不是直白的拒绝,但却渗透在不多的相处中的无数个细节里。
在以前,除了床上那事儿以外,牵手、拥抱方珩并不会太抗拒。在旁人面前也会给他留足面子,是个很懂事儿的女人。但现在却不同,方珩对他接触的排斥,已经到了一个正常男人完全无法忍受的地步。
以前他和方珩并不会争吵的,因为方珩是个同人吵不起来的性子,即便有不同的观点,她也会一笑而过,不会与他争论什么。
尹泽辰其实是很不喜欢那种学识与见解都压他一头的咄咄逼人的女强人的。但他也不喜那些徒有姿色,却浅薄庸俗的女人。
方珩恰恰就完美的契合了他这个偏好。
她是个很优秀的人,见识不俗,品味高雅,带的出去,不会给他丢人;但她为人又谦和,几乎不会向旁人输出三观,对他的见解会避开差异,找到认同的点。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一件事上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持,甚至是固执!
“你年纪轻轻的,带这么个小孩儿,这让外人见了该怎么想你……”
“泽辰,我们今天能不能不谈这个。”
方珩疲惫的揉了揉着眉心。
圣诞节。
在这么一个美好的节日,可橱窗里欢快的音乐听在她耳朵像是蚊子嗡嗡叫,嬉闹的人群在她眼前打转像是雪花屏。
她突然有点想回家了。
但是,家里应该是没有人的。
她和小孩儿说,晚上要出去吃饭,小孩儿很快回她,说她也要和朋友们去唱歌。
方珩看着手机屏幕发了一小会儿的愣,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间打出了这行字:
——你,早点回来……
她看了那行字一会儿,然后一个字符一个字符的删掉,换成了:
——嗯,玩得开心。
第086章 阴谋
把于菁轰走之后, 余烬又在原地坐了很久,她视线始终落在那个方向,但那里没有了男人的身影,也没有女人的。
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么多, 几乎所有人都向着这个不知为何坐在地上的半大孩子行着注目礼。也有人试图上前询问。但小孩完全不理人, 这让那些善意的人也感到一阵无奈, 周旋了三两句之后便也纷纷摇摇头离开了。
“余烬?”一道声音突然落下来:“真是你啊, 怎么每次见到你, 你都……这样啊……”
来人无奈的笑了几声,然后就蹲在了余烬身前,眼里显出的喜色来。余烬对这声音有反应, 她抬起头,有些讶异的对上对方的目光。
“文文?”
许久未见的发小凑过来, 吸吸鼻子:“没有酒味儿啊?你没喝醉啊……”
“那你是怎么啦……”她有些疑惑的看着余烬。又扫视一圈, 目光挺凶的将周围那些探寻的目光纷纷逼退:“你怎么好好的,坐在大街上啊……”
于菁怎么叫她她都不想起来, 但见到文文,余烬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有点累了……”
她站起身, 伸手把对方也拉了起来。这一站起来,文文才发现, 余烬竟然比穿着高跟鞋的她还要高出那么一截来。
“你长高了好多啊……”她拍拍余烬身上蹭到的灰土:“看我们丽丽, 身材多好啊, 长得又好看, 是不是被很多男人追啊?”
余烬木愣愣的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转移了话题:
“你……来宴北了?都没和我说……”
“我啊……”文文脸上显出隐隐忧虑, 但随即又绽出个笑来:“我也是刚到的,不是来玩儿的, 就没告诉你。不过我们还是有缘分啊,这都能遇到……”
“你要去哪?”余烬不太懂交际应酬,但也知道朋友来了最起码要接待的,即便心情很差,但她还是提起精神头:“我送你。”
“不用了,我有点私事。”文文摇摇头,苦笑一下:“你没事就好,大晚上的,坐在马路上,你也真行嗨……”
余烬微微皱眉。
文文头发有点儿蓬乱,面容消瘦,左边脸颊有点肿,眼底还有一片乌青。哪怕她是笑着的,却像是在哭。她之前不是这样的。余烬还隐隐约约记得,之前见面时候,文文还是一脸幸福憧憬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余烬正色,说的坚决。
“不是什么好事呢。”文文面上露出些许难堪,她连连摇头:“你别去,你现在上学呢吧,多好啊。还是学生呢,就不要卷进这种事里来。”
“你一个人危险。”
“你和我去我更不放心。”
“你的脸……”余烬顿了顿,才继续问:“是被人打的么。”
文文的面色突然一僵,之前所有的笑和伪装,都在这句话里尽数崩盘。
沉默良久,她才重新挂上个笑:“……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丽丽,这都瞒不过你。”
“……”
余烬太熟悉这些了,她太熟悉伤口和鲜血,即便环境完全改变,她骨子里还有洗不掉的本能和习惯。
“谁。”
文文被余烬这份直白弄的有一瞬间的无措了,但她终究没有瞒着她:
“是我男朋友。”文文低垂下眼眸,又自嘲的笑笑:“你说可笑不可笑,怕什么来什么……这是我最厌恶的事,但没想到我自己挑的人,竟然……也是这样的。”
“……”
“你说这是命吗?他全身上下西装无一处不考究,手表领带钢笔打火机都那么高贵,这么优雅的一个人,动手的时候却和我那该死的爹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脸红脖子粗、一样的粗鲁暴虐,一样的满嘴脏话。呵呵。”她抬头,看了眼余烬,痴痴的笑了下。她拉过她的手,把她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哎……你干嘛呀,这幅样子。我可没有酒瓶给你哦……”
“你找他?”余烬的眉拧的更深:“我和你一起去。”
文文突然笑了出来:“人家都会劝说’不要去、不要去’,你可真行,还和我一起去……我又不是要找他打架的,还要拉人壮声势,我们其实已经分手了,我只是有点担心……”
“什么?”
这次文文犹豫了一下:“我们是前两天分手的,原因是我无意中看到了他的手机,里面有他和她前任的消息。我就想,这样也怪没意思的,不如就成全他。但他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也接受不了是我提出分手,哎,也许他从来都没看的起过我吧……所以那天就……”
文文轻轻摸了摸脸,“我都已经化妆遮掩了,你竟然还能看出来……”
“那你找他做什么。”
“其实他动手也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他威胁我不要说出去的。他手机里有一些购买药品的记录,我有点担心他会对她女朋友……哎,你别这么看着我,就算他爱那人。但有时候,越是喜欢反而越会疯魔的……”
“你知道他在哪么。”
*
其实尹泽辰也没胆子真下药对方珩做些什么,他只是想演一场戏。
他必须想办法让方珩把那个麻烦的小孩儿送走。
尹泽辰想来想去,觉得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方珩去了家里公司,接触了更多的人,对他不复一开始的那种热度了。他想起一句话,一定要解决问题,没有问题制造问题也要解决。他需要一个催化剂,需要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
于是设计一场大戏,他作为英雄救美的角色出场,女性一次摄入药物也不会影响到后代,反正他们最近也不可能要什么孩子……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么隐秘的事,竟然被那个他一直觉得很好拿捏的女人察觉。她甚至还为了撇清关系和他分手。
被特么一个鸡甩,这真是尹泽辰长这么大以来的奇耻大辱。他和那女人在一块是给她面子,如果不是因为她有那么一点点神似方珩,而方珩又从没满足过他那方面的需求,他怎么可能会陪这种女人玩男女朋友的过家家戏码。她竟然还敢和他提分手?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女的竟然还带人找上门了。
她带的那人,不仅仅是熟人,还是个十成十的硬茬。
一颗不起眼的老鼠屎,竟然真的坏了他精心准备的一锅汤。
原本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他和方珩去酒吧过节,先和她吵上一架,负气离开,再让雇的人给她下药,当然,他不会允许真的发生什么,他会及时赶回来坐收渔利的。为了这剧本,他花了大价钱,甚至买通了未来哪怕方家人追责,这人要去坐牢的一切关隘,有句话说的好:
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但是,他没想到能从这地方见到这人。
余烬长高了。
她长开了,再也不是之前少管所里面黄肌瘦、头发遮眼的小屁孩儿,她甚至有些好看,非常好看。但她也更冷了,与之前不同,那种钝冷不再是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变成了一种锐冷,带着攻击性,极寒的刀尖指着他,像是要剖烂刺穿他肚肠。
方珩从不带尹泽辰去她现在的居所,也从来不让他和小孩儿见面,她小心翼翼的合拢花瓣,将余烬包裹在其中。所以那个讨厌的麻烦在男人心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饭黏子。
他甚至从没花时间心思去了解这个人,她实在太不够格。
但这一刻……
这简直……这简直是块粘在鞋底撕不下来的口香糖!
“方珩呢。”
这三个字完全是平地乍起的惊雷,把尹泽辰从未料及的状况里摇醒过来,一瞬间的愤怒太强,以至于他竟然完全忘记了,在这一刻,其实是他要理亏的多的。慌乱后知后觉的漫上来,他渐渐在小孩儿的目光中动摇。
不,这哪里还是个小孩儿了?
脱下宽大的校服和球鞋,换上靴子和风衣,没人能当这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这个女孩儿,不,女人。渐渐显露出,那虽还稍显稚嫩,却足以让人惊异的美来。
但这个眼神……
眼神!
尹泽辰几乎不能把这个神情,和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小鬼联系在一起,就像是娇艳的花朵带着致命的毒刺,她美而危险着,赤裸裸的暴露着情绪与憎恶,像是完全信奉丛林法则的兽,率真而残忍。
他怎么能忘了,这是存在不安定因素的孩子,是人们所认知的问题少年。
另一个因这三个字而错愕震惊的人,则是站在余烬身后的文文,“方珩”这个名字,她可太熟悉了。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这么久了,他无数次的叫她这个。
即使从未见过面,她也无数次的羡慕这个人,嫉妒着这个人,甚至……她憎恶着这个人,即便只这个人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
可是……为什么!
余烬在见到尹泽辰的时候就已经炸起了满身的刺,她几乎在一瞬间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可能。她皮肤难以自制的发烫,如果暴露在红外仪器里,她就像一团炽热火焰。
她一步步走过去,表情古怪的扭曲着:“方珩说,不让我再打人的……”
她笑了一下,明明不及尹泽辰身高,却像是逼近牦牛的饿狼:
“可是啊……你算个人吗?”
尖叫声混合着玻璃器皿崩碎的声音,文文被眼前这一幕惊的几乎傻掉,她后知后觉的冲过去,分离扯住余烬的胳膊:“丽丽别、别打了,再打会……会出人命的……”
“他死了不好么?”余烬歪着头,真诚的发问。她喃喃自语:“以暴制暴是不对的,但是它有效果啊……哈。”
“丽丽!丽丽!”文文尖叫着,嘴里发出不成调的断音:“你、去看看……看看她……她、方珩,她别有事……别……”
尹泽辰完全被打蒙了,他几乎是被这个女的一下子摔翻在地。
“你……讲不讲理!”
“哦?讲理……”余烬笑着撩了下头发,靴底却辇在了对方的手腕上,粗粝的硬底直接碾去一块皮:“你们总是这样,打得过、占尽优势的时候呢,就要动手的;打不过了,躺在地上了,就开始讲理了呢……”
“你……你不管方珩了么?她、她、她就要被人……”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人一巴掌甩在脸上,头都被抽翻过去:
“这个呢,是文文的。呵,只要你在这,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顿了顿,她露出一个阴郁的笑:“不能去的,被她见到我打架,又该担心了……”
但她心里却在想,见到她,我还怎么打你啊……
一种隐秘的泄愤,夹杂在野草一般疯长的恨意里,尹泽辰几乎被她打的晕过去。然而,他也不是毫无准备的,他的人来的其实已经很快了,但余烬却更快,她就像是预料到对方的后备方案似的,在对方的人来之前一刻抽身离开。
但她还是低估了人性,尹泽辰给方珩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安眠药。
而彼时她还没有料到。
包厢里哎眉昏黄的光硬落在女人身上,她撑着头,勉力保持着清明,呼吸却急促。对面不怀好意的人正贪婪的打量着她,蠢蠢欲动着。
但是只能看不能动,他收了钱,这个女人他不能碰。
但是……
他在等,如果是女人忍不住了先动手呢,呵呵。
包厢的门像是约定好的那样被人撞了两下然后一脚破开,男人暗叫可惜,却没见到约定好的人。
是个……小姑娘?
男人有些错愕,却依旧照着剧本向着方珩冲过去,但是打击来的更快。
他没想到小丫头不走寻常路,她竟然直接从沙发背上一撑手臂,身子蹿过来,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他没理由挨这一下的!
被女人打真是作为一个铁血汉子的奇耻大辱,男人本就不是什么善茬,怒骂一声爬起身向着余烬冲来。他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来几个耳光。
但是……
为什么一阵天旋地转,而他的身子又一次向后仰去,后脑勺磕在了桌角。
“这怎么可能”是男人模模糊糊的最后一个念头。
这边动静这么大,方珩却是头都没抬。
她在另一个战场,拼死抵抗着另一场冲杀,硝烟滚滚,她咬着舌尖,对外界的信息充耳不闻,唯一存在的观感是血腥气。
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息。
身体躁动着,肌肉难以自禁的痉挛着。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的,再叫她名字:
“方珩,方珩。”
她皱了皱眉,这一分心,身上的燥热难耐却更重了几分。
那个声音持续不断,盘桓在耳边,但熟悉,极熟悉。
是小孩儿么……
但是方珩太倦了,她没有精力应对这个。
声音的主人似乎有点担心,在她额头上虚虚的探了探,摸到了满手的汗。又在她耳边叫她:
“方珩,方珩……”
“别吵。”
方珩咬紧牙关,没让声音变得造作迷离:
太难看了。
总不能在小孩儿面前这么难看的。
“余烬……你听我的。”
“你走……出去……离我远点。”
第087章 下手
余烬见到方珩的时候, 她一个人坐在长条沙发里,一只手撑着头,指尖捏住眉心。
她衣服并不见很凌乱,也没有裸露, 她甚至坐的有些直挺, 一点也不显得颓靡。
余烬稍稍放了点心。她突然没来由的想到了罗丹那个著名的托腮沉思的塑像, 那悲寂痛苦的神色, 和仿佛在审视宇宙一般的深刻沉凝。
她就那么盯着女人线条凌厉的手肘和下颌, 目光灼热。
吸引。
其实方珩样子有点奇怪,像是痛苦,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但又像仅仅是有点儿乏了。
余烬分辨不清。她靠过去,轻轻叫了她一声。
在靠近女人的时候, 她闻到了方珩身上的酒精味儿, 和混杂糜烂甜腻的香水儿味。
“方珩……”
但女人不应她,反而把眉皱的更深。
余烬突然觉得自己惊扰到了什么, 她轻轻戳了戳方珩的眉心,想把那个耸起按压下去, 却摸到了满手粘腻的冷汗。
她突然有点着急了。
“方珩……你怎么了……方珩……方珩……”
“别吵……”
女人语气有点凶,调子也与往日不对路, 语气里甚至还有不知缘何而起的羞恼。
“……”
余烬噤声, 可目光却依旧锁在她身上, 面露疑惑。
“余烬, 你听话。”
方珩淡淡开口,尽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直, 但却已经失了平日的冷静:
“听话……你走……出去……离我远一点……”
“你!不许……看……也不……不许听……”
说到后来,她甚至已经无法连成完整的句子。只有离散的断句和破碎的词语, 她甚至记不请自己说过什么。
“不要看我……不许……”
“你别在这里……”
“烬烬……”
“太难看了……你走……走啊……”
余烬像是木桩子一样站着听了好一会,才察觉出不对来:
“你吃了什么吗?”
方珩没说话。
无论她再怎么叫她,女人都没有再开口,她甚至连呼吸声都抿了下去。
然而,当余烬再一次试图碰触女人身体的时候,却被推了一下。
“走……”
方珩的声线有些嘶哑,眼尾带着一层迷幻的绯红,她紧紧皱着眉,像是命令,又像是在哀求。
但随着这个字眼一同爆发出的,是一声引人遐想的“嗯”声。
柔软的,颤抖的“嗯”声。
余烬怔了怔,她一瞬间沉下脸色。她突然感到后悔,刚刚对尹泽辰,还是下手的有些太轻了点。
太轻太轻的……
方珩自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又气又急,没想到一直都很顺从的小孩儿,这一次却没有如她的愿。
余烬并没有离开。
她甚至能感到对方的视线。
太难看了。
方珩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阶段,也不知道之后还会经历怎样的折磨,她无法预料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她现在甚至想要一把扯烂自己领口处的布帛。
磨人的煎熬,热与躁交替着侵袭着。明明大汗淋淋几近虚脱,可方珩却觉得冷。
想要……热的东西。想要……动起来。想要狂奔,想要出声呼叫……
但不可以。
不可以。
意识撕扯着,灵魂像是被施以煮刑。可每一样的纵欲都会带来难堪的下场,都会将她的体面摧毁殆尽。方珩甚至不敢剧烈呼吸,她怕变成喘息、变成呻.吟……
可小孩儿的气息依旧停留在旁侧,她始终都不曾远离。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余烬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离开呢,为什么不能把她反锁在房间里,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她在看着自己么?看着这样的,如此不堪的自己么?余烬!为什么,你为什么……
走……
走啊……
走!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意念产生的强烈波动,造成了真实的影响,可小孩儿总算有了反应。但她并没有远离,而是……靠近。
什……
什么!
怎么……
怎么……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方珩觉得,蜿蜒在全部血管里的血都冷掉了,像是从万丈高空投入百尺寒潭。
绝望的恐慌,沉闷的窒息感,和胸口间的钝痛。
痛啊,真的很痛。
那痛觉几乎在她灵魂上凿出一个豁口来,把她那如游丝一般的、寸寸崩碎的意识揪扯出来,她几乎又能够掌握自己的身体了,在那零点零几秒的时间里面。
这时候,就算能够自如行动,又要做什么呢?给小孩儿一个巴掌么?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么?
可方珩却怪不起余烬来。是她的错,是她的纵容。
她终究是失职的家长,这是一场倾注血泪,却全然失败的教育。
狼是注定无法被驯服的,只有狗才会跪伏在脚边舔你的指缝,向你俯首称臣。
小孩儿抱住了她的脖子,她闻到了熟悉的洗发水的气息。是她给她挑的,浆果香味。
——余烬这孩子似乎对物质的需求总是很淡,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挑剔。很多时候,都是自己给她买什么,她就一直用下去,再让她自己去买的话,她也会挑自己之前买过的那种……
小孩儿将她压顶在沙发上,按住她肩膀,又去掰她的手指。她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覆上来。
——余烬的力气惊人的大,她在还没有她高的时候,就能抱着她上楼了……有的时候方珩都会讶异,那样细瘦的骨架里,究竟是怎么迸发出这样的力量来。
小孩终于成功的控住她两只手,一抓一握之间将她双手并在一处,然后上推到头顶上。距离那么近,她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小孩儿的脸部轮廓,但却分辨不出她的表情。她会是怎样的表情?
——余烬绝大多数时候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她面部线条多凌厉,多少失了些女子的阴柔感,看起来有些深不可测,安秋总喜欢叫她小大人。可她每每笑起来的时候,却有会露出少年气的一面,朝气的、青春的、勃发的……
小孩儿的气息落在她耳际,像是滚落火场的油点,一瞬间腾起熊熊火焰,灼热的炙风将她的呼吸变得燥热,也引燃她的血。
精神□□之间的桥梁断裂崩离。
哪怕精神上是抗拒的,但生理性的愉悦却令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给出了完全相反的回应。
小孩儿一只手压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探下来,环过她的头轻抚她后颈,带起一阵阵的战栗。
要来了么……
也许吧,也许吧。
方珩想着,绝望的合上了眼睛。可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絮絮地念叨着,像是安慰被人遗弃的猫咪:
“不会难看的……一定不会难看的……”
“你好看的……你永远都好看的……”
“我、我不会让你难堪的……绝不会的……”
“对不起……对不起……”
“你睡一会啊……睡一会……”
“可能会有点痛……你忍忍啊……忍忍……”
手刀迅速劈落,锐且短促的闷痛和麻木,却带来了长足的解脱。
意识模糊,意识消散。
原来啊……
原来。
她不是荒原旷野中的任何一只狼崽。
她是她的小狼。
即使有时候显得野性难驯,即便时常会露出尖牙来,但她是她的小狼……
尹泽辰这个剧本是做了足够的功课的,却没想到就这么生生的被人换了主角。
方珩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突然意识到,她此生,可能都再难爱上另一个人。
*
白苏教过她这个的。
要怎么无声且迅速的让一个人闭上眼、闭上嘴。
余烬对此也谙熟于心。
可从没有过一次,手刀切在颈部的时候,她满心都在担心对方会不会疼……
她没想到自己会对方珩下手。
手刀之后是一个转颈,这是可以要人命的狠戾杀招。
余烬真没想到她会用在这个人身上。
她看着她紧蹙的眉,她今天这一下,至少也会在她肩头留下淤青的。
怎么会不疼呢,怎么会不疼……
但她别无选择。
方珩为了保持清醒,指甲竟生生在自己身上抓出血痕,她在自己的腿上施力,以最真实的痛觉刺激来和药性相抗。余烬不敢放任她这样下去……
余烬把女人小心翼翼的扶起,倚靠在沙发的一角,又用手指帮她梳拢微微毛躁的长发,再把刚刚皱褶凌乱的衣服袖口抚弄平整。
小孩儿没忘记自己的承诺,此刻,呼吸沉沉的女人微微蹙眉,额头有微微润湿的细汗,却依旧是往日优雅的模样。
“不会不好看的……”小孩儿声音低低的自语:“怎么会不好看呢……”
“方珩,今天我们早点回家吧。”
第088章 群殴
“她现在人就在包厢里。”
男人鼻子嘴里满是血沫, 他一把挥开给他递上纸巾和清水的人:“我的人都过来了,你信不信我弄死她。”
文文的脸褪尽血色,口中喃喃:“我不能……我不能这么说……”
“不能?”男人面容扭曲狰狞:“呵呵,你不这么说我就弄死她!我就当着你的面弄死她!”
“你别……”文文声音颤抖着:“求你了……泽辰……你别……她……他就是担心那人……她刚刚就是太冲动了……”
“哈?冲动?不是能打么她?啊?不是厉害么, 不是拽么?行啊, 喜欢打架就找人陪她玩玩啊!今天她要是能好好的走出这地儿, 我今天就姓孙子!”男人揪扯住文文的头发:
“今天那个贱人能不能活着离开这, 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文文,你可得考虑清楚了,我不管你怎么认识她的, 但你今天能把她带到这儿来,就得负责她能不能从这出去。我就问你, 你说还是不说。”
“泽辰……”
“呵呵, 你快别这么叫我,你个做鸡的这么叫, 我会吃不下饭的。”
撕破了那层伪善的皮,君子不过雅痞。金玉的外表之下, 是肮脏腐烂的败絮,和由此滋生出的条条烂蛆。
做鸡的。
是啊……
是的。
文文揉了揉眼睛, 酸涩与委屈全都过去, 只剩下绝望的沉默, 沉默的绝望。
“好、好的。尹先生, 算我我求求您,不要和丽丽一般见识……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别太难为她了好吗……她……她……她只是太担心方、方珩了……您放过她,她不懂这些的……”
换了敬语之后, 尹泽辰觉得顺耳的多了,但这不代表他会因此手下留情:
“文文,你好好想想,她为什么来这?”
“……”文文看着男人戏谑的神情,心沉沉的坠下去,但已经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不是么。
丽丽啊……都怪我带你过来……
她抿抿唇:“是……圣诞节。我、我带她来这里玩……”
男人的脸上露出得偿所愿的笑来,他伸手,温柔的帮女人整理好了领子:“啊!对,这样才对嘛。你说的很好,接着说,之后呢,她又做了什么?”
“她喝了酒……”文文拳头攥紧,轻轻打着颤。她咬咬牙,却终究还是在对方催促的目光里继续说道:“她喝的有点多,有点醉了,和人起了冲突……被泽……被尹先生您撞见了,您、您因为认识……认识丽丽,怕别人打伤她,想要和她谈谈,却被她……”
男人眯起眼睛,一张青紫的肿脸笑的像褶皱的蛇皮袋,他夸张的鼓了好几下掌:“这不是很好么?”
“……”
文文咬着唇,半晌才抬头,眼里没有愤怨,只有哀求:“尹先生您能不能放过丽丽……”
“为了你,我也得留她一命啊……”男人目光阴鸷:“但是啊,这场戏还没有演完呢,她酒后闹事,不能就着呢算了啊……”
“可是!我已经……”
“是啊。”尹泽辰打断她:“你已经讲过了’事实’了,你救了她一命呢文文,没有你的话,野地里就得多一座孤坟了……但是,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我都已经这样了,给他点点小教训,应该不过分吧?”
“可她……”
“哎哎,等等,你等等啊,你等等。”男人再一次出声打断:“她酒后闹事,被一群小混混教训了,我们看她被人揍的太惨,帮忙求情才保下她一命,你我都是她的恩人啊……”
“你……”文文这一刻才明白,不管他怎么说,这人都不可能轻易让这件事情过去的:“尹先生……是我带丽丽她来的,是我的错,都是我不该,您要是气不过……我给您出气行吗?您放过她……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哈?”尹泽辰突然笑出来,这表情动作太大,又牵扯的脸上伤口一痛:“打你?那多脏啊,你说是不是,嗯?文文。”
脏吗?
是吧。
文文眼神晃了晃,下意识的去扶住身边的吧台。
“记住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男人突然愣下脸来:“识相点,说错了我就当着你的面,弄死那个贱人。我说到做到。”
但是,尹泽辰终究是漏算了一点。
他算个人物,被揍成猪头都有心事谋划后面的事,转瞬之间又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他还是做她的好人,优雅伟岸高大的人设红旗一般屹立不倒。
可他没想到,他真没想到,他钦定的观众竟然晕过去了。
是药下的太猛了些,还是说这根本是假药了?他没见到任何一条介绍上的反应,女人甚至没有半点失态,那样子他甚至一时间拿不准对方是真的晕过去了还是在假寐。
观众是不可或缺的,不管真晕还是假睡,他都得把方珩弄醒过来。
“没关系,你们几个给我把那女的往死里弄,看看我那宝贝女朋友是真的没有意识呢,还是在装呢。”
几个块头不俗的男人痞气的笑笑,然后相互推搡这打趣:
“哎,说往死里弄?咋个弄啊?哈哈哈。”
“哎你干嘛啊。”有人被推的劲头稍微大了些,有些不满。
“干嘛?哈哈。”一旁的男人笑笑:“尹先生不是说了么,就她啊。”
他不怀好意用视线指指走廊转角。
“哈哈,干她啊?不就是‘干’她么!”
其余几个人都笑了,丝毫不觉得这个双关多么低俗,尹泽辰也弯了弯唇:“怎么弄你们随意,只要留下□□气儿。”
“啊,还真的行啊!”有人蠢蠢欲动着:“跟着尹先生干可真是妙啊,有钱拿还有这好事儿。”
“可别射里边儿啊,留下证据我可不负责洗啊。”
男人们又是笑作了一团,俨然已经准备着去瓜分猎物了。
*
余烬就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在男人们的嬉笑中,撕开了那张黑色的嘴。
众人顿时来了兴致,但是尹泽辰却没见到方珩。
没有方珩,但余烬却拖着一个人的后衣领。尹泽辰愣了两秒中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谁。
“妈的,个废物点心。”
他粗口出声,就算这人没顶住,但被人以这样的姿态从房间里生生拖出来,像条死狗似的,他还是觉得很丢脸,也很折损士气。这边的几个打手也都见到了余烬手里拽着的玩意儿,纷纷收了嬉笑的神色。
那是个人啊,生死不知的人。
余烬显然也见到了这群人,她知道,肯定是要来这么一遭的,她要做清障的工作,然后才会带着方珩出来。
Clean,啊,Clean
她不会忘记这是她的本职,但她只做过一次,就那么一次,还……
血在暗里沸腾,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的脸。
她想告诉那人,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失败了。
绝不会。
这么想着,就突然笑了出来,眼底有莫名的兴奋愉悦。
余烬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语里竟然带上了那个人的狷狂来:
“啊,是你们一群挑我一个呢,还是我挑你们一群,嗯?”
被挑衅到的男人都面有惊色。
什么样的人能在这种悬殊的境况里,展露出这样毫无惧色的表情?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混过几年的,都知道在这上面儿,眼力不好的都是些短命的小鬼。
但是……
这个女的实在不像什么咬不起的硬茬啊。
甚至还……挺嫩的……
有人甚至下意识的滚了滚喉咙,目光也猥琐起来。
原本站在尹泽辰身边的文文,突然向着余烬冲过去,她扯着余烬的胳膊:
“你别闹了丽丽,你和……尹先生道个歉吧……别动手……我求你了……”
余烬顿了一下,没说话。
“丽丽!”文文脸上尽是焦急,话音到了末尾变成了哀求:“求你了……别打好吗……你认个怂能少吃点苦头的……丽丽……”
“不。”
余烬又时候话少的让人觉得冷酷无情。
冲着对方摇摇头,只说了一个字。
“丽丽!”文文眼眶都红了,之前被抽巴掌她没哭,被羞辱她也没有哭,但这一刻她眼圈儿真的红了。
没办法,余烬很快的抿了下唇,轻声说:“你顾好自己,我不会有事。你应该能想到,不管我怎样,姓尹的都不会放过我的。”
她轻轻拨开文文的身子,“方珩那边会比较安全,我已经看过了,或者,你在我后面,站远一点。”
“……”
文文其实有被余烬的神情吓到,她甚至还看到她轻轻舔了舔唇角。
那表情,极度的冷静,甚至还有一种嗜血残忍的享受。
她没见过这样的余烬,她觉得余烬这时候的状态不对,不!她整个人都不对了。
她和余烬走的路是不同的。文文突然意识到,余烬走的那条路,一定也是很难很难的。
她颤着手,想要去拉她,却被对方头都没回的避开了,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余烬她……究竟怎么了?
更大的担忧随之升腾而起,瞬间盖过了之前的那一个。
文文的目光一错不错的盯住那个细瘦的身影,没过多久,她见到了她此生,只在电影里面看到过的画面。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丽丽那句像是祭旗似的挑衅话语,是真的。
她真的挑了他们一群。
还……挑过了。
缠,躲,扭,错,绞杀……
余烬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像是武器,她像是一部精密的人形杀器。
她甚至连最开始见到时候,拿在手中的那个绿色劣质的玻璃酒瓶都没有拿。就那样空着手游窜着。
记忆里的画面突然清晰,混合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卧槽”、“那女的牛逼啊”、“太飒了吧也”的声音。
文文突然想起,最开始见到这个儿时的玩伴的时候的情景:那个拧着眉、系着脏兮兮围裙的凶巴巴的烧烤摊小妹,冷声冷气的对着两群人,“咣当”一下把酒瓶一砸:
“要吃吃,不吃滚。”
像是领域里无上了王。
丽丽,所以,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第089章 反杀
尹泽辰愣了。
他一张肿脸就那么凝固在了空气中。原本晃在手里装逼拿范的玻璃酒杯也不动了, 像是耗尽电量的钟摆。那样子着实蠢的紧,在尹总这张年轻俊俏的脸上,能显露出这样的神情,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事情。
但是, 没人嘲笑他, 甚至没有人多一眼注意到他。
环境是被清过场的, 能留下的人不多, 也都是站在尹泽辰一方的。但所有人此时此刻, 都一致目瞪口呆的,他们看着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的少女。每个人的神情都好似复刻的一般。
她……她是怎么做到的!
倒立跃起,小腿一下子勾绞住那个高个的男人的脖颈, 一个收腿将那人直接带的向后倾侧。就那么一瞬的功夫,少女的身子又在半空中猛的一个原地扭转, 竟然一下子把人掀出去了老远。于是, 就这么一拉一带,人们就见到那个壮汉脸色陡然涨红, 双眼暴凸,空有一身蛮力却无处使, 像是被老鼠钻进鼻子的象,只能束手无策的抽搐发狂。
不, 这人只在抽搐, 他一口气没上来, 连发狂都不能。
尹泽辰这才意识到, 在揍他的时候,余烬其实根本没有使用任何的“技巧”性质的东西, 她就是单纯的揍的他找不到北而已。
但是,在和自己雇的打手们正面冲突的时候, 她才开始动了真格。那些可以被称之为“格斗技”的东西,在这个不大的少女身上运用自如,她老练的如同隐世的高人。
这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
他妈的!
他妈的!
他妈的!
尹泽辰心里真是快要疯了。他也看出了余烬的厉害,但没想到自己找的这几个人竟然这么废,高壮的大个子,竟然没几下就被余烬掀翻。
然而,他的这无数个念头,都随着那个场中缓缓起身的人把视线转向他的时候戛然而止。那是一双怎样的眼!
他看不到里面漠然以外的部分。
他几乎觉得自己就要被这人杀死。
一瞬间,尹泽辰拿滔天的恨意与暴怒褪尽,让人窒息的恐惧从心底攀升,瞬间达到顶峰。
他不自禁倒退了两步,没看路,脚一歪,竟然绊在了不知道哪里伸出的一条腿上,就那么直挺挺的,原地一屁股坐倒了下去。
之前被余烬打的就伤到了尾椎,这一下弄的原本的伤处传来剧痛,尾椎骨多半是要裂了。
“现在是打架还是讲道理。”
余烬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这个男人,像是地外文明轻蔑的说出:你们都是虫子。
她身上有细密的汗,表情阴郁,几缕头发黏在额角,带着一种致命的美。
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但其实,余烬的消耗也不是一般的大,她的这个胜利远没有人们看到的那样轻松。
这是当年学到的,最最基础的一课。
也是那个人迷惑众生的惯用手段。
营造假象,虚虚实实。
她在翻转的时候左臂手肘处扭了一下,现在应该肿起来了;翻身的时候,小腿撞在一人的颅骨——那是骨骼中最强韧的部分。她现在腿那一处都是麻木的,还有最后那一下,腰有点不适,肩膀撞在地上那一下也是摔的不轻的……
如果是在从前,她绝不会这样的。
疏于专项训练自然是主要原因,但拔节增长的身高也带来了不小的劣势,她现在使用身体的熟练度和契合度,还不及当初的十分之一。
如果尹泽辰还能再叫来像这样的一群人,她怕是就要吃亏了。
“不……不打了……”男人抖抖索索,像是发了病的瘟猪:“你……你……你还想怎样。”
“滚远点。”余烬看着他,目光平静,语气直冷:
“离她远点,再也别打她的主意。”
尹泽辰一瞬间莫名觉得余烬说这几句话里的味道有那么一点不对,但具体是哪里有问题,他却又说不清楚。
但确实是有点怪异的。
“行,行,不会了,不、不会……”他连连点头称是,答应的十分痛快。
余烬脸上划过一抹很淡的讥讽:
有种的话,一顿打又算得了什么。既然能这么轻言放弃的话……
就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尹泽辰没错过对方这一瞬的情绪表征,余烬也几乎是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一抹阴狠来。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在人群末尾的,大厅的某一处角落,一个靠着墙的身影轻轻“啧”了声。
下一刻,是一声很轻很轻的追加的叹息:“晚了。”
余烬猛的回过头,就看到最先被她放倒后,就再没有爬起来的那个男人竟然向着文文冲了过去。
不要给敌人留退路,放虎归山是自杀式行为!
她怎么忽略了!
“文文!”
余烬几乎是咆哮出声,她根本来不及给出更多的提示,用最简明直接的命令示警:
“跑!”
如果换做是训练营里的任何一个孩子,在听到余烬这一声后,都会本能的察觉到危险,他们绝对都会选择行动先于思考来执行。对于许多突发情况,根本没有时间犹豫反应。成败、得失、甚至生死,都只在一瞬间。
但是文文不是,她是个普通人,她愣了一秒之后才意识到,余烬是和她说话,在让她跑的。
可是,为什么呢?跑到哪里去?
就这么短暂的一瞬,一个男人突然从旁跃出,瞬间架住了文文的脖子。他手上攥着一片尖锐的碎玻璃,直接抵在女人纤细脖颈处,最柔弱的脉管。
虏一个女人去威胁另一个女人,这实在是太跌份儿的事情,但男人已经全然顾不得了。
“你别动,你再动一下,就让你朋友死在这!”男人冲着余烬暴喝出声,“你走啊!你敢再往前走一步的!”
余烬只能站定,她咬紧牙关,目眦欲裂:
“你放开她!你动她我让你命偿!”
看到余烬不动了,男人顿时了然,他冷笑,玻璃刃刺破皮肉:
“来啊!那就一块儿下地狱吧!”
“别!”余烬大叫着举起了双手,“别!你别……”
场上局势突变,尹泽辰已经从地上起身,形势逆转的比他想象的更要顺利,他走了几步,忍住心中的惧意走近余烬:
“呦,现在知道举手投降了啊?”
角落里,一人皱起了眉。
几乎是同一时间,空气里发出两声几不可闻的“咔、咔”的声响。
但是,再轻的声音也是声音,有人留意到了这诡异的声音,但他没有放在心上。
余烬冷眼看着尹泽辰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冷声道:
“真是无耻,你算个人么?”
男人一听到这个,反而乐了:“你这张嘴倒是很厉害啊,来,抬头。”
“……”
“给我抬头!”
“咔、咔、咔!”
那种怪异的声音又一次突兀的响起,比之刚刚,更要急促了许多,有人听到了,四下里寻找声音的源头,但是无果。
不过……
注意到这声音的人看着某个方向,在那里,靠着墙站了个人,宽大的帽檐遮住脸。
余烬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一并扬起了头。
威胁。
但是她却不的不受这威胁。
如果是那个人,她会怎么做呢……余烬心中苦笑。
“咔、咔、咔、咔、咔!”
这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急促的鼓点。
这一次,那个注意到声音的人确定了,这声音好像就是从那个倚着墙的人的身上传出来的。
然而,还不等他继续探究那声音的原因,那急促的“咔、咔”声却又突然戛然而止……
这人怔了怔,有点莫名,又有些错愕。
他多看了角落处站着的那个人两眼,但却什么都没能发现,便又扭回了头。
所以,他也便没能听见那人低低的自语:
“算了……”
“长长记性,也好。”
啪——
清脆而响亮的一声。
余烬被这尹泽辰这一巴掌甩的偏了头。
倒不是被打的惨,这也算是一种卸力,毕竟她已经料到男人即将的举动。
但卸力终究只是缓解途径。
余烬的颊上瞬间红肿,一个诡异的手样的图形在那一处显出泛白的影。
“泽辰!”文文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你、你住手啊!”
“别特么这么叫我!”
男人连看都没看向那个方向,他饶有兴味的欣赏着余烬此时此刻的表情:
“你不是很能说么,嗯?”
“……”
啪——
又是一巴掌,掴在同一处位置。
如果说刚刚那一下只是他在试探,那么这一次就是实打实的报复了。
“尹泽辰!”文文一边哭一边毫不顾忌的挣扎起来,那玻璃碎片在她脖子上烙下一处血印:“你住手啊!”
尹泽辰的注意力依旧在余烬身上:“你说啊!”
尹泽辰冷笑:“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不说了,嗯?”
“……”
这两巴掌他打的真是过瘾,但是……
还不够!
当然不够!
这怎么能够!
之前的屈辱和愤恨是填塞住他胸口的闷气,让他几欲作呕。
而现在,他胸中的闷气消散了些,之前的畏惧胆怯也没了踪迹。
一时间,他只觉得一股豪气干云的舒畅。
他乐呵呵的绕着余烬转了好几圈,然后眼睛一亮,从吧台后面拿出了瓶酒来。
“看我对你多好啊,这可是瓶价值不菲的好酒呢……”
“别啊!不要!”文文惊恐的尖叫着,身后的男人被她挣扎的烦躁,一把堵住她的嘴。于是那声音便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嘶鸣,像是杜鹃泣血。
尹泽辰握住红酒的细颈,像是打棒球似的,在空中优雅的空挥了几下。然后,他缓缓踱步来到余烬的身后,狞笑着盯住她的后脑处:
“来啊,来!我请你喝一杯……”
余烬依旧没动,视线却便转向了走廊的尽头。
不行……不能就这样……
可是……
没办法……她真没办法了……
余烬痛苦的闭上眼,她听到耳后传来破空的风声。
下一瞬:
嘭——
咚——
哗啦——
绛紫色的酒液体撒了一地,像是惨淡的血。
余烬的身子晃了晃,她慢慢向前跪伏下去。
咚——
再硬的脊梁,再高昂着的头颅,都抵不过中枢神经的损毁,不是么?
我要你倒,你就必须给我倒!
真是快意!
尹泽辰狞笑着,看着瘫软在地的人,恶气总算是得到了应有的宣泄。
真是如“一日看尽长安花”一般的美好啊!
他很清楚,自己出手很重,这一下之后,这个人即便是不死,也得成为植物人了吧?
植物人好,生不如死最好!
至于后面的事……
后面的事尹泽辰已经全然顾不得了,他眼睛通红发直,看着软倒在地的人。刚刚多么狂妄的一个女的啊,现在不也变成了这个下场了吗?
他肆意欢快的大笑两声。
然而,余烬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如死狗一般在也不能动弹。
他就看着,少女的身子颤了颤,挣扎着翻了个身来。
“!”
尹泽辰心里升出了一丝骇然。
怎么会……怎么会!
余烬后脑勺上面明明有血啊,他明明是用足以致命的酒瓶底,去砸她的后脑的啊!
但余烬明显也伤的不轻,她的身子甚至在酒水中微微颤抖。
没关系……没关系!
不过是多给了他一个折辱这人的机会而已。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那时候他是怎么把记号笔签在小孩儿的身上来着?
第090章 软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在一滩酒水里瑟瑟发抖的少女身上。但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他就是前不久发现了那诡异的“咔咔”声的人。男人视线发直, 神色惶恐,手指甚至不自禁的轻颤……
刚刚!
刚刚那是……
尹泽辰拿出一只烟,又掏出了考究的火机,精致的小玩意在手里转了转。
嚓——
小火苗跳跃着升起, 吻住烟头, 带起了袅袅白烟。
优雅, 优雅。
如何成就一个人, 这很难。但是如何毁掉一个人……
这可太容易了。
而如何毁掉一个女人, 是比这个还要容易的事。
毁掉,一个女人啊……
烟头上的那一簇亮点在男人的指尖明明灭灭,他眯起眼睛, 看着余烬像是审视一个卑贱的奴仆。
小丫头现在就长得这么好看,将来一定也很能勾引男人吧……
那么……他盯着烟头, 手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 然后狞笑起来。
“当初写给你的电话,你可是一次都没给我打过, 隔天就洗掉了吧……”男人幽幽的说:“你可真是小没良心啊……”
“……”
“也怪我,可能是我那时候的记号留的太浅了……一洗就全掉了呢……”
“……”
余烬仰起脸, 就那么冷冷的注视着他,眼神冷淡。尹泽辰太讨厌这个眼神了, 他一脚把余烬踹的翻了过去, 趴在了酒液体里。
他摇晃着手里的烟, 话音带笑:“这一次, 就给你用这个宝贝,写个永久的怎么样啊。”
余烬突然有点想笑。
这样了吗?
就这样了吗?
她就这样, 输了吗?
这个趴伏的视角里,他只能看到男人发亮的皮鞋。在光下有一道白亮的反光, 随着鞋面扭曲者,像是一个古怪的笑容,又像是一句嘲讽。
看啊,像狗一样。
这个人像狗一样啊……
余烬突然有点难过了。
她想到的方珩。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沙发上躺着了吧。
如果她知道了这些……一定会难过的吧。
不过,她知道了尹泽辰是这样的畜生,应该就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吧……
可为什么男人还在笑,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呢?
他难道还有什么后手呢吗?
其实余烬倒是不怎么害怕烟头烫在身上的。
很久之前,那个人有无数次都想用烟头扎她来着。但女人每次都不真动手,只是把小孩赶得远远的。
女人似乎每次抽烟,都会把小孩儿敢开的。若是实在赶不开,她甚至就不抽。细长的烟丝在嘴里,咬的吱呀吱呀响。
对,女人还总让他帮忙去买打火机。就那么随手塞给她一大把的红老头。但小孩像是恶作剧似的,每次都只给女人买最便宜的那一种。
五毛钱的。
余烬趴在酒液里面痴痴地笑。
她突然想起,女人每每接过她递上的打火机的时候,那张脸,那仿佛踩了屎一般的表情。
女人真的很败家啊……那些需要添火油的打火机,她用掉就扔掉。
想笑,余烬就突然笑出了声。
而站在他旁边的尹泽辰怔住,没想到在地上爬着的,像狗一样的女人,竟然还在笑。
他拿烟的手都气的颤抖。
呵呵,不害怕吗?
总会有你害怕的。
毁掉一个女人啊……
他目光阴鸷的盯着小孩儿的身子。视线缓缓下移。
那里!
对了,还有那里的!
女人最美好,最隐私的那一处。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脱下裤子却有一个烂.逼!
那些以后想要干她的男人该多么的错愕呢?一想到这个,他兴奋的全身都在颤抖。
这真是一个最美好的恶作剧了,隔着时空,去羞辱一个素未蒙面却眼瞎的男人。
尹泽辰都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当小孩知道他要对他做什么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淡定?
是否还能笑的出来呢?
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喜欢寻求刺激?
他这边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地爬起。尹泽辰冲着几人挥了挥手:
“哎,哎,帮我把她的裤子扒了。”
几个人也是一怔,他们没想到老板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刚刚他们几个,可是被这臭丫头揍得不清……
“还都楞着干嘛?为什么不动手啊?”
脚步杂沓,在余烬眼前来来回回。
余烬听到了男人这话,心里却觉得一阵好笑。
这是普通人。
普通人的思维。
以为自己会害怕这个。
可余烬哪里是普通人了?
不远处,是文文歇斯底里的哭嚎。
而近处,是男人的嬉笑声,走动声,骂娘声。
还有……
咔嗒、咔嗒……
这声音由远及近……
咔嗒、咔嗒……
唔……什么?
有什么渐渐清晰起来……
视野里,黑色的高跟鞋点地,露出圆润、精巧的脚趾。
什么?
什么!
文文哭泣嘶喊的声音渐消,男人的嬉笑怒骂声渐止……
世界突然空寂,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只剩下那犹如空谷传响的:
“咔嗒、咔嗒……”
那纤细白皙的双脚在小孩儿的眼前站定,女人突然就蹲了下来。
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揉了下小孩儿凌乱肮脏的头发。
“太难看了吧……”
她说话的声音像是穿过几个世纪,远远地远远的投来……带着一种慵懒,带着一丝玩味。但却也有隐秘的、几乎不可为人查知的忧。
隐忧。
余烬全身颤抖,比刚刚发抖的还要厉害……她就像是手指处碰到了电门。全身上下每一条血管、每一块骨骼、每一片肌肉都在小幅度的痉挛着。
她想要张开嘴叫她的名字,却被一根手指堵住了。
女人太了解她了,她几乎可以预判小孩儿的每一个动作细节。
“闭嘴。”
是那种女人我惯常的命令式口吻。
余烬便立刻噤声,像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
她来了……
她来了!
余烬突然想起之前的怪生,在她脑后,击碎了玻璃酒瓶。
她早该想到了……
早该想到的!
在足以击碎红酒瓶的力道上,若是直接撞破在她后脑,她怎么还能在这!怎么可能清醒着!
是她……
是女人出手了……
百步之内,女人的枪法余烬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应力缺口,砸到她的只是很小的力量,她只是那玻璃茬划破的几道而已……
然而……突然!
嘭——
咚——
哗啦——
又一次!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人的后背是长了眼睛吗?
拿着酒瓶的男人手都在颤抖。或者说,他拿到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酒瓶了。
女人头也没回,你就那么反手一枪。他刚刚举起的红酒就那样硬生生的被打爆了……
“在不懂事儿的话,我可要打头的。”
直冷的声线,就那么平平淡淡的一句,却带着让人感到感到汗毛倒竖的威胁。
手里还拿着酒瓶脖子的男人,只觉得两个腿都在打颤。
他甚至见到那只手.枪就那么在女人的指尖转了一圈。那如同审神一般的黑洞洞枪.口,就在这须臾的旋转中。扫过了场上站着的每一个人的头颅。
差距……
鸿沟……
不!这是天堑!
后退的人再不敢挪动一寸脚步,报警的人手指就那么停在了电话的按键。尹泽辰呢?
啊,还有尹泽辰呢!
男人忘记了自己手中还燃着烟。就那么任凭的火线一直向上。直到烧灼的痛感从他两指之间蔓延,他才意识到了这个。
尹泽辰惊叫一声,猛的甩开了手。女人斜乜了他一眼:
“呵,小丫头似的。”
她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地上的小孩身上。她毫不介意的半蹲跪在黏腻的酒液里。她缓缓展了手臂,向着小孩子。
“过来。”
表情有这无奈,可一开口就是这么命令式的冷淡短句。
可余烬却突然有点想哭。
她就那么狼狈的、湿漉漉的、像是一只落汤鸡一般的扑进了女人的怀里。一身的泥泞,如同泼墨画一般,落在了女人身上。
女人微微抿了下嘴唇,声音却没有半点柔情,甚至还带着冷笑:
“小鬼,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
余烬神色一凝,不敢再吭声了。
可女人却不放过她,她像是考校小孩子问题的严厉老师:
“嗯?我就是怎么教你的?”
余烬嘴唇嗫嚅着,她好半天才轻声回答她:
“没有万全的准备和绝对的退路……就逃,就远远的走……”
“呵,原来你还记得啊。”
“所以你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是退路无忧啊?”
女人粗暴的把小孩按在怀里,另一只手却轻轻抚摸着她后脑。发现只有一些浅表的擦伤,她鼻子里呼出口气。
像是感叹似的喃喃:“以前那么怕死,现在倒是不惜命了……”
余烬想要辩解句什么,以前也没有很怕死,或者现在也没有不惜命之类的,却被女人突然捏住后颈的软肉。
女人冷冷的打断她的开口:你自己不惜命不要紧,你是打算让她自己梦游走出去吗?
余烬沉默了。她知道白苏在说谁。
她的确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选择了一条连自己都无法预知后果的路。
如果她想逃的话,她其实是可以带文文和方珩离开的。
但她没有。
她在冒险。
她用自己的命在冒险,也用他们俩个人的……
“抱歉……”
“呵,别和我来这套。”女人冷笑:“如果决定了,一定要动手。你要先做什么?”
“……”
“说啊!”
余烬依旧没吭声,却把头埋的更深。
“好,好!如果你忘了的话,我就再告诉你一遍。”女人突然上来了火气:她把小孩儿的头拽出来,捏住她的下巴。她直视着余烬似有躲闪的眼睛,一字一顿:
“把,有可能成为你弱点的部分,清,除,干,净。如果,你一定选择,站在战场,如果你一定要厮杀的话。不能有软肋,你得在你的软肋上面放一枪。”
“……”
“如果是我面临这种境况……”女人突然抬手,枪.口抵在小孩的下巴上,她神色冷的像是万年寒冰,目光像是刀子,她齿缝里挤出一句,却平淡的仿佛漠视一切:
“我第一个崩了你。”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