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叔叔
这应该是方珩所经历的最漫长的旅行, 就是红眼航班十几个小时飞西雅图,她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疲惫过。
对,她在小孩儿的怀里“坐”了四个多小时,真实的, 持续颠簸了四个多小时。
到了后面的时候, 方珩已经腰身酸麻, 臀腿都快木的失去了知觉。
这画面是真的……一言难尽。
随着车子转过一个坳口, 山坡上树影里终于不再只是一望无际的深绿浅绿, 显出了零星的瓦房和草甸子来。一道道炊烟歪扭着升起,像是随波摇曳的海草。这太久违的画面,让几乎已经“半身不遂”的某人差点落下泪来。
其实方珩中间有要求过小孩儿放自己下来的, 一直压着腿血脉不畅,她这个端端坐着的腿都麻了, 更不要说小孩儿了。但是每次她问余烬有没有腿麻的时候, 小孩儿都用实际行动——屈膝颠她一下,来表明自己的体能好得很, 身体也没有一点问题,像是还能再来几小时似的……
方珩:“……”
不会吧……小孩儿的体力真的这么好么?方珩想起了健身房里, 那些背着女朋友还能做俯卧撑的壮汉。如果余烬背着她的话是不是也……
想什么呢!余烬干什么要背着她!
方珩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跳,赶紧摒弃这个无厘头的想法。
等到车终于停下, 余烬果真什么事儿都没有, 扶着方珩站起身来后, 余烬已经蹦哒着翻下车去了, 那样子,就仿佛这一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一起经历了同一件事,任何人事后的反应能这么大呢……
余烬自己跳下车去又转回身来拉方珩。她抬头看着她, 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那样子,像是欧洲中世纪肃穆庄严的骑士。
但方珩此时却没心思想这些。
“我……等一会儿。”方珩尽力保持着不算太过失礼的姿势,却是挪动不了半步。
余烬愣了愣,手臂一撑,又翻身上来拿背包和盛放骨灰的坛子。
路过方珩的时候,余烬突然定定的问她:“方珩,你腿麻了。”
“……”
方珩看她明知故问的样子有点气,她板起脸,老气横秋的敷衍: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问东问西。”
“哦……”余烬故意拖着个调侃的长声,也不介意对方又叫她小孩,现在总归是她比较高了。
余烬绕到方珩身后,歪头凑到她耳朵边上,笑嘻嘻的轻声道:
“方珩阿姨这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啊……”
“……”
真实越大越不乖了!方珩气的直想拧她小肚子,但偏偏腿却一定也不敢动,比之瘸子也好不了哪里去。遂只能瞪着小孩儿,看她弯着眼,蹦哒着去拎背包,又去抱骨灰盒。
“一人给十块钱吧……”
司机也从车上下来,冲着两人招呼着。
余烬神色一顿,嘴角淡淡的抿起,那像是礼花一样的明媚笑容顿时收敛,变成一个客气却疏离的笑。她也不再蹦哒了,安静的下车,然后不慌不忙的从包里拿出钱去,递给司机,那眉眼里是方珩无比熟悉的那种安静。
这转变来的实在太快,方珩一时间都有些怔愣了。她开始更仔细的打量她,简单的深色外套牛仔裤和马丁靴,纤细的长腿笔挺着,虽然站的不算笔直,但没有一点驼背。她单肩背着包,一些碎发压在包带里,身上莫名带上些许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换下学生打扮,往车斗旁边安静的一立,任谁都不会觉得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方珩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她听见她和司机用有点怪的调子说:
“谢谢,辛苦您了。”
司机看了她几眼。
方珩的腿好了一些,终于可以走了。这次她没让余烬扶她,自己撑着铁杆跳下了车。然后几步向着两人走了上来。她拿过小孩儿的钱包,又掏出二十,拿给司机:
“麻烦师傅了,您辛苦,一会儿来条烟。”
司机这会儿的笑容才真了些,他把钱揣在兜里,和两人搭着话,对于余烬怪里怪气的口音有点儿奇怪,问她是不是认识这边人。
余烬报了个名字给司机,对方立刻瞪大了眼:
“光柱?你还认识得哈老余家人?”他又打量了余烬好一会儿,嘴里兀自嘀嘀咕咕:“哈老余家哪儿的光景,还有得哈大城市里来的人找……”
其实余烬丛山拗口那里,就已经感到了一阵模模糊糊熟悉。随着车子一点点驶近村子,记忆也随之串联成线,铺展成一大片图景来。
破瓦房、草甸子、地瓜秧、岩蹦子……
只是,当时她的注意力都在方珩身上,没有仔细打量周遭,现在一看才后知后觉很多地方都似曾相识,但又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起码印象里,她家那漏风的土墙草顶的破屋子,已经不见了。
“可不在哈一片地哩,老余家哈可是有钱……有钱的很……”司机看余烬眺望的方向,摇摇头,不乏酸意的撇撇嘴说了句:“横财!”
“……”
余烬没说话,但方珩感到她脸色不是很好看。她轻轻拍了下小孩儿的背,对方却扭过头来,在看到她的时候,余烬轻轻扬起了唇角,表情舒展开,绽开了一个有些炫目的笑:
“方珩阿姨这是走不动了么,要不要,我背你呀。”
“……”
还停在小孩儿后背的手突然变掌为爪,一下咬在了小孩儿的腰线上。余烬也不躲,就去抓她的手腕,扳她手指,牢牢按住不让她接近。
司机在前面带着路,无意间一回头,发现原来隔着一人远的两个姑娘,不知道什么是时候,竟然就十指相扣的牵起了手来。
*
余烬没想到,自己此生还能有机会再见到这个男人。
时隔多年,当记忆里的面容变得老态尽显、皱纹深邃、两鬓斑白,心底的那份浅淡的,却绵长不绝的恨意突然在一瞬间释然。
时间从不对任何一个人手下留情。
小说里那些为报仇卧薪尝胆、忍气吞声,只为一朝扬眉吐气,旧恨新仇泯的能人异士,终于独步武林,却发现仇人一个个都已经化作一抔黃土。
血脉之亲一点点磨去,滔天恨意也渐渐过去。余烬看着三叔那张脸,看着那纵横沟壑,心底只剩下潮水尽退之后的粗粒砂石,她生不出任何多余的情感。
漠然。
只剩下漠然。
如见到人海里,任何一个陌生人。
但余光柱看的人却是方珩,挪不开眼的那种探看,表情古怪,目光发直。
方珩感到一阵轻微的冒犯,她抿了下唇,忍住没有对这种直白的目光说些什么。
这种眼神她已经太久没见过了。
上学的时候,方珩曾经去偏远地区支教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有一件事让她印象深刻:在那个村子里,女人们不能上桌吃饭,她曾亲眼见过忙活出一桌食物的妇女,捧着碗,蹲坐在灶火边啃冷硬的馒头。男人们习以为常,就连女人们自己都全无所谓。在哪里的一年,她就经常遇到这种眼神。
那是如品评物件一般的探看,这不是在看人,是看□□,看腰臀,看子宫,然后赞叹一句“这女人好生养”。
“叔。”
余烬这淡淡一声像是平地炸起的惊雷,男人猛地扭过头来,看着那个漂亮娘们旁边这个怪里怪气的这个穿大头鞋还反扣着帽子的女人。
他嘴巴微微张着,双眼瞪大,目光如锥子一般的,凿过了余烬眉眼,顺着鼻梁,挂过她薄唇,划过下颌线,在她脸上的每一处停留。
只是几息之间,他露出了像是见到的鬼一般的神色。
“丽、丽丽……”男人大力咽了一口唾沫,又看着小孩儿:“你……真、真是你啊……”
方珩也被余烬这一声“叔”叫的心头一寒。她心里非常不希望这个粗鲁无礼的男人,与小孩儿有什么瓜噶。但是,造化往往弄人,越是不愿意面对的,越是会在眼皮子底下出现。然而,男人却叫小孩儿“莉莉”……
这是小孩儿的乳名么?
“是。”余烬声音很淡,男人的反应她尽收眼底,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她点下头:“叔,是我。”
“你怎么没si……”男人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话才说了一半,这才反应过来不对,赶紧改口,把那“死”字生生吞了回去:“……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
方珩皱眉,表情已经很冷了。
男人却突然一拍脑门,大吼了一嗓子:“白小姐!白小姐!你不是……不是和白小姐见世面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四下里打量着周遭,唯恐见到那个冷艳的身影。
这么久了……都已经十多年了把……可那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带给她的恐惧,却没有分毫消减。他永远也忘不了那鲜血一样的唇,和那把锐冷的、抵住他下颌的刀锋。
“钱你拿好了,”女人屈指,敲了敲那箱子:“从现在起,人就是我的了。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你给我记好了,不要再来碍我的眼。”
“白……白……”
“我这个人呢,最怕麻烦了。所以你要记好了。我这把刀子呢,能把这些钱戳成废纸,也能掏掉你的命。你可要给我记好了……”
第102章 晚饭
“她没来。”
余烬平静的看着男人的眼睛:“也不会再来。”
如果方珩当初也在现场, 会发现这里的人看白苏的眼神里没有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打量”,原因其实也并不多难以理解。白苏来的时候,有三辆改装越野,和一群俯首帖耳的壮汉随行, 她手上把玩着的泛着冷芒的军刀也加深了人们的认知。
白小姐不在的话就没事了……
男人讪笑两声, 上前要拍余烬的肩膀, 手刚伸过去却被对方扼住了手腕。
“诶!你……你干么!”男人眼睛一立, 眉心的刻痕深了几分。
余烬松开了他的手, 话音里冷意凛然:“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了。”
“……”男人愣了一下,眼睛瞪的更圆,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好险没骂出声来:
小娘皮出去几年脾气真他妈渐长!还把不把他这个叔叔放在眼里了!想她小时候, 想骂就骂, 想打就一个大嘴巴子呼脸上,想踹了哪回不是直接抬腿就给她屁股一脚了?妈的, 现在倒是学起城里人金贵那一套了!
但是,男人余光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方珩, 终究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收回手咧嘴干笑两声, 不轻不重的威胁一句:“我可是你亲叔叔, 怎么出去几年叔叔都不认了……”
看余烬没什么反应, 男人这才把人往家里带, 嘴里还嘟囔着自己这几年怎么过来的,地瓜卖不出去啦、母猪下不出崽儿、媳妇儿太挑眼把他儿, 也就是余烬名义上的表哥给甩了之类,絮絮叨叨, 透出明显的人到中年的琐碎来。
“……”
余烬没有说话,目光有点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方珩出于礼貌,时不时“啊”一声,挂一下笑,尽管不喜,但这终人究是余烬的家人。
真正的家人。
和她这种名不正言不顺通过一些手段取得的“监护人”是不同的。
完全不同。
老余家来了两个女人这种天大的消息,立刻在村子里不胫而走。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这是能讲好几个月的话题了,不多时间,不少村民都赶过来探看,一个拉一个,一对儿扯上一双,竟然呼啦啦赶过来一群人。
这些人里面还夹着一些还不到她腿高的小孩儿,都是清一色的小男孩儿,有胆大的,甚至凑上前来,扯扯方珩包上的小羊挂件,又一扭头跑的老远,盯着这个漂亮姐姐的反应。
方珩觉得自己和余烬就像是动物园里假山上的猴子。
不过,余烬显得有些兴致缺缺,根本没注意到那些打量,也对一群小屁孩儿没什么理会,甚至对于周围人怪里怪气的喊她名字都没什么。只有在时不时对上方珩的视线的时候,她才会扯出个笑,眼里才透出几分神采。方珩觉得故地重游,多少会激起了小孩儿心里的伤感,她轻轻捏了捏小孩儿的指尖,用口型对她说:
“有我呢。”
小孩儿抬头,眉眼舒展了下。
“丽丽?”
突然,人群里挤进一个皮肤黑黄干瘦的矮个女人。她后背打着包袱,里面缚着一个奶娃娃,怀里还抱了一个小娃娃,这个稍大一些,穿着红艳艳的袄裤,小胖腿儿一曲一伸的,嘴里咬着手指,好奇的盯着人群中央最明艳的两个色块。
余烬寻着声音望去,愣了愣,才开口:“娟娟?”
女人五官顿时扭结在一起,像是一朵印象派的菊花。
“丽丽你回来了啊!回来了噢……”
方珩感到手上的力气突然一松,潮湿的温热感顿时被凉意取代。她怔了一下,轻轻蜷了下手指,看着小孩儿跑过去的背影,很快的抿了下唇。
大概是小孩儿感情很好的婶婶、姨姨之类的吧……
方珩像是安慰似的想。
然而小孩儿自己跑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扭头跑回来,抱住她胳膊,把她也一并拉过去:
“方珩,这是娟娟妹妹,我、娟娟、文文小时候常常一起玩儿……”说到了这,小孩儿的表情又黯淡了下来,抱着罐子的手指节有点微微发白。
方珩一愣,赶紧上前去打招呼,还捏了捏女人怀里抱着的小胖丫头的圆脸。这是余烬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向她介绍的人。就连那个所谓的“叔叔”,余烬也没有这么郑重的和她提起。
她又看了眼这个黑瘦的姑娘,随意扎起的头发里面已有星星银丝,粗糙的大手上面满是茧子,衣服领口拉的很开,松松垮垮的,像是一塌肩膀就能落下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人会比余烬年龄还要小。
比余烬还要小那就是……未成年啊……
可她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方珩后来才知道,娟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前两个都是女孩儿,是所谓的“赔钱货”,如果不是背着的这个,是个货真价实的有把的,她还会继续下去。
方珩突然想起以前大学时候,在不公开报告里看过的内容。即便到了现在,中国还有千万的女人,她们的价值在于她们的“子宫”。
不是所有地方都亮堂堂,有太多太多遥远的哭声,每天浸浴在幸福中的人们是听不见的。
也不想听。
“娟娟,这是方珩,我的……”
说到这,话音突然顿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人介绍这个愿意万水千山也陪她同往的人。
娟娟没等到下文,便扭过头看方珩。只一眼她就有点呆住了。
这个女人生的可真美啊,这是……仙女吗……
那是种不带一点点攻击性的、温柔的、缱绻的、让人呼吸凝滞的美。她的笑带着一种亲和力,那是种与性无关的,无论是男人活女人都会被这种纯粹的美好所吸引……
娟娟低头看看自己粗粝的手,她几乎有些腼腆到不好意思回握回去。最后,在对方温和的笑里才把手在身上胡乱抹了把,方才握住。
“你好,我是方珩,是烬……丽丽的姐姐。”
女人的嘴微微圆张,再看向余烬的时候,她眼里都是艳羡。
这样的姐姐谁不想要啊!
但是……余烬却轻轻弯了弯唇,对着方珩轻轻比了个口型:
“方珩阿姨。”
“……”
方珩突然就有点不想要这个妹妹了。
“丽丽怎么带姐姐回来啰?哈城里面呆着不好么……”
“我……”余烬的手指在罐身上轻轻的摩挲了下,然后缓缓抬起头,压制住全部情绪,甚至还努力笑了一下——文文应该不想她在这里哭的吧:
“我是送文文……回家来的……”
*
余烬表现出来的淡漠让一些村民觉得不忿。
她们嘴里叨叨着不阴不阳的一句“余家小娘皮可真事本事了”,就离开了。还有些人过来揪自家爷们儿出门,再呆?再呆下去,都要让余家小娘皮领过来的那个女人,把魂儿给勾了去了!
只有那些还没讨到老婆的单身汉们,依旧磨磨叽叽不愿意走,非要留下一起吃这顿饭,那看向方珩的目光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人群中还有一道目光,始终凝在方珩的身上,无论她走到在哪儿。
余光柱也注意到了这人。
他走过去,蒲扇似的巴掌在那人后脑勺上一拍,低声骂了一句:
“瞧瞧这点儿出息!”
这个人叫余斯文,是余烬那个“表哥”,因为被女朋友嫌弃家境甩了,便从此一蹶不振。
余斯文这个人和“斯文”是一点也搭不上边儿,他回了村里以后,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洗澡不刷牙不剪头发不洗胡须,每天就知道抱着手机。
他不聊天不打游戏,就看那些大眼睛、大长腿的女主播。
为了那些美女能叫他一声斯文哥,老余家那点积蓄,都让他充钱打赏了。只要屏幕里面的那些好看小姐姐冲着他笑笑或者挤挤眼睛,他觉得让他死都值了……
但是……虚拟的终究是假的。是看得见却摸不着的。
他那里能想到,出来上趟茅房的功夫,竟然能看到那些小姐姐从屏幕里跑了出来……
不……不!
这个女人可比那些主播们要好看的多。他从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这样好看的人。
他连尿都忘了,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女人的背影看,喝水似的接连着滚喉咙。
“这个……这是谁啊……”余斯文被抽了一巴掌都不觉得疼,嘴里打着磕绊问他爹。
“呵呵。”老余冷笑一声:“你别管是谁,你瞅瞅,喜欢不?”
余斯文愣愣的点下头,表情有些傻呆呆的。
老余越看越觉得自己儿子窝囊,都是那个狐狸精的错。
他压低声音:
“你听我话,这人就能是你媳妇儿!”
*
娟娟并没有久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和余烬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
饭桌上,余烬的叔叔罕见的没有赶村民离开,还罕见的宰了两只鸡,煮了锅鸡蛋,还启了坛好酒,满脸堆笑的说要为二人接风。
方珩对这份热络感到莫名不安。
果然,上桌的时候,原本余烬是拉着方珩坐在一边的。但余光柱极力说服方珩要坐主座,美其名曰是感谢她照顾余烬。方珩推脱了几次都不成,只好被抢拉上了位置。原本都已经坐下的余烬一见到这,又重新站起来,大步走到了方珩旁边坐下。
她不像方珩耳根子软,哪怕叔叔都对他吹胡子瞪眼了,她也安之若素。
她不走,她就要坐这儿!
没办法,余光柱到最后也没能把余烬从方珩身边挤兑走。
没过一会儿,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余光柱冲着他使了个眼色,他便颠颠的坐到了方珩的另一边。
“方小姐你好,我是丽丽她大哥,我叫余斯文。”
“啊。”方珩提了提嘴角,虚虚的和来人握了下手,努力忽略那让人不适的目光:“你好。”
她这会儿算是知道,之前诡异的热络和客气通通都是因为什么了。
和小孩儿全没关系,全是冲着她来的。
果然,一顿饭桌上的人都在给两人拉话。起先方珩还礼貌的挂个笑回应,到了后来也有些冷脸了。余烬那个哥哥还给她抓了好几只鸡蛋,劝她要多吃一些,不能这么瘦,再瘦就要不好看了,甚至要还要给她剥壳。
“哥,她不吃这个。”余烬抬手就给挡了,“你自己吃。”
顿了顿,小孩儿抿了抿唇,目光避开方珩:
“还有,她怎么都好看。”
“哎哎……城里人真是……”余斯文愣了愣,只好把已经剥了壳的蛋放进了自己碗里,还想垂死挣扎:“……我这不也是担心方小姐想吃的夹不到么……”
但余烬“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一米七几的人长手一伸,一筷子把最远的那道土豆烧鸡的精华——鸡大腿给拽了过来,稳稳的放进了方珩的碗里。
她冷声冷气,眉心微微蹙着:
“她夹不到我会帮她夹的,用不着你。”
其实,从饭桌上站起身来弯腰夹远处的菜,是一件很粗鲁不雅的事情,女孩子尤其不应该这样的。但此时此刻,方珩看到小斗鸡一样气鼓鼓的小孩儿,却罕见的一点也不想纠正余烬了。
她不是任何一个小孩儿。这是她的小孩儿。
她敛了笑意,压住了微微扬起的唇角,筷子轻轻在那只鸡腿上戳了戳,然后才淡淡的抬起头:
“嗯,我有烬烬呢,用不着你。”
第103章 饮酒
余斯文有些讪讪的收了手, 白嫩的鸡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捏挤出了蛋黄来。他鼓着眼睛看余烬,恨不得要把这个碍眼的“妹妹”一口生吞了。明明是个小姑娘家,却穿的怪里怪气,帽子也不好好带着, 真是出去了几年就忘了本了, 都不记得自己什么德行了。
装什么装!
相比之下, 余光柱显得就要淡然得多了, 即便方珩露出明显的冷淡来, 他也没什么异色。一顿饭就这样过去,方珩有点晕车,并没吃多少东西, 就在她刚稍稍松下一口气的时候,余光柱突然和身边的人耳语几句, 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那个与他交流了三两句的人也随着站起来, 转身进了灶房捧起酒坛来,向着方珩走去。他随手抄起起她杯子, 把里面的水往地上一泼,在里面斟了满满的一大杯。
顿时, 清冽的米香混合着淡淡的花香,随着酒精从杯中弥散出来。
余光柱叫了声“方小姐”, 又呵呵笑几声, 从男人手里接过了那坛酒, 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手腕儿向前一挺, 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方言,大意是说这酒是村里人自己馏的, 用了上好的曲儿,一大缸的底子就出这么一小坛, 头茬,掐头去尾取了原酿里头最好的部分,没一点勾兑。又说这酒有多么香醇多么够味儿,一般人来了,他们那都根本不拿出来的,这酒只敬贵客……
现在的生意场上,虽然依旧有饭局套着酒局,但终究是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在国家政策一改以后,加上现在的年轻人们不怎么吃以前行酒令、敬酒词的那一套。
加之经理知道方珩的身份,有意维护照顾着,是以直到现在,还真没有人在饭桌上难为过她。
余光柱这还算是头一个。
但吃了人家的一顿饭,加上晚上也许还要借宿,方珩也不好意思晾着人家,只能伸出手要端起酒杯。但旁边的余烬却先她一步伸了手。
“你头晕,别喝了,我替你喝吧。”
“你?”余光柱这时候才露出点烦躁神色:“你在这瞎捣个什么乱!这是村里老规矩,喝了这酒才是自家人,你特么懂个屁……”
方珩看了男人一眼,余光柱后面的话顿时噎住,又讪讪笑两声。
余烬却全当没听到,她从始至终眼里只有方珩一人。
方珩的手按在小孩儿的手上,微微用力,她目光幽幽的看过去,语气清清淡淡的:
“你能喝么。”
“……”余烬着才想起,她之前好像答应过方珩,以后都不乱喝酒的。
“可是……”这一次特殊情况。
“嗯?”方珩略略挑眉:“你多大了。”
“……”
余烬手顿了下,有些不情愿的缩了回来。方珩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在说她未成年呢。余烬撇撇嘴,小声说了一句:“那你也不能喝……方珩阿姨的身子可不比从前了……”
“……”方珩瞪她一眼,拿过了酒杯。凑近唇边的时候她嗅了嗅,不像高粱酒,倒是有点类似米酒的香气,还有点儿桂花的味道。
如果是米酒的话,这一杯应该不会有多少酒精含量的,她知道自己酒量,喝这一杯也无妨的。
她刚要喝,余光柱却“哎”了一声,把她动作声声叫停:“方小姐,感情深一口闷呐,我干了,你可要给咱老余家个面子啊……”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拿酒杯在对方杯沿儿撞了三下。
方珩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繁文缛节,也就入乡随俗随他去了,男人撞了杯后,果然一仰脖子把那杯酒一饮而尽了。方珩也一样画葫芦,屏息一瞬,也饮了一杯。
杯子落下的时候,方珩注意到一桌的男人脸色都似有不同,他们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讶异,再看余光柱的时候,也是多有艳羡。
方珩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也许忽略了什么。
见她一口气喝干了杯底,余光柱顿时笑起来,褶皱沟壑舒展开,一张老脸上竟隐隐有了春意:
“小方啊……”
方珩听到对方突然的改口,不禁微微皱眉。就听男人乐呵呵的和周围人介绍着:“小方哈以后就是我们老余家个人了。哈血槐花酒(血糯米和槐花酿的老糟酒,米酒,但酒精度数还挺高的)一喝啊,生是我们家个媳妇儿,死也要入我们老余家哈祖坟的……”
这句话一出,方珩愣了一秒,愣是没用余烬的翻译,就在这她听的半懂不懂的言语里,明白了余光柱究竟在说些什么。她脸色飞快的沉下去:
“您没告诉过我还有这规矩,这怎么能作数。”
但对方就打算堂而皇之的不要脸了。
余光柱嘻嘻笑着说,怎么不算数,不管怎样,你这入门酒都已经喝了。酒一喝,你也该改口了,你也该叫我一声爹的。既然都是我们老余家人了,之后就留下来,也不要在出村子了,正好你们城里人不是都兴度假的么,这里山好水好的也是个好地儿……
方珩气笑了,她没想到都什么年代了,这种事儿还能强买强卖她一个“爹”。她不由得心疼起方老头来,自己最近倒是好一段时间没有回去看看了。
“这规矩是今天特意为我准备的?”方珩经历了这样的事,脸上却依旧看不出急躁:“叔您可真是费心了。”
“哈哪能啊……”余光柱笑着摇摇头,“规矩哈就是规矩,老祖宗传下来的,哈哪能是我瞎编的不成?那不信你问问哈些乡里乡亲们……”
方珩拧了下眉,看了看周围的人,果然如余光柱说的,所有人都是一脸认同,甚至有人还说她:
“酒都喝了,这事儿还能你说不认就不认的么?”
“……”
方珩慢慢呼出口气来,她目光远远的看向窗外已经化成墨绿色暗花的群山。老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但是说实话,这里山清水秀,有被雾霾笼罩下的城市里久违的满眼绿意和胸襟和畅。但是,在这么美好的山水间,却尽是这样的烂泥地。
她本来是带着几多感念和莫名的敬畏之心,随小孩儿来到这片生养她的土地上的。但是,这所有的一些却将她心底那些念想彻底击碎,她甚至觉得,那个“白小姐”所行之事,那社会道德和法律意义上的“犯罪”,未必是一种伤害,而是一种拯救。
她不敢想象,如果余烬当初没有随着白苏离开这里,是否会像那个过早成熟,又过早凋零的女孩儿的魂灵?又是否会像那个满脸尘霜的女人一般,过早地成为名为“母亲”的生育机器?
人们只听到了枪响起的声音,只看到镰刀落下的铮鸣,却不知道烂泥塘里那些,已经发不出声音、被一点点拖向黑暗、只能绝望却徒劳挣扎的灵魂。
“我不认,你们还能逼我了。”方珩笑容敛去:“我不愿意,你们还要强留人了?”
这话一出,仅存的体面撕裂,蔽体的遮羞布被一拽而去,在场的所有人面容都在一瞬停凝。
这是方珩的试探得到的最坏结果。
是的,他们会逼迫她,他们会强留下她。
“小方啊,你这样哈我们也都不好办……规矩是哈老以前就有的,你也喝了哈酒,也没人掐着你脖子逼你哈,你还想赖什么帐呢,真是的……”
“这喝了哈家的酒,就得跟谁家姓,今天你是喝了我老余家的血槐花,哈乡里乡亲的大伙都看着呢,也都给我老余家人做主,自然不能由着你想怎样就怎样胡闹。要是你喝了别人家的酒,那我们肯定也要帮乡亲们讨这个理的……”
“跟了我们老余家人,还能给你委屈受么……我们斯文,长的也老实,本本分分怎么配不上你了,小姑娘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们城里人不都说么,得心里美……我们斯文就是心里美……”
心里美……
方珩有点想笑,这不是超市里一种水萝卜么。她领悟到了一件事儿,原来,用“老实”来形容一个人的时候,会是这样的结果:
老实,等于一米六几的个头,加一百五六十斤的体重,加胡子拉碴头发油腻,加饭桌上坐一起都有种若有似无的味道……
真实的“心里美”。
除了心里哪也不美。
方珩无意间看了眼小孩儿,却发现余烬安静的有些过分。她微微蹙眉,视线有些发直,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一般。似乎那杯酒之后,她一直都没说什么话。
怎么了……
方珩把手轻轻放在了小孩儿肩头,余烬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抬头。
“你还好么?”
余烬很小幅度的点了下头。
方珩觉得余烬脸色并不好看,像是在敷衍,她抿了下唇,问她:“你也知道这个……规矩?”
余烬一愣,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我知道。”余烬轻声说。
她微微眯眼,然后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凌厉的扫过每个人的眼,像是要攥住他们每一个人全身的血:“我知道这规矩的。村里的老规矩了。一个女人,要是喝了这碗酒,就得留下来,嫁给这家的人,如果不从,如果想要逃走,你们所有人都会去抓她回来的,生是这的人,死是这的鬼,她永远都逃不出去,逃不出去……”
方珩手指轻轻颤了颤,她看着余烬的侧脸,能清晰的感受到小孩儿骤起的情绪,和那仿佛烈火燎原一般的恨,像是要侵吞她全部的理智。
这是牢笼的钥匙,是野兽的最后一道枷锁。
方珩看着她的脸,心里一阵剧烈的抽痛,她看到小孩儿在一片漆黑死寂中挣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抱回光里。
她不知道原因,却在这一瞬间共情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撕裂一般的。
“余烬。”
她叫了小孩儿一声,没有回应。哪怕近在咫尺小孩儿却也没有分她一寸目光。
“烬烬……”
方珩眉头皱起,又叫了她一声。然而,放在对方肩上的手却被人轻轻拨了开。
余烬向前走了一步,那些视线就在这一步里纷纷躲闪、退避开去。
小孩儿静静地扫过每一双眼睛,然后,她突然乐了。
“我都忘了,我也是姓余,也是余家人……”
她猝不及防的转身,安静的目光撞进方珩微微错愕的视线里。她一只手环过方珩脖颈,在众人顿定、呆滞的围视里。
她沉默着,落落大方却又小心翼翼的,吻上那个好看的女人的唇。
第104章 回房
她总是这样。
方珩愣了愣, 指尖轻微的蜷起,这是一个无比莽撞地吻,比起将它称之为一个吻,倒不如说小孩儿是生生撞了过来。但她的动作看似突兀鲁莽, 却在距离方珩很近的时候缓下来, 吻上去。
小孩儿的唇很软, 贴上来是凉丝丝的, 一瞬就渡走了她口中一半的桂花和酒意。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
方珩还记得在很久之前, 在所里那片有着老旧健身器械的破败空地上,她也是像这样,被小孩儿突然贴上了唇瓣的。可那时候, 她只觉得一阵莫大的惊怒与失望,她甚至想要甩这小流氓一个耳光。如果不是余烬, 如果不是那个瘦小倔强的小女孩, 而是任何一个人,她一定会那么做的。
但那一次, 余烬并没有此时此刻这么温柔,也没有……
方珩的身体有些僵硬了, 她感到小孩儿轻轻舔了舔她的唇,像是仔细的磨碾均匀一支口红。
方珩的手轻轻颤了颤, 她克制住了这份轰然上涌, 且直冲头顶的冲动。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的这份冲动, 究竟是想要远远的推开这人,还是想要将她狠狠的拥搂入怀中。
无解的谜团……
咚、咚、咚——
隐约间, 方珩听到了急骤的鼓点,那是小孩儿的心跳。
她也在紧张的么?
一直到小孩儿停下, 方珩都没有交付任何的答案,她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却也没有哪怕一点的拒绝。
她只是站在那,任小孩儿所为。
余烬其实很快就放开了她,在停下来的时候,在鼻尖对鼻尖的距离里,方珩感到小孩儿一直回避着她的目光,有那么一瞬,落在了她眼里。方珩不躲不退,就那么沉静的迎上去,她表情很淡,却什么都没说。
余烬大约是有些心虚的。
她很快移开目光,很轻很轻说一句“配合”就转回身去。所有的惶急与焦灼,都随着她这一转身归于无声。
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锋锐,身上又流露出稀薄的淡漠和冷意来。
她看着神色各异但大多带着明显惊愣的众人,一字一顿:
“我会娶她。”
像是没有举起手来的郑重宣誓,又像是没有戒指却单膝跪地的誓言。可方珩看着小孩儿的背影,却偏偏感到一阵恍惚。她清楚的感到鼓膜的躁动,像是被无限度放大的白噪音在她颅骨内铮鸣,这一瞬,模糊了周围所有的声波,她感到全世界都在响彻着那一句:
——我会娶她。
村民们又一瞬间默契的沉默,之后不知道谁爆了一句粗口,还有人“你你你……”了几声,还有人说“两个女人怎么行……”但更多的人去看余光柱,再看回余烬,目光就在二人身上滴溜溜的打着转。
其实余烬后面还说了很多,她冲着爆粗口的人冷笑一声,对着指着她鼻子“你你你……”的人“嗯”一声说,“我怎么了”。她还对那个说“两个女人怎么行……”的人嘲讽:“怎么,嫁给我也是余家人,祖宗还说了不能嫁给女的么。”
那肯定是没写的……
老祖宗多无辜,老祖宗哪里想得到这个。
老祖宗也没想到,有一天有余家后人会指着自己的排位,问他说过了什么。
但后面这些方珩一句都没听到,她就盯着身前的人的背影,良久良久的盯着,几乎要把小孩儿的模样刻进瞳孔中。
此时此刻的一切都没有那四个字来的令人震撼。
——我会娶她。
“哈个倒是……没有的……”
村民们都是咬牙切齿,即便在场没有人不觉得,余烬的言行举止荒唐荒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但他们一个个却都只是张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
这一局,她们被这个后生晚辈将军了。
其中,脸色最凝重的要数余光柱和余斯文了,余光柱铁青着脸,余斯文更是瞪着余烬,恨不得过去把人拽过来。最终,倒是余光柱先缓下神色,他咬咬牙:
“这倒是……不坏哈规矩……”他顿了顿:“但是小方她……能嫁给你个女娃娃?”
这话倒是把一直沉默的方珩说的一怔,她嘴唇轻轻动了动,看口型,隐约是个“不”字。但一个突然的声音却打断了她:
“如果非让她在这房间里选的话……”小孩儿的身子挺的笔直,像是高傲的鹰立在崖顶孤树的枝杈上睥睨天下:“……她会选我,她一定会选择我的。”
方珩呆了两秒,没忍住弯了弯唇。
为少年人的这句话,也为少年人虽带着稚气,却又昂然自信的可爱模样。她明明是站在余烬身后的,但却几乎能想象得出,她的小孩儿在说出这句话时候,那微微拧着的表情和认真的神色,甚至……她能想象到小孩儿眉眼里携着的倔强。
之后的事不了了之。
先先后后离开的人言语里都颇有些微词。方珩选修过传播学,她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会以不下光速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传开。也许明天,也许到不了明天,她和小孩儿就会成为人们话题的焦点。
方珩从小到大为人处事都比较低调,尽管成绩斐然,拿奖众多却并不像旁人一般在校园里有不小的知名度。她没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成为“风云人物”,却是因为这个。就像她第一次被“请家长”,是作为“家长”去到学校里的。
现在想来,她人生的无数次出格,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孩儿。
尽管余烬不是很愿意留下来,可余光柱却依旧坚持二人留宿。他甚至还说:“回来一趟不住哈家里头,还想往哪头去?”
加之刚刚那件事的发生,是否还有人愿意留宿她们也未可知,当然,余烬是想用钱来解决的,风言风语再好玩好听,却也不如真金白银来的实在。但是,方珩终究是车马劳顿来一整日,余烬也不情愿她继续奔波,和自己寻觅新的住所……
所以二人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但是,主屋自然是不可能给她们住的,还能睡下个人的就只有这里的小偏房了。
两人从前厅一路走过来时,余烬都没主动说话,也没有过来拉她。等到方珩跟上了,遍自顾自的走,步子很急,身子始终在方珩前面两个身位。
方珩跟了她两步,直到周围没了人,才在小孩儿身后幽幽的开口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选你了。”
余烬很明显的顿了一下,闷闷的说:“我就是知道!”
方珩抿了下唇,掩住笑意轻声说:
“少臭屁了。”
“……”余烬这下真的顿住了,不只是动作顿住,身子也停下来。
方珩一个措手不及,差点撞到小孩儿身上。
她今天晕车,胃里一直不太舒服,就只吃了两口菜和小孩儿给她夹的那只鸡腿。由于没有淀粉类打底,又被灌了一大杯酒。别看那桂花米酒不是烧酒、黄酒那种叫的上名字的烈酒,但度数竟然还挺高,吞咽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刮嗓子,走这一路,方珩竟然已经有些头重脚轻了。
余烬没想到方珩会这样,伸手去扶了她一下。方珩下意识的躲,却被抓住了胳膊,她抬头看余烬,眼睛亮亮的。
余烬对上她带着些氤氲的目光一会儿,突然贴近她耳边,声音奶凶奶凶的:
“我就是知道。因为……因为我比那些人更好看。”
方珩这一次真没能忍住,她就那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孩儿似乎对她这个反应十分不满,又补充一句:
“我以后会更好看的!”
是的。
小孩儿说的没错,她会更好看,会越来越好看的。
方珩略微敛了敛笑容,她抬手,指尖略过小孩儿眉梢,画下来,又轻轻拂过眼角,她微微顿了顿,又划过她的耳后。
是的。
但她却不是的。
年龄的差距让这份追逐注定要交错而过,你是上坡路,你的明天会比今天更好,后天也是。但我与你不同,我已经不会再往上了。你是还未绽放的花朵,你的明天会有无数种可能,而我却已经走过了花期,再之后就是衰败、是凋零、是杂糅进泥土然后慢慢腐烂。
这是这世界赋予生命无法阻止的进程。
余烬不知道方珩在想些什么,她没能读懂她这个这个神情。
“方珩……”
“……”方珩没说话。
“方珩……”小孩儿微皱着眉头,又轻轻叫了她一声。
“……”
方珩不想说话,大概是酒意微醺,情绪短暂的占据上风。她放任自己“任性”的不搭小孩儿的话。
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它能让无足轻重的小事变得无可救药,它也像是放大镜,把那些细小的微尘,投映的像是比天还要大。
方珩觉得她情绪不太对,却不知道该怎么调整。
“……”余烬默了下,突然弯腰下去,探向女人的腿弯。
“哎!余……”
方珩惊了一跳,下一秒就被人抱了起来,余烬更高了,抱起她来的时候也离地更高了……方珩的想要下去,但本能的失重感却让她下意识的环紧了小孩儿的脖颈。
“老阿姨身子不如从前了,一杯酒就有点反应迟钝了,怕是以后该走不动路了……”
小孩儿抿着唇,像是主治医生一板一眼的念出病例那样,说道:
“可别摔了,我抱你回房间里去。”
方珩:“!”
第105章 母亲
“余烬, 你放我……”
“老阿姨”咬牙切齿,为这称呼,也为心里淡淡的什么。
“我不。”小孩儿打断她,干脆利落的拒绝。
“余烬……”方珩无奈的掐了下眉心, 认真的说:“乖, 你得放我下……”
“不要。”
“你啊……你!你真是越来越无赖了……”她轻轻挣了一下, 气呼呼的说:“余烬, 你得有点儿女孩儿的样子, 不能这么……这么突然就……”
后面的措辞方珩想了一会儿,发现脑子竟然有点不够用了,她很小幅度的甩头, 企图把身上的醉意统统驱逐出去。
小孩儿半晌没说话,却突然垂下眸子问她:“方珩,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
方珩被余烬狠狠的噎了一把, 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她的听力出现的错觉。
这可真是……太猝不及防的一个问题了。
“你……更喜欢男人吧……”见她不答话,余烬移开眼, 自顾自的帮她答了。略微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做个总结:“社会上的大多数女人都喜欢男人的……”
“……”方珩定了好一会儿, 才轻轻“嗯”一声,“是的, 相比于另一些, 这是当今社会里比较主流的价值观。”
余烬不知道方珩在“嗯”什么, 但她没有追问, 她发觉自己真的很抗拒这个。
“那如果我不想呢。”余烬有点急:“如果我不是“主流”的呢,我本来也不属于“主流”, 能有几个人有我这样的经历……”
“我不建议。”
方珩知道小孩儿说的什么意思。她们之间好像有种默契,在谈到某些事情的时候, 即便隐喻却从没有造成过任何沟通上的障碍。
这其实还挺难得的。
即便是与从小看着长大的表妹小光,她熟知对方的性格偏好,方珩也能清晰的感觉到年龄的差距给沟通带来的障碍,人们称之为“代沟”。但和余烬却很少有。
她定定的说:“余烬,我作为你的监护人,我只能说,这件事我不建议你。但是,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也不会阻止你。”
“……”
方珩这种放任的、漠然不作为的态度,和面无表情的叙述一瞬间扎的余烬有点疼。一个小火星猝然炸起,又熄灭下去。余烬抿了下唇,静静的问她:
“为什么你不建议。”
“余烬。”
方珩轻轻吐出口气来,她微仰起头,看着小孩儿有些毛躁的发:
“有的时候与众不同未必是一件好事,另辟蹊径的人往往走的都很辛苦。我不需要你大展宏图、飞黄腾达,只希望你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就好。你不必多么努力,不用那么拼,我只希望你过的快乐,能做你自己。”
心中涌起躁动的火焰,却被方珩这无比沉静平和的声音安抚下来。
余烬点点头,又变回了很久之前那个小孩儿。
她说:“好。”
气氛突然就沉的有点压抑,方珩心下微微叹气,她并不是很擅长哄人。
又走出几步,方珩觉得随着小孩儿的步频微微的摇撼,她身上的酒意更重了,加上这震动勾起了一份不轻的记忆,方珩只觉得脸上都涌起些许的热度。
她其实明知道,余烬多半是不会如她愿的,但为了打破这份窘迫,也像是安慰她的小孩儿,她终究还是开口:
“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么?”
“还不行。”
“……”果然……
方珩伸手去捏小孩儿的脸,她软下口吻:
“好了,放我下来了……”
小孩儿没看她,动作却顿了一下,贴近耳朵根的位置,耸起了无数细密的凹凸。
“还、还不行,还得走几步……”
真是软的硬的都不吃啊……
方珩手上力气加重。小孩儿的皮肤真好,嫩嫩滑滑的,让人很想抱过来一顿搓揉。
余烬微微偏头,似乎是想要躲开她的手,但她抱着对方,这个位置又怎么躲得开,没过一会儿,就连耳朵都被攻陷了——让方珩捉住耳垂,拇指食指一捏一碾的:
“放不放啊……你。”方珩接着酒劲扬起了音调,重重的的掐了下小孩儿耳垂。
“……”
“放不放……你再不放哦……我……我……”方珩停了半天,“一会儿下来看我……嗯……看我怎么教训你……”
方珩正经是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大多数的时候,她和余烬的相处都更趋近一种“独立”且“平等”。而她现在这样子,就像是在极力模仿出旧时代家长的派头,显得滑稽可爱。
余烬视线终于没忍住落了一下,刚刚的沉重也淡了些:
“方珩,你教训不了我。”
小孩子啊……虽然不好养,但其实多动点脑子,也不是绝对没办法哄好的,不是么?
看到余烬开心点儿了,方珩突然就有点儿得意,话也停不下来,她“哼”了一声,问:“怎么教训不了,嗯?”
可余烬却低头看她,还有点皱眉:“方珩,你怎么了?”
“我?”方珩挑眉,“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可她这个回答本身就太有事儿了,方珩从来都是简明扼要的人,哪有这么啰嗦了。
余烬看了她一会儿:“方珩,你醉了。”
“……”方珩顿了下,有点不满:“没有,我没醉。”
“你真的醉了。”余烬说的笃定,再看向她的目光里有种打量,她转身,用后背撞开门,又用腿把门带上,嘴里嘟囔一句:“那你更教训不了我。”
“……”
方珩视野一暗,偏房里是那种抽绳拉拽的灯。但余烬抱着她,腾不出多余的手,她顿了一下,便向里面踢着路走进去。房间的布局倒是没什么稀奇的,余烬踢到了板床,不软但好歹有层被褥铺着。她讲方珩放在了床上。但要直起腰的时候,却发现办不到了。
方珩没松手,依旧环着她脖子,拖着她上身。
“方珩?”
“我怕你跑了,我追不上你。”
余烬有点想笑:“你……这是要教训我?”
“……”
方珩被对方这很是不以为然的口气,弄的有点气闷,她严肃起来,一本正经的说:“是,我要教训你。”顿了顿,又纠正似的强调一句:“我没醉。”
这下余烬更乐了:“方珩阿姨想怎么教训我啊……”
“……”
方珩倒是忘记了这最关键的问题。
她还真没想过,抓到小孩儿了要怎么教训她,但人是不能放的。
停了一会儿,她终于理清楚思路了,冷冷的“哼”一声胸有成竹道:“……就这么爱叫阿姨?那你给我趴好了,看阿姨不揍扁了你这熊孩子的屁股。”
“噗……”
方珩绝对醉了!她绝对绝对醉了!
余烬被她这话逗得真的要笑背过气去了。她一开始还支撑着身子,和方珩保持距离,可笑着笑着腰一酸,她就已经趴到方珩身上去了。下巴歪在她的胸口处,随着身子笑的一抖一抖的。
方珩眨了眨眼,她仰躺着迟钝了好一会儿,都没明白余烬到底在笑什么。
但这个姿势实在有点不对,她要教训孩子怎么能在下面呢。她松开小孩儿的脖子,推了推她,一本正经:“不是让你这么趴我身上,你这样……我打不到你的屁股。”
余烬笑的更停不下来了,她发顶在女人下巴处蹭啊蹭,笑嘻嘻的说:“方珩阿姨要打我屁股,我为什么要起来啊~”
“……”方珩愣了愣,她想了下,确实是这个道理……
她小臂撑住板床床面,腰部发力,想要从小孩儿身子底下起来。但是余烬很快察觉到了她动作,脑袋铅坨坨似的用下巴顶着她身子,抬头冲着她小。
方珩使了好大力气都没能把自己的上半身抬起来。她起了好几下,腹肌都要抽筋了都不行。力气耗尽了,她像条挣扎不动的死鱼,在案板上喘着气,胸口急促起伏着。
偏偏胸前上方传来隐忍的笑意,方珩皱眉低头,就看到余烬上半张脸隐在黑暗里,下半张脸借着月光显出一个压不住的唇角。
“……”方珩气死了:“你起来。”
“我不。”
“起来!”
“我就不。”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方珩把头歪向一边,不想理她。
但小孩儿却叫她:“方珩……”
“……”方珩堵着气,却依然被这柔柔的呼唤叫的偏了偏头,她看到在月光里,小孩儿微微抿起的唇线,带着一种浅淡的不安。
“妈妈……”
“咳咳咳咳咳……”方珩突然想是看到恐怖片突然闪现的鬼脸,她惊的一阵呛咳,弓起身子,刚刚那么多次以失败告终的“仰卧起坐”,竟然在小孩儿着一声“妈”里,起来了。
这怕不是个瘫子都得让她着一声吓的站起来……
余烬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但这一次她没笑:
“我妈妈她,她应该就是像这样被留在村子里面的。”余烬声音很轻很轻:“我知道为什么她那么讨厌我了,我的出生也许……原本就是个错误……”
第106章 低烧
“瞧你哈个狗怂样子……”
送走了村民们, 余光柱看着自己儿儿子那耷拉着脑袋的蔫巴样子,没好气的骂一声。
“你懂个屁!”余斯文面对女人怂,对着自己老子倒是牛逼哄哄:“人家现在城里人都哈玩这个的,女的哈女的, 男的哈男的, 我就是不懂, 哈一个个的脑子有病的么, 找个没把的、没眼儿的一块哈有个么劲!”
余光柱长了张嘴, 没想到今天头回见的事儿,在大城市里还竟能常见了。还是他们村里好,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不搞这些伤风败俗的事儿。
“我让哈小娘皮气死,刚刚我真想打她一顿, 好好媳妇儿就跑了!”
余光柱撇了儿子一眼, 新说你要是敢打早动手了,和个臭娘们说话都支支吾吾, 就知道马后炮。
但尽管这个儿子万般不是,却也是是他老余家独苗, 他倒是不像于斯文这么沮丧:
“丫未必就跑得哈去!我这不是把人给你留哈了?”
余斯文怔了怔,看着余光柱, 表情有点难以置信。
余光柱“嘿嘿”笑了两声, 面上的老皮扯出一抹阴狠来:“哈不就是两个娘皮, 能厉害到哪去?不是搞在一起, 谁哈嫌老婆多?”
于斯文愣住了,她支吾着:“可是……可是……余晓丽她不是我小妹哈……”
“你别让她下崽不就得哈?”余光柱瞪了他一眼,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又“嗨”一声:“哈要是肚子大了也没事……流掉不久得哈?”
“但是……但是……”
“瞧你哈点出息!老子一把年纪,就你这一个, 还不快抱孙子,是想让我老余家绝后么?哈你今天晚上卖点力气,尽量让哈个娘们儿给我怀上!”
“什么!”余斯文惊叫一声:“今、今晚?”
“哈可不么?你把她搞个舒服痛快,哈她还走得了么……”顿了顿:“我连血桂花都给她喝了,那酒后劲可足着里,估计小娘们这会儿已经走不动路叫不出声了,哈还不是任你搞哈?余晓丽老不老实的,哼哼,几个嘴巴子下去,哈还不就乖了?哈丫头今晚可忒可气!和她哈个贱人作死的娘一个德行!”
“可是……可是我……”余斯文一到关键的时候就犯怂,他有点犹豫的。和余光柱老文盲不同,他还是略微知道点法的,这是弓虽女干呢,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吃牢饭的!
“可是什么,你以为你还能有几次这种好事儿?”余光柱的大手,一巴掌糊在了余斯文的后脑上,“哈不孝子!你老子都哈半截入土了还抱不上孙子!”
*
方珩的指尖轻轻插进小孩儿的脑后的发,安抚似的一下一下梳拢。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见过的最大的不幸,都不及小孩儿身上发生这些事儿的十分之一二。
她头有点晕晕沉沉,突然理解了余烬的性格,随着了解的加深,她得以一点一点窥到那无数细节里透出来的苦难。她感到一阵难过,眼框没来由的有点热:
“你妈妈她……一定很美的吧。”
她不想延续小孩儿的悲伤,那是从在饭桌上开始,就始终缠裹在小孩儿身上的一层阴翳,没有一刻退去,这让她真的感到心疼。
“……”余烬想了想,然后在方珩胸口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那张脸太模糊了,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丝对那眉眼的记忆。
“我只知道……她很不喜欢我。”余烬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声,渐渐陷入了回忆:
“那时候……我和娟娟去后山的小溪流玩,我好像捡到一个漂亮的石子儿还是贝壳……我跑回来想送给她,可能是我身上脏兮兮的吧……”余烬顿了顿,落寞的笑了一下:“她……就直接给了我一巴掌……”
方珩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头好像更晕了,她把小孩儿的脸捧过来,轻轻吹了吹,又用自己的面颊贴了贴,问她:“还疼不疼。”
余烬愣了愣,她笑了一下:“方珩,你喝太多了。”
“……”方珩反应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的纠正她:“我只喝了一杯。”
顿了顿,她又轻轻的,有点气又有点怨的叹了一句:
“怎么能这样呢。”
余烬看不清方珩的面容,却伸手去够她的眉眼。
果然是拧在一起的。
她把她的眉心按了下去:“方珩,你再这样,可真要老了。”
“……”
眉心的力度果然松下去,余烬听到方珩鼻子里又一声很轻的“哼”声:“我就是这样的。我本来就比你大,也会更早变老变丑的。”
余烬莫名觉得方珩这样半醉半醒的说话有点可爱,带着仿佛赌气一般似的口吻。
她嘿嘿的笑:“我不会嫌弃你的。”
方珩:“??”
这是正常人开导别人的言论吗?人家青春偶像剧里不都说:“没事儿,你怎么都好看……”、“你就算老了也是最有气质的那一个……”、“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之类的吗?
方珩没想到,大学时候觉得无脑的偶像剧,这一刻倒是光辉了起来。
却不知道,小孩儿心里想的是,如果方珩不那么好看才好,这样就没人觊觎这个女人了。没人想追求她才好,这样她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她承认她是自私的,可她真的没法在这事儿上“无私”、“分享”。天上地下,她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她一样对她的人了。
这样的人,只想藏起来,捂住了,再也不让别人碰……
余烬终于站起身来,把后背上的包到了一边。又从大包里翻翻捡捡掏出睡袋来,又铺展开。等到她做完这一切,再回头看方珩时,她都没挪动一点儿。
余烬有些疑惑。她见方珩一只手搭在头上,微微偏着点儿头,向着她的方向,目光有些发直。她走过去,方珩才有点反应:
“不许抱我……我自己来……”
余烬还是扶着她坐起来,她手心很热,余烬有点担心,伸手去摸她额头,却发现触手也是一片滚烫。
“你不舒服么?”
方珩“嗯”一声:“没事儿,就是有点儿晕……你竟然还带睡袋啊……”
“我不知道有没有房间睡……小时候都是睡在窝棚里。”
余烬含糊着回答,心里却后悔之前和方珩打闹了。她颠簸一路,又没胃口,几乎是空腹喝了一大杯酒……刚刚客厅里那事儿激出她一身汗,又被自己一路抱着走过来……
“你是不是发烧……”余烬拉过背包让方珩靠着,自己跑去开灯。
灯绳起落,一瞬间房间里就亮起暖黄的光来。方珩的眼睛有点不适应,她合上了眼,手指掐着太阳穴,脸上红彤彤的,就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
“方珩……你冷么?”
余烬跑回来,脱了羽绒外套,把方珩像粽子似的包裹起来,又把睡袋扯开,盖在她的身上面:“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给你找药。”
说完,不等方珩说话,就一溜烟跑了出去。方珩原本想拉住她的,她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就算发烧也只是低烧,睡一觉也就好了……
但她晚了一刻,余烬已经出去了……看到她皱眉,小孩儿又退几步帮她把灯拉上。
*
余光柱的后一句话,余斯文并没有什么感觉,但他的前一句却实实在在的激起了他心头的痒。
是啊,如果现在不做点什么的话,不抓住这个机会的话……他这辈子,还能在见到比方珩还好看的人么?别说比了,就是像方珩这样好看的人,他怕是只能在手机屏幕里看看意、淫一下了。
一想到这,恶向胆边生。是啊,女的搞女的肯定是她们不知道男人的滋味,要是和男人那个过一次,那肯定是要馋男人的身子的……他这才不是犯罪呢,搞同性恋的才是犯罪!他就帮她试试,是不是真的对男人的身子没一点儿感觉!也是做好事儿,帮这些不正常的人治病了!
人总是这样,一旦有了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行动力会变得空前强大。法律和道德只是硌脚的碎石,他可以问心无愧的一脚将他们踢开。你如何能去责难一些人不思悔改?他也许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误的事。
我没错!
我下次还敢!
我是在帮她!
我做的才是对的事、好的事!
他颤颤巍巍的握住了黑色的刀子,却以为自己举起了金色的权杖!
啊,我来审判你们。
但是有些事终究是有些芥蒂的,那个女的终究是自己的妹妹,他对老爹说的这事儿有些接受无能。就算她这个小妹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甚至其实不看打扮的话是有几分好看的,他也下不去这个手。他觉得把这人在卖一次都好,或者送给村里人,就当是做个人情,让全村人一起出力,看着他这个“婆娘”……
就像许多年前做的那样。
法不责众,法不责众!
所以最后死的是那个短命的婆娘,而他们所有人都活的好好的。
那时候他也不大,但却对那个总穿穿白裙子的女人印象深刻。那女人吊死了之后,有那么那么多人跑去看她,看她露出的白嫩大腿,和纱裙底下红色的内裤。
他站在人群里,看到乡亲们努力去瞥那隐现的一寸春光,然后“啧啧”两声,骂一句“晦气”。
是他们逼死了女人的吗?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呢……
那就是个疯了的臭婆娘。
第107章 引线
余斯文猫着身子在草垛子后面, 他丝毫不觉得冷,看着屋里明晃晃的亮色,他神思早已经神游天外了。他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预言接下来的情况,无非是自己如何神勇……
如果对方反抗呢?如果是余晓丽那个小贱人, 他要狠狠的给她一巴掌, 如果是方小姐……
他喉咙滚了滚。方珩是打不得的, 她那漂亮脸蛋一巴掌打下去怕不是要肿烂了……
正在这时, 房间里“啪嗒”一声, 余斯文一愣,赶紧探出头去……这是就要休息了?
然而很快的,房门处传来动静, 他心里一惊,赶紧把头埋的更低, 就见到一道黑影一掠而过。
“!”
余斯文只是一晃眼的功夫, 那人影竟像雨燕一般掠过,他几乎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刚刚那是谁?怎么……跑出去了!这个点不是应该休息的么!
他扒拉了一下柴草垛, 探出头去,像一只毫无防备的乌龟, 离开了坚硬的壳,殊不知颈项已经暴露于铡刀之侧。
“哥, 你在这干嘛呢。”
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从男人后面传来, 像是村里流传的无数个鬼故事里阴森可怖、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鬼。那一瞬间, 余斯文只觉得鸡皮疙瘩从小腿炸上后背,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血都像是被泵到天灵盖。
意识重新回归的时候, 他已经坐在了地上,□□里一片腥臊。他抬起头看着那张冷漠的、毫无人情的面容, 倏尔就记起了当年那张也是这般,无一点温度的死人发僵发青的脸。
记忆中的五官慢慢重合,他“啊”了一声,抓着身边的茅草就向着余烬掷去。
余烬没动,微微偏了下头,避开了那飞扬的草屑。她依旧冷着脸,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做着愚蠢的切无意义的举动,目光如刀锋一般仿佛要剖开他肚肠、剜出他心脏。
她呼出口气来,抑制住用十年光镌刻进她骨血的暴力因子,僵硬的扯出一个笑脸来。她蹲下身,手指在身前的地上拈起一根草枝:
“哥,你在这做什么呢……”
“就看看……看看……呵呵呵……”男人抹了吧冷汗,没有一点血色的唇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他在心里无数次的鄙夷自己着点胆子,这是她那个赔钱货小妹,不是那个吊死的女鬼!很好……对方不知道自己的意图,自己可别露了马脚……
“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好点的房间了……比、比不上你们大城市的招待所……就看看你们需要点什么……有、有没有什么缺的……”
余烬点点头,伸出手到他面前,这架势竟是要来拉他的。
余斯文怔了怔,赶紧讪笑着握住。抓到对方的手那一刻,才觉得女人果然是不同的,手心一阵滚烫柔软,他心头那股邪火露了露头,原本那点坚持突然也没什么了……
妹妹也是女的,也有能插进去的地方的……
其实爹说的也没错,什么血缘不血缘的……
反正只要不要让她下崽儿不就成了?
想着,他已经拉着余烬站起身来。抓住余烬的手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收紧了几分,她看对方没什么反应,便不老实的在她手上揉捏着。见余烬不躲不闪的,胆子又大了几分,手上的力气也更重了,还向着对方的手腕儿处摸上去……
但是……似乎有一点不对。
余斯文怔愣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那感觉只有一瞬,马上就被如火的欲念焚的半点不剩了。
“妹子啊……”余斯文软下口吻,带着点儿讨好的笑:“你来哥房间里嘛……哥给你说点儿好玩的……”
余烬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突然一扯唇角:
“哥,咱们去那边儿林子里说吧……”
*
余烬回来的很快,方珩都还没有开始担心她,她就已经回来了。
她红着脸,鹿一般温润的眸子湿漉漉的,肩膀耸动着,喘的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
想、想什么呢!
方珩掐了掐眉心,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眼不见心却没静。
桌子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塑料袋儿铺展的声音,锡箔纸撕裂的声音,还有玻璃碰撞和淅沥沥的水声。
水声……
水声……
水声……
方珩猛地睁开眼,余烬在搞什么呢!
就见到小孩儿左手拿着一个搪瓷缸,右手拿着一只毛玻璃杯,正在哪里倒着水,一只穿着“百褶裙”的发黄热水壶安静的立在一边。
再看桌子上……
方珩差点没翻个白眼:“你去把村镇卫生所洗劫了?”
余烬看她:“方珩,你躺好,这里没有村镇卫生所……”
“……”方珩愣了愣,混沌的头脑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那你这些药哪里来的……”
太多了,各式各样包装盒,她是风寒感冒又不是疯牛病,看这架势真不知道余烬是问的医生还是兽医。
“向村民买的。”余烬试了试水温,还是有点儿热,她舔了下烫的微疼的唇。
方珩盯着她这动作半晌才回过神,她偏头,对自己的失态有些着恼。
“嗯,那些人肯卖给你么……”方珩压住声线,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尽量抹去微醺的醉意。
“我……我用了你的钱。”余烬心虚的瞄她一眼,又补充一句:“好多钱……”
余烬确实花了挺多的钱,一盒成本也就几块钱的消炎药,她直接抽了一张红老头。在村子里,药物算是个家的稀缺品,没几家人有,就算有也不愿意给她。但是,有了钱就不一样了……
方珩想笑,忍了忍才只弯了下唇:“大手大脚的。”
“我、我会还你。”
方珩“哦”一声,装作认真逗她:“那你要怎么还我嗯。”
“……”这是个难回答的问题,余烬选择不吭声。
方珩又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故意表现出失望:“原来只是唬我。”
下一刻,热水杯塞在她手中,小孩儿一只腿跪在她腿间的空地,皱着鼻子,目光炯炯:“我没有,方珩,我总有办法挣到钱的!”
“好好好……”方珩面上敷衍,心跳却快了几分,水杯还有些烫手的温度拔上来,和小孩儿攻击性十足的姿势,微微不适应,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应该又能闻到木槿的味道了……
“我认真的!方珩,我、我、我可以烤羊肉串……”养你。
你就不用再做那种工作了。
“噗……”方珩真笑了,她伸手捏住余烬鼻子:“好啊,那以后可就承蒙余老板照顾了……你这么一说我都饿了。”
“……”
“所以……其实是不是你想吃烤羊肉了,叫声姐姐回去就带你吃,嗯?”
“…………”
余烬知道方珩以为她在开玩笑,可她没有。
她真的考过羊肉串,烤羊肉串不偷不抢的,她宁可在街边风尘烟火里烤羊肉串,也不想方珩去富丽堂皇的写字楼里上班。
也许……不一定做这个……
余烬闷闷的想,烤羊肉串工资很低,她想养方珩的话,怎么能只给她一点点钱呢。
她要给她最好的。
方珩不知道余烬怎么就闷闷不乐起来。她原本就想不通小孩儿的小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现在微微醉了更是摸不着头脑。等了一会,小孩儿把水杯递到她手里,药却没有。
她看着小孩儿,准备伸出手去,却发现对方竟然一张嘴,吃进了自己嘴里。
“!”
方珩愣住了,她瞪着小孩儿,把人拉过来,拍她后背:“吐出来!”
余烬偏头就要吐,女人的手却伸过来,放在她嘴边:
“快点,吐出来。”
语气有点严厉。
余烬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方珩这一凶弄的有点呆了,她竟然鬼使神差的真的吐在了她手心。完了之后还脑子抽风似的说一句:
“你别……别……有新的……你吃新的……”
方珩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我没那么饥不择食。”
但想到看着余烬看着她手心微微发窘的神情,一个念头闪了闪。
但也……未必。
方珩垂下眼不看她,一边拿出纸巾将药物包好:
“消炎药不能乱吃,你又没病……”
“我帮你尝尝……”余烬一本正经,然后递过其中一板:“你吃这个,一样的,就是这个有包糖衣……”
“……”方珩愣了愣,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
余烬觑着她脸色,又补充一句:“你不是挑食……我看你喝咖啡要加好多糖包……”
解释了之后,方珩却依旧没说话,表情甚至微微拧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方珩……”余烬心里咯噔一声,有点儿心虚的叫她一声。
“你过来。”
“?”
“余烬,”方珩勾勾手指:“你过来点儿。”
“……”余烬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儿白,她不仅不靠前,反而向后缩身。
“余烬。”
方珩语气平静的竟隐隐有几分威严,她伸出手,把向后缩去的小孩儿一把拉近怀里,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是熟悉的……木槿的味道。
而是……
她太熟悉小孩儿身上的味道了,她被那种淡淡的香味包裹了整整一天。尽管余烬已经隐藏的很好了,但她忽略了这个。
她口气如无波的古井,她盯着小孩儿的眼睛:“你刚刚去哪了。”
余烬有些不自然的抿了下唇。
“余烬……你刚刚除了买药,还做了什么事情。”
第108章 偏执
余斯文从烂泥地里爬起来的时候,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觉得全身都在疼,他满身的臭泥巴和树叶子,就像是一只刚从地里滚完泥巴的母猪。
他踉跄了两步,又一下子扑跌在地上, 嘴里满是铁锈的味儿。
所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 余斯文都是难以置信的, 他的目光带着错愕惊惧, 没人会相信他刚刚经历的了什么。
他不是把他那个便宜妹妹领到了树林子里头么, 他还拉着妹子的手呢……
不对……
不对!
余烬的手背是很滑嫩没错的,但是手心……
茧子。
一个大城市里的人,手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干了十几年农活才能弄出来的痕迹呢……但是他当时什么都忘了, 只想着一会儿就能开开荤了,以至于无数个危险的信号他都忽略掉了。而且, 那根本不是他拉着女孩儿去树林子里, 而是相反的。
“好了,别走了, 你还想到哪儿去……”余斯文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心想再走下去,你怕是被我干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还不行。”余烬头也没回。
她步子很急, 像是在赶着去什么地方, 急着办什么事儿似的。
什么情况……余斯文怔了怔, 心里突然又了个猥琐又自恋的念头:该不会是小妮子这是嫉妒她那个姐姐呢吧……
但他可是更吃方珩那一口的呢……
这么想着, 一直走在身前的余烬却突然停下来,她眯起眼睛, 远远点看村子里已经模糊不清的灯火,那个人也浸在灯火中,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让她觉得这个地方像“家”的一点了……
到了这里,应该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吧……
她的故乡不是方珩应该来的地方,她明天一早就会带她离开,看来文文的事情就只能托付给娟娟了。
余烬又看又了眼余光柱,这个她血缘上的哥哥,心里只觉得可笑荒唐。
理应爱她对她好的人,没给过她一点温暖。倒是一个人.贩.子,一个看管她的狱.警,却让她觉得这世界还值得。
“……”
这是什么眼神……余斯文被女孩儿这一眼弄的莫名的心虚。
“余斯文,放开我。”
余烬的目光移到了手上,她声音骤冷,也再不叫他哥了。
“怎么和你哥说话呢!”
余斯文被对方这态度一激,顿时恶向胆边生。他不仅不放手,甚至还上前一步要去搂余烬的肩头。然而对方没动,就任他接近,然而却在距离很近的时候,突然一拧转手腕换了个方向反拿住对方的手,借着他向前的冲力一个错身,竟是把他胳膊拧到了身后。
只听“咔嚓”一声,对方下手又黑又狠,完全没有一点余地,竟是直接把他胳膊给卸了。
“嗷呦!”余斯文抱着胳膊大嚎了一嗓子,胳膊一片麻木,肩膀处钻心的疼,生理性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余斯文,我不管你有什么恶心念头,都给我好好憋在肚子里,否则我弄死你。”
余烬的声音在哀嚎中显得禁欲又清冷,她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人,生不出一点正常人该有的怜悯。
“我操你妈的余晓丽你个贱人!”
男人大骂着就扑了过来,用还能用的那只胳膊去揪她头发。然而余烬扯了下嘴角,然后转过上半身。余斯文一愣,但已经到了对方跟前,他刚碰到对方的头发,余烬突然像是链球运动员抛球一般,腰部发力,肘部像是流星锤一样照着男人的半边脸就招呼了过去。
无论再怎么训练,女人的力量终究是不能和成年男人相比,但曾经的训练课程是专门针对女性的生理特点来制定:那是更灵活,更快,更有技巧性的格斗术,却也绝对不乏杀伤力。
比如说这一下。
余斯文被对方坚硬的手肘直袭面颊,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耳中一片轰鸣,疼痛倒是变成了很后来的事。余烬看着歪倒在地上的人,神色没有一点动容,目光亦没有一分温度,对于一个与自己有着相似血脉的人,却没有一点怜悯。
余斯文在地上抽搐了一会,感到有人在踹他的身体,他眼前模模糊糊的闪着星星,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却感到了对方身上仿佛要凝成实质的煞气:
“唔……唔……别……别啊……余……妹……”
余烬动作没有一分停顿,她冲着某个位置,狠狠的踹了一脚,男人从地上翻滚了几下,滚进了一滩烂泥里。
余烬却在泥地边儿上蹲了下去:
“余斯文,我不管你有什么恶心念头,都给我好好憋在肚子里,否则我弄死你。”
说完这句话余烬就走了,她不在意这个人会怎样,在这里默默无闻的躺上一夜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哪怕是死了。
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在把方珩从厅堂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余家人不甚友善的目光,如果余斯文觉得把自己眼睛捂起来,全世界就都看不到他了,那可真是太好笑了。余烬如果发现不了这样一个业余的隐匿着,那白苏也就不用在那个位置上呆了。
她调.教出来的人太废了。
余烬站起身来,身上爆出几声清脆的关节声,她轻声嘟囔了一句“她还等着呢”,皱皱眉,便像矫健的黑豹一般奔了回去……
*
“余烬,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女人的表情带着点迷朦,神色却郑重。
“一定要说么。”
余烬知道躲不过去了,她迎上了她的目光。
“……”方珩摇了摇头,却自顾自的说:“你打人了对么。”
“!”
余烬想要压抑住惊讶的神情,可眉心却轻微的跳了跳。
方珩心中一沉,她声音有些艰难,停了好久才问:
“是因为我,对么。你看不惯他们这样对我,所以想……帮我出气。”
“……”
余烬沉默了片刻,她突然觉得方珩这是个要将她引向深渊的问题,她决定否认这个。
“不是的,方珩。”
女人重重的的吐出一口气来,脸色有些苍白,抓住小孩儿肩膀的手也是。
“是谁,你哥还是你叔叔。”
“……”
“余烬。”
“……”
余烬不说话,方珩突然放开了她:“你到旁边去。”
余烬眼睛圆了圆,又垂下去,一边挪动一边小声的问:“你要干什么。”
方珩不理她,一掀起盖在身上的衣服就要下了床去,踩进了小孩儿说的,特别软的白色运动鞋里——虽然说经过了一日的锉磨,这鞋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方珩!”余烬惊叫一声,去抓她手臂。
“你叫什么。”方珩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很多很多的情绪,最多的却是无奈。
“你发烧了你躺着你还没吃药呢你要去干什么!”小孩儿像是连珠炮似的吼出声来,声音挤在了一团,一个句子变成了阿拉伯文一样的怪异的串线,听的方珩本来就昏昏沉沉的头更是一阵混乱。
她抿抿唇:“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我必须得弄清楚,你不愿意说,可以。我会挨家挨户的问,总会有人知道些什么。”
方珩的语气出奇平静,像是在述说一件尾部自导的小事。她语气里没有怪罪余烬的隐瞒,但也并不多欢颜。
“!”
余烬有点儿着急:“你……你……你不一定……不一定非要这样。”
“余烬,我不得不。”方珩看着她的眼睛,极其郑重的一字一顿的又重复一遍:“我不得不。”
“不要!”
余烬没别的办法就开始耍无赖,她抱住方珩的腰把她往床上拖拽。方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要抵抗,但是她身上没力气,头也昏沉的厉害,根本就不是小孩儿的对手,也就是十几秒钟的功夫,她被她蹬掉鞋子按进了睡袋里,膝盖压着她双手:
“方珩……别去。”
语气很凶,声音却软,像是哀求。
“……”
方珩没说话,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坐在自己肚子上的人。她也不清楚小孩儿为什么会这么多招数,她刚刚对自己的这一手,她曾经在擒拿格斗里见过的。
余烬拿药,剥出来凑到她唇边:“方珩……”
方珩抿着唇,没有要张嘴的意思。
其实余烬有一万种方法让她张嘴的,但那些手段她永远也不想用在这个人身上,她明明占尽优势,却眼巴巴的看着方珩。
“你张嘴……”
“……”
“你吃了药睡一会儿……”
“……”
“方珩……”
方珩叹了口气:“余烬,我不会所有事情都原谅你,这个……就是我不能原谅你的事情。”
余烬愣了愣,松开了方珩的手:“你怎么发现的。”
“血的味儿。”方珩轻轻的说:“你身上有血味儿。”
“……”
“他流血了么。”
“我不知道……”
余烬从她身上下来,把药重新给她,水也端回来:
“你不要去了,你是问不出来的,是余斯文……”她顿了顿,抿了下唇:“我把他叫到树林里……然后……然后打了一顿。天……天太黑了,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去看看,如果他还没起来我会把他带回来的。方珩……你躺着……”
直到小孩儿跑出去,方珩才愣愣的坐起身,她没看余烬拿给她的是什么,一股脑吞下,也没喝一点水。
就像小孩儿说的,她挑食的很,的确不喜欢苦味儿的。但现在,她感觉自己几乎已经尝不到那味道了。
她曲起腿,把脸埋在臂弯里,感到身周漫上让人窒息的无力感。她突然有点想哭,那是很少有的的挫败感,这是她人生中倾注心力最多的一场测试,那种感觉就像用尽全部力气填满一张政治考卷,却没什么分数。
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害人之心却不应有……更何况那还是与小孩儿有着血脉至亲的表哥……她却能因为她受的一点委屈,丝毫不顾道德法律的一意孤行。
她希望小孩儿拥有健全的人格,而不是成为一个为了她,可以无视一切的偏执狂。
哪怕作为当事人、作为被宠爱的一方,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但不行。她不可以。
她,真的能够胜任“引导者”这个位置么。
真的能够带好这个孩子么。
方珩突然就不知道了。
第109章 纵火
“我们快到了。”
“好的。”
“你自己小心点。”
“知道。”
*
当余烬赶回去的时候发现, 原本被她踹下去、趴在那一截烂木头一样的人已经不见了。她愣了愣,甚至自己也翻下坡底去看,仍然没有找到人。
回去了?
余烬微微皱着眉,她下手绝对不算很轻, 她就是带着私心动的手, 无论是为了方珩, 还是为她那个厌恶她、但却真真实实给她生命的女人。
这都是一场迁怒式的发泄。她就是抱着要狠狠教训一下在这一刻撞枪口的男人。
不过, 倘若他知道男人原本的心思, 怕是会下手更重的。
但是,她没想到原本以为要在林子里躺一晚上的人,竟然已经可以起身了……她心里为自己的估算错误感到疑惑, 但最后却归咎于村里人的体质——相比城里人,他们是肯定要更抗打一些的。
她担心方珩一个人, 又跑回去, 却没发现树上一双通红的、阴鸷双眸,正死死的盯住她, 带着颤抖的恨意。
*
余烬回来的时候,方珩在房间里等着她。
看她一个人回来, 便揿掉了手机,投去一个关切的神情。
“他不在那里了, 应该是走了。”小孩儿把门关上:“应该没事儿, 我没有下死手。”
“……”方珩垂下眼, 轻轻“嗯”了一声。
余烬有些局促的站在门边, 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方珩,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谁。”方珩淡淡的说:“只是我没教好你。”
“不是!”余烬看方珩这样, 突然有点慌了:“不是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 是我自己……我明明答应你了,不能在随便动手的,我要……乖一点的……”
“嗯。”方珩还是很淡的回应,余烬特别怕她这样,像是已经在心里给她定了罪量了刑。
“方珩……”余烬跑过去抱住她脖子:“你……你不要不要我。”
“……”方珩轻轻拍了拍她后背:“上来睡觉,我有点累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浪潮卷上来,熟悉的惶恐和未知猛烈的拍打着海岸。一直到在方珩身边躺下,余烬都是无措的。她没有一点睡意,翻来覆去的,像是一只人形的震.动.棒。
方珩叹了口气,想到了小光的比喻。她无奈,反身,把人拽进了怀里。
“睡觉。”
震.动.棒瞬间没电了。
“方珩……”
等了一会,怀里的人发出幼猫一般的呢喃,方珩以为她又要提那件事,说辞都想好了,却听余烬小声哼哼:“你……太紧了……你胸压到我了……我……我有点喘不过气……”
方珩:“……!”
她松了松手臂,一伸手,在小孩儿的腰上狠狠的拧了一下。
余烬反而笑了下,声音软软的震在她脖梗,带着种天成的诱.惑:
“方珩阿姨,你不会是想要扔了我吧~”
方珩:“……………”
黑暗里,她喉咙轻轻滚了滚,耳骨有些酥麻,她突然觉得有点渴,手指甚至不自觉地蜷曲了下。
……行!余烬可真行!她真的是越来越贼了,现在不仅不闷了,都学会了撒娇了。
这简直能化掉她全部的冷。
停了很久,方珩才舔了下唇:“我只是担心你。”
余烬“啊”了一声,然后特别自信的辩白:“我不会有事的,真的……”
方珩在黑暗里轻轻摇了摇头:“余烬,我看你有时候会打游戏,每一个游戏之所以能够玩起来,不是因为它’可以怎样’,而是因为它’不能如何’。换句话说,一定的限制是一个游戏可玩性的保障,你明白么。”
刚刚还说被自己压到的人,这时候反而往自己怀里拱,然后摇头。
方珩:“……”
其实她根本能听懂的吧……
方珩无奈的拍了拍小孩儿后背:
“你要玩一个游戏,你就要遵守那个游戏规则。其实人生也是这样的。你想要在一个地方立足,就需要遵守那里的准则,不同地方有不同的标准,比如在不同国家、不同地区,要恪守的是不一样的东西。你摸过枪的吧……”方珩捏着她的手,轻轻抚摸手心里微微粗砺的茧:“在有些国家,登记枪支可以合法持有,但是在我们国家不行,说简单一点,这就是游戏规则。”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余烬说。
“不,你还是不懂,有些规则你必须得遵守。”方珩的语气淡淡的,但却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郑重严肃:“不是’要’,是’必须得’,是’不得不’,你明白么。”
“……”
“我只是有点担心。”方珩叹了口气,黑暗里,余烬辨不明晰她的表情。但她却感到一种悲伤,她此时此刻整个人都像是一声叹息,就连抱住她的手臂都像是要握紧流沙一般悲戚:
“余烬,我只是……不想你再回到那种地方去。”
“……”
余烬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她突然的动作很凶的抱住她的腰,迎着女人身上温柔的气息,和扑面而来的柔软温度,一下子流下泪来。
她说:“我知道了,方珩。”
“我以后不这样了。”
*
冰冷的山风中,一个狼狈的人影跌跌撞撞的从树上下来,他抹了把口鼻,又拍了拍身上的树叶灰土,然后一瘸一拐的从沟里往外走。
他表情像是垂死的兽,狰狞中透出狠戾,眼睛里泛出赤红的血色,仿佛恶鬼的红瞳。
“余晓丽……余晓丽……哈呵呵啊……呵呵……”他口中喃喃自语,像是魔怔似的口齿不清的絮叨着什么:“余晓丽……哈呵……贱人……想弄死老子?呵呵……看老子不宰了你……剁碎了喂狗!”
走到家里房子前,男人脚步顿了顿,看着偏房支棱的铁窗和铁门架,又看了看自己藏身处那里堆积的柴禾,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
他趁着夜色,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一只塑料皮的大桶……
*
余烬睡的不安生,哪怕她锁好了房间门,还做了装置保障,却仍然担心会有什么突发情况。
她是被味道呛醒过来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已经能闻到明显的烟味,而窗外一片赤红,仿佛炼狱,她全身是汗,仿佛置身于蒸笼。
余烬第一反应是去拉方珩,她捧住她的脸,一声声叫她名字,但对方皱着眉,额头发烫,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糟了!
她被方珩抱在怀里睡的,隔阻止了很多烟雾,但方珩却是暴露在空气中的。
余烬一咬牙,从背包里扯出一件吸水性好的衣服就跳下床去,拿起热水壶往衣服上泼了点儿水,又在房间里狠狠的甩了几甩降温,这才蒙住她口鼻。做完这些之后,她才跑去开门,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
这场火来的绝没那么简单……
果然,她把门锁打开,却也无法打开这门。门上的温度很高,余烬又试了几次,但却就像是有什么硬物在外面,将门卡住了,哪怕她站的好远,利用疾跑产生的冲力去撞门,她都没办法把门破开。
她又转向了窗户,但却没有直接打破玻璃。窗户玻璃外是铁栅栏,就算能成功打开窗户,她也不可能从这里出去,反而会放进大量烟气。
她又跑回去,把方珩拖到地上。对方终于有了点反应,迷迷糊糊的问她“怎么了”。
听出方珩并不清醒,余烬用尽量平和的口吻说一句“没事儿”,又把水壶里的水往方珩裹着的毯子上泼。水并不多,勉勉强强浸透一张毯子,她把方珩罩在毯子下面,就开始在房间打转。
门不行,窗户也不行,墙呢?余烬看准一个防线,抄起椅子狠狠的往土墙上砸去,可她差点被弹回的椅子砸中,墙上却只出现一道浅浅的印子。
墙也不行!
那么……
余烬抬起头,屋顶呢?
这间房间对于旁人是死牢,对她却是天无绝人之路。看着平缓的墙面,她借力,在凹凸处几个蹬踏,人已经窜上了几米高,但是却和房梁仍有一段距离。
余烬滑下来再上,这一次她脱了外衣,只穿一件轻薄的秋衣。再一次的助跑,借力,蹬、踏上蹿。够到了!可她吊在房梁上的时候才感到手心刺骨的高温。那种痛迫的她本能的就要松开手去,却生生忍住。手指像鹰爪咬住绝壁孤松,她荡了两下,一条腿也搭了上去。
上了房梁,余烬猛地一阵咳嗽,高处是最聚烟的,有毒和高温的气体都盘踞于此处,即便她屏住气息,却也仍然被粉尘呛的一阵眼中灼热刺痛。
她视线受阻,摸索着找到大梁,抱搂住,然后狠狠的踹向房顶的檩条。
这东西明显要脆弱很多,她几乎一脚就踹下了不少木屑泥土。
很好……只是……小腿上一阵剧痛,她能感到有液体漫过腿腹,但是她根本没有停顿,又是狠狠的一脚横踹过去。
“妈的,滚开啊!”余烬吼了一嗓子,像是单杠运动员一样整个倒立起身子,双脚一起发力猛地踹过去,终于破开一个大洞。一瞬间,泥土木屑甚至是一些碎瓦片都纷纷掉落下来……
还好不是多坚固的结构……
余烬这一下之后觉得头脑发晕,她几乎要抱不住大梁,从上面跌落下来。
第110章 痕迹
头晕眼花, 眼花头晕。
炙热的空气几乎要将她吞没。
余烬以前训练的最好成绩是静态憋气五分钟,但那是在静止放松,且事先做好一切调整的时候。现在环境极度恶劣,加上超负荷运动, 还不到一分钟余烬就已经觉得头脑发晕了。从门窗缝隙透进来的有害气体混着烟尘, 像是被风扭曲了的, 死神的袍摆。而那一方被她破开的孔隙, 是唯一的往生之路……
但是……
她看了眼地上的那个鼓包, 一时间有些两难。先爬出去,她会得救,也能更好的营救方珩, 但是,方珩得救的几率无疑会变的更加渺茫;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的体能是否还能撑住, 更大的可能是两个人一起变成火场中的枯骨……
生死之间, 很多平时说不清弄不明的事情都被具体量化,成了一个个数字。余烬想, 如果方珩醒着的话,以她的算法, 还是要先保住一条人命更划算一些的。
想到这,她一个鲤鱼打挺跃起, 从那一线裂口处钻了出去。
空气!
那一刻清新的空气涌入肺部, 让她舒服的指尖都在颤抖, 脑中也清明了一些, 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被拖出水面。
但下一刻,小孩儿猛地吞了好几口气, 又返身折回去。
她憋着一口气,从房梁上纵跃下去。如果放在平常, 这个高度她跳下去的话并不会有多大问题,但这一次,为了能保住这一口气,她却不得不放弃最舒适伤害最小的方式着地。
“唔……”
方珩感到有人捏住她鼻子,下一刻,她被捧住脸,像是人工呼吸一般吻住了唇。下一刻,一股气流横冲直撞的顶进来,像是逆着水流的洪峰。
她下意识的挣扎,却被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她不得已的,像是吞咽一般,生生吞下了几大口气。一直到那绵长的气流渐渐没了最开始的气势,她才终于轻松些。但是没完,下一刻,她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
余烬却自顾自的贴在她耳朵上,贝齿在她耳垂上狠狠咬了一下:“方珩,你潜水过没有。”
不等方珩给她反应,她接着说:“其实潜没潜过也无所谓,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呼吸,尽量放松,降低心率和意识,就像睡觉一样。如果实在憋不住,慢慢地吐一点气,再用膈肌定胃部,把刚吞掉的气吐出来,做体内的小呼吸循环,你忍一下,找我说的做!”
方珩不明所以,却能感到对方语气里的焦灼,她潜意识里就开始听从这个声音。
余烬的手试探着放松了一点儿,发现方珩并没有吐气,便彻底松开了。她把睡袋直接扎在自己肩颈又用牙齿咬住尼龙扎带,保证谁带的口始终朝着上方,做好这一切之后,余烬深呼吸了一口,也不在意空气里有什么不能吸入的成分了,一氧化碳的侵入让肌体微微兴奋,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背包里的绳子甩上大梁,余烬像是攀岩走壁的蜘蛛侠。只是那速度要比蜘蛛侠迟缓很多,如果方珩醒着的话,大概会问余烬包里为什么会有绳子这种没用的东西,难怪明明一切从简,小孩儿却整理出那么大的背包了。
方珩的重量很轻,但也要比那背包重上太多,但余烬手上绕着绳子,竟然真的一点一点的从墙上走了上去。
只是……
爬上去……
爬、上去。
上去!
余烬脑子里什么都没了,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胸口急促的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撑不住了似的,但那如铁铸一般的手臂哪怕已经被绳子磨的血肉模糊,却始终没有松开一分。
余烬爬上房梁的时候,眼里只剩下了黑白两色。
除了那一处的裂缝,别的地方都是一片昏暗的混沌。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爬过去的,但是松开嘴的时候,口中尽是血腥味儿。她两只手已经失去的痛觉,腿像是被藤鞭抽打了千百下。
近了……
已经很近了……
余烬拖着女人,每一步都在发抖,当她终于把人成功拉上屋顶的时候,眼前已经看不见什么了,她摸索着把人拖远了些,终于跪了下去。轻微的一氧化碳中毒可以自然恢复,严重一点的抢救之后也能恢复如初,但她现在……
她撑着手臂,支撑在方珩上方,却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女人的脸。
“我……早该听你的……对……对不起……”
余烬声音喃喃,手臂再也撑不住,上半身就那么直挺挺的砸在了女人身上。
女人身上很软,她没感到什么痛感。
“方珩……如果我死了……”她努力向前拱了拱身子,把头埋进她颈窝,又把她手搭在她腰上:“你别把我埋在这里啊……让我……让我离你近一点……”
*
“这件事是我没有考虑清楚。”
书房的木茶几上,幽幽飘起柔软的雾,蜿蜒着一路向上,然后消失无踪。一个女人正笔直的立在房间正中。她颈上系着一条丝巾,微微垂着头,眼睛也垂着,像是古时候的庭训。
“我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男人自顾自的晃了晃茶杯,泼出了第一杯微微变色的茶水。一旁,穿着雾紫色真丝睡衣的女人翻了页杂志,封面上是当下最火的女子团体组合。
“怎么样?”
听到声音,女人掀了掀眼皮,她先是看了站着的那人一眼,视线微微在她颈上系着的丝巾上停了停,但很快又移到了茶上。
“不太行。”
她没有品,只轻轻看了一眼,就给出了答案。
“是和以前的不同。”
男人回答,却又辩驳似的解释:“也一种也很贵。”
“和之前的比呢?”
“……”男人沉默了会:“差点儿。”
女人露出狐狸似的笑来,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一点?”
“……”
男人再次沉默。真刁啊,这一杯茶的价格,大概是从前的十分之一。
“爸,妈。”
站着的人轻轻拧了拧眉:“我说过的话我会做到,这一次……麻烦您二位费心。我会回来的。”
男人终于抬起头来,目光也在她颈上那条丝巾处停了停:“费心倒是没有,就是费了点钱。这不,连何女士的茶水费用都折半了。”
“呵呵……”女人笑了下,重读了一下男人的措辞:“哦,折半了。”
“!”方鸿脸色微红,他娶的这是什么人精!
“我会好好工作。”女人抿了抿唇,头更低了些。
“这是你应该的,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
“您说的是。”站着的女人抿了下唇,“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房间了。”
等到方珩出了房间,女人突然冷笑一声:“折半了?”
男人不搭理这茬:“有何女士这么当妈的?闺女都差点折再山沟沟里,你还光顾着你的茶,这合适么!”
“呵,我说让你包直升飞机带我过去的时候,方先生是怎么说的?”女人脸色不善:“不是不方便么,不是不合适么,嗯?方先生现在觉得不合适了?”
“那确实不太合适……”男人声音挫了点儿:“不能因为她难得找家里帮忙一次,就这样纵着,闺女要惯坏的。”况且,直升机能有当地找车进山快么!呵,女人!
“行。”女人点点头:“行。”
她站起身就就忘卧室走,男人愣了两秒一边说着“不喝你的茶了”一边起身跟上去。
快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女人突然回身:“方先生哪去啊?”
男人一脸懵,他“啊”了一声:“卧、卧室呗。”
“这多不合适。”女人突然板起脸:
“您老还是沙发有请吧您。”
“……”
*
方珩出了房间没走几步就播出了个电话,想了两三声对面才接起来。
“喂~谁啊~”
“安秋,我,方珩。”方珩急吼吼的:“余烬还睡着呢?”
“我说姐姐!”徐安秋翻了个白眼:“您都打了三个电话了,每次就这一句。您自己想想,你是被人抱出来的,人家是抱你出来的,你就不能让她多休息会儿?”
“……”方珩抿了下唇,握住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那……她要是醒了,你让她打给我……什么时间都行……”
“我说方老板,您精力充沛,我可是还要睡觉呢!等过几天你回来自己看呗,反正人就在家里,跑也跑不了……”
“……好吧。”
方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但徐安秋却没心情照顾她的情绪了。
“那不说了啊,我先挂了。”
“好……”
方珩听着断线之后的忙音,又呆了好久,才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放下的时候,她不小心扯动道了那条丝巾。
她是不怎么系丝巾的。
回到房间,方珩直接进了卫生间,站在全身镜钱,明晃晃的光里,她缓缓的抬起手,轻轻的扯下那条墨绿色的丝巾来。那丝绸滑落的瞬间,露出了白皙脖颈上,一抹鲜艳又暧昧的红。
即便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可每次见到的时候,方珩依旧会感到窘迫无措混杂着点点心悸,她颤动着手指,贴上那出皮肤,喉咙不自禁的空咽了下。
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和触觉涌上来,像是章鱼的触手,一旦陷落便再也挣脱不出的致命的柔软。
她吐出口灼热的气来,抿抿唇,把花洒扭到凉水的一遍,然后一头扎进了雨幕之中。
呼……
好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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