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章 爱人
方珩把余烬往身后拉, 把她脑袋往下压,一边揉一边咬牙切齿:
“烬烬,快和警察叔叔道歉……”
爬起来理好衣服的人冷笑看着她冷笑:“呵呵,道歉就不必了, 拷起来!妨碍公务和袭警, 我看你……”
“我说哥哥, 这可就没劲了啊……”一旁的蒋尤依旧挂着笑, 眼神却冷:“这小姑娘是我蒋尤的人……”
话刚说一半, 蒋尤感到一道冷芒直逼自己侧颈。
方珩听了这话,静静的扫她一眼,蒋尤笑容一僵, 没来由被这一眼弄的有些七上八下。
她稳住心神,娘头动了动, 继续说道:“你今天要是把’我们店里的人’给铐了, 明天郑叔叔,可能要邀请您喝一杯呢……”
警察脸色变了变, 郑叔叔……果然能在这种地方做生意的,不可能是什么没背景的软柿子小姑娘, 郑叔叔……郑睿……郑局……
这时候,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协警突然出声, 却是对着方珩, 他已经看了这个女人好久了, 如果没认错的话:
“你是……方珩……师姐?”
方珩看他, 礼貌笑笑,其实没什么印象:“是, 我是方珩,师姐?”
对方忙不迭解释:“对, 对!就是师姐!当年考核的时候,你负责我们组,你还记得吗?当时我打.靶没退.弹,你还按住我手腕呢让我注意安全呢……听说师姐你去宴北一监了?那可是好地方啊!假多待遇好……你还在那儿么?”
方珩有点印象了。这人当年打靶,差点一枪打他自己脚上……
方珩笑笑:“现在不在了。”
“啊……那真太可惜了。”
“嗯。”
小协警转过身去,向着男人介绍着,一副十足兴奋模样。队长的脸色更黑了几分,心说你看不出来现在什么情况么!
但是这倒是给了他个台阶下,他冷哼一声,没再提抓人的事儿了。
但是另一件事他依旧不松口:“今天你这里所有员工,必须全部完成尿检,蒋老板?”
蒋尤知道逃不过,却也没显得多慌乱。余烬看她神色,知道雁子的事儿她多半已经处理干净了。
“要是您大过年的非要弄这一出,也随您去,但是我别怪我没事先提醒您,你这就是多此一举,浪费时间。”顿了顿,她加码:“不过全都过去排着队给你们检那是不可能,我这场子还得收场,我给您提供个包间,让他们一批一批的过去,反正您堵着门呢,这人也跑不了……”
男人犹豫了一下,最后也只好这么办,他也不敢把事情做的太绝了。
“那就这样。”
可方珩却微微蹙眉,她感到小孩儿听到这个的时候,整个身子都绷了一下,抓住她手腕的力度都大了点儿。
她弯腰,帮余烬轻轻拍打刚刚弄上的灰土,却在她耳边很轻很轻的问:“你不想做?”
余烬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轻轻的“嗯”一声。
“我知道了。”方珩说。
一旁的小协警不时的看向她这边,似乎还想叙叙旧。方珩冲那人笑笑,“我记得你好像姓……张?”
小协警一脸的惊喜:“哎……对,对!就是姓张!张斌,文武双全的斌!天呐,师姐你竟然还记得我名字……”
一旁的队长看到自己手下这样,顿时气的七窍生烟,只觉得带着这么个废物简直丢人。他也不管他了,自己和蒋尤往里面走了,临走冷冷说了句:
“你好好看着前门,游客出门全部登记,员工都给我拦住!”
小协警答应一声,等到男人走了,才吐槽一句:“我们队长每个月也有几天。”
方珩淡淡笑下。
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小协警像是见了老乡,这一会儿都改口叫上方珩“姐”了。
余烬就听着他从当年的考核说起,一直说到宴北一监,又像焦点访谈似的采访了一通方珩为什么不在一副所工作了。
余烬听着只觉得无聊,她都要打哈切了。
可方珩却没什么不耐神色,时不时轻笑一下,或者接上句什么,总能恰到好处的说到重点。引来对方如遇知音一般的激动高呼:
“对,对!就是说呢!”
方珩的身上有种莫名的亲和力。
余烬盯着她侧脸看,不知不觉就看的呆了,男人的声音渐成背景白噪音,她也不再觉得无聊了。
然而,聊天画风突然一转:
“大过年的你们也是辛苦,今天看你们来了三辆车,这里是不是出事儿了。”
“害,别提了,所以说还是狱警待遇好啊……不像我们,这二十四小时待命的,这是拿我们当警犬呢?”顿了顿,他打了个哈切:“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人举报,说这里有人吸.毒。这不我们队长正交不上业绩的差要被调职,这不是想遇点大案子么……”
“这么严重。”方珩微微皱眉。
“要是是真的,那的确是挺严重的。但问题是这举报电话,那可是天天有的,遛着我们玩儿,大案子我来这么久了,倒是没见到一个。”
“那就好。”方珩点点头:“那看样子是要弄到挺晚了……”
“是啊,看来大年初一我得补觉了……”
“那我们是不是得等你们办完事儿再走啊……”她叹口气,有点惋惜:“我倒是无所谓,可烬烬正长身体呢,应该早点休息的……”
小协警这才意识到,原来师姐旁边还站着个人呢:“啊……你们要想走……其实……”他看向余烬,问她:“小妹妹你没喝酒吧?”
“没。”
“没喝酒没事……”他拿出个测酒驾的仪器,又递给余烬个一次性滤嘴:“小妹妹你吹一下,对,就这个口……”他一边说着,还一遍和方珩解释:“
方珩姐,你别见怪哈,主要是之后好交差。”
方珩“嗯”一声,看小孩儿没什么异常神色,才说:“应该的。”
余烬接了过来,按照男人说的方法吹了口气,的确是绿灯,她没饮酒。
小协警笑了笑:“好嘞,先不急啊,我让我同事送你们回去……”
“这次真是麻烦你了。”方珩笑笑:“改天请你吃饭。”
“哈哈,这么好的吗?那我那些兄弟可得羡慕死我了,方珩姐,你是不知道,当年我有个哥们儿,考核之后可是暗恋了你好些日子呢!茶不思饭不想的,但是可惜方珩姐你有男朋友……”
余烬听了这个,看了方珩一眼,抿了下唇。
方珩感受到了她视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是么。”
“是啊,我当时就劝他,方珩姐你这样成熟有气质的大姐姐,怎么可能看上个比你小的弟弟啊……哈哈……”
方珩很明显的感到身边的人动了下。她看向她,小孩儿的视线也投过来,里面充斥这自我怀疑,和无数细细碎碎的不安。
方珩轻轻的揽过她的肩,无声的安慰。
小协警一边掏手机打电话,一边打量余烬,笑道:“方珩姐,这是你表妹吧?哈哈,你对你妹妹可真好啊……”
臂弯里的小孩儿身子一僵。
方珩扫她一眼,看到她微微耷拉下唇角,和更多的犹疑。
她收回目光,手放在小孩儿的后颈,平淡道:
“不是,是我爱人。”
手心里贴着的那阵紧绷彻底缓了下来。
*
小协警的同事来的很快,两人说了几句话,对方就带方珩和余烬出了大门,来到一辆警车旁。余烬给经理发了消息说自己有点事先走了,对方没回她。她估计经理应该正在忙活。
发现要坐警车回去,余烬问那她们自己的车怎么办,要不要叫代驾帮忙开回去。方珩没说话,在小孩儿的追问之下才抿下唇,勉强答道:
“车里……不太合适。”
余烬愣了下,反应过来,突然笑了起来,然后被身边的人瞪了一眼:
“现在愿意去我家了么?”
“你家?”
“嗯……我父母家。”
“你一开始就是要带我去……”
“嗯,怎么?”
“!”
余烬这才知道自己之前犯了多大的蠢:“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
话说到这,她猛的刹住,没继续说下去。却已经引来了对方的视线:“以为带你去哪儿?”
“没……没什么……”
“……我’金主’家?”
“没、没有……”余烬狡辩:“真的没有。”
“我给你的卡你为什么不用。”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余烬放弃治疗了:“我以为是你’金主’的,所以给你掰了……”
“掰了?”
余烬比划一下。
“……”方珩顿了顿:“我们烬烬的劲可真不小……”
“上次给我卡的大叔是?”
“哦,我爸。”
“……”余烬脸色一白,她现在想把自己掰了。
方珩看她这模样,反应过来:“你不会以为……烬烬,想什么呢!”
“对不起……”余烬缩了缩脖子:“可是叔叔很年轻,还挺有气质的……”
方珩没好气的“嗯”一声。
余烬蹭过来,下巴叼住她手臂:“我上次态度不太好……那个……叔叔没不高兴吧……”
“嗯?”方珩想了想,“没有,他挺喜欢你的。就算不高兴了也没事。”
“?!”
“有我妈哄他呢。”
第142章 阴霾
余烬也不知道方珩把楚光叫到房间里说了什么, 但大半个时辰后,楚光从表姐房间里出来的之后,用她自己和话说,那就是身心从里到外都用“威猛先生”漂了个纯洁无暇。
威猛先生……余烬瞥了眼电视, 提醒她那是洁厕用的。某仙女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声明自己只是口误。见余烬不理她, 想到自己之前的话, 顿时又是一脸谄媚笑容:
“烬烬~”
“……”
“今天这……嗨, 意外!意外!我老远就是知道趴着的那人是你,嗨,那姿势啊, 一眼我就认出来了好嘛!我那么说就是……就是加点儿娱乐效果……”顿了顿,见余烬不吃这一套, 又开始保证:“哎呀, 烬烬,我姐别说是玩屁……咳咳……给别人揪尾巴了, 她就是多看谁一眼我也得告诉你啊!你想啊……像我姐姐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要是没有我, 你很有可能就真的沦为万花丛中一点绿了啊……”
“……”这都威胁上了。余烬懒得和她计较,毕竟她是要做她长辈的人了。
“学校里……还有人找过你麻烦么?”
听余烬这么说, 楚光也有些发懵, 她刚想说话, 就见到转角处人影一晃, 顿时臀部一紧。不久前被表姐支配的噩梦又席卷上来。她一把扯住余烬袖子:
“啊,我们要出去玩雪了!姐姐大人您好, 姐姐大人再见。”
“……”余烬被拉出了门,楚光做贼似的四下里看看, 才问她:“不是你做的?”
“什么?”
“不是烬烬你找人教训的那几个王八蛋么?”楚光也眨巴着眼睛:“小邓儿说的,都打进医院里了,听说这个年估计会过的十分’酸爽’呢,我还想说呢,没想到啊你烬烬和我姐一起住,还没让她搓磨成五讲四美好少年,不容易啊……”
余烬想了想,那天出校门的时候的确是有人跟着她们的。但是后来,跟着的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余烬也着实懵了一把,难道真是碰巧同路了?
“不是我。”余烬问:“你为什么觉得是我?”
“啊……”楚光支吾一下:“都是小邓子和我说的,她打听了一下,动手的是一伙校外青年……因为……因为你之前嘛……那个…… 所以……所以……”
余烬听明白了,估计是因为自己在少管所呆过,所以楚光才会有这样的联想。可是,她在少管所其实并没有什么过得去的交情。
看余烬沉思,楚光以为说错话了,急忙辩解:“啊烬烬……你、你别生气啊……我就……就那么随便一猜,这件事儿我连小邓子都没说的……”
余烬愣了一下,拍了拍她肩膀然后冲她笑笑:“没什么。”
她这话说完,楚光倒是不乐意了:“我说……烬烬你现在说话这口吻……怎么听起来有点儿像个长辈似的。”
“提前习惯一下挺好的,小光。”
“!”
楚光终于懂了,原来之前叫她“小光”都是这个意思!呵呵!
她撇嘴,冲着余烬坏笑:“呵呵,刚刚我可都看见了……啧啧,烬烬啊烬烬……咱不就是个□□零么,就这么骄傲的哇?”
余烬:“???”
啥?什么?骚?啥母?什么?零?
看着余烬一脸便秘的表情,楚光爆笑起来,学着海绵宝宝的片头曲唱:“是谁一大早晨趴我姐腿上?是谁撅着毛茸尾巴的小屁股?”
她声音好听,信手拈来学的惟妙惟肖,就连正进大门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徐安秋熟小光的声音,这词曲一出,画面感都有了,小光的姐姐还有谁呢,自然是方珩了。
那么……
下一刻,徐安秋就见到,花园里,声音传来的地方,突然窜起个身影来。楚光像是兔子一样窜跳奔逃,就像是后面跟着什么怪物。但徐安秋却没见到她身后有人,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追着小光的竟然是……一颗颗雪球!
也是奇了,那些雪球就像是装了追踪导弹头似的,追着她扫过去,十球九中,砸的楚光抱头鼠窜。可楚光也不愧是楚光了,狼狈如此嘴里却依旧念念有词她那句已经不成调的“余烬宝宝”。
是谁——
果然。
徐安秋凝眉,盯了会儿那个身影,这才转身进屋。
*
徐安秋熟门熟路的换鞋去了前厅的小书房,方珩大多数时间都窝在这里,但这一次,却没见到人。
徐安秋有些疑惑,又转了一圈,还是没见人,直到问了孙姨才在壁炉前的软榻上找到了那人。方珩捧着本书,腿上搭着条毯子,正透过落地窗赏雪。
徐安秋刚想调侃句:“小珩好兴致啊。”
但走近几步,徐安秋才发现,什么赏雪啊……以前也没听说过小珩有这闲情逸致,这人……分明是在看雪地上的两个小孩儿吧……
“小珩,新年快乐啊……”调侃的话滚了一圈,“还是把人给带回来了啊……”
“来了啊?”方珩也转过头,从榻上起来,伸了个小小的懒腰,笑道:“安秋这个’一会儿’可让我从早晨等到黄昏啊……新年快乐!”
她和方珩约好了上午的,但是上午……
“就……难得有时间睡、睡个懒觉……”徐安秋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她低头翻包,掏出一只手机:“喏,物归原主了哈,这她的。”
其实徐安秋不说,方珩也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机身遍布的擦刮和划痕,让它显得很有些饱经沧桑的感觉。方珩结果,手指摩挲着微微皱眉。
“死臭虫给那小鬼做过检查了……”
死臭虫……方珩想起那个冷冷清清的女人,觉得徐安秋这个外号起的真是八级残废。
“大问题没有,像健忘啊、短时性的失忆缺失什么的,都属于正常现象,也不用担心,可能远离刺激源,满满的就会恢复了,你不用太担心……”正说着,对上方珩的眼,徐安秋一个机灵赶紧告饶:“行了行了方珩大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以后这事儿肯定不会瞒着你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方珩又扫了她一眼。
“……哎呦……好了好了!要有下次,小事儿也不这样了啊……小事儿也第一个通知您!”
方珩“嗯”一声表示对此结果还算满意。
徐安秋看着方珩依旧有些愁眉不展的,伸手拍了拍她:“醒了甭担心了啊……正常人能把你弄出来不死也得残啊……”她看着院子里的身影:“你看看,能蹦能跳的不是……”
“你说什么?”方珩却一把抓住她手腕儿:“余烬她……带我出来的?”
“……”徐安秋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找补,然而多说多错,被方珩三两下戳破。没办法,她只好招了,就见到方珩的表情凝重。
“啊……”徐安秋干笑两声:“反正过都过去了,你知道了记得给小鬼好好补偿补偿就得了啊……就冲那小不点儿稀罕你这劲儿,我看你以身相许吧哈哈……”
原本是缓和气氛的一句调侃,但方珩听完了却认真的点头。
“嗯。”
徐安秋:“……?!”
“不不不不是……小珩……我……我就开玩笑的……你……你……”
方珩谈起头,淡淡、却又不容置疑的说:
“安秋,我答应她了。”
这话一出,房间里突然消了音,徐安秋的表情像是凝固的蜡塑,空气都有一瞬被抽吸成真空。
半晌,她干笑了笑:“方珩,你和我开什么玩笑呢这是……”
方珩笑笑:“我是认真的呢。”
她把头微微偏侧向窗台那边,远远的,视线投过去,像是长枪,锁定那一人。而这时,余烬突然抬起头来,像是有所感似的向着这边望过来:
徐安秋还想说什么,耳边却传来方珩和缓的声音:
“我已经答应她了。”
徐安秋张着的嘴半天都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她知道小珩是什么性子。如果她答应你了什么事,她一定会做到的;如果她没能如约,那徐安秋会觉得她方珩怕是死了。
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感到喉咙干涩,想要端杯水却发现茶杯已经空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的,可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词穷。
上一次她和她说这个,她还不是把那个麻烦从笼子里放出来了?哪怕余烬在火场里拼死救她,但也掩盖不了是她将方珩引入危险的事实。她不是普通人,她愿意玩命随她去,她徐安秋甚至能赞她一句“与众不同”。可方珩呢?她能从火场里死里逃生几次?
人总是这样,对于远在天边的同类可以秉公论断,但于身边的人却总有失公允。如果是别人,这样帮助小鬼,她愿双手奉上锦旗一面,但换成是挚友……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么。”
“嗯。”方珩不意外这种质问,如果二人角色对调,换做是她,大概也会这样的。
“行,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小珩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是。”
“还有一件事我没和你说。”徐安秋冲着方珩走过来,在她跟前站定:“在给她的检查中发现,余烬有服用管制类药品史。”
“……”方珩嘴唇抿起,泛出些微的苍白。
徐安秋突然搭上她肩膀,贴在她耳边:“这么说吧,她有吸.毒.史,你明白吗,方珩。”
第143章 余烬
徐安秋不期待方珩有什么夸张的反应, 方珩不是那样的人。
但她绝没想到方珩什么反应都没有。
“嗯,我知道了。”
她很快的皱了下眉,像是听到了诸如“患感冒”或是“营养不良”,在徐安秋目瞪口呆的表情中, 她说:“我会处理的。”
徐安秋真的太熟悉这句“我会处理”了。
上学那会儿新生汇演外联部拉来赞助突然爽约, 方珩是这么说的;课外拓展创业营, 她领导的团队签到app数据库漏洞造成用户信息泄漏, 方珩是这么说的;就连见到她男朋友光着身子和别的女人躺在她家沙发床上, 方珩丢给那贱人一条毯子,然后把已经失去反应的她拉出房间按坐在楼梯上时,她都是真么说的。
这一瞬间, 徐安秋几乎是本能的在她这口吻中屈服,但残存的一丝理智却提醒她要狠狠的咬紧舌尖
“你处理不了这个, 方珩, 不是所有的事儿都能在你的掌控之内的。”徐安秋激动的声音都在打颤,硕大的耳环急促的摇晃着:
“我不知道余烬有什么途径, 是怎么做到了,但就她近期, 就在不久之前,她有过……”
“我不能。”方珩却突然打断她, 低缓的声音却带着种近乎刚强的执着, 她说:
“安秋, 我不能。”
“什么?”
“现在, 不是她离不开我。”方珩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来,“是我离不开她, 只要我现在视线里看不到她人,我脑子里就全是她, 全是。安秋,她没有我可以自己很好的生活,是我离不开她,也不想离开她。”
徐安秋不说话了。
沉默从两条身影上面渐渐蔓延,无声的交织,又止息。
徐安秋突然掉头就走,她拉开门,穿过长廊,冲下楼梯,风风火火的样子让家里阿姨吓了一跳。
*
余烬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仰起头,冲着方珩的方向招了招手。
“哼!离的这么远,我姐她看不见你的啦。”一旁的“雪人”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说着风凉话:“烬烬,你知道追我姐的关键是什么吗?”
“是什么?”
“第一条,把我姐最心爱的小仙女妹妹砸成这样,肯定追不到。”楚光气哼哼道。
“……”余烬瞬间服软:“那不砸了。”
“那你过来给我砸几下。”
“行。”
“你可别动啊……”
“不动。”
“真不动啊……啊?”楚光一边说着,手里拿着雪球颤颤巍巍的试探着一点点挪过来,见余烬当真不反抗,这才狠狠的冲着她扔了过去,她可得找回刚刚被这人追着虐的场子来。
然而……
雪球偏了余烬快一米,然后在她的旁边飞了过去。
余烬:“……”
“不是说好不躲的!!”楚光特别委屈:“烬烬你这个大骗子。”
余烬:“…………”
她想躲也得有这个机会不是。
楚光又扔了两个雪球,又是双双脱靶。余烬实在看不过去了,她弯腰,自己团了个雪球,然后冲着自己脑袋拍了一下。
余烬这样子实在太傻了,楚光看的刚要笑,兜里的手机却突然震了震。她有些疑惑的拿出手机,就见到方珩的消息:
徒手撕内裤猛1:小光,别欺负余烬
楚光:“!?”
偏心啊!偏心偏到姥姥家了啊!有同性没人性啊!感情她刚刚被追着满院子跑的时候,她姐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是吧!
亏她刚刚才给她改了这个霸气的昵称!
楚光气愤的回了方珩三个感叹号,然后又气呼呼的把方珩的备注改成:
万年躺平任调戏软0
余烬不知道楚光在捣鼓什么,刚要凑过去,身后却是一阵劲风,向着她后衣领袭来。她第一反应就是一个背摔把人拍在了地上。
“哎呦呦……我这老腰啊!”手下响起了女人的哀嚎:“小王八蛋你快起来,哎呦哎呦……姐姐这是a4小蛮腰,不是猪腰子……”
余烬一愣,发现面孔竟是个熟人。
“徐……”余烬赶紧松了劲,要把人扶起来。
徐安秋哪里还敢让她扶,躺在雪地上半天没起来。楚光在一边儿笑的也要滚到雪地里了。
徐安秋狼狈的起来,手机里刚刚似乎有提示,她看了一眼才发现十几秒前有一条方珩的消息:
——烬烬练过。
徐安秋:“……”
腰部阵阵酸麻也没有阻止她冲着方珩的方向比中指的动作。
练过……练过你早和我说啊!
“小鬼,你跟我来一下。”她一边揉着腰,一边冲着余烬抬了抬手,一旁的楚光倒是先跑过来:“安秋姐你叫烬烬干什么啊,我也去我也去。”
“你……”徐安秋想了想:“你在院子里找找,这里藏着一个秘密,看看你能不能发现。”
都什么年代了,这种借口托词还会有人相信么?余烬想着,就见到楚光眨巴眨巴眼睛问:
“真的吗?”
余烬:“……”
她竟然真的信了!
*
打发了楚光,余烬便跟着徐安秋往房间里走,对方也不和她拐弯抹角:
“你的报告单,虫……华医生给我看了。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么,小鬼……”
余烬很快的抿了下唇,“记得,不给她惹麻烦。”
徐安秋没有接话,直到两人走到二楼房门口,她才压低声音说:
“可你他妈就是个大.麻烦。”
“是。”余烬尽力保持镇定,问:“你……和方珩说了?”
徐安秋的手放在把手上,轻轻“嗯”一声:“一开始我懒得管你这小鬼,但现在不同了。”
“……”
是啊,不同了。
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门开了。
余烬伸出左手按住了臂弯,然后缓缓向上,在手臂某处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
指尖颤了颤,她闭了闭眼。
*
满铺的绿色渐渐疏松,平地渐起高楼,日光渐转细微,然后彩色的霓虹开始闪烁着,连成一路光影星河。
这一路的风光倒像是一部微缩的人类发展史。
身边的女人合着眼休息了很久了,前座的两个男人低语着什么,是不是传来极轻微的笑声,似乎怕惊扰到女人。
而她并着腿坐着,身子绷的笔直,几乎一动也不动,只是颠簸时候回随着车子微微摇晃,她也尽力抵抗这种摇晃。
她一路安静的像是熟睡的婴孩,不吵不闹。可她的眼睛却没有一刻闭上过,车窗外的光影、车流、行人……一切都映在她眸中,像是高速切换的灯幕,而那一层薄薄的玻璃却把一切她从没见过的瑰丽都隔绝在外。
“这小鬼还挺老实的……”
这句话似乎是在说她,她感到身边的女人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墨镜后面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她似乎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里似乎有些什么。
她看到女人轻颤的指尖,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那个人想要抽烟的信号。
车子换了两次,一次在路边,另一次似乎是一个废弃的砖场。第一次是一辆黑色的轿车,里面充斥着劣质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第二次是一辆红色的面包,这一辆就连空气清新剂也没有了。
她小口小口的呼吸,那种混合的味道让她有点难受,但胃里空空,她什么也吐不出来。
女人并没有跟到路途的最后,男人也没有。他们在第一次换车的时候就和她分开了,她开始想念那个明艳危险的女人,和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但换车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女人。
而那人再没看她一眼。
浴室她开始不安。身子开始止不住的发抖,牙齿咬住嘴唇,脸上没有半点儿血色。明明那个凶巴巴的大姐姐一点也不温柔,甚至有些可怕,可当她不在了以后,她却怕的紧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噩梦。
她被人带到了一个房间,那里不止有她一个小孩子,里面有男有女,全部是赤.条.条的,她们寂静而安详,一动不动的躺在铺着浅绿色桌布的长桌上,有的身上插着罐子,有的没有,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静的像是躺在坟墓。
头顶上是无数白色的圆灯,像是她从前在村子里掰着吃的向日葵花盘,又像是长了无数眼睛的太阳。那里面的人一身缟素,她只在灵棚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灵棚……
她大概是要死了。
一种难言的悲伤漫上来,她有点想哭,可眼睛很干,她哭不出来。
她想起带她来的那个明艳女人,决定让她死和决定她叫什么一样的不容置疑。
那又为什么给她起一个新的名字?
“胶带都没用么?”一个人走上前,打量着她,对带她过来的人说。
“这个可老实呢,不哭不闹的,可乖……”
白衣服拉下面罩:“喂,小孩儿,听得懂人话么?来,站那儿,自己把衣服脱了。”
就在那短暂的一瞬,小孩子突然想起课本上的一个故事,她读书很认真,几乎能把每一篇课文背诵下来。
那是……
狐狸和老虎的故事。
她要赌一把了。
即使怕的几乎站不住,即使就要哭出来,即使小孩儿一张小脸惨白,她还是努力仰起头,板着脸,用最平静的声音问:
“白苏呢。”
声线稚嫩,却冷。
旁边的人突然就都不说话了,就连站的更远的人,都向着她看过来。
有人小声嘀咕:“什、什么情况……她怎么……”
“别问我,我也是半路接手,”
“难道是白小姐的……”
“不会吧……选这么干巴一小丫头……”
“可是……”
商量了一会儿也没什么结果,但是“白衣服”再和她说话的时候,表情柔和了些,语气也似乎客气的多了,甚至还和她解释起来: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叔叔要给你打一针,乖,你把衣服脱了,叔叔得先帮你把胳膊消消毒……”
她赢了。
“余烬,我叫余烬。”
第144章 含糊
小孩儿没说话, 仰着头,视线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大概是怕了。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可就算和白小姐有什么关系,小孩子也不过是“牲畜”罢了, 既然被送来这里, 那还有什么转圜?
然而下一刻, 小孩儿却问:
“左边还是右边。”
“……都可以。”
然后小孩儿就在众人的目光里, 把左边的袖子挽到了最高处:“这样可以么?你要给我打什么针。”
这样的对话从来不曾在这里发生过, 被送来的小孩儿没有一个像这个孩子。他们大多被吓得哭闹不止,然后被摁住,强行注射麻醉剂安定下去。
送余烬来的那人耸耸肩, 似乎在说:看吧,这一个不一样的。
白大卦的男人想了想, 最终还是回答了小孩儿的问题:
“嗯……是要给你打麻醉。之后会有一个小小的手术, 一会儿你睡着了,就不会疼了。”
大概是看到那些浑身□□、一动不动的孩子们太过骇人, 余烬想都不想变成那些人的样子。但是她也深知,现在的局面不是她一个小鬼能够扭转的。
“我不要。”余烬说, 在人们变色前,又补充道:“我不会吵的, 你不用给我打针, 我不想睡觉。”
“你……”送她来的人似乎想要说句什么, 但却被“白大褂”摆摆手, 制止了。那人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小孩儿:
“手术可是很疼的,你不能哭闹或者哭鼻子。”
“我知道。”小孩儿说着, 压下了这一路所有的委屈和酸意。
“白大褂”本来是带着点瞧热闹的心态,他很好奇这个小鬼会是什么反应, 他回头,冲着麻醉师笑笑:“这一次你能歇着了。”
对方鼻子里哼一声,一脸不屑:“切,早晚的事儿。”
但是这个孩子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打了基础麻醉的她,就那么看着锋利的刀子割破她的左臂,看着穿白衣服的人把一个小玩意儿埋植了进去,又看着肉线一针一针将创口缝合,看着白色绷带将伤口一圈一圈缠裹。
一声都没吭。
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手术,但这孩子才这么点儿大,像是还未长齐羽翼的幼鸟,纤细的脖颈一掐就会碎掉。
*
再之后,她和其他孩子一起,被带到了一个极其封闭的房间里,整个空间除了门以外,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外面是钢丝网。
不同的是,那些孩子们毫无知觉,像是一个个破麻袋,被人横七竖八的扔在房间的床上,而她是自己走过去的,服装完整。
途径大院,她看到不止有一间“装满”孩子的房间。
她听到哭声、尖叫、哀嚎、和撕心裂肺喊着“爸爸、妈妈”的声音。
如同炼狱。
小孩儿捂着手臂,面上镇定心里却绝望。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赶进圈里的羊群。
之后的几天里,她见到了有生以来最为丰盛的饭菜。长长的桌子上,银亮亮的餐具,都是她从没见过的菜色、水果、和不像食物的精致点心,每一碟都有大块儿的肉,碟子里闪着晶亮亮的油星。
如果这是在叔叔家里,她大概会连碟底都会用窝头蹭干净的。
很久之后了,她才知道这是城里人的吃法,这叫自助餐。
但是她吃不下去。
在那场手术之后,她渐渐感到头痛欲裂,耳边像是有人用石子刮划石灰地。她感到全身的血管突突的在皮肤下窜跳,像是要破开皮肉飞走的虫。她视线渐渐模糊,五感也开始混乱,眼前一片光影凌乱,像是见到七种颜色的花,它们变成蝴蝶一下子散开,又复飞回来……她无法直立起身子,就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干呕,但吐出的只有酸水儿。她手脚像是发了病一样哆嗦,然后幅度增大,变成抖,又变成抽搐。墙壁上留下了她的痕迹,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一定就像是村里的发羊角风的张婆婆,乱蹬乱踹口吐白沫。
周围是一片鬼哭狼嚎,她明白了院子里为什么会听到了那些凄惨的声音,其他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有的人直接躺倒下来一动不动,似乎有人进来,把那些小孩儿带出门去,她便再没见过哪些脸孔。
大概第三、四天的时候,症状渐渐的平复下去,只余下身体发热病一样久久不退的高温。小孩儿全身瘫软,虚汗湿透全身的衣服,再慢慢转干,她嘴唇干裂,脸上是诡异的红晕。
再之后,高烧也退去,她像狗一样爬到桌子旁边,吞咽下一大杯水。
甜甜的水。
然后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周围陈设没变,她依旧躺在房间里。
小孩儿感到身体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伴随着力气一起回归的是饥饿感,巨大的饥饿感像是巨浪将她包裹吞没。
她开始吃东西,也尝不出什么味道,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机械的咀嚼吞咽。
食物还是热的,看来被人更换的很勤。
小孩儿停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吃撑了。门在这时候被打开,有人走进来,对着神情呆滞的她说了些什么,她懵懂的点头,意识却没跟得上。
再后来,她被彻底带离了那个地方,再也没有回去过。
*
余烬呼出口气来,她指尖细细摩挲皮肤之下那个细微凸起,那段因太久远而慢慢变的不真切、变的虚幻的记忆,渐渐清晰。
而在她手臂上,那一处几乎已经不可分辨,只有细细去摸索才能触碰的痕迹,成了那段过往唯一的证明。提醒着她那些并不是她的幻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她睁开眼睛,对上了屋里人的眸子,视线只一个交错,片刻前的压抑须臾间归于沉静,像是一挥手打乱了碧波。
她冲着方珩眨眨眼睛。
门在她身后被关上,落锁。
徐安秋似乎对此也相当谨慎。
“余烬。”她正色:“这事儿你得说清楚,坏人让姐姐我来做好了。”
“安秋……”方珩刚一张嘴却被打断:
“小珩你别说话,这事儿没法含糊过去。”
谁说的……上次烬烬就“含糊”过去了。
想到这个,方珩很快的抿了抿唇,有点儿别扭的偏开眼去。
余烬却突然一反常态,她抬头,眨眼看着徐安秋,很艰难的样子:
“我……我以后不吃了。”
徐安秋猛地皱眉:“什么?”
“我朋友……从国外带了很多……那种的……软糖和巧克力。”余烬咬着嘴唇:“……我觉得新奇,就……”
“!”
“我、我当零食吃的,以、以后再也不会了……”余烬垂着头,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
徐安秋反应过来,余烬说的应该是有些国家批准的含THC(四氢大麻酚,个别国家合法)的食品。
“这在我们国家犯法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余烬头垂得更低:“我以为……零食没什么的……而且我朋友说……外国蜂蜜、面包里面都能添加这个的……”
“你!”徐安秋气的牙痒痒,别和她扯国外的规矩,你是哪国人?你现在生活在哪?
然而余烬态度诚恳:“我……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然而,一转念,徐安秋又觉得不对:“你说的那东西……怎么可能过得了海关!”
“我不知道……”余烬一脸茫然。
徐安秋被余烬这样子给气笑了:“小王八蛋,不懂就敢试,你胆子可真不小啊!”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那块儿悬着的石头却稍稍松了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是最好最好的情况了。否则,她也真的无法想象余烬到底为什么会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
她又骂了小孩儿几句,嘱咐她如果还有直接销毁,这东西若是被人知道,是要坐牢的。
“如果你还没在里面呆够的话。”她恶狠狠的威胁恐吓。
小孩儿的脸色发白,连连点头。
而站在一旁的方珩却什么都没说,她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孩儿的演技越来越逼真了,那样子就像是下一刻就要被安秋骂得哭出来,可不知为什么,她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所以那委委屈屈的可怜模样,弄的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送走了徐安秋,小孩儿粘上来,像是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一声一声的“方珩、方珩”。
“……好玩么?”
方珩有些无奈的瞪她一眼,转身继续走,却被小孩儿从后面搂住。
“你看出来了啊?”
余烬把下巴搁在她肩头,在她耳边软软的问,语气里带笑,却是毫不意外的。
方珩没好气的“嗯”一声,想要扒开她的手,却没能解开。
“为什么不拆穿我呀?”
小孩儿笑眯眯的,明知故问。
“……”
“采访一下这位阿姨,为什么这么宠你的女朋友的啊?”
“……”方珩不想理她,她叹口气,反手捏捏她鼻子,沉下语气:“……你要和我说么。”
小孩儿却嘻嘻的笑,肚子往前轻轻撞了撞,然后压低声音:
“我能不能再’含糊’过去一次?”
第145章 哄你
“不行。”
方珩很快的抿唇, 又板起脸,耳朵却有点儿红。
“可是……”
小孩儿笑嘻嘻的挪开脑袋,躲过她捏来的手,放到了另一边肩膀。可等她反手过去的时候, 她又换回了原位, 像是一场乐此不疲的嬉戏, 又像是毫无营养的“菜鸡互啄”。
“……”方珩最先停下来, “去, 把你的书拿下来。”
“啊?”余烬懵了一两秒。
“你不是说你想要转到小光的班级。”方珩淡淡道:“我想看看你的情况。”
“啊……是。”
余烬立刻端正了态度,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大人悄然转移了话题:“那我去拿。”
看着小孩儿蹦跳跑远的身影,方珩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 她和小孩儿的对话:
——可以告诉我么?
——抱歉,我不能, 会死……
余烬其实在某些方面, 始终有着如磬石一般绝不转圜的原则性。
有那么一刻,方珩觉得无论她们两人发展到如何, 小孩儿都不会和她坦白那些的。
永远不会。
死也不会。
但她后来知道,那一句“会死”, 说的人并不是余烬自己。
是……那个人。
她又一次的想起了那一头炽烈而张扬的酒红色长卷发,和红唇边明明灭灭的烟枝。
别人的事, 她会收好好奇心, 但这件事不行。
这绝不是什么能“含混”过去的小事。
这是威胁到她的小孩儿的事。
*
“安秋姐姐……我发现了我发现了!是脚印, 门口的脚印有点奇怪……诶?”
“安秋她刚刚走了。”
方珩思路被打断, 她看着风风火火跑过来的小光:“小光找你安秋姐有事?”
“她怎么就走了?”楚光一脸懊丧:“我还有事情没和她说呢!我……我……”
“怎么了?”方珩疑惑。
楚光想到什么,突然“嘿嘿”笑了两声:“姐姐啊……人家可是什么都知道了哦……”
“……真棒。”
本来还想掉对方胃口, 然而看到方珩如此敷衍,话唠怎么能憋的住:“姐啊, 来来来,你看这行脚印啊!是不是和别的不一样?你看看,它们歪到一边去了。”
楚光仿佛福尔摩斯上身,不等方珩说话便接着道:“而且你看鞋印,这明明就是两双鞋子嘛……但是!重点来了,你看,过去的时候,明明就有两行的,但是回来的时候……哼哼……诺,就只有这一行了,你说,这说明什么?而且,你看看那边……”
“……”
方珩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虽然黑夜变白天,但那里依旧是个熟悉的地方……
“这里这里,有个窝,姐你看看这里的雪都没有了呢,这又说明什么……”楚光摸着下巴,嘿嘿一笑:“下面是名侦探小光的推理时间,姐!你听我分析的对不对啊:昨天晚上呢,某些人回来的时候实在太晚了,啧啧啊……我还记得某人总说不要我在外面玩儿太久呢啊!哼,州官放火啊这!”
“……”方珩是有想要过去捂住小光的嘴巴的心的,然而为时已晚。
“她们两个当时走到这里,然后,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扑倒在这个位置,喏,就是这里,可能还做了一些少儿不宜嗯嗯啊啊,嗯……你懂的啊……然后,你就……啊,不!是某人啊,某人就把另一个人背起来,一直背到了屋里,所以姐姐……你背的动烬烬吗?”
方珩:“……”
很好,小光的脑子,在这种事情上总能难得发力。
除了对象说反了之外,她几乎都说中了。
还不止这些……
方珩觉得小光大概是受了早晨沙发上画面的误导,尽管她已经和她解释清楚了。
这其实也是方珩刚刚不得已和余烬转移话题的原因。
她受不住小孩儿。
“小光,余烬下学年可能会转到你们班,到时候你……”照顾她一下,活动多带着她一起。
“知道了知道了,哎呀姐姐,这事儿你就放心吧,有人敢打烬烬的主意,我直接帮你’咔嚓’掉。”她一歪头,做了个吐舌头抹脖子的动作:“烬烬要是敢多看谁一眼……她估计也不敢看的,惹你生气了内裤都不够撕……啊!不是不是,她最喜欢姐姐你了嘛!不过放心,我还是会盯住她滴!”
方珩:“……不用。”
她想说的什么时候是这些了!
“对了姐……”楚光突然支吾着:“我和烬烬没什么的啊……之前你……嗯……那个……我们就是闹着玩……”
方珩轻轻的笑下,轻轻摸了摸她头发。
啊!姐姐没放在心上!
楚光心里出了口气,好在方珩宽宏大量,上次那个乌龙事件,没有弄成什么“影响姐妹关系”的误会来。她还想着如果方珩不信她的话,她就要说现在的女同学之间互相亲一下很正常很纯洁的,她和小邓子那天还亲了又亲呢。
还舔舔呢。
一想到这个,楚光的脸烧了起来,嘴里也长长的呼出口气来。
成年人果然是更理性更成熟的。
然而,下一秒,一句话幽幽的落下来,那么轻飘飘的,却又仿佛承载了千万。
方珩的表情都没变,依旧是温柔的笑,语气却没半点玩笑:
“乖,以后不许这样。”
不许……
楚光摸摸拿起手机:
#闷姐观察日记#
男默女泪!佛系老姐竟然一夜进化肉食系,并表示要开始护食了?!我嗅到了一股浓烈的名为“占有欲”的酸臭气息……
*
看着余烬抱着书小跑着下来,楚光自动脱战,并开了大招“尿遁”远走。
方珩无奈的看看楚光飞快消失的身影,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余烬:
“其实……你可以和小光互补一下的……”
“不要,%&……”
“嗯?”余烬越说越小声,方珩没听清。
“……我只和你互、补。”
方珩推了下眼镜:“……来,看这个化学式。”
“方珩……”
“余烬,认真些。”
“方珩……你拿的是数学书……”
“……”
方珩神色不变,从容的像是一夫当关的将军:“嗯,看这个不等式。”
余烬:“……”
方珩考校了余烬几个问题,虽然都是基础,但小孩儿都答的不错。看来她已经预习过高中的内容了,而且看样子似乎掌握的还不错。
“初三下学期已经不学新东西,老师领着大家一起复习之前的,而且,我也已经把高一的内容学过一遍了,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跳级,不会完全跟不上。”
给出的理由很充分,方珩没理由拒绝。
虽然她不希望小孩儿这么累,背负这么多压力,她无所谓她聪明鲁钝,只要快乐就够了。
但方珩清楚的感觉到,小孩儿对她这幅态度的抗拒。
“你自己预习的?”
“于菁之前有去帮我补习。”余烬说,想想又补充:“我有付她工资。”
真相大白,于菁拿着小区门禁卡熟稔开门,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会这些?”方珩微微讶异。
“嗯,我之前看她写高中的练习册,她说有时候无聊,就会翻翻高中课本。”
“那很厉害。”方珩由衷的赞了句,顿了顿:
“于菁是吧……她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余烬这一刻没有鲁钝,没有错过那万分之一瞬,她突然增了分贝:
“方珩!”
女人抬起头,却被余烬撞了下唇。
那是个来势汹汹的吻,一触即分。
然后她拧着眉看她,目光小老虎似的带着稚嫩的王威,表情有点儿凶,可声音却软:
“方珩!你不能……你不能这样。”
“……”
小孩儿什么时候竟然这么敏锐了……
“我有你了,方珩,我有你了!我已经有你了!我有你了!”
她重复这一句好多遍,像是在山顶插满旗帜,直白率真的摇旗呐喊,宣誓主权。
“……”
哪怕词性错误,哪怕有语病,方珩也觉得,她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小孩儿的举止征服。
半晌,方珩轻轻“嗯”了一声。
余烬心里小小的欢呼了下,她没能压住嘴角的笑:“你现在是我……我那什么了……”
“嗯。”
“方珩,徐阿姨她喜欢你吗?”
“咳……咳咳……”方珩被小孩儿这个“猝不及防”呛住,难以置信的抬眼看余烬。
余烬也看着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于是方珩只好正色答她:
“不,我们是朋友。”她想到徐安秋刚刚的举动,又解释:“她只是……不完全了解情况,有点担心。她说话有时候比较直,你不用怕。”
余烬摇摇头:“可是她亲你。”
方珩:“!?”
即便没说话,余烬也从她脸上读出了“你在说什么鬼话”的信息。
“以前,我看到了。”
“什么时候?”
“在少管所的时候,就在医务室里面。”
“……”方珩咬牙:“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看题。”
余烬捂住书页:“可是我看到了。”
“……”这该怎么说呢?说以前我不喜欢女人?以前因为精神笔直,所以被同性亲一下脸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方珩犯了难,只好问:“她亲哪儿了?”
“这里,这里。”余烬比比画画,点了点她脸颊。
方珩叹口气,倾过去,捧起小孩儿的脸,在她笔划过的位置处亲了亲。想到那一句别扭又委屈的“我看到了”,方珩低头,又吻了吻她的眼皮。
“我错了,好么?”
方珩微微抬起头,无奈,又亲了下小孩儿那已经因为笑快要僵掉的唇角。
第146章 决定
新年在爆竹和欢笑声里很快过去, 节日的氛围也过去,像是海潮迭起间翻腾起的白色泡沫。
新学期,余烬如愿以偿的去了楚光的班级。
而方珩没有回外省。
“真不回去了?”
“嗯……”
“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方珩?”
方珩看着小孩儿强压住开心,故作严肃的“替她考虑”, 有点想笑:
“哦, 原来是不想我回来。”她逗她。
“没有没有没有!”余烬急忙辩白, 激动之下说的太快, 仿佛叫了三声的“咩”。
方珩没忍住, 笑了笑:“在哪儿都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余烬在后面搂着方珩的腰,手里玩着她的衣服扣子:“你是老板~”
她这次是真的知道了, 并在过年的那几天,对此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
比如方珩母亲身上, 一件感觉和她夏季校服也差不多的白色家居服, 纯色的,且没有任何图案, 竟然要价大几千块。而曾经,在方珩公司和她起过冲突的某人, 回去的当天就被方珩父亲授意人事,直接卷铺盖走人。
这么一想, 她可真是眼光卓绝, 喜欢上的是个了不得的人……
“嗯, 也不是老板……”方珩一本正经解释:“那个项目, 换个人跟会好些……”
她继续跟下去的话,会被那人继续针对的。其实年前的不顺利,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同行的恶意打压。
突然,前襟的扣子被猛地揪了一下, 小孩儿在她后面嘟囔:
“哦,原来是阿姨不行……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从此君王不早朝呢……”
方珩被这个说法逗笑了,“那你还要胖一点儿才能像贵妃那样倾国倾城。”
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却是另一个答案:傻子,当然是因为你。
于菁再过来的时候,再不敢和余烬“放肆”了,她简直战战兢兢,一口一个“请”、“您”、“好的”,抢着帮方珩倒水、削水果。说话声音都淑女了许多。
“……”
余烬实在看不下去,把人拉到旁边儿:“怎么,精神分裂了?”
“滚滚滚!你懂屁哦!”只有余烬的时候,于菁又恢复了点儿“常态”:“我要给我女神留下点儿好印象。”
余烬不让她叫阿姨,她就挺自觉的改口叫方珩“女神”了。
“你以为你还有好印象?”
“靠!”于菁气急败坏:“余烬!你是不是和我女神说我坏话了?你王八蛋你不是人!”
“方珩……”余烬冲着小同桌的身后叫,于菁一个机灵。
“江南皮革厂倒闭啦,老板黄鹤,老板黄鹤,卷着小姨子,跑路啦!黄鹤,你不是人!”
余烬直接笑喷了。
于菁愣了愣,发现自己身后,哪里有方珩的影子?
“余!烬!我%&……”
其实余烬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小同桌虽然没说什么,但看起来也多少有点蔫儿。
余烬有问过她要不要一块儿转班的:“你的话肯定没问题……”
“不要。”对方拒绝的很干脆:“我和你不一样,你就不是个安分收敛的性子。我不行,我就想普普通通的把这日子混过去,不想做什么天才,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就是没关注,没期望,轻松自在。”
“好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余烬也没在这件事上面多劝她。
*
方珩回了分公司。
只是这一次,她的职位却大不一样了。
原本的一把手升去了总部,而方珩虽然每天仍旧不怎么喜欢自己开车、吃大众食堂的炒菜还总挑食、从不在公司加班……
但一切,都不同了。
就连余烬的待遇都跟着不同。
她有时候心血来潮,会跑去方珩公司,再没人当着她的面阴阳怪气了,在楼下等方珩下班的时候,甚至还会有前台值班的男女给她端些小零食和水果,她再没遭遇过月余之前那样的对待,她有时候还能听到别人私下里称呼她为:“楼上方总的小孩儿”。
“小孩儿”这个,依旧会激起余烬轻微的被冒犯感,可前面的那句“方总的”,却又能在一瞬间消弭所有。
她为任何一种与方珩相关的联系窃喜且骄傲着。
是的,方总的。
方珩的!
*
蒋尤找过她好几次,她甚至还联系了方珩。
而余烬的最后一次打卡记录却停在了去年。
那一天,她请假早走了,蒋尤还是把该发的工资和提成转给了她,甚至还在初一的时候给她发了8888的红包。留人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当时店里被穿警服的“意外来客”们折腾了很久。当然,早有准备的蒋尤没有留下一点马脚,警察们无功而返,余烬听她说,不是有人蓄意砸场子,就是针对她来的。据雁子回忆说,那天晚上她去洗手间,出门的时候,后颈部有针刺感。但是店里人很多,洗手间处光线有昏暗,她当时并没有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而之后的事情,她就也说不清楚了。
但是多亏了余烬应变,算是帮蒋尤挡了一劫。其实,蒋老板也很好奇余烬身上那看不透摸不清的神秘感,但试探了余烬的态度,她就压下了所有好奇心。
她还是很清楚“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有的时候,“不知道”就是“不存在”,而余烬这样一尊大佛,就是摆在店里当真当“吉祥物”供起来,付她那几千块的工资她蒋尤也血赚不亏的。
但余烬却说“不是钱的问题,她要专注学业。”
专你妹的注学业!
小暴脾气收到消息的时候,对着手机屏幕就骂开了。
这借口能略微走点儿心么?
裤子都特么脱了,你给我掏出了大宝贝——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要不是知道余烬确实不差钱,她就和她拼了。
蒋尤也是被余烬的那句“学习”气的傻了,才会脑子抽风去找方珩做工作。
结局就是……
她在对方公司偌大的高级会客厅里,俯瞰了半座城市。
“既然蒋小姐这么坚持的话……”
女人微微抬手,脸上带着客套而礼貌的笑容,这标准精英的姿态,和记忆里那个站都站不稳、醉眼惺忪的不知道哪家混日子玩闹小姐完全合不拢:
“……我公司楼下的保安,可以借两个给你,蒋小姐请自便吧。”
时间就是生命!
合着她蒋大小姐大半天的折腾,东城跑西城,就特么……喜提俩门卫?
*
方珩又一个秘密。
她有另一个,一定要回来的原因。
江海的总局、医院对面的咖啡厅、甚至是……她有着相当抵触记忆的那个圣诞夜的歌厅。
她通通去了一遍。
如果不是对再三坚持下的小孩儿保证过,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靠近那个郊野别墅,大概她是会再去那里一次的。
她在找一个人。
她尊重余烬不能说的原由,也并不为此生小孩儿的气,但安秋说的事绝不是个小事。
如果小孩儿不想说,那么,她决定直接和本人对峙。
那个女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方珩毫无缘由的笃定,那个人会给自己答案的。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其实细想来,那个人对她似乎毫不设防,坦荡如砥石。
可明明她做的事情,没有一件能光明正大的放到台面上来。
她的手机里,到现在还有一段关于那个女人的音频文件,是她偷偷录下的,但其实只是毫无意义的掩耳盗铃,女人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她的这些小动作。
方珩之后又听过几次。
耳机里,女人声线锐且直,像是刀锋切过冰面划出的线,又像是早春的风雪,冷,却又不那么冷。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方珩竟感到一丝波澜,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对那个谜一样的女人,有着非比寻常的兴趣。
她是……烬烬的……
但是,方珩一无所获。
那人就像是飘渺无定的烟,只有单向的连线,决定权只在那个女人的手里。
她仿佛掌控一切,仿佛全知全能,方珩从没在什么人身上感受到过这种压力。
江海市公安总局查无此人;歌厅地面积累了厚厚的灰土,反光警戒线都还未撤去;而医院对面的咖啡厅……
方珩是真不想提那咖啡厅。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卖壮.阳.保.健药品,方珩站在花哨的招牌前懵了好一会儿,竟把店员“召唤”了出来,拉着她胳膊往里进:
“小姐?您爱人是不是在那方面上有点问题?那事情没办法给您满足?嗨!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我呀,可是大老远的一眼就瞧出来了!嗨,不是我瞎说啊!我以前啊,就和你一样,我爱人是真的……哎……啧啧啧……,我也是特别苦闷,特别压抑……但您看我现在啊!嗨,一天黑我都腿软……怕的不行不行的……”
方珩:“………………”
她真想照照镜子,她哪儿苦闷,哪儿压抑,怎么让人家一眼就惦记上了……
*
“白小姐,您……您……”
说话的那人手激动的有点发抖,这举动引起了女人不耐的皱眉。
“……您,真!料事如神!”
“最后一遍,没有信息量的话,它叫做废话。”
“啊……是……是!您……您之前说让人留意的那个……那个女的,的确出现在您留人布点的三个地点了,底下的人已经确认过了,她过去不是为了进店买东西的。”
第147章 订婚
“你啊……总算是来了。”
女人把玩着手里一只红色的塑料硬壳打火机, 嘴角衔着只烟。
火舌吞吞吐吐,“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她始终都没有把那只烟点起来。
就那么随意的咬着,要点不点的。于是自言自语的时候, 言语就染上几分模模糊糊齿音。
她像是在思索, 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良久之后, 房间里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该结束了。”
*
在找人这件事上, 方珩受挫不轻,祸不单行的是,她预料的果然没错, 自从换人跟项目以后,那边的压力骤减。而她自从接手分公司, 谈好的两家合作商都突然“不约而同”的出了问题。
一家就直接翻脸撂挑子, 违约金付了直接走人;另一家倒是给了个说法,借口资金链出了岔子, 也中断了已经拟好合同的签约事宜。
对方目标明确,是冲她来的。
之前方珩还有些疑惑这事, 但现在是谁在针对她,方珩心里已经有概念了……
不是别人。
是个……可以说是很熟悉的人了。
相当熟悉。
方珩沉默的看完邮件, 然后向陆峰道了谢。
自从方珩在年终酒会上和他互换了联系方式之后, 这人先是在过年的时候给她发了很“幽默”的一段问好, 之后就总是向她请教问题, 或者来找她聊业内资讯。
在交流的过程中,方珩也慢慢了解到一些信息, 包括和她相关的这件事……
邮件里那反复出现的,她无比熟悉的公司名称。
尹泽辰。
方珩轻轻按了按眉心。
对这个人, 她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
一方面,作为曾经的恋人,他对她很好,从没有出格过,起码在明面上,是这样的。
但是,那些因长久缺乏沟通产生却没有表征出的情绪与积怨并没有随风而逝,它们从来不曾消失,只是累积到一个临界值,然后崩溃。
那人对她做的那么恶劣不堪的一切,她有厌恶,但却没有感到多么强烈、刻骨铭心的恨意。
反而有种漠然。
没有再追究,也没有歇斯底里的不死不休,没有理论对峙,也没有一定要争口气的念头。
就像是看到戏里的丑角,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定在终场之前。
但方珩不知道的是,关于那个人所为的“全部”,其实是小孩儿已经帮她过滤过一遍之后的冰山一角。
在那件事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她将他彻底推出生活,再不能占她一分精神、一点时间,这就是她的解决方式。她倒是很擅长做这个,方珩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但是,现在,这时候,那个人又出现了。
其实方珩一直是存疑的,当初那件事,是他有错在先,甚至间接导致了一个无辜的人丧命。以她对尹泽辰的了解,那个人的性子,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她面前张扬了。
他到底……怎么还有脸回来?!
“方珩……”
“……”
“方珩?”
“……”
突然,一双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一惊,才发现一只手撑着她办公桌,已经探身到很近距离的、一脸疑惑的小孩儿。
“你怎么了……”小孩儿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
“我……嗯……刚刚在想事情……”方珩拿掉小孩儿的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有敲门,但没人应,我就自己进来了。”顿了顿:“你说过可以的。”
“当然。”
余烬原本是在楼下等方珩的,但某次方珩下楼去,正看到小孩儿被自家员工弄的“不胜其扰”。便和前台小姑娘交代,以后直接放余烬上楼去。
余烬把书包搁下,走到方珩身后,附身下去搂她脖子,下巴搁在她肩窝:
“阿姨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呀?”
“……工作上的事。”
余烬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是、工作上的事情啊~不是在想包养哪个小白脸儿吧~”
方珩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反手想要弹她额头,余烬却早已经蹦蹦跳跳的躲开了。
方珩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向着正走向沙发的小孩儿招招手:
“你看书么?来坐我这里,把台灯打开。”
余烬哼了一声,又蹦跳着折返回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次一见到方珩,就连好好走路都不会了,一迈步就要飞起来似的。
方珩椅子很软,余烬在上面转了两个圈,又扭了扭身子,换了个舒服的位置。皮质坐垫还带着温度,仿佛一个拥搂。
突然,放在一旁的,方珩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余烬随手拿起来,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
——说什么谢啊,就咱俩这关系,珩姐你也太见外了吧!
刚看完这一条,对方一连又发了好几条。
——珩姐看完了有什么发现么?
——害,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如果有眉目我再去打听一下啊!随时恭候差遣!
——对了,上次说一起吃饭不如就这周末?我正好回宴北市,听说东航新开了一家沸腾鱼,滋味很不错,不如我们一起……
“……”
后面的文字就没有显示了,余烬拿着手机有点不知所措,她本没想看方珩消息的。
可现在这半截话,她却有点儿想看了。
她知道方珩的手机密码。
如果换做是以前,她肯定赶快拿给方珩,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但是现在。
她已经是她的……那什么了,不是吗?
她应该已经开始有资格,有立场,去过问这些了吧……
有的吧……
有的!
她手指动了动把锁解了,后半句话也露了出来:
——……不如我们一起去尝尝鲜如何?自从上次一别到现在,我们还一直都没见过面呢,过年的时候珩姐有事不方便,这一次可无论如何一定要赏光啊!!!
“……”还仨感叹号。
余烬在这方面不怎么敏感,都读出这个陆峰是什么意思了。
她往上翻了翻,发现这人几乎每天都来找方珩说些有的没的,有些问题带着晦涩的术语,余烬也看不太懂,有时候还扯些电影什么的。文艺片,尽是她听都没听说过的,其实她听过的也不怎么多就是了。
余烬为数不多的电影记忆,是在一个个午后,方珩会陪她窝在家里沙发上,看她选的科幻或是烧脑悬疑片。
电影都是从前的,方珩其实都看过了,但却依旧陪她一起看完每一幕。
还有些内容就有些“过分”了:
——公司里食堂换了新大厨,今天有招牌酸汤鱼!【图片】【图片】卖相不错吧?哈哈,味道也很好呢,珩姐吃饭了吗?
这事无巨细的汇报生活是什么情况!
谁关心你谁,你哪天吃什么啊!
下一秒,手机被人从上方抽走。
余烬短促的“啊”一声。
方珩看小孩儿拿着她手机,没说什么,很快的看完消息然后打字回复。
余烬:“……”
她鼓着腮帮子看着方珩,眼神幽怨。
“怎么?”
“你答应他了?”
“什么?”
“吃沸腾鱼。”
方珩“嗯”了一声,手机适时的又亮了起来,方珩扫了眼,又低头回了句什么。
余烬:“……!”
方珩回完消息放下手机的时候,发现小孩儿依旧瞪着她,有点儿莫名:
“怎么了?怎么今天不写作业?”
“……”
余烬不吭声了,低头拿书拿本子,一直到方珩下班,她都没吭声。
“走了,回去了。”
方珩轻轻拍拍小孩儿后背,然后开始套大衣。突然,身子被小孩儿从后面抱住。
“嗯?”
“……”
余烬依旧不吭声,只是,在方珩系大衣扣子的时候,她系上一个,余烬就解开一个。
方珩:“……”
方珩无奈的停下动作,去捏小孩儿的手:“别闹。”
小孩儿声音闷闷的:“真吃沸腾鱼啊……”
方珩笑笑:“新开的店,听说滋味很不错,你不是很喜欢吃鱼么?”
“我不喜欢了!”余烬在她身后小声咆哮,但话刚说完,自己就先愣了,“我?”
方珩“嗯”一声:“你不想去么?”
“那他呢?”
“他又不去了,我们两个去吃。”
余烬:“?!”
方珩无奈,拿出手机塞在余烬手里,这才得以系好扣子。
余烬拿着手机,看到方珩这一次的回复了:
——是鱼火锅么?好的,那我做东吧,给你接风。正好你还没见过我爱人吧,她也喜欢吃鱼,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余烬看到这句的时候,抑制不住的在想对面那位会是什么表情。
——珩姐你……爱人?!这……珩姐,那你们现在的关系是?
靠,还挺执着的!不是都说了是爱人。
——已经订婚了,怎么?
——………………
——啊……可是……那上次酒会上,我也没见到珩姐你手上有带订婚戒指啊……
——是啊。到时候,你可以帮我暗示她一下,我还没有戒指。【微笑】
这一次,消息没有被秒回,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十分钟后:
—— 珩姐,我公司这边突然出了点儿事,最近几天可能走不开了,吃饭还是改天吧,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大哭】
——好的,真是太可惜了,那改天吧。【遗憾】
“我还以为你喜欢吃。”
“……我、我又喜欢了,我想吃沸腾鱼!”顿了顿,余烬脸有点红:“那个……那个……订、订婚了吗?”
“……”方珩无奈扫她一眼,话音淡淡却柔软宠溺:
“没有么?不是你当着一群人,大吼大叫说要娶的。”
第148章 戒指
因为不能寻求警方帮助, 方珩决定找私人侦探协助,然而只查了一周,那边就打电话过来。方珩以为有了眉目,推了两个会议, 哪知道对方竟然退了全部押金, 就连合同里写明的, 无论是成与否都收取百分之三十的劳务费, 都二话没说的退给她了。
“方小姐, 这人……我们尽力了,查不到也查不了……”
之前信誓旦旦只要一个名字,能把对方祖宗八代埋在哪儿查清楚的人连连摆手。在没有当初哪怕一点点儿的斗志。
“……”方珩抿唇, 没有接那个鼓鼓的信封:“什么叫查不了?”
“就是……”对方表情拧了半天:“查不了就是查不了……”
觑着方珩脸色,他叹口气:“我劝方小姐也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了, 我不是乱说, 你这件事儿,在我们这不成, 去别人那里一样成不了,就您说的这个人, 没人能查。”
“我知道了。”
方珩离开私人事务所的时候心情沉重,她似乎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了, 所有人都在向她诉说:
这是不可能的。
真的……不可能么?
她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就只能被动的接受?只有当“无所不能”的那位想要出现的时候, 她才能有机会、有幸, 见她一面么?
这种感觉可并不怎么令人愉悦。
方珩叹口气,站在路边伸手拦车。这地方很熟悉。她想起很久之前, 她和小孩儿就从不远处的购物中心,提着几大袋子的东西出来, 在这里打车。
——我可以暂时替你“保存”。
她想起自己当初说的话,有点好笑,轻声自语:“可能要一直’保存’下去了呢。”
等等……无所……不能?
她记得这件事,那个女人也是知情的。她甚至还复述出了她的原话来……
女人那时候嘲讽的话现在看来,就仿佛一个……预言。
方珩的手臂僵了一瞬,细思恐极。如果说对方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状况……方珩只觉得周围人潮突然遥远,白日青天她后脊竟然沁出一层细汗。那么,女人当初的话就显得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她说的,她相信也不会是余烬说的,那么……那么……
滴——滴滴——
方珩这才发现她走神的时候,已经有车停下并且等了她很久了。
“抱歉……”她赶紧上车,报了地址。
“美女想什么呢,这么专注啊……”
方珩看着反光玻璃里映出的司机的半张脸和一只眼睛。
她愣了一瞬,然后扬起唇角:
“嗯,好事。”
是的,好事。
方珩觉得自己或许想明白了,尽管……这并不是个容易接受的现实。
于是这一天,方珩离开公司的时候,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上面一笔一画写下四个字。
“我要见你。”
第二天她起的格外早。
小孩儿一手杯子一手牙刷,满嘴泡沫的看着已经整装待发的方珩:
“荒(方)红(珩)?”她声音咕咕哝哝的:“以(你)去哪?”
“上班。”方珩手上动作不停,下巴示意门口的通勤包。
小孩儿半天没说话,她跑回厕所很快吐掉泡沫,又跑出来:
“那你……晚上还回来么……”
“……”
方珩无奈看她一眼,帮小孩儿把掉下肩膀的领子拉拉好。
“当然。”
*
但是,清晨的公司寂静空旷,偌大的办公室里,助理还没有帮她泡好咖啡打好暖风,她想看的结果却没有出现。
昨天的纸张安静的躺在桌面,位置都不曾移动分毫。
“……”
也说不上是安心公司里没有“眼线”多一点,还是她必须赶紧见到那人却无果的失望多一点。又或者是时间太短。
于是那张纸就这么在她办公桌上静静的躺了三天。
可就在方珩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阴谋论太过,她几乎已经觉得她这做法神经质且蠢,想要撤掉那张纸的第四天早晨,她的笔迹下面却多了一行字。
时间,地点。
“小杨,帮我调一下监控,昨天下班之后,只要终端在我们这里的,全部调出来。”
助理一大早晨接到这样的工作,有点儿发傻,半天才愣愣的下楼去。然而,保卫科却给出了昨天系统接入盘出了故障,最新的监控记录只记录到上周。
“我知道了。”方珩听到这个消息没什么强烈反应:“好了,你去忙吧。”
“好……”助理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试探着问:“方总,您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么?”
“不,”方珩淡淡道:“是有东西多了。”
杨助理:“……”
方总……您怎么能吓唬人呢!人家昨天才看了釜山行的……
但是,小助理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的方总,其实内心的惊骇并不比她少一分。
等助理走了以后,方珩才把视线重新落回纸张,她盯着那行字好一会儿,神色凝重。
比起惊骇,她其实是有隐隐的愤怒。
时间是……三月十一日。
是小孩儿的十八岁生日。
而地点……
是方珩到昨天才定下的,要给小孩儿庆生的饭店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
纸张慢慢变得褶皱,熟识方珩的才会明白这已经很不寻常了。她很少会因为旁人的挑衅生出怎样的情绪波动,但这一次不同……
五年前的这一天,她给予了小孩儿一场须有的罪,摧毁了她所有希望。五年后的这一天……
你又要做什么!
纸上的字像是划破皮肉的利刃,堂而皇之的刺痛她的眼,化作嘲笑,化作讥讽:
你看啊,我就这样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能怎么办?你又能做什么?
不是要见我么,那好啊!方珩,你来不来?你敢不敢来?
方珩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被动,她呼出口气,把纸张揉成一团,然后扔进了垃圾桶里,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重新坐回原位。
视线无所着落的在办公室里飘了一会儿,最后停在抽屉上。
方珩咬咬牙,拉开了抽屉,拿出了那只丝绒小盒子。
再打开,里面立着一对小巧精致的戒指。
*
即便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余烬对“过生日”这件事,依旧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甚至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抵触。
所以当方珩一开始和她说这事的时候,她表情有一瞬的僵硬,身子也缩了一下,流露出明显的防备姿态。
不过也只有一瞬,下一刻,她蔫蔫的支着下巴:
“方珩……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过生日了……”
方珩看着小孩儿的反应,心口某处有一瞬的刺疼。她尽力将这种感觉压下去,冲着她笑笑:
“不喜欢么?”
“也不是……”
余烬表情有点犹豫,话也吞吐。方珩心里叹口气,心想哪个孩子会不喜欢这样的一天呢。
“我们不办生日宴,就简单吃个饭,叫上你的朋友们,好么?”方珩试探着问。
余烬却想到了别的,突然问:
“那你是不是要送我礼物?”
“……”哪有这样说的,但是余烬和别人不同,方珩也习惯了小孩儿的直白,轻轻“嗯”一声:“会吧……”
当然会了。
礼物是早就想好的,过年的时候就已经托国外的朋友帮忙了,因为时间上比较急,她没时间等大半年去慢慢排队了。毕竟,定制的东西往往要提前许久预约才能行。
“过了生日我就成年了方珩。”余烬说,表情还挺兴奋的。
*
方珩其实知道小孩儿在想什么。
自从在一起之后,小孩儿就有各种明里暗里的暗示了。
过年在她家里还算老实,每天都乖乖自己去客房,就连第一天抱她回房之后,也只是点到极致的亲吻,和当初在车里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人。
方珩还觉得余烬好乖的。
然而自从两人回来之后……
“方珩我们家比较冷哦。”小孩儿抱着枕头被子站在门口:“你冷不冷?”
“不冷。”
“真不冷?”
“嗯。”
“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冷。”
“……去睡觉。”
“方珩……”
“嗯。”
“我屋里有点黑。”
“嗯?”
“害怕。”
“把夜灯打开。”
“方珩……”
方珩捂住她嘴巴,戳了下她头:
“自己睡。”
“你都是我那什么了……”
“你还小。”
“……晚安。”
其实方珩还挺喜欢逗小孩儿的,尤其是看她一脸通红的跑过来又一脸通红的跑回去。前者因为什么她不清楚,但是后者是憋了一肚子气,跑了。
小孩儿在的时候她一本正经的,但余烬一走她就忍不住笑了。有一次小孩儿走了一半之后又转回来,她还差点呛到了,赶紧咳嗽几声遮掩。
但余烬从没有过分一点点的出格,方珩甚至觉得,在她答应了她之后,小孩儿甚至比从前还要驯服,她的话她从没有一次真的违逆。
方珩其实也能猜到些许缘由的,其实余烬从来就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小孩儿,她其实是只小狼的,但却刻意收起了爪子和利齿,在她身上蹭头,在她面前摇晃尾巴。像是在说:我是狗狗啊。
因为狼总是会被抛弃、被驱逐的,狗狗会被留在身边,抱在怀里面。
方珩为小孩儿所有的谨小慎微而感到酸涩难过。
但在那种事上……可能稍微主动强硬一些,也不是坏事儿呢……
*
方珩抿了下唇,“嗯”一声,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就成年了……”余烬又说了一遍。
“嗯。”
“成年……”
方珩憋笑打断她:“所以?”
“所以我的生日礼物想要……”
“礼物都是送的人挑选。”方珩淡淡道:“这是传统。”
“……好吧。”
第149章 产品
方珩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孩儿说。
她甚至不知道, 如果她去赴约,是否还能赶回来,如期参加余烬的生日。
可如果她不去,那么这唯一一次, 可能解开小孩儿身上秘密的机会, 就要错失了。
而下一次……
方珩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下一次见到女人的机会。
想起徐安秋警告的话, 方珩向后梳拢了下发, 露出不分明的表情。
她最后还是重新把抽屉又关上了。
*
十一号是个周五, 余烬白天有课。
原本的计划是说好晚上要去学校接她和朋友的,方珩只能抱歉的推说公司临时有事。余烬愣了愣反应过来,很快点点头, 说她们可以自己过去,让方珩不用担心。
“好, 那饭店见了。”
她整装, 提前了许久来到了和那个人约定的咖啡厅。
也许并不是约定,只是一纸单方面的、可笑的“通知书”。
这个咖啡厅方珩第一次来, 人不多,环境带着微微小资情调, 大概是个可以出朋友圈照的网红场所。
咖啡厅的墙上挂着几幅抽象派的油画,不是名作复刻, 应该是近几年的新人新作, 但胜在笔法高超, 用色明艳, 方珩没真二八经的选修过艺术鉴赏,却也能看出挑画的人眼光不俗。这几幅油画成了视野里几点亮色, 和咖啡厅的装潢相得益彰着。
如果是洽谈合作,那么, 挑选这样一个场所会面,对方一定是相当用心的。
这里很对她的胃口,除却别的因素,她还挺喜欢这里的布置的。
方珩视线在那几幅画上面多停了一会儿。
她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随意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点了提拉米苏和摩卡,却并不开动。
她安静的观察着四周。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是从哪里出现的,可指针划过顶端的那一刻,她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她视野,黑礼帽黑风衣黑靴子,像是浸润在阴影里,又像是失色的老式默片。
方珩感到一阵不适,这样的装扮,就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她嘴角噙着抹笑,旁若无人的走到方珩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里怎么样?”
方珩就看着她走近,注意者女人每一个举动细节,脑子里思索着问题和应对,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毫不在意的,像是老友见面一般若无其事的问她这个。
“还好。”
“还好?”女人扬起声调,表情不太认同。她目光落下去,用下巴示意一下方珩面前的甜点:
“不吃?”
“白小姐!”方珩的好修养在这个女人面前总没什么用武之地,对方的举动像是针对她写下的程式,简简单单的言行举止,却能在一瞬间激起她情绪,摧毁她克制:
“我想你找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吧。”
“废话么……”
女人喃喃重复着,话音带着清浅的自嘲,和她嘴角那是种若有若无的笑交相辉映:
“我很喜欢这里。”她说:“如果有一天,能够在随便什么地方,开像这样的一家咖啡厅,就很好了。”
方珩思绪断了大概一秒。
大概是被女人的话哪怕有那么一丝的触动,方珩骨子里的礼貌都让她本能的接道:
“嗯,是……油画很好看。”
说完了才想起来她对面坐着的人是谁。
而她和她客气个什么。
女人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然后笑着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却只咬一根在嘴角:
“我选的。”
“……”
方珩这一瞬间真不知到该接什么。她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的对白,却独没聊算到,她会和这个女人在一间装潢还不错的咖啡厅里闲话家常。
但女人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没等她反应,她又恢复了那轻佻散漫的语气,字与句之间带着魅和坚冷。仿佛刚刚那一瞬的和煦只是方珩的错觉:
“方小姐大概是搞错了,不是我找你来这里,是你找我。”
方珩言语一滞,这一瞬的失语和刚刚迥然不同,片刻后她才答:“你在监视我。”
“方小姐大概又搞错了,这是很耗费人力物力却又讨不到什么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顿了顿:“方小姐是个商人,其实,我很欣赏你们商人的一点,是你们无利不起早。我也是,方小姐觉得你有什么我好图谋的?”
“……”
方珩觉得,这个女人每一次让她接不上话的理由都不同,这一次不是她给不出答案,是她不愿意说。答案在这人话音落下的一瞬已然掠过脑海。
小孩儿……
虽然在监视与被监视这件事上她感到愤怒,但这却不是她此行的目的。换句话说,就算谈崩,也不应该是因为这件事。
“那么,方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呢。”
方珩决定不再和她绕弯子,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
“余烬的体检报告不太正常。”
“嗯。”
“嗯?”方珩目光逼视着她,声音沉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血检不正常还是尿检不正常嗯?”女人觑着方珩的表情,“哦,都不正常。”
方珩被对方着轻慢的态度弄的有些着恼,她手攥住杯子,指尖泛白,饮品杯壁的水汽凝成液珠落下,在桌垫上沁出一块湿迹。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沉沉的问,几乎要一字一顿。
女人轻笑一声,嘴角的烟换了个方向:
“生病了不去看医生,反而去求神拜佛买绿豆,特么练法.□□啊。”
“她不去,也什么都不说,你满意吗?”
方珩何尝没有想过去医院呢,却被小孩儿推拒说自己没事儿,真没事儿,还在她面前蹦哒两下,说她身体很好。
女人想了一会儿,没在说玩笑话。
事情和她想的终究还是有出入的,方珩来找她的原因和她计划的不同。哪怕她能布局一切,却也难算人心。
人心。
是有哪一场戏,演的不够好,作的还不够真么?
方珩没说话,看着女人的表情,但女人在情绪管理上面要高她太多,她神色毫无破绽,就连那标志的笑,都不曾加深或是淡去一分。良久,女人开口,是对她毫不设防的坦诚:
“可以算是兴奋剂的一种吧,但是……你们这里不这么叫,你们大概更愿意叫这玩意儿毒.品。”
“呵,我们?是不是毒.品,法律自有公断。”方珩咬牙:“她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女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方珩,那笑容仿佛在说:我应该没责任和义务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吧。
但她还是说了。
“这里。”女人垂下头,抬起手臂,指尖隔着衣服从肩膀处缓缓滑下,然后停在某一点:
“你听过皮埋吧。”她顿了顿,看着方珩表情,笑了一下,有种狐狸似的得逞:“对,就是你想的那个。”
“……”方珩噎了一下,皱眉:“白小姐!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皮下埋植是一种长效避孕手段,通过在皮下组织埋植一种包含一定剂量孕激素的硅胶囊管,在之后的时间缓慢、却持续的释放微量的孕激素,改变女性生理状况,从而达到避孕效果。
但这和余烬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女人却淡淡道:“原理就是那个原理,只是植入的是不一样的成分而已。”
方珩愣了下,她先想的是什么医疗机构能做这个,之后才反应过来女人说的到底是件怎样的事。这是人体试验,这是现代731!
“你……!”
方珩的手紧握成拳,瞳孔收缩,再没有了半点的温和。
那是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这……这是人能做的出来的事吗?哪怕有半点儿人性,都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吧!
“不然你觉得,她有什么价值。”
女人依旧笑着,可那笑容却冰冷,像是冷血动物冰凉的吐息:
“这是最便捷的’成材’的办法,知道斯巴达是怎么训练出最强的战士的吗?现代社会人类已经不会再进化了,这世界已经没了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所有的人类都能够平等的生活,而我们只提供了一种筛选的可能。”
她的言语就如她一般,没有丝毫羞愧,理直气壮的。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余烬是个优秀的孩子。”
优秀的孩子?优秀的产品吧!
方珩想起和小孩儿相处的时候,她的身体有时候会异常的发热,像是发烧,可却并不表征发热病的任何征兆。
方珩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初见时,在大雨中奔跑的小孩儿,被她拥进怀里的那一刹那,身子好像炭火一样。
小孩儿喜欢洗冷水澡,又时候甚至连泡澡的用水都是冷的。
小孩儿的胃口很大,吃的也不少,却极瘦。看起来仿佛一推就会摔倒,这大概也是让很多人第一眼看上去会生出“柔弱”印象的缘由。做饭阿姨也总说“烬烬太瘦了”。但即便阿姨她如何做出花样,想要把小孩儿喂养的圆润一点,都没有办法做到。
原来在很久之前,这一切的一切早已经初现端倪。
方珩只觉得自己还是太粗心了……她应该更早察觉的……
药物滥用带来的伤害,那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你!”方珩“腾”的站起身,胸口起伏着,“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了。”
可是,再炽烈的怒,再撕扯的情绪,也不过一句低沉的、颤抖着的:
“畜生。”
“……”女人眯起眼。
方珩抓住女人的肩膀,手臂颤抖着贴近,用不高的声音在女人耳边:
“真是、真是……太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了!我不懂,就这令人作呕的勾当,余烬她到底有什么好替你遮掩的。”顿了顿,她抿唇:“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的,为这所有的罪行。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把你说的那东西,从她身上弄下去的。如果你想阻止我,那么就试试看好了。”
女人哧哧的笑了几声,嘴里的烟嘴却扁了下去:
“油画是我专门为你选的。”
“什么?”方珩没想到女人竟然还在扯一些废话。
“它们很好看,不是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珩手上用力,黑色的风衣袖子上顿时皱出几道狞痕。
“提问,要怎么样,才能拍到一个人正脸的特写照片呢?如果,那个人不怎么配合,别人为她拍遗照的话。”
第150章 礼物
方珩缓缓把手松开, 甚至还轻轻拍了拍,帮女人吧臂肘间褶皱的袖子梳理好。
女人微微抬眼,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像是再等她回答。
“画上……装了摄像头么……”
她看着那几幅油画, 心里却反而释然了。物极必反, 知道就算无论如何, 她都不是这个高深莫测的女人的对手之后, 方珩反而有种“光脚人”的肆无忌惮了。
自从她走进这里,女人就算计到了极致,包括她会因为多看几眼这油画而抬头。也许那时候, 女人就坐在暗处的屏幕之前,选好角度记录下了那一刻。
揭开了……
揭开了, 就好了。
把来意说清楚, 她也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高清的。”女人笑容加深:“方小姐, 你是个会用脑子的人。”
“这么做有什么必要么。”方珩却没理会对方听不出褒奖还是讥讽的话,淡淡的问她。
“当然。”女人说:“我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 既然是一份礼物,那么就理应精致一些的。”
礼物……
生日……
余烬……
“如果你费尽心力要做的, 只是要弄死我, 然后给她寄去几张照片的话……”方珩缓缓吐出口气来:“你大可不必如此, 你想让一个人消失, 大概是容易的。”
“可我更偏好恶趣味。”女人微笑。
“我不明白,白苏, 我不明白。”方珩的视线凿刻过女人脸孔的每一寸,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记忆里。很久很久, 她才轻轻说一句:
“我不明白……但你是在意她的。”
“……”
女人的笑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方珩清浅的抿唇,淡却笃定的重复:
“你是很在意她的。”
“……”
“就算小孩儿察觉不到,我也能感觉到的。”
“……”
“况且,你真的觉得余烬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么?”
烟枝从左边晃到右边,抬起,又落回去。女人动了动,似乎想要拿打火机点烟,但似乎看到了什么,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换了个交叠着腿部的姿势。
方珩目光向着女人的视线飘过一瞬,就见到墙上挂着的一块古旧木板,上面用油漆写着不这么好看好看的一行:
禁止吸烟。
旁边还有个红色的叉,像是巷子里的旧墙上,随心所欲的涂鸦。
方珩收回目光,心里有一瞬的诧异。
这个妖冶女人的嘴里说出什么都未必可信,但方珩突然觉得,女人说她很喜欢这里,这句话是没有骗人的。
“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女人笑容敛了三分:“她会怎么想关我屁事。”
“白苏,你已经’不要’她了不是么,她已经对你没有’价值’了不是么,为什么不在那时候,把她身上的那个东西,一并取走。”
女人眉峰一挑,眼里尽是不耐:“你觉得我是靠做慈善发家致富的吗?”
“那东西,带的越久,对她身体的负担和伤害就越大吧。”
“和我有什……”
“白苏!你明明就那么在意,你也比谁都清楚那东西的药性,你为什么没有做!”
“……”因为老子不行!我他妈的!做不到。
女人神色淡下去,她垂眼,看着那只手,和自己微扯开的领口……那里手织的毛衣线有点松了。
趁着这一切,还没有彻底散开之前……
女人握住方珩的手腕,方珩只觉得对方只轻轻一个翻扭,就让她痛的松了手指。
气氛微微变了,方珩感到了对方身上眼里流露出的隐隐杀机,像是周身奔腾起暗色的血。
“如果,我需要的是一头发狂的狼呢?”
女人看着她,又露出那种标志的笑:“她太废了。”
女人松开方珩,自顾自的整理衣领:“真是一点都学不乖啊,给了她这么好的机会,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想自由,自由是她配有的吗,背着原罪,换个地方就可以无忧无虑的活了吗?”顿了顿,她依旧话语依旧礼貌客气:
“方小姐,你的死会很有用,我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你说的没错,我是在意她的,但也只在意她好不好用而已,这是很重要的棋子。”
“如果我在这里出事,你也不可能安然从这里离开的。”方珩淡淡道,这一次,她也不是什么准备都没做,就只身来闯龙潭虎穴的。
她想要弄清楚的信息已经得到了,如果她死在这,安秋会帮小孩儿把埋植的东西取出来。而白苏如果敢就这么动她,那么她必须拿自己所有的一切来换,她所有的秘密也将公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出事呢。”可女人却嗤笑道。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她身上那玩意儿,就凭你们,能够取的下来?”
“呵,我还是相信现代的医疗条件的。”
白苏“哦”一声:“当然了,如果你舍得她截肢的话,三流医院倒是也能做这手术的。”
“什么!”
“那可是颗’炸弹’呢,如果你有胆子大的医生朋友,不妨试试看,私取那玩意儿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你在说什么!”方珩看着女人,神色间尽是难以置信。
“别担心,只是个形容词而已……不过,只要取出那玩意儿,余烬就一定会死。”
“怎么可能。”
“只不过是一个防止叛逃的小举措而已。当初埋进去的,可不只有激发机体性能、让人痛感缺失的’兴奋剂’,还有定量足以致死的蛇毒,一定年限之后,硅胶管会破碎,蛇毒会直接侵入动脉,只消几十秒钟,机体就会脑死亡,看起来就像是突发猝死一样。只有每隔几年把那玩意儿更新一次,才不至于在某个夜晚悄无声息的死掉。”
“!”
“因为她知道,她永远得靠着我,所以才什么都不敢说。”女人眯起眼:“当初我敢放她走,就敢肯定,她在某方面会是个守口如瓶的死人。即便你不来找我,她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哭着来求我的。这个小措施很棒,不是么?”
“……可你们可以做到替换……”
“对,我、们,可以。”女人把两个字音咬的极重,像是高调的炫耀:“我、们、有抗毒血清,会在手术之前提前注射,确保她们还能够’用’。”
方珩突然就不说话了。
如果就连这一点,女人都已经早就计划好了的话……
那么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你……想要我做什么。”
良久良久,方珩才声音很低的问。
“方小姐是个聪明人。”女人看着她,微笑起来,红唇如血。
她抬下头,下巴示意方珩面前那杯早已经看不到冰块的摩卡,和那块精致的小蛋糕:
“方小姐不如先尝尝这个。”
“……”
方珩突然抬起头,视线在周围幽幽的荡了一圈。先是定在那油画上几秒,又落下来,看回女人。她眼前闪过小孩儿的脸来。
良久,她突然轻笑一声:
“白苏……原来你早已经安排好了,在这等着我……”
“我的确很擅长安排别人的死亡。”
女人的嘴角噙着笑,炽烈而冰冷。
和这个人对视的时候,你竟会觉得她含情脉脉,而在那温情的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条无尽的极渊。
可你依旧会迷恋,那是不带任何□□的着迷。
方珩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个女人长得是真的很美,成熟而明艳,乖张且放肆。她其实从初见的时候,就对这个人从没有太大的陌生感,其实,也很难生出恶感,就像是电视剧里,那些让人又爱又恨的反派。
也因为在小孩儿的身上,其实能窥见到她的影子。
其实小孩儿在某些方面是像她的。
方珩坐回去,捏住吸管,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色液体,问:
“这里面有什么。”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是的,方珩原是不打算食用这里的任何:
“喝了以后,我会怎样。”
“这个你也是知道的。”顿了顿,女人拿出一支细长的试剂管,在手里轻轻摇了摇,里面透明色的液体在暖光灯下翻起柔和的泡沫,她脸色肃下去:
“方小姐,你有三天时间慢慢的枯萎,足够用来告别了。保持安静,乖乖的喝干净,没事人一样的走出去,血清归你。不乖的话,我帮你灌下去,然后……”她的手移动到桌边,玻璃瓶轻轻在桌沿磕两下:“……打碎这玩意儿。你当然可以和我同归于尽,如果不管那个累赘的话……”
“……”
方珩拿起精致的银质小叉,一口一口的,安静的把那块蛋糕吃完,又把咖啡喝干净,没有一刻落了风雅。
女人看着她,轻轻拍了拍手:“不愧是方小姐。”
方珩冲着她伸出手去:
“给我。”
女人没看她伸过来的手,她站起身,走过来,倾身下去,轻轻的吻了吻她的眼:
“方珩,你今天真美。”
“我为你拍了好看的照片,余烬会收到特别的礼物,她会永远拥有你最美好的这一刻的样子。”
“感谢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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