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许燃一秒慌乱, 下意识想否认,却又抿住了嘴唇。
她面无表情,脸上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看起来无比镇定。
但是杨诗甜很了解她, 知道她的沉默通常就意味着默认。
她心底冷笑, 也不马上戳穿她,继续说道:“我听说,你收到的情书不止一份, 是很多份。”
“其实我一向知道许学姐很受欢迎,是许多人的梦中情人, 我很有自知之明,从未奢求过什么, 唯一希望许学姐不要骗我, 我记得,许学姐前两天还答应过我不会骗我。”
她咬唇, 眼圈泛红:“对吗, 许学姐?”
许燃眸光骤沉。以前那些情书她都没打开过,瞒着她,只是因为知道她会不高兴,不想惹得她不高兴。今天的情书前脚刚到,杨诗甜后脚便至,她其实还没来得及思索如何处理。
没想到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杨诗甜见她一如既往地沉默, 心头更恨。现在可谓人赃并获, 许燃却还不承认, 真的是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过。
自己为什么这么蠢, 这辈子还和她纠缠在一起?
她吸了口气,压下快要涌出来的泪水, 轻声:“许学姐如果真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从此以后,大家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吧。”
许燃眼神猛缩,惶恐莫名地看向她,杨诗甜别开脸。
那张娇艳胜花的脸饱含幽怨,眼角水色湿红,欲落未落,杏花微雨,梨花凝露,不过如此。
许燃的心像是忽然被针扎了一下。她猛地伸手拉开自己的抽屉,将刚收到的一摞情书拿出来,整齐摆放在桌子上。
“我从来不想瞒你,没说只是怕你知道了不高兴。这些情书我压根没看过,也永远不会看。”
杨诗甜扫了一眼,又别开脸:“那以前的情书呢,也一并拿出来吧。”
许燃心头一跳,差点脱口而出!
杨诗甜一个问题跳了三步,她差点掉进坑里!
杨诗甜如果真的知道她以前收到过很多情书,每一封都还收藏了起来,肯定要气的和她分手吧?
许燃想到她刚才红眼说的那句绝情的话,忽然惊怕不已,掐紧指尖:“没有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狗东西竟然还不承认,还在骗我?
杨诗甜气的咬牙切齿!
可是成功就在眼前,她不敢露馅,她太了解许燃了,只要是她做的决定,无论她是撒泼打滚哭闹都无济于事。
她还记得,上辈子她想她在情人节陪自己去看电影,可是她却以练琴为由拒绝,她闹别扭、赌气甚至最后哭哭啼啼,许燃只是皱着眉:“抱歉,你自己去吧。”自始至终不肯心软。
如果她死活不肯承认,自己还真是没办法。
杨诗甜只得忍气吞声:“许学姐一句实话也不对我说,是不是压根没把我当女朋友?”
许燃攥紧指尖,沉声:“没有,我把你当我女朋友。”
狗东西!又开始当复读机!
杨诗甜内心抓狂不已,恨不能把她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有几个泡。
狗东西狗东西狗东西!
许燃看见她脸上的伤心风起云涌,心头慌乱失措,指尖掐到发疼,可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心意。
“杨诗甜,你是我女朋友,无论我收到多少情书,我一封都不会看的,也从来没有看。”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事实,在她看来,只要没看,告诉她与否都是一样的。
可是杨诗甜眼圈马上红了:“真的一封也没看过?”
许燃立刻道:“是,一封都没打开过。”
她说的是打开,意思是连拆都没拆开过。
这么说,自己的情书,她也当真没看,虽早已猜到,可得知事实,心头还是如中一刀。
两辈子了,她给她写的情书,她从来就没看过,一个字都没看过!
她怔怔看着许燃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眶渐渐模糊。
犹记得,写这本情书的日记本,还是舅舅给她买的,那时她还不到五岁,爸妈出车祸双亡,她成了孤儿,奶奶不肯要她,姥姥和舅舅把她接回来,最亲的人突然不在了,又换了个陌生环境,成了孤儿的她感觉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天天躲在房间,不肯出去,也不肯说话。
姥姥和舅舅都疼她,舅舅出去上班,表哥们出去上课,小小的她缩在房间,姥姥隔一会儿就进来偷看,生怕她吓坏了。
她在房间躲了几天,开始忍不住走到窗户前,透过窗帘的缝隙小心翼翼朝外张望,看见对面三楼的阳台,阳台宽敞干净,没有像她姥姥家一样种满花草,整面墙的落地窗后,摆放着一架白色的钢琴,一个女孩子坐在钢琴前,一遍又一遍的弹,一弹就是好几个小时。
“是对面楼里的小孩在弹琴。”偷偷溜进来的姥姥对她说。
“她每天都要弹上七八个小时,上午弹,下午弹,晚上也弹。”
“唉,我们楼和她家隔得近,所以听得一清二楚。”
“小糖是不是觉得吵?”
“姥姥带你出去玩吧?”
“咱们去公园放风筝,吃棉花糖,好不好?”
杨诗甜没有说话,但是她肯在房间走动了,每天都趴在窗户上看对面的女孩弹琴。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她终于肯走出房间,姥姥又一次哄着她出去玩。
“小糖乖,和姥姥出去玩好不好,外面可好玩了,在房间里多闷呀,还总有琴声吵人……”
“不吵。”杨诗甜突然开口。
听见她愿意说话,姥姥乐坏了,走来摸了摸她的头,杨诗甜缩了缩,终于没躲。
“傻孩子,天天七八个小时的,怎么会不吵?”
“不吵,她弹给我听的。”杨诗甜纠正。
“傻孩子,她那是在练琴,弹琴的人都辛苦。”姥姥叹息。
杨诗甜坚持:“她是在弹我听。”
姥姥笑了一笑,也就随她:“是是是,是弹给我们小糖听。”
杨诗甜很高兴,每天都扒在窗户上看。
每天天一亮,隔壁的那栋小洋楼都会传出琴声,一弹就是好几个钟头。
女孩比她大,站起来个子高挑,鼻梁又高又挺,侧脸的线条漂亮立体,像是雕塑一样完美,两条睫毛又黑又密,向上微翘,有次弹完琴,女孩站起身来,向窗户投来一瞥,杨诗甜看见她漆黑如墨的双眸,幽深幽深的,很神秘,当她专注弹琴时,长长的睫毛就盖在她的眼睛上,显得她的眼睛特别深邃。
小小的杨诗甜被她吸引,总觉得这个漂亮姐姐很迷人,而且她每天都在房间弹琴,和她一样从来不出去玩。
很久后的一天早晨,杨诗甜起来后没有听见琴声,也没有看见女孩在房间,她当时就急哭了,姥姥哄她,舅舅哄她,全都哄不好。杨诗甜躲在房间偷偷哭了一整天,也没等到弹琴的女孩出现,直到黄昏来临,姥姥去做饭,舅舅去接三个表哥放学,她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偷偷溜出家门。
隔壁院子有围墙,但是铁门开着,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栾树,挂了一树的小灯笼,红的绿的黄的各种颜色融汇在一起,风吹起来哗啦啦响,好看极了。
弹琴的姐姐漂亮,她家的树也好漂亮呀,本来只想躲在院子外等漂亮姐姐回来的杨诗甜,忍不住溜了进去。
她想要摘一只小灯笼。可伸手半天,怎么也够不到。
“呜呜……”杨诗甜瘪嘴,想哭。
一只白皙的手臂从背后伸来,一下就摘到了那只小灯笼。
“你想要这个吗?”
好听的声音从背后转来,杨诗甜转过身,看见那个弹琴的漂亮姐姐,朝她伸出手,将那只小灯笼塞在了她手心里。
“给你。”
白衬衫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骨节纤长匀称,手指白的像是玉石,每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剪的特别干净,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真的是太漂亮了!杨诗甜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手。
还有她的眼睛,黑的像是两颗水洗过的黑葡萄,会发光,里面还隐隐有些笑。
杨诗甜紧张地攥紧了小灯笼,羞红了脸,低低喊了一声:“谢谢漂亮姐姐。”
许燃俯下身理了理她吹乱的头发,轻轻一笑:“不要这样叫我,叫姐姐就好。”
杨诗甜鼓起勇气抬头:“姐姐,你今天怎么没有弹琴了?”
许燃又是一笑:“我今天去比赛了,得了第一。”
杨诗甜张大了小嘴,满眼小星星地看她:“姐姐你真厉害~~”
许燃唇角弯着,眼睛里流露出意气风发的神采,青春肆意飞扬的光芒在她眼底流淌。
杨诗甜攥着那朵小灯笼回到家,满屋子找地方收藏,可是没找到合适的,闷闷不乐,舅舅心疼她,带她去商店挑了一本最漂亮的日记本,让她将小灯笼做成标本。
也是这天,杨诗甜郑重其事地用她刚学会的笔划,写下了第一篇日记。
【今天,漂亮姐姐和我说话了,不对,是灯笼姐姐,她不让我叫她漂亮姐姐,以后我要叫她灯笼姐姐,因为她送了漂亮的灯笼给我,就是旁边这朵~】
她将那朵小灯笼夹在了这页日记旁边。
也是从这一天,她认识了许燃,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手写日记。
十岁那年,许燃突然举家搬迁,她们失去联络,再后来,她在电视上看见她获得国际大奖,才知道她原来进了央大,站在奖台上的漂亮姐姐,亭亭玉立,高冷疏离,比她想象中还要美丽出众。
日记被重新翻开,曾经幼稚的字迹变得隽秀飘逸,曾经的童言童语也变成了多愁善感的少女心事……厚厚的笔记本越写越薄。
直到她苦练舞技,也进了央大。
重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激动,许燃冷的像块冰,早已忘了她。可是少年的喜欢哪能那么轻易放下,她还是凭着一腔热血找她表白了……到后来,一场青春,一场空。
杨诗甜轻轻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停止回忆。
那本日记陪着她从五岁到十八岁,整整十三年了,寄托了她所有的悸动和欢喜,哪怕许燃一眼没看过,哪怕那里面全都是对她的爱慕,哪怕它已经落入了她手里,她也不能再一次容忍自己呕心沥血的日记沉埋在箱底,成为无人可知的垃圾。
她必须要拿回来,这是她对这份感情最后的珍藏。
许燃见她看着自己,眼圈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心里异常慌乱。
“我真的没看,一封都没看过。”
“既然如此,你把所有情书都拿出来,交给我保管,怎么样?”杨诗甜忽然开口。
许燃再度说不出话。她隐隐觉得,杨诗甜如果看见了那一箱子情书,肯定要和她分手。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觉得很理所当然的事情,突然成了一个死结,套在了她脖子上。
杨诗甜和她沉默以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燃一直没开口。
果然,她还是从来不会对她心软。杨诗甜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罢了。
她决定摊牌,也算是对自己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做个告别。
许燃一直紧紧盯着她,忽然看见杨诗甜笑了一笑,轻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咄咄逼人追问你情书的事,特别小心眼?”
许燃心绪复杂至极。前世她确实是觉得她小心眼,可此刻,她心境完全不一样了,杨诗甜这么关心情书,是在乎她吧?
为什么前世自己从没这样想过,倘若有,也不至于嫌她烦和她分手,从此山水不相逢。
杨诗甜见她直到此刻还在沉默,只觉过往种种遗憾排山倒海,滚滚而来,所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她反而不那么难过了,淡然一笑,说道:“我确实小心眼,我希望我爱的人把我放在心尖上,永远以我的感受为第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她语气有些释然,带着对过往青春的怀念:“你收到的情书里,有一本是我写的。”
罢了!罢了!她在心里痛痛快快地想着,就这样罢了!
守着这个秘密两辈子了,这次就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她吧,也好圆了自己的遗憾,也好……她没敢再想下去,想下去要哭的,她也想不明白,明明刚才还咬牙切齿不想她知道,可这会儿又肯说出实话来了。
大约,真的是心死如灰,不在乎了罢!
可为什么,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一笔一划写了十多年的情书被她压在箱底吃灰,还是会难受的心如刀绞呢?
拿回来,一定要拿回来!狗东西不在乎又怎么样,她在乎就够了,这是她的命!
许燃怔在当场。
杨诗甜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她垂下头,声音轻柔:“其实,那时急着向你表白,还没写完就偷偷寄给你了。”
“我这么着急问你情书的事,一是怕你扔了,二是觉得还没写完就送给你真的挺不好意思的。”
“所以想让你先把情书还给我,我再加一些真心话。”
许燃惊呆。
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杨诗甜给我写了情书,她给我写了情书。她脑海里回荡着这个念头。
杨诗甜又羞答答地问道:“许学姐,你真把我写给你的情书扔了吗?”
许燃猛地摇头:“没有。”
杨诗甜猛地抬头,声音抬高了好几个分贝:“在哪里,可以还给我吗?我想再加一些话……”她说到这里又弱了声,装出羞答答的样子,没有说下去。
前世两年的相恋,她是体味出来了,只有许燃认为的是正当合理的要求,她才会答应自己。这个要求,应该算是正当合理吧。
许燃凝视她。
杨诗甜真的很喜欢她,给她写了情书却不好意思告诉她,有心里话也不好意思告诉她,旁敲侧击询问情书的事,原来是想在情书上再加一些心里话。
她知道杨诗甜前世有多喜欢她,所以没有丝毫怀疑地相信了她所有的话。
“许学姐,你不想知道人家的心里话嘛?”杨诗甜见她不吭声,又羞答答问了一句,生怕这个狗东西又开始装深沉,闭口不语。
许燃目光柔软:“想。”
想还不赶紧地把本仙女的情书还回来,还在那里当木头?狗东西!
杨诗甜内心抓狂,面上继续羞答答:“那,许学姐把情书给我吧,我再加点心里话。”
许燃:“在家里,不在这里。”
成功就在眼前,杨诗甜迫不及待,立刻站起身:“许学姐,那你现在带我去拿。”
许燃深深地看着她,杨诗甜生怕她发现什么端倪,赶紧红着脸补充:“许学姐,人家有好多心里话,可是不好意思讲出来,急着写进日记里给你看,你快点带我去拿吧。”
许燃犹豫了下:“别人送我的情书,我都没看过,但也没扔,因为不想践踏别人一番心意,希望你别生气。”
这是在向自己讨要原谅?呵!真是个狗东西,欺骗了自己这么多次,还想得到宽恕?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她盈盈一笑,桃花眼妩媚温柔:“不生气。”
许燃松了口气,看表,今天周一,梅映雪每周一晚上和朋友聚会,她点头:“好。”
杨诗甜也松了口气,总算要大功告成了,等情书一到手,她就可以彻底摆脱狗东西了!
许燃当即叫了车,坐上车后,她对杨诗甜说道:“我带你去的是我和我妈妈住的地方,她现在应该不在家,你别紧张。”
杨诗甜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找错了地方,狗东西真是太狡猾了,竟然把情书放在了她妈妈那里。
许燃的妈妈梅映雪她见过一次,和她一样冷漠,见面时象征性问了她家里情况后就没再说话,脸色特别臭,她私下问过许燃是不是梅映雪不喜欢自己,那是许燃第一次主动安慰她:“没有,你别怕。”
因为这句话,她又痴痴傻傻喜欢了她一年,最后被她抛弃了。
到了家里,梅映雪果然不在,保姆送来茶水,杨诗甜压根不想耽搁,催着许燃,许燃只好带她进自己房间,打开箱子。
杨诗甜紧张地站在旁边。
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都是信封,竟然没看见自己那本厚厚的日记?
“怎么回事?”杨诗甜一瞬间紧张地直冒汗。
许燃将一份份信件往外拿,杨诗甜的心都要蹦出来了,眼巴巴看着。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
直到许燃将最上面的信都取了出来,拿起了一本厚厚的日记,杨诗甜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情书,而且看外观就知道压根没打开过,果然,狗东西压根没看过,两辈子了,她给她写的情书,她从来就没看过,一个字都没看过!
她的伤心一瞬间达到了极致,猛地伸手出去,一把抓住了许燃的手,另只手将日记本攥住了!
许燃惊呆了,她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我的情书终于找到了!】
【等情书一到手,我就和这个狗东西分手,然后将情书挫骨扬灰,哼,从此再也没人知道我当过大冤种!】
她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杨诗甜,杨诗甜两眼放光地盯着她手里的情书,正在使劲往外拽。
她这次看的非常清楚,杨诗甜的嘴唇压根没张开,可是奇怪的声音还在不断冒出!
【狗东西怎么还不松手?】
【狗东西看着我怎么回事?】
【狗东西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把我的情书拿回来,绝不会给她看一眼,这个狗东西压根不配!】
许燃瞳孔地震,她反手抓住杨诗甜手腕,将那本情书猛地收回。
“这本写满了,你换本新的写吧。”
杨诗甜:“……”狗东西出尔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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