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虚梦(3)

    楚若颜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就像有人把她的一颗真心挖出来,砸得稀烂。

    可她也明白他的有苦难言,她发现她好像责怪不了他,他每日每夜努力过了, 只是最后他对自己不足从前百分之一的功力彻底失望。

    他给她选了一个能安全带她离开, 能护住她的人,在他同意的那短暂几秒中, 他是不是在庆幸遇见了能带她回家的梁公子。

    梁公子抓住她的手腕道:“好了, 和我走吧。”

    他礼貌提醒道:“再过不久敌军就会攻来, 你们也尽早离开。”

    张大娘捶腿焦急道:“哎呀!怎么闹成这样。”

    楚若颜知道他在纠结, 但她想要他坚定不移的选择她, 在无数苦难前, 也绝不会轻易放开她的手,摇摆不定不能出现在他们之间。

    她郑重道:“尘尽, 如果明日我真的嫁于他人, 我再也不会回头。”

    梁公子道:“今日就去我那吧,该去街上买些喜庆的东西置办屋里,楚姑娘喜欢什么?”

    楚若颜随他走了。

    本就是乱世中,白事的东西都没多少, 更不要说喜事。

    只有简简单单一对红烛,几张褪色的红喜字,梁公子买了点红纱,好歹布置一下。

    楚若颜看他认真挑选的模样, 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

    “梁公子我不会嫁于你。”

    她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该给他假象, 欺骗他的真心。

    梁公子挑了一对红烛, 举到她面前悠悠笑道:“楚姑娘这对好看吗?”

    老板难得看到来了一位客, 立即上前说:“好看好看,这成亲办的再简单也不能少了一对红烛啊。”

    楚若颜笑了下,委婉推开红烛:“梁公子。”

    梁公子凑过来小声说:“我知道,但是老板就等我们这单卖完好离开。”

    “但是梁公子。”

    “我知道,我也没想娶你,楚姑娘不是也想让尘公子坚定不移选择你?做戏做全套,买了这个还能做个好事。”

    “可是,你带的银两都快在这用完了。”

    他每次都毫不吝啬买下街坊邻居的东西。

    梁公子无所谓笑说:“不碍事,我还有匹能跑的马,我这个月可是把它喂的很饱。”

    “银两罢了,日后也用不到。”幺五尔耳⑦污儿扒①

    片刻后,他的笑沉下去:“我爹在柳州做些小本生意,整个府里就我一人活了下来。”

    “我表哥是镇守西方的副将军,听闻最近回京,我准备去投靠他。”

    楚若颜知道他还是隐瞒了身份,或者过往的身份没什么好再提。他的教养很好,又有个做副将的表哥,他的家里怎么会是只做小本生意。

    她没揭穿,没追问,只是点点头。

    楚若颜在窗边坐了一夜,不知道尘尽是不是又去林子里修炼了,今夜他还会回家吗,还是一夜未归

    第二日清晨,贴上红喜的门被敲响,她以为是他,掩盖不住的兴奋冲出屋去,打开院子的门。

    张大娘和街坊邻居站在门前。

    “张大娘”

    楚若颜目光晃了一圈,没在人群里见到她期待的身影。

    张大娘叹了口气道:“别瞧了,小尘没来。”

    梁公子的屋门被拉开,他随意套着衣裳,笑呵呵道:“都来了,快快快进来。”

    楚若颜这时才知道,梁公子这个月从她那买来的活鱼都养在池子里,就是想离开前,请这些街坊邻居吃烤鱼。

    他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

    众人围着火堆,各烤各的鱼,吃的不亦乐乎。

    楚若颜盯着舞动的火焰发呆,太阳已经高照,她还在期待他会敲响那扇门,她会等一直等,黄昏来临前他会来吗。

    梁公子给她烤好一条鱼:“楚姑娘说之前有位友人,很会烤鱼,外香里嫩,要不要尝尝我的?外面看起来好了,里面可能也好了。”

    楚若颜接到手里那刻,门被从外劈开。

    轰——!

    巨响一声,这架势完全是来抢亲的,围着火笑呵呵聊家常、吃烤鱼的人,手皆是一顿。

    张大娘看着碎成几瓣的门,还有下一刻轰然倒塌的围墙惊掉了下巴。

    “小小尘?”

    楚若颜也没料到他不是敲门,而是气喘吁吁赶来,一刻不敢停,着急到劈了门。

    院子里的景象让尘尽也呆住,意料之外,他出鞘的剑还握在手中散发光芒。

    他一眼看见了她:“我后悔了”

    “谁都不能带走她。”

    楚若颜眉眼一弯,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梁公子拖着腮看着这一幕:“我就说吧,他舍不得。”

    张大娘也是竖起大拇指:“还是梁公子厉害。”

    梁公子没因为屋子被拆生气,反倒夸奖说:“没想到尘公子这么厉害,武功了得,要不与我同路?”

    他翻出点银两给房子所属的大伯:“这宅子我买了。”

    在楚若颜劝说下,尘尽应了此事,次日,他们三人带上张大娘四人启程朝京城去。

    张大娘一路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不由感慨道:“敌军杀进来,我们往京城逃,岂不是会让敌军围住。”

    梁公子摇摇头说:“没有办法,往外跑其他地方会接纳我们吗?况且怎能弃国不顾,我们唯一的出入是对敌,打回去。”

    他看向马车外:“难民最后都会被抓去充军,或许充军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有个归宿。”

    越靠近京城近乎见不到男子的身影,路边有挣扎声,几个躲在巷子里的乞丐被穿着兵服的人拖出来殴打。

    她虽然没改变尘尽的命运走向,但在无形中让他的路变得好走了些。

    不然他应该在婆婆死后就离开了屿安县,现在被打到无力还手,拖去充军的很有可能会是他。

    一个乞丐就算被拖去充军,也定不会被善待,那段日子,他是不是也在熬,一步步熬上去,熬了多少年,忍了多少年。

    遇见梁公子后,尘尽会经历的路,渐渐变得好走。

    将军府没有如待客那般热情,却也给了他们两间舒适的偏房歇脚。

    有梁公子的引荐他们顺利入了军队,虽然不是一官半职,虽然不过是做些小差事,但也如他之前说的那般,是个归宿。

    歇脚的那几日,尘尽日日拉着楚若颜往街外去。

    他既想她找到回家的路,也怕她就此离开。

    再过几日就要随部队去西边。

    “楚姑娘你有找到家吗?”

    楚若颜莞尔一笑:“没有。”

    幸好她兜里还有一点钱,在京城找到了蜜饯。

    “尘尽!你吃蜜饯吗?”

    “你还记得”

    “不会忘,你喜欢甜食,我答应过要给你买蜜饯。”楚若颜很开心,她兜里的钱不多,买的也不多,不过幸好,答应他的事,她做到了。

    她递了一颗到他唇前:“很好吃。”

    尘尽接过来,甜味侵占整个口腔。

    “楚姑娘。”

    “尘尽,你怎么还不改口,唤我全名很难吗?”楚若颜故意撇嘴,假装不高兴的抱怨道:“总是叫我楚姑娘多生疏,唤我”

    他忽地道:“若颜。”

    楚若颜抱着蜜饯的手突然攥紧,以为听差了,机械地转过头去:“你叫我什么?”

    尘尽眼底光芒流露,笑意如同一池扰人心弦的春水:“若颜。”

    他又重复了一次:“遇见你,是我此生有幸。”

    “那日之事可以原谅我吗?”

    楚若颜有些懵:“那日?”

    尘尽屈身抱住她,他环着她的腰,将自己埋在她的颈窝:“你为我束了发。”

    他顿了一会儿,像是鼓起勇气,说道:“我喜欢你。”

    他们不是好友

    这是他的告白。

    楚若颜感到颈窝一阵滚烫,原来他是因为害羞才埋在她颈窝里躲起来。

    她轻抚他的脊背,低笑道:“剑已出鞘,我不会离开。”

    “尘尽,我没有失忆,我从另一个地方而来,为你而来,从三百年后来,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信。”

    他回答的很果断,没有片刻犹豫,没有一刹思考。

    她说什么他信什么,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怀疑。

    这是她想要的,她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在兵荒马乱的世间他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他会坚定不移选择她,不顾一切朝她奔来。

    这是她想要的

    楚若颜说:“我没有责怪过你。”

    “可是你说,你再也不会回头。”

    “为你而来,眼里只会有你。”

    就算那天他没有选她,她也还是会去找他,但是她赌了一把,证明是对的。

    他搂得很紧很紧,像是要把自己挖空,将她填进去,那样的想将她拥有。

    楚若颜拍拍他:“好了,我看前面还有吃的,再去逛逛,你再这么抱着我,怀里的蜜饯都要挤扁了。”

    尘尽这才松开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楚若颜蹦蹦跳跳,左右张望:“还好之前靠卖鱼赚了些银两,梁公子在我这买了好多鱼,近乎一半都是他买走的,我现在兜里有钱。”

    “尘尽,馒头不甜,我给你买蜜饯,你看还有麦芽糖和糖葫芦。”

    她四处去,就像梁公子说的那样,钱再也用不到,倒不如在京城全花了,给尘尽买糖吃。

    楚若颜把一条街上有的甜食都给他买了一点,钱虽然不多,但是花完的时候,他手中也满了。

    她把自己粗糙缝制的钱袋翻过来,抖了两下:“尘尽!你看钱花完了!”

    尘尽陪她傻乐,怀里被塞的满满当当,他周围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甜味。

    是从来没有奢望过的味道,是她给予的快乐。

    【作者有话说】

    如果看到有翻新,说明我发现错字了,内容不变。

    之前看到有小可爱说错字好多TAT,是我没注意,影响到观感是我的问题(鞠躬道歉),有空会改改前面的章(也是改改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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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虚梦(4)

    尘尽去往何处, 楚若颜跟着他也去往何处。

    听说梁公子的表哥,肖将军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西方兵力不足,大部队都是从四处抓来的人,没有规矩, 反抗的人颇多, 有些想趁机逃跑被抓回来暴打一顿,跑三次就直接处死。

    起初跑的人很多, 楚若颜在路边经常能看见尸体。

    她和张大娘跟不上大部队, 只能远远跟着, 肖将军带他们避开战乱区, 这条行军路不太好走, 蜿蜒曲折跋山涉水。

    路中歇脚时, 尘尽和梁公子往后头走,来找楚若颜和张大娘。

    队中有的吃食不多, 尘尽给楚若颜分了一半的馍。

    他紧紧抱住她:“对不起。”

    楚若颜拿着他分给她大部分的馍愣住:“怎么了?”

    尘尽说:“把你的钱花完了。”

    楚若颜微微抬起下巴在他脖颈蹭了蹭:“没有关系, 本来就是用来给你买甜食的,再说有钱我也用不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梁公子说:“我就说钱这东西用不上,花完才好, 省得还担心被偷。”

    他也分了半张馍给张大娘。

    “等我当上一官半职就把你们两个安排进来。”

    张大娘捶了捶腿,叹息道:“我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梁公子笑笑说:“那就给大娘安排辆马车。”

    张大娘连忙拒绝道:“哎哟,别别别,什么马车。”

    尘尽和楚若颜坐在一旁吃馍, 他若有所思:“如何能获得一官半职?”

    梁公子:“我们这种不起眼的小卒,要想升官十年都未必能得到, 最快的方法, 自然是做上面官职不敢做之事。”

    尘尽:“何为不敢做之事。”

    “当然是死大于生, 只要能做到就能得到赏识。”

    楚若颜:“这不是拿命去拼?先不说有没有命回来,就算回来,伤残的可能性也很大,这还能升什么官?”

    梁公子耸肩道:“乱世之中,总要有人用命去搏一线生机。我爹和我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都是非一般之人,他们得到官职、尊敬是应该的。”

    楚若颜陷入沉默,尘尽脸上有疤,哪怕是拿命去拼,他要走的这条路也比其他人要艰辛的多,他不会屈于现状,他会往上爬,让自己站上高位,她也不会劝说他放弃这个念头,从前的程今生就是在一片尸体中站起来的那个人。

    “若颜”

    他在征求她的同意,让他去做所有危险的事。

    楚若颜:“我知道,每一次我都会等你回来,每一次。”

    铮——

    梁公子突然拔出腰间的剑,剑尖直指尘尽:“比一场?”

    尘尽摇摇头:“不比。”

    梁公子并没有停下动作,他手腕一转,将剑锋对向楚若颜,如他所料,下一刻,藏在棍杖里的剑出鞘,尘尽挡在她面前。

    楚若颜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没想到梁公子能文能武。”

    梁公子抬抬下颚,对尘尽道:“谁强谁弱?”

    “不知。”

    “我要是赢了,你日后就要听我的,同样,你要是赢了我就听你的指挥。”梁公子说着把目光移向楚若颜,故意不怀好意笑说:“你可要尽力些,愿赌服输。”

    尘尽侧过一步,挡住他看楚若颜的视线:“她不是赌注。”

    “赢了再说吧,尘公子。”

    梁公子功夫确实了得,看起来彬彬有礼不善武力之人,未曾想剑法凌厉,脚下生风,尘尽起初还只是避避,不进攻,可这梁公子为了逼他现出实力,挥剑毫不留情,杀气逼人。

    有时他还会故意往反方向朝楚若颜袭去,想杀尘尽个措手不及,但每次都会被尘尽预先发觉,提前反击。

    两个人打的有来有回,滚滚气势卷起浓浓尘灰,不一会儿周围就围了一圈人。

    士兵以为他们两人闹矛盾,想插手又插不进来,只能在一旁威胁劝停。

    梁公子好不容易遇到个对手,可没停的想法,他一招比一招凶,士兵只好去禀告肖副将。

    梁公子逐渐对敌有些吃力,他一次次把剑对向楚若颜,尘尽似乎恼了,下手也毫不留情。

    最终在尘尽看穿他的弱点后,用力一击,梁公子的剑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一把长枪划破长空朝尘尽的方向击来。

    尘尽余光一闪,抬起剑截了下来,目光锐利朝人群退开处望去。

    梁公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沾上的灰,拾起自己的剑,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的表哥他还不了解吗?是个惜才之人。

    打斗停止后,立刻有士兵上来控制他们两人:“你们两个做什么!”

    肖将军沉着脸走上前来。

    “将军!”

    肖将军左右看了下,摆手道:“放开他们。”

    他把目光转向自己那个挑事的表弟:“你倒是给我挖到个宝。”

    梁公子拱手道:“将军说笑。”

    肖将军冷笑一声,拔出插在地下的长枪。

    他这个表弟小时候被送到他们府,一招一式都是他爹手把手教的,与他对敌那小卒,能把他的剑挑飞脱手,怎可能是说笑。

    肖将军把他们两人叫走,楚若颜看着远处不知在商议何事的几人,来回不安踱步。

    张大娘安抚道:“我看肖将军对小尘还挺赏识,说不定,会得来一次机会。”

    果不其然,张大娘猜对了,尘尽回来的时候和她说,南方有支几千将士的支队,被敌方包围,粮食不够三日所需,发了几次求助信,总算将消息传了出来。

    此去多是未知,十人要带三车粮潜入进去,梁公子为尘尽做保,他也得一同前去,无人照看楚若颜和张大娘,尘尽有些犹豫。

    “尘尽我不会是阻止你前进的阻碍,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你想我在原地,我就会在原地等你。”

    “再说了,我和张大娘还可以捕鱼,不一定非要吃他们的馍。”

    尘尽取下藏在手腕的珠串,套在她的手上:“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东西,就把它当了。”

    楚若颜错愕望着缠在手腕上的珠子:“当了?!”

    他最宝贵的珠子,竟然允许她当了,买喜欢之物?

    尘尽指腹摸索珠子光滑的表面:“模糊的记忆里,这是我娘给我之物。”

    楚若颜:“太贵重”

    尘尽摇头说:“并没有多贵重,他们逃难把我和珠子一起丢弃,自生自灭。”

    楚若颜拉了拉衣袖,把珠子藏好:“我会等你回来。”

    他们又往前行了十多里路,在一个村里分别,楚若颜没随大部队往前行,她留在村里等他。

    她和张大娘去抓了鱼在街上卖,换了点钱,找了处歇脚地。

    楚若颜完全没有他的消息,直到那天,她又在虚空中看见了他。

    少年英勇善战足智多谋,带着几人悄摸灭了一处敌军看守点,而后让剩下的人套上敌军的衣裳,在黑夜中弄出声响和走动的身影,不让敌方产生怀疑,同时探查地形和敌军部署,他和梁公子两个人一车车把粮食运进去。

    十天之后,当敌方察觉不对时已晚,他们从薄弱之处杀出来,并按计划兵分几路逃离。

    这里是属于柳州的最后一处,失去这里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整个柳州。

    救下精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尘尽似乎猜到楚若颜不会随大部队离开,他回到村子里,在分别之地找到了她。

    “珠子怎么没当掉。”

    楚若颜高举起手,碧绿的珠子缠在她白皙的手臂上,阳光下的珠子透着光芒。

    “多好看,不当,要留着。”

    尘尽:“那这些时日你们都是怎么过的?”

    “我已经是抓鱼高手了,勾勾手指鱼儿就自己上钩,我很厉害的。”

    楚若颜眉眼弯弯,笑得灿烂,她边说边对他勾勾手指,做个示范。

    尘尽眼底溢出温柔缱绻,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翘起,伸过头去,把下巴搁放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楚若颜微微一愣,随后笑眯眯的挠了挠他的下巴,尘尽的脸颊蓦地红了,却没躲,反倒还挺享受她的挠痒痒。

    “鱼儿这是上钩了吗?”

    少年笑答道:“算是。”

    楚若颜把珠子取下戴回他手上:“好了,保管了一阵,该还给你了。”

    尘尽认真道:“它可以永远都是你的,它有灵性,关键时候可以护你。”

    “你比我更需要,再说了它有灵性,有它保护你我也放心,我又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楚若颜瞧见他腰间别着信筒,问道:“是不是又有什么事?”

    尘尽说:“南面兵力不足,粮食不够,接连失守,这是求援信。”

    楚若颜:“南面不足,西面战力也吃紧。”

    大燕国岌岌可危。

    她看出尘尽的想法:“你决定去南方。”

    尘尽垂下眸子没有回话。

    南面如今算是弓折刀尽,抓去再多兵力又有何用呢,他们除了能握刀剑,完全无法自保更不要谈杀敌,横尸遍野,炮火连天。

    楚若颜绽笑道:“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和我直说,没有关系,但无论去哪都要带上我。”

    尘尽:“太乱。”

    楚若颜:“我不会给你添乱,我会守在安全之地等你归来。”

    南边比西边更需要战力相助,这一次肖副将亲自带领一队骁勇善战的铁骑前去。

    送粮这事,让去的几人都升了小官,每人手底下都分了支十来人的小队,只不过,这队都是充军而来的人,武力约等于零。

    梁公子是个守信之人,他将自己这队与尘尽那队融在一起,都听命与尘尽,有他打头其他几人不约而同也做了同样的事。

    属于尘尽的支队在逐渐扩大。

    发来赏银,尘尽一分不少全给了楚若颜。

    他的能力得到认可,他的前路似乎看到光明。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一点发,可以明天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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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虚梦(5)

    肖将军说此去凶多吉少, 他如今手里不过两万精兵,全随他前去,还有一万则是抓来充军之人,没有组织没有纪律, 乱成一锅粥。但也别无他法, 上了战场自然会学会如何握刀杀敌,因为到那个时候, 除了他们自己手里的刀, 无人能救他们。

    听说南面折了两员大将, 还有十多位小将, 士气受挫, 军心不稳, 城池连丢数座,连退数关。

    如今更是到了庄门关, 屿安县已经成为了敌国领地。

    再丢五关南面将彻底失守, 而西面也好不到哪去,大燕国四面受敌,已成瓮中之鳖,若是失去一方, 其他将会不攻自破,正背受敌。

    他们在一座隐蔽的山脚下扎营,南方的情报难以传出,他们需要一队敢死人马去探取情报, 尘尽自然又接下了活。

    行军物质匮乏,上百号人挤在一个营帐中睡大通铺, 尘尽住的屋子稍微好些, 只有他麾下支队的人, 但是也就那样,这么多男人挤在一屋,楚若颜根本无从落脚,更别提还带着张大娘。

    张大娘不愿意去往西方,她说最想回的还是屿安,生死无惧,所以也跟着部队来了。

    她如今管起伙食,腿脚不便,站着做饭她还是手到擒来。

    楚若颜本想跟她去,但一个两个都不许,她现在成了最闲的人。

    张大娘也被安排在尘尽的营帐中,众人给她在角落隔了个空间。

    但是这营帐楚若颜实在是睡不下去,她夜里跑去山上透气,幸好快到夏日,夜风不凉,天空有星,耳畔有鸣。

    尘尽似乎没有发现她离开,她坐在山头,眺望远方,时间流逝的很快,天朦胧亮时,张大娘着急的找上了她。

    楚若颜感到意外:“张大娘?”

    她臂弯还挂着张被褥,整个人一瘸一拐艰难的爬上山。

    “你怎么来了?”

    张大娘缓了口气,边喘气边道:“我说昨日是谁拍了我,今早起来在铺子旁发现小尘留下的纸条和他的被褥,连你所在之地都写的一清二楚,没想到还真在这。”

    “结果我昨日太困,没留意,翻身又睡了过去。”

    楚若颜听得有些懵,她扶她慢慢坐下来:“怎么了?”

    张大娘:“他们都不见了,你说说这小子,出去探查也不提前只会一声,一声不吭就走了。”

    楚若颜震惊道:“出发了?!”

    她在山头坐了一夜,都没发现有动静。

    他知道她在何处,是不是夜里在山下远远望着她,陪了她一会儿。

    ……

    尘尽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

    此去一百人,归来九十九人,其中一人趁其他人都不注意给跑了,结果被敌军当成难民杀了,幸好没引起怀疑误事,此去倒也算风顺。

    尘尽不光将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还带来十分可靠的情报,配合肖将军商议策略。

    他的官一升再升,在短短三月里,麾下从百人到千人近乎万人。

    用少数人歼灭一个个敌军部署在西面到南面救援路上的支队。

    支援这条路算是安全打通。

    每次归来只要是听命与他的人,都安然无恙,少数不怕死想跑差点乱事的,全被梁公子果断处死。

    死伤数不到十分之一,更不要提这些都是连握剑都有困难的凑数小兵。肖将军赏识他,是少有用兵如神的天才。

    楚若颜知道,这是尘尽在万岳山中日以继日提点师弟,修来一针见血、独具慧眼的本事,他麾下那些兵短时间炼成精兵是不可能的事,但却不是一棒子打死,他给每个兵找到适合的位置,再学点保命的拳脚功夫,配上挥剑对敌,如何击杀死穴的技巧,一个两个做的干劲十足,士气高昂,成就感成了刺激前进最好的粮食。

    底下的士兵纷纷用崇拜的眼神瞧他,生死存亡,他能掌控人命脉的时候,再没有人会暗算他、讥讽他、嫉妒他。

    尘尽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楚若颜,他不大的营帐,从敌军劫来的有趣玩意,发下来的赏银,而他还是挤在大通铺里。

    他足够强大,在所有人眼中,脸上留下的疤也成了他英勇的勋章。

    可事实,他有意回避,不照湖水,不看镜子,杀敌时对方也会嘲笑他狰狞丑陋的疤,他是介意的,只是无人知晓。

    这三月里尘尽拦下了敌方部署在庄门关的侧方军,庄门关坚守三月未破。

    但如此下去,庄门关弹尽粮绝是早晚的事,肖将军计划不去庄门,而从敌后方,直朝明门,将明门关夺回来,只要成功就能瓮中之鳖,庄门与明门配合,断敌后路,杀敌个措手不及,随后趁热打铁攻回柳州。

    头一次尘尽和肖将军的想法有了分歧,他觉得此举太过冒险,这个方式确实能缓解庄门关的压力,但他们会成为正背受敌之人,攻去庄门关的敌军万一掉转回头,他们没有援军只有死路一条。

    三万兵如何对敌正背十万精锐。

    肖将军认为尘尽打仗太少,敌军夺城后并不会待在城中,为了防止地形不熟被围城的风险,他们会选择在城外扎营,留少许在城中,而他们的目的只是夺城。

    尘尽不明所以,却还是不得不照做。

    他的军职还不足以让其转变想法。

    楚若颜:“这太过冒险,没有其他方法吗?”

    尘尽摇头道:“肖将军一锤定音,况且这也是目前看似最有用的方式,肖将军计划夺城,因是想悄无声息灭去城中精兵,再从后方和庄门配合,杀敌军措手不及。”

    “此举若成,这是最快能夺回明门,拯救庄门关的办法,也是有极大可能顺势夺回柳州的方法。”

    灭了敌方大势,强压一头,攻势加猛便可夺两救一。

    楚若颜犹豫了会儿,道:“那你,带着这一万没有经验的兵如何能行?从前夜间行动,暗中进行,尚且能让他们冷静应对,这对敌十万敌军,混乱之中,死伤一多,岂不成了无头苍蝇。”

    尘尽:“肖将军顾虑到了此事,他计划兵分两路,命我带一万兵前往庄门关,他带两万铁骑去往明门关。”

    计划落实没几日,他们就出发了,楚若颜停步在了军营中,只剩他留给她的百人,与肖将军交代的是,万一计划有变,这些留下的人,可以去往各处求援。

    留给她的是最初那百人,也是最有经验,最忠实的百人。

    楚若颜整日魂不守舍盯着军营门,寝食难安,短短时间里人都瘦了一圈。

    世间流逝的也很快,就像在眨眼间,可是她的身心却觉得好累,像是等了半个世纪之久。

    一个月里,她没有关于他的半点消息,此去凶多吉少,她提心吊胆,午夜惊醒,次次都莫名能看到从前梦过的血城。

    或许是幻境出现两次裂缝的原因,导致有些错乱。小白花会在她每次惊醒时凭空冒出,落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安抚。

    可是她再无睡意,在营帐外一座一夜。

    虚空再一次夜里浮现,她清清楚楚瞧见了里面的混乱,兵刃相见,血流成河。

    他们的计划,出现了意外!

    本以为在夺城成功后,一切会按计划行事,却没想到,明门关如今两面受敌。

    肖将军派去探查的人,出了岔子,情报少了一点,不起眼的一点却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明门关盛产爆竹,遍地爆竹残片,探消息的人以为是常事,却没想到,那是城外敌军用来确认城内是否安稳的一点。

    每到规定时候,就会有人扬出不同色的燃灰,在空中点燃,不会引起声响,不会弄出大动静,就像点燃的火把一样,但每日的颜色不同。

    探查的人忽视了,敌方察觉到不对,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而是顺势而为。

    这才导致大敌当前的局面。

    如今明门关真成了翁中鳖,消息出不去,他们被围城了!

    守了几日,终是无法再守,只能杀出去,往庄门关撤退。

    尘尽抵达庄门关的第一时间就瞧见了敌军的不对劲,亲自探查后发觉出了致命问题,他与一小队人潜入庄门关,以最快的速度同守关将军携带二万人杀了过去,又命躲在城外的一万人做成有庞大援军的假象,杀敌军边边角角,冲散军阵,分散火力,尽可能给肖将军留出最大的退路。

    但终究事与愿违,肖将军的铁骑因守城没第一时间撤退,耽误了时辰,前方敌人杀来,后方敌人赶到,两万精兵折了一半,肖将军本人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尘尽赶到时他已不省人事。

    好在至少这个方法折了敌方十万,暂且保住了庄门关。

    肖将军的伤口受到恶化,楚若颜赶到庄门关时瞧见军医为了保住肖将军的命,他被截了一臂一腿,可是天意弄人,身上的伤口开始溃烂,在挺过一周后,他彻底断了气。

    肖将军的牺牲太过突然,骁勇善战的将军死在他最熟悉的战场,死在他充满荣耀之地,也死在这次意外,死在疏忽掉的细节里,死在判断出错,犹豫不决中。

    梁公子受挫最大,他坐在肖将军的尸首前,聊起儿时往事,为他擦拭身子,看到截断之处,还是没能保下肖将军,他哭得不能自己。

    尸体溃烂太快,怕引起瘟疫,他们在庄门关中将他的尸体烧了,只剩一罐骨灰。

    散乱的部队不能一日无首,南方的将军说他无权收入麾下,毕竟他已自顾不暇,如何能对他们剩下的残兵负责。

    他提议举荐。

    梁公子不愿做这个首,他认为自己还没有坐上那位置的能力,他举荐尘尽。

    原先跟着尘尽的一万兵倒是无异议,但另外一半原属于肖将军的精兵,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如此便成了两头,各投出一位。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查查错字,快四点了,偶要猝死了TAT(托腮沉思)(皱眉犯愁)我咋就能写这么慢,服了我自己个儿(冒个呆滞的鼻涕泡泡)

    睡觉~晚安小可爱们~芜湖~~~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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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虚梦(6)

    肖将军的牺牲换取了庄门关的一线生机, 折了敌军十万精兵,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发起进攻。

    尘尽没有选择驻扎在城中,他带领麾下一万兵马扎营在城外不远处。

    他整日星行夜归,楚若颜白日不见他人, 夜晚睡着他才回来, 已经许久没与他碰面。

    有时候军营也是如此,第二日醒来空空如也, 只剩百人。

    张大娘递给楚若颜一根刚画好的小鱼麦芽糖, 画的惟妙惟肖, 能看出来张大娘也闲了几日。

    “小尘让我给你做的, 好吃的。”

    楚若颜坐在营帐的台阶前, 望着空荡荡的军营, 吃着麦芽糖发呆。

    “他们出去几日了?”

    现在才发现,她连他们什么时候出去, 出去多久了都不知晓。

    张大娘:“听说有半月了。”

    楚若颜惊了下:“半月?!”

    她手一抖, 刚咬碎出现裂痕,不稳的鱼脊掉到地上,碎成几块。

    张大娘瞧见她黯然失色的神情,连忙道:“没事没事, 还有好多呢,我再去给你做一个。”

    “不用了。”楚若颜留住她:“这糖是什么时候带回来的?”

    张大娘:“两天前,他让人送来的,我这总算做的像样了才给你的。”

    “没有信吗?”

    “没有。”

    楚若颜盯着手中的小鱼糖, 在手中转了一圈,才放进嘴中品取甜味。

    尘尽不懂情情爱爱之事, 他也不喜欢和人报备自己的动向, 或许这其中有他师父给他照成伤害的原因。

    但是他会去城中买糖粉送回来, 也许这也是他表达爱意与平安的一种方式。

    张大娘:“两天前叫人送来的,应该是已经从外回到了庄门关,买到糖的第一时间就让人给我送来了,这两天许是要归,再过几日要中秋了,你和小尘这么久没见,这节还是要过的吧。”

    尘尽回来是三天后的深夜,楚若颜听到他今日会归,特地守到深夜,就为见他一面,营帐掀开的刹那,少年背着清冷的月光,鲜红的披风潇洒飞扬,他身姿挺拔立在门前,撩起半面帐帘的手竟在看见她的那刻,忘了放下。

    营帐中只点了一支红烛,是他之前从外带回来的,楚若颜第一次点燃了它,窜起的火苗因风的涌入摇晃着,她坐在红烛旁撑着脑袋强压困意,暖黄的光映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耳边好似静了,打打杀杀的嘶吼与精神的紧绷在一瞬间随风而散。

    尘尽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沾满泥浆血迹的盔甲,又晃了眼干净的营帐,他默默把伸进去的腿收了回来,正要放下帐帘离开时,楚若颜听到了动静,猛然惊醒,转过头去,瞧见帘帐垂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被挡住。

    她慌忙起身朝门口奔去,撩开营帐时他已经走下了台阶。

    “尘尽!”

    尘尽脚下一顿,转过身的时候,她扑进了他的怀里。

    “若颜。”

    他没有回抱住她,尽管很想,却克制着,不能把她弄脏了。

    “我身上有些脏。”

    楚若颜确实闻到浓厚的血味,但全被思念压了下去,毫不掩饰将思念表达出来:“我很想你。”

    尘尽僵直着身子说:“我让张大娘给你做的麦芽糖”

    “嗯,我吃了,很喜欢。”

    “我看到城里有卖,就找他们借了点钱买了些。”

    楚若颜噗嗤一笑,他现在已经是将军了,兜里一分钱没有,想买点东西还要找属下借钱。

    尘尽又道:“我其实有好多东西想给你买,等我多赚一些,就能给你买回来了。”

    楚若颜把他拉到营帐,跨入门时他犹豫了下,她第一时间知道他的顾虑:“没事的,你就算从泥里滚一圈,走进来也没关系,这是你的营帐啊。”

    尘尽认真说:“是我给你的,它属于你。”

    楚若颜:“好了好了,那先洗个澡吧。”

    尘尽站在浴桶前才发现,她早早为他准备好了一切,舒适的水,干净的衣裳。

    他刚把盔甲与外衣脱去,只剩件透身的里衣,楚若颜突然从屏风旁冒出来,也只穿了一件里衣,她笑眯眯道:“我的衣裳也脏了,一起洗。”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鸳鸯浴哦。”

    尘尽慌乱无措往后退了一步,撞到浴桶,水花溅出来,湿了他的手指,温热的水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流到指尖,滴答滴答滴回水中。

    “我我那什么,多有不妥。”

    楚若颜更进一步凑过去,压住浴桶边把他困住,手指缓慢溜向他,覆在他的手上,暧昧缠绵勾住他的手指,指尖的水亦是被带到她的指上,两人滑溜溜的手指纠缠在一起。

    尘尽浑身红透了,他手指被她柔软的手握着,一动不敢动:“我们男女有别。”

    楚若颜故作伤心说:“难不成你和我只是逢场作戏,未付出一点真心,也没有计划将来?”

    说着,她欲擒故纵伤心的缓缓松开他的手,离开时,手指还剐蹭了下他的指尖。

    撩拨就像电流从指尖开始飞速传遍他的全身,在那颗心脏上猛得一击。

    尘尽心中一紧,失措的反握住她将离的手,另只手掌拖住她的后腰,不让她逃脱。

    他双颊通红,不敢看她,别过脸去:“没有,不是逢场作戏。”

    楚若颜扬起红唇问:“那是什么?”

    尘尽低声说:“是我喜欢你。”

    楚若颜扬起眉梢,却没再难为他,她想抽出手,却被他死死握住,他以为她要走。

    “我在外等你,不会强迫你接纳我。”

    尘尽语无伦次说:“不、不是的。”

    “已经喜欢了,很喜欢,有计划我们的以后。等天下太平,我们就隐退山林,你若喜欢游山玩水,我就陪你游山玩水,你喜欢去哪,我就去哪,你喜欢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想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短短几句话,不够他想表达喜欢的万分之一。

    楚若颜顺势问:“我对你而言是特别的存在吗?”

    尘尽:“很特别。”

    楚若颜:“我知道你不喜欢告知他人你的近况,但如果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人,那我想要你对我与任何人都不同,你一去半月,可我已经一月未见过你,我会担心,寝食难安。”

    “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你确实瘦了。”

    他很诚恳的道歉。

    楚若颜低声轻笑,与他商量:“下次出门要告诉我,遇见什么事要告诉我,近况要告诉我,不必每日,至少三天要一封,我要确保你是否安好。”

    尘尽点头道:“我知道了,下次会的。”

    得到答案,楚若颜也十分满意,点点头:“好了,夜已深了,你泡个舒服澡,早点休息。”

    她再次想抽手没抽出来,她疑惑看着他,听他道了句:“可以一起吗?”

    变成他反问她,渴求她了。?

    楚若颜感到一丝意外但没拒绝他,两人穿着里衣泡在浴桶里,没一会儿温度开始飙升,尘尽身上的红透过白衫显现出来。

    她为他洗发,问起他的近况。

    听他而言,南方将军借他三万兵力,连带肖将军原先那一万以及他麾下的一万,共五万兵力,在敌方受挫后乘胜追击,攻下了明门关,夺回了一座城池。

    肖将军那一万兵归顺他的当天,收到陛下旨意,命他为定翼将军,没有守地,陛下想要一支支援强队,这五万兵全纳入他的麾下。

    楚若颜有些震惊,短短一月,他麾下纳了五万兵!

    从寂寂无名的小卒到成为有封号的将军,不到半年。

    他的路途在遇见梁公子后变得好走许多,时间也缩短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会经历的路在她的到来后加快了。

    楚若颜面色徒然苍白,小满究竟是何意。

    这个他记忆一生的日子。

    为他洗发的手突然停下,尘尽回过头来,见她面色不对,紧张道:“怎么了?”

    楚若颜摇头,轻松笑道:“没事,或许是泡久,有些许的热。”

    尘尽:“可你面色苍白。”

    楚若颜又改口道:“也有些困。”

    尘尽:“那起来吧。”

    楚若颜摁住他:“我想再泡会儿,水冷再起来。”?

    时间加快,也证明她能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没多少了。

    “那你是不是又要出去了?”

    尘尽以为她是因这事苦恼,面色才不好,急忙解释道:“我一定会给你传信的。”

    在楚若颜的命令下,他转过头去,再次背对她。

    “我会给你传信的,每日,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告诉你近况,不必担心。”

    楚若颜静默片刻道了句:“尘尽你很优秀,再暗的云也绝不会盖住你的光芒。”

    尘尽想要回头看她时,他的发被撩开,耳后的伤疤露出,下一刻她的吻轻轻覆了上去。

    “你是太阳,独一无二。”

    他愣了一会儿,低垂下头瞧见波澜的水面映着他的面孔,脸颊上是一块狰狞的疤。

    瞬时,一只温暖的手隔着水气捂住他脸颊的疤。

    “无论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

    “尘尽,再过两日是中秋,你也有计划是吗?”

    尘尽哑然。

    楚若颜问:“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尘尽垂下眸子,她的手指勾着他的发,搭在他的肩前,挡住了耳后的疤。

    “冬天”

    楚若颜声音沙哑,有些酸涩:“是年后对吗。”

    她小声的问出此话,尘尽也觉得太久,不敢与她实说,没想到她猜出来了。

    尘尽不敢再言,静静等待她的话。

    楚若颜:“这次要去那么久吗?”

    尘尽:“要在冬天来临前尽快行军,冬季死伤容易增多。”

    “那能不能中秋后去,陪我去城中玩一日。”

    她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荒谬,可是不说还有机会吗。

    对于她的要求,他没拒绝,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下错字)

    今明两天先更单章,周四我要挑战日九!

    今天收到的评论好多呀~~~开心~~

    谢谢大款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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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虚梦(7)

    虽是在乱世中, 但庄门关内的节庆氛围一点没少,尤其是刚赢了一场仗,正好借这个好日子欢庆。

    夜色下,灯火辉煌, 花灯高挂, 人声鼎沸。

    楚若颜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尘尽去了家衣裳店,她在百里挑一, 为他选中一件银丝白花纹的青碧色长袍, 又为他束了个典雅的半束发。半年之久的血中厮杀, 令少年的稚气褪了大半, 他的眼中有对未来的憧憬, 有希望, 坚毅而无畏,这身典雅之色竟然装扮出一股潇洒与英气。

    就像从天而来, 温柔与锋芒并进, 有穿透力的阳光。

    楚若颜不由夸赞:“尘尽,你还是那样好看。”

    少年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垂下眼帘,片刻后扬起一抹温柔的笑:“若颜计划穿什么呢?”

    楚若颜开心的窜到一旁去:“等等我, 很快回来。”

    尘尽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她,他的目光始终注视她进入的试衣帘,形形色色从他身边路过的人他连余光也没分一丝出去。

    他的眼中只有她。

    楚若颜从帘子中出来时, 她披散着发,穿着一身白底青竹纹的衣裙, 乍一看, 和他这身像是一对, 她兴致冲冲小跑到他面前,递上手中的一根发簪,又背对他,让他为她别发。

    尘尽:“若颜这是在表达你喜欢我吗?”

    楚若颜愣了一下,她好像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她喜欢他:“嗯,我喜欢你。”

    少年大胆说出他的爱意,也会没有催促静静等待她的回应。

    今夜,月光皎洁,夜风舒适。

    街道两边种着桂花树,在夜风中缓缓飘向他们,清新淡雅的桂花香弥漫。

    前方窜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一条火龙猛得窜出。

    顷刻间,欢呼声如翻滚的潮水,有人举杯作乐,有人高捧花灯。

    楚若颜与尘尽并肩而立,站在人声鼎沸中,望着漫天灯火,如花般飘洒。

    她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一只生了些茧子的大手握住,他握得小心翼翼既想握住,又怕膈着她。

    楚若颜转头时发现他垂着眼睫,始终盯着她,看着她眼中映上的世间璀璨。

    她明白,他怕她拒绝。

    她扬唇笑说:“你可以握紧些,人太多了,这样我不会丢。”

    在得到她的回应后,他才敢紧紧攥住她的手。

    “尘尽,去放花灯吗?”

    “好。”

    程今生更喜欢小花灯,但尘尽更喜欢小鱼灯,楚若颜特地为他选了一盏金鱼灯,圆鼓鼓的身子发着暖黄的灯光。

    他全程拿在手上,小灯跟随他的步子前后晃荡着,底下的红穗子也舞出了花。

    尘尽瞧见一家卖蜜饯的摊,排满了队,为了买他喜欢的蜜饯而排队浪费和她相处的时间,他有些不愿,他想和她走更远的路。

    楚若颜察觉到他的神情不对,率先提出:“买袋蜜饯吗?上次银子不够半袋都没买到,这次有很多钱,我们买一整袋。”

    尘尽:“要等”

    楚若颜似乎想到什么:“我正好有礼物给你,你在这里买蜜饯等我回来。”??

    尘尽犹豫了会儿道:“你去哪?”

    “是一个秘密,我不会走远,你排队等我,我很快回来。”楚若颜只取走几块银两,剩下的连带她绣的丑钱袋全给了他,离开前还嘱咐了一句:“很快回来,等我。”

    尘尽乖乖等在原地,排着队买蜜饯,他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他目光紧紧锁着她离开的方向。

    可是直到蜜饯买完也未见她回来,他抱着一袋蜜饯,站在摊位边,不敢离开半步,怕她回来找不到他,他眼底泛起慌乱之色,左右张望,期望她的身影能映入眼帘。

    他站在摊位边等了许久许久,周围的灯火好似与他无关,对怀里的蜜饯也失了兴趣,甚至开始责怪自己,若他不想吃,是不是就能与她一同前去。

    忽然!一道烟火在天空炸开,他的余光闪了一道,却没兴致望过去。

    “尘尽!!!”

    名字响起的刹那,他心中一震,猛然抬起头闻声望去。

    一道身影站在高塔上,她在兴奋大喊他的名字,挥舞手中的飘带,发丝与衣袖在夜空下飘逸。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清晰听见她的声音:“是属于你的烟花!”

    没有太阳的天空,被绚烂的烟花照亮。

    是她为他放的一片烟火,璀璨源源不断,盖住漆黑的天空,遮住清冷无色的月。

    他的眼中容下了无数的光彩,不再是从她眼里看到。

    她让他站的更高,望的更远。

    少年朝她奔去,越上她的高塔,见到她的刹那,心跳漏了一拍,他紧紧拥住她,埋在她的颈窝。

    楚若颜快被他融进身体里,忽然间,滚烫的泪顺着她的脖颈滑进衣领中。

    他哭了?

    她呆滞住,竟然有了丝无措,缓缓安抚他的背,是因为这场烟火?

    是因为她没离开。

    烟火还在继续着,绽放在夜空里,世界都是明亮的。

    “我给你买了个东西。”楚若颜拍拍他的背:“要不要看看喜不喜欢?”

    是半张玄色的面具,正好能挡住他的伤疤,一半是神秘的面具,一半是微微上翘魅惑的狐狸眼,有了一丝程今生身上的感觉,神秘又狡黠,令人捉摸不透,不敢妄动。

    她知道他是介意这道疤的,如今,他没有弱点了。

    尘尽摸了摸有暗纹质感的面具,很是欢喜:“你送的,我都喜欢。”

    楚若颜:“把我的丑钱袋带身上,见到喜欢的你就买,想吃蜜饯,想吃麦芽糖,想吃糖葫芦,喜欢什么你就买什么”

    尘尽俯下身,在她发端深情一吻:“既是给你的,就是属于你的。”

    “既是我的,我愿意给你,在军营里我不常出去,你要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也可以给我买来。”楚若颜与他慢步在街道上:“尘尽,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就像今日你在原地等我那般,但是等待太过漫长,你要给我写信,我才会安心。”

    她望向他:“还有早点回来,我在等你。”

    在灿烂的烟火下,他又道了一次:“遇见你,是我此生有幸。”

    夜里两人回到军营,楚若颜在小鱼灯圆鼓鼓的肚皮上写了两人的名字,挂在营帐前:“听说这样可以祈福。”

    第二日天还未亮军营再次空了,只是这次,他离开时告知了她,她站在门前,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开始她漫长的等待。

    消息每周都会传来,没有战事时,他把思念全封入信中,她常常能收到十几二十张的信,她把它们锁在箱子里,思念时又翻出来看看。

    张大娘有一次拿着锅铲掩盖不住喜悦就冲进了她的营帐。

    听她说,尘尽最近又升官了,麾下大军从五万到十万,到十五万。

    听闻他一路南去,少年将军英勇善战,连收三座城池,柳州、屿安,全都回来了!

    张大娘高兴极了,说她果真没看错人。她说尘尽可以打下这个乱世,成为一代枭雄,被人铭记千年。说没几年就能太平了,到时候有尘尽坐镇,看谁还敢来欺负大燕国。她还说等一切安定的时候她要回屿安。

    张大娘坐在楚若颜对面挥动她的锅铲,说了好多好多事,计划了好多好多事。

    她想想让尘尽镇守边关太累,还是留个名号养老算了,说日后让尘尽和楚若颜回到屿安,做一对快活神仙,羡煞旁人。

    她还说,必须要看楚若颜风风光光出嫁。

    时间过得很快,他的信一封又一封而来。

    他的思念承满整个箱子,已经塞不下了。

    有些遗憾的是,她无法给他回信,战场多变,每次来送信的人也不一样,许是为了她的安全。

    将军一路南下,再往西去,他没在那个冬季后回来,战事南平西又起,他无法歇脚,无法停歇。

    足足两年,未见。

    那天楚若颜又收到一封信,他接到一个任务,此事一成国将太平,他的麾下已有三十万大军,是陛下亲自下令。

    尘尽二字在两年后,在整个大燕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名声大噪,响彻千里,就如张大娘说的那般,他会在千年后依旧被人铭记。

    他会受人崇拜,得到前所未有的尊敬,他的伤疤成了他的勋章。

    可是楚若颜在看到三十万这个数字时,心不来由的慌,她的心口印上白花之处突然开始抽痛,越来越痛,冷汗不断冒出,她手一抖,那封信落在他送来的红烛上,火焰从角落开始燃烧,她想去灭火却发现脚也无力,动不得半步,手也酸软抬不起。

    她意识到了不对,可是却无法动弹,后来,张大娘及时赶到给她喂了口水,让她平缓了些。

    可是,那封信已然成了灰烬。

    楚若颜垂着眼眸,把灰烬小心翼翼装到瓶子里,放入已经合不上口的信箱中。

    她想了很多办法,可她找不到他。

    直到三天后,信再次被送来,他依旧述说着近况与他成疾的思念。

    楚若颜这才松了口气,她向往常一样坐在营帐的台阶前呆坐一日。

    张大娘有一日来于她闲聊:“这小尘何时与你商议成亲一事?”

    楚若颜低笑回复道:“还太早了。”

    张大娘:“还早!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两年啊,两年,这营帐空了两年!”

    张大娘这张嘴真是像开了光,没几天后,尘尽不止送来一套喜服还与她说这次任务完成,他就回去与她成亲,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只要她。

    可是这是她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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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虚梦(8)

    一整个冬天没有消息, 大雪覆盖空荡荡的军营,楚若颜缩在台阶上头发飘落一层白净的雪花,祈福的小鱼灯因长期日晒雨淋,被这场大雪压垮砸进雪里, 圆鼓鼓的肚子瘪了下去。

    楚若颜听见动静转头瞧去, 大雪积起深厚一层,她又回转头望向前方, 路的尽头没有她期盼的身影, 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她拾起小鱼灯拍了拍盖住名字的雪, 最后发现名字早已模糊, 鱼灯鲜艳的颜色也变得灰淡。

    尝试挂了几次, 小鱼灯总会在她转身走了两步后再次掉落在地, 始终挂不上去。

    那天楚若颜站在皑皑白雪里,盯着慢慢被雪湮没的小鱼灯许久许久, 久到她仿佛是白茫中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这个冬天太过漫长, 太过难熬

    大雪融化,梨花初开。

    春天,他依旧未归。

    从何时开始,她再没收到他的任何物品, 喜服是最后一件,那个冬天的约定好似被遗忘了,又好像被深刻在心底,翻出来时空落落的。

    尘尽曾经留下来的百人, 两年里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如今只剩她和张大娘。

    张大娘从庄门关中给她买了根小鱼样式的麦芽糖, 晃在她面前逗她开心。

    但是楚若颜的眼神充满哀伤, 好似不会笑了, 整个人反应迟钝,眼底空洞只是呆呆望着军营的方向。

    某天里,张大娘急急忙忙从外跑回来,和楚若颜说城里相传梁公子死了!

    那是楚若颜的神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不再是呆滞而是慌乱。

    尘尽察觉到任务有问题,原先的敌军只有两方,一西一南,结果如今大燕彻底被包围,周边邻国全都秘密商量好似得盯住了他们,尤其是折了几十万大军本该安分的木令国,突然死而复生,得来大批军马,同时进攻。

    有人想把他们套住。

    他派探查情报及其有经验的梁公子前往,却没想到他们的动向莫名被敌方掌握,梁公子被围剿,三千人无一生还,他冒死把零零碎碎的消息传回给了尘尽。

    但是已经为时已晚。

    尘尽看着他的死讯久久不能回神。

    原先以为陛下让他掌握三十万兵马,让他来边关是为了一举得胜,后来发现不是,陛下究竟听了谁的教唆,把重力军全拨给了他,让军队远离皇城

    那个春天,大燕乱了。

    四面引敌,出现叛军,陛下被杀,整个大燕直接崩盘。

    一切发生的十分突然,就在眨眼间,不给所有人反应。

    尘尽被困边关,三十万大军偏就杀不出去,连打数月,他没有前路没有退路,没有援军,只有劲敌。

    几方大国联合起来,敌军来了一批又一批,打不完杀不完。

    听到大燕崩盘,出现叛军,陛下滴血的头颅被悬挂于高墙,他用命打回来的城池丢了一座又一座。

    尘尽的心如坠深渊,他知道,他憧憬的未来再也没有。

    那些守国守城的将军不见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尘尽没有援军,一次次而来的是不同邻国的强军。

    探查的人出不去,他的消息也传不出去,他给她写了一百零一封信,每封信都有三十多张写满的信纸。

    他也给自己准备了一套喜服。

    她还在等他。

    他失约了,他应该在那个冬天回去见她一面。

    两年间,他凭着记忆在他的屋中挂满了她的画像,她站在阳光下,翠绿的榕树边,她陪他抓鱼,堆雪人,给他买蜜饯,为他放烟火

    没了他的消息她还会在原地等他吗。

    他忽然不知道,也不确定。

    他没有信守承诺,给她送去消息。

    那天,守关的士兵,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庄门关破了!

    尘尽下了决心,要从这里杀出去,他们已经没有第二条路选择,他们探不到敌军的任何动向,只能选在自身状态最好时杀出去。

    否者等待他们的不止是弹尽粮绝,三十万大军没有二异抱着必死的决心,随他打开城门。

    他们不知道往哪去,好像没有方向,没有归宿了,没有一处平安无事的落脚地,他们只知道,要杀完敌军,杀完

    大燕没有守住,梁公子没有回到柳州,楚若颜再没见过尘尽。

    战火纷飞,她和张大娘在得知明门关被破时就提前离开了军营,他写给她的信太多太多,太沉重太沉重,她带上了最后一封,穿上那身喜服开始逃命。

    她骑上一匹快马,朝尘尽曾经说过的方向奔去。

    屿安县时,张大娘以腿脚不便之由,不愿再走。

    “是改变不了的天意啊,小楚,我不同你一路了,会拖慢你的步伐,你朝他去,朝他奔去,至少这一生见他最后一面。”

    “你们有缘的,一定会再见。”

    “我生在屿安,活在屿安,若是将死,也望死在屿安。”

    她笑着说:“因为你们,大娘这一生也是越过千里的人了,将来我非要和那些老太婆们吹嘘,我见过她们没见过的世面,够唠很久很久。”

    “名扬万里的尘将军我认识,他的爱妻我也认识。”

    “是昏君无用,不怪小尘。”

    “你往前走,往前去,你会见到他的,一定会。”

    “大娘在屿安等你们回来。”

    火烧万物,烽火燎原。

    路过的城镇,百姓被掠杀,撕心裂肺的痛喊无数。

    入眼尽是尸山血海,硝烟弥漫,血流成河,一座座血城,火城,以及敌方嘚瑟嚣张的面孔,他们猛扬起能决策他人生死的刀,斩下他们的手脚,享受他们的哭喊与求饶。

    是她在梦境里见过的场景,那般的触目惊心。

    抱怨与咒骂的声音响起,时隔多年,她又一次听到“应该的”几字,他们责怪尘尽,他曾经付出的一切随着大燕国的破灭,一同碎了,付之东流。

    楚若颜夜以继日,跌跌撞撞朝他的方向奔去,她的马再也跑不动了,她甚至冒险潜入敌营偷了匹快马。

    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她奔向他。

    一身飘逸的鲜红嫁衣宛如她坚硬的盔甲,在天空下肆意飘扬。

    尘尽亦是如此,他的盔甲里藏着他的喜服。

    一路朝她的方向奔去,他的浑身沾满鲜血,脚边尸体无数,这是一场望不到边际的炼狱。

    庄门关被破那日,楚若颜已经不眠不休,走了大半的路程。

    越往前行,路越难走。

    几乎百步遇一敌军。

    尘尽杀不动了,三十万大军寥寥无几,他们被敌军围剿,行不到百里,所有人都在他脚边倒下。

    他清楚的知道,他无法再往前。

    他去见她的路,只能行到此处。

    到此为止。

    尘尽给她写过最后一封信,没有道不完的思念,没有密密麻麻写满的三十张纸,只有一行字,写在干净整洁的纸上——“若颜,我回不去了。”

    他失约了。

    他送不出去,它躺在他的心口,永永远远只能躺在他的心口处。

    从前的思念,他总是让自己抱有希望,终有一日会回到她的身边,会计划将来。

    家书里写满少年毫不隐晦的爱意,数不尽的思念,还有平常琐事,遇见的趣事。

    他怔怔望着她所在的方向,那里只有黑压压不断包围上来的敌军,不会有她

    灰蒙蒙的天空下,硝烟弥漫的战场,全是痛苦的呻.吟,兵器相撞的刺耳声,周围死气沉沉绝望的可怕,士兵面对强压的劲敌,寡不敌众,精疲力尽,士气全无,他们一退再退,多数死于同自己征战数年的刀下,了断了自己。

    尘尽缓缓抬起头看,乌云压城,天边没有一丝光迹。

    她让他做过太阳

    原来曾经他也是太阳

    他不想弃,他想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想和她再过一次中秋,再看一次她的烟花,这次他会先找到她,他也会为她放一场璀璨的烟火,照亮整片天空。

    少年杀红了眼,疯了一般想在一片绝望中,闯出一条通往她的道路。

    顷刻间,天空电闪雷鸣,四周头颅落地,飞洒的血污溅在他的面容上,血腥之气与一股将下雨的腥味交杂,刺激他的神经。

    哗啦一下,天边的大雨倾泻而下,楚若颜飞驰的马儿踩进泥洼脚下一滑,她整个人从马上滚下来,在泥水中滚了数圈,滚到山坡下脊背重重砸到石头上才平缓下来。

    她顾不上浑身的伤痛,顾不上倾盆大雨,顾不上流血的伤口与泥污雨水混杂。

    她抓住藤蔓借力往山坡上爬,一连摔了好几次,摔倒又再次爬起来。

    大雨冲刷着她,视线模糊,等她好不容易爬上去,才发现马儿跑了。

    她站在大雨里,一身嫁衣沾满污渍,望着空荡荡的林子,没人知道她的绝望。

    她想再见他一面。

    最后一面

    还有多远的路,才能到达他的身边。

    许是感受到她的绝望,消失两年多的虚空之境再次出现。

    耳边是将士的嘶哑鸣叫,滂沱大雨冲刷不净地上的尸骸血迹,绝望的嘶吼伴随大雨砸在地上,碰响利刃。

    余光一闪,一把刀朝她头顶直直砍来,楚若颜惊了片刻,忘了反应。

    噗嗤!

    是刀剑刺入血肉的闷响,虚空之境里刀剑伤不到她,她身旁的将士重重倒地,砸在血泥中,他还没死,他望着沉闷的天空,大雨不断砸在他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他感受着自己的血逐渐往外流淌,他感受着他们踩过他的尸体冲向前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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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虚梦(9)

    楚若颜受到惊吓,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望着凌乱的脚步和身影在她身边掠过。

    飞溅的泥水模糊她的视线,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尸体,她看见他们费力的伸出手想要爬起来, 但却无济于事, 无数脚踩踏他们,无数刀剑砍向他们。

    她像被钉在原地, 无法动弹, 只能无措张望周围。

    终于, 在拥挤的人群缝隙里, 在刀剑交击中一抹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少年已经杀的有些麻木, 他的脊背慢慢弯下大口喘着气, 目光犀利盯着不断围上他的敌军,雨水顺着他的下颚滴下, 手中的剑沾满雨水化不去的鲜血, 他抬起剑不知疲倦的厮杀。

    往前了一些,再往前了一些

    楚若颜的心想被狠狠垂了一记,她爬起身疯了般朝他的方向跑去。

    可是他看不见她,看不见他执着的方向有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身穿嫁衣朝他奔来。

    他不知道她来了,听不见她的声音,目光中只有敌军,与不断挥舞向他的刀剑。

    他杀出一条血路, 可终究到达不了她的彼岸。

    出不去了三十万大军……只得一字:亡

    他欠她一个约定,下一世还有机会再见吗

    他一定会信守承偌。

    下一次他想先找到她, 带她回家。

    少年停下了动作, 绝望扬起头去看那片天, 黑沉的天空下只剩他一人,握剑立于万具尸体之上。

    忽然天边的雨变成了血,不断而下的血,与雨水一同泻下。

    少年收回剑,他褪下自己的盔甲,取下自己的面具露出伤疤,棍杖支撑自己的身体,立得笔直。

    人群里朝他奔去的楚若颜瞧见了,盔甲之下是一身喜服,她的眼泪像开阀的泉水翻涌而出。?у

    他浑身都透着绝望之气,他的目光不再犀利,而是变得温柔,他朝她的方向望去,明明看不见那道身影,却是释然一笑。

    下一次,他要先找到她,一定要。

    他放弃了挣扎,等待他的死亡。

    楚若颜跌跌撞撞朝他奔去,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程今生:“要是我,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蓦地,她的手腕被人从后拽住,瞬时,她看见万箭齐发飞射向一身喜服的尘尽。

    她的双眼被捂住,与此同时一颗晃眼的白色大榕树出现在战场上,血雨淋红了它。

    耳后的声音说。

    “就看到这里吧。”

    楚若颜的神经被崩断,撕心裂肺崩溃哭喊道:“不要!!!”

    “尘尽!!!”

    她明明马上就能跑到他身边了!

    轰然一声!天崩地裂!

    程今生想把她拽出幻境,却没想到出现意外,楚若颜意识崩塌,她脱离了他的掌控。

    第一次他幻境里的人物不受他的控制!

    程今生顿时感到惊慌失措,心跳加速,冷汗直冒,有什么东西猛锤向他的心脏,让他难以喘息。

    咯吱——!

    一道异响出现,他猛得扭过头去,发现幻境的裂缝出现愈合,战场上淋满鲜血的白色大榕树光芒刺眼,花叶上的血正在倒流回到云端。

    “楚若颜!!!”

    程今生彻底慌了,他发现她不见了,从他的手中脱离。

    随后人群里发声一道痛喊,是她!

    他转过头去,尘尽在她眼中被万箭穿心而死,她目睹了一切。

    藏在喜服里的最后一封信,被他的血染化了字,它悄无声息与他一同死在这一天。

    今日是小满

    她亲眼所见,尘尽说的最后一句是:“我有罪。”

    自此太阳永坠黑暗。

    他接受了他的结局。

    但是她无法接受,她接受不了!

    她的心脏像被无数玻璃渣刺入,呼吸一口都是疼的!

    楚若颜在日以继日的相处中,似乎慢慢忘了,这是他的幻境。

    她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摔倒了又爬起来,她眼里只有他,不断朝他奔去。

    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相隔了三百年。

    她救不了他。

    那身鲜红的嫁衣失去鲜艳的色彩,全是污秽,就连她的面容上都溅上了泥水。

    尘尽死在了她面前,他用棍杖支撑身体,没让自己倒下,鲜红的血流满他的喜服,他从此闭上了眼。

    楚若颜磕磕绊绊跑到他面前,她捧上他的脸,没了温度,她的双手全是血,是他的血,视线里都是恐怖的红色。

    她崩溃大哭,指尖抚过他每一寸,都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

    她的目光失去焦点,无助望着周围,除了敌人,没有人救他。

    他们在庆祝他的死亡,她颤抖着双手一根根拔出他身体里的箭,她抱着冰冷的他,两个人骤然跪坐在地,在血泊中她将他抱在怀里哭到无法喘息。

    她探了好几次他的鼻息,就是不愿接受他的离去。

    天上的雨还在下,她的身后撑着一把伞。

    这场幻境,她走不出来,楚若颜把自己困死了,程今生陷入深深的自责,他以为她会平静看完他凄惨的过往,只是没有想到真正走不出来的是她。

    她倾注所有想尽办法想换他一场美好的结局。

    但是他在她面前死了两次。

    第一次她以为她救回来了。

    她有了希望,充满希望。

    再来一次,一触即溃,她出不来了。

    程今生也发现这一场幻境除非她自己走出来,他无法掌控她,无法拉出她。

    他感受到了,她的爱意。

    这是她的爱意,超越了时间。

    她没办法释然,尘尽在她怀里消散,楚若颜脑海里的世界顷刻间崩塌,碎了一地,她握不住他,她一个人孤寂呆在人群的欢呼中,一个人落寞坐在血泊里。

    世界中,除了一片血色就是灰白,天空是灰的,人物是白的,大地是血色。

    没有了目的,不知该往何处去。

    后来她再也无法操控虚空之境,她的精神意识衰弱,可她逐渐控制他的幻境。

    楚若颜把自己困在幻境里,五年之久,一次次回到过去,一次次救他,一次次失败,一次次看着他在眼前离去。

    无数次的精神打击……

    幻境里的时间飞快,尽管与现实不同,却是她真真实实感受的五年,程今生同样回到幻境里,他陪着她跨越千里,去救从前救不了的自己。

    五年之后,尘尽的魄有了动静,程今生借此机会让她往下看,给她一道希望。

    他会回来的

    一望无际的血场中,她呆滞坐在地上,尘尽再一次死在她的怀里

    她死静的目光望着劈在云层中的惊雷,一道银电劈下,闪入她的眼,震耳欲聋的雷声让她耳朵嗡鸣。

    许久后,黑暗的世界里出现一抹不及萤火亮的光,是他的魄。

    她的太阳,最后的光芒不及萤火。

    那颗庞大的白色榕树再次出现,地上的血如面镜子倒映着它。

    小白花缓缓飘落到血里,一朵两朵三十万朵

    漫天都是纷飞的白花。

    她坐在千万朵洁白的花中,眼里却只容的下一朵。

    大燕的最后一位将军亡了

    她跟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走过许多地方,萤火不知道有人跟着它,它虚无缥缈,忘却世间冷暖。

    它往前走着走着,漫无目的,看过夜里家家户户亮起的灯,看过炊烟袅袅,看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听过有人闲余饭后谈起过一位将军,可是时间太久,将军叫什么?

    也听过万岳山弟子而谈,有位大师兄,可是大师兄又叫何名?

    他在慢慢被人遗忘。

    大燕亡了,领土被邻国划分。

    张大娘回到她的屿安,她和人说过那位大弟子的名字,说过将军的名字。

    原来,没人记得他了。

    楚若颜紧紧盯着鬼火,看着它像是有了意识,光芒逐渐阔大,渐渐的开始再次塑型,某日

    他再次站在了她的面前。

    对她最大的打击,无疑是他回来了,可是他不再记得她。

    或许也是,三百年前,他的世界里本就没有她

    只有幻境里的尘尽认识她,可是他死在第一次。

    少年除了耳后那道疤,再无其他伤痕。

    他眼底是掩盖不住的阴狠,是莫大的恨意无处宣泄。

    他很冷漠望着泪流满面无声哽咽的陌生姑娘,没有搭理。

    三百年前的程今生不认识她。

    对她与对任何人没什么不同。

    尽管她望着他哭到崩溃,他也没搭理一下,只是有些烦厌的走开。

    确实残忍,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的眼中只有恨意,装不进一丝欢喜之情。

    是一只鬼

    也许有一天,他的冷漠能让她释怀离开这场困了她太久太久的幻境。

    像是已经习惯了,她总是跟在他屁股后头,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有一天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楚若颜恍然,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我想跟着你。”

    “你迷路了吗?”

    她忽然怔住,目不转睛盯着他,盯到他从她眼中看出一丝不对劲。

    她有丝迷茫,为什么跟着他,目的好像忘了,只是想跟着他,去哪都行。

    “大概是迷路了。”

    程今生也静了很久很久,半晌才疑惑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楚若颜呆滞道:“见过我?”

    她好像也忘了一些事,随着时过境迁,她从哪里来,目的是什么?

    忘了,只记得要跟着他。

    她耷拉下脑袋,重复了几遍:“见过我见过我”

    程今生望着远方,光影婆娑,忽然开口道:“在一棵绿色的大榕树下。”

    刹那间,楚若颜因刺激而忘却的一切,犹如浪潮在她脑海翻滚。

    她望着他,内心百感交集。

    他不明问:“我见过你吗?”

    楚若颜没答反问:“你叫何名。”

    尘尽二字咔在他的喉间,再出口时,他说:“程今生。”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时间不确定,可以明天来看

    幻境篇应该就结束了

    第108章 虚梦(10)

    楚若颜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幻境里的程今生。

    “程今生可不可以陪我过一次中秋。”

    他有些不耐, 几乎下意识要脱口而出:不可以。

    怪的是脑海里有个声音控制他,一直回荡——答应她。

    他不明白脑子里那个声音究竟是谁,是谁在操控他。

    幻境里的程今生看着她期盼又小心的目光最终道:“同意之后,能别烦我了吗?”

    他想对她与任何人相同, 不想给她任何例外, 可是很奇怪总会莫名偏向她,任由她跟随他, 没有杀去, 没有动手, 就连恶语也少了。

    楚若颜微微一笑:“好。”

    程今生听见她的回答, 心忽然一痛, 空落落的, 他望着她欲言又止。

    “你要去哪?”

    楚若颜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是迷路了吗?”

    这次她道:“没有我找到路了。”

    程今生默然,须臾:“我是不是见过你。”

    时隔多月, 他又问了一次。

    云消雾散, 楚若颜轻笑回道:“我知道你是你,幻境外的是你,虚空之境的尘尽是你,程今生我认识的, 我相处的,我熟知的一直都是你。”

    “我知道这场幻境是你的魄在经历。”

    “你会在某一天记起我,会在某一天重新喜欢我,会在某一天问我喜欢之上是什么。”

    因为他爱她, 他的魄印在她的心口,两个灵魂紧紧贴合, 恍然大悟这天, 她发现她从来没有接触过三百年前的尘尽, 她靠近的一直是三百年后的程今生。

    她才会在无意识里脱离他的掌控,延续这场幻境。

    可是她好悲伤,原来她重来没有救赎过尘尽,没有给过他一丝一点的希望,没有让他看过光芒。

    可是又庆幸,她救过程今生,三百年前的记忆能不能被这场幻境代替,他见过太阳的他就是太阳。

    这次中秋她依旧为他放了一次烟火,带他一起走向高塔,靠近云端,靠近璀璨。

    为他买过蜜饯,为他画了一根小鱼麦芽糖,这次的金鱼灯,写的是她与程今生的名字。

    他有名字,叫程今生。

    她买了一副银白的面具,不是给他,而是给她。

    那天,她躲在面具后面,站在烟花下,立在人声鼎沸中放肆哭了一场,望着他远去。

    她没有信守承偌,还是跟在他身后,而他也没再赶她走。

    程今生开始了他的复仇之路。

    如今的大燕国已经不在,被东南西北分化为四份,唯一没有被分走,不属于任何一方,独立于外的便是万岳山。

    大燕国亡是万岳山一手策划,假意于其为友,主动交好,是前所未有之事,大燕的昏君昏了头,轻信他言,殊不知,已入他的圈套。

    尘尽的名声大噪,引来万松延的注意,万松延扶持大燕国的头号敌国木令国,又联合其他国以万岳山为礼,一同消灭大燕。

    尘尽常年征战沙场,朝廷之事他一概不知,他的地位也无人许他知,他深知他是大燕一把锋利的刀,他也接受,边关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却没想到陛下拨给他最重要的十几万兵,三十万大将镇守边关,此一战必将灭了木令,大伤其他邻国,压下他人的士气,保大燕十年之太平。

    只是未想从皇城开始就出现叛军陛下一死,整个土崩瓦解

    尘尽知道时,梁公子已死,为时已晚,无力回天。

    程今生大肆宣扬尘尽的名声,发一张将死令,死期将到血雨落,白花显。

    他收起剑,以珠子杀人,来无影去无踪,只留令人人惶恐的名声。

    那一年里,尘尽二字,代表他人的死期将至。

    选择永远坠入黑暗,永远享受黑暗。

    既然无人怜他,那他就成为众人恐惧之源。

    万松延想要尘尽的名字响彻每个角落,那他就满足他。

    此后,听过名字的人都死了。

    在死令发放后,总会在目标人物的周围出现一位浑身污渍,脏兮兮,拿着棍杖的乞丐。

    他会纵容别人的欺凌,再享受他们面临死亡的恐惧。

    楚若颜会在不远处注视着他。

    他杀了官兵,杀了将军,灭了所有叛军,将死令甚至发放进皇宫里。

    一个个来,慢慢来,他有无数折磨人的法子。

    棍杖锤地响彻在每个人的梦里,吓得所有人不敢入睡,他们握着手里的将死令,无论逃到何处都甩不脱。

    他们的精神比肉.体先受折磨,如何得知自己今夜会死,那必然是在漆黑一片的夜里睁开眼发现空中亮着一颗血色碧珠,无数残肢,被分尸歪着脑袋瞪着眼的人躺在自己身边。

    在惊吓中从床上弹开,发现床下都是血,再一瞧,飞扬的白纱后站着一个笑眯眯的人。

    在忽闪的碧光下,一双阴狠的狐狸眼勾起,他慢条斯理撩开白帘,从后慢悠悠踏血而来,鞋底沾粘黏糊糊的血,哒、哒、哒,响在整个屋里,兴奋又恐怖的嗓音幽幽飘来。

    “准备好死了吗?”

    木令国的皇宫里被断双臂,高高在上的皇帝在地上蠕动,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的身后信步闲庭跟着一人,看着高高在上的人如此狼狈,掩盖不住的兴奋,皇帝用头撞开屋门,想要求救却发现自己满口是血,原来在惊恐中,他的舌头早没了。

    屋门被撞开,清冷的月高高悬挂,月色下站着一个人——楚若颜。

    她扬起头看向程今生,这是他歼灭的最后一国,下一步自然是万岳山。

    他坠入无底的黑暗,仰起头也看不见一丝的光。

    程今生怔了一会儿,睨视满地恐怖的血,瞧了眼伸长脖子求救的皇帝,用力一脚踩住他的脑袋,随后当皮球似的将人踹屋里去。

    挥手一扬,紧闭屋门,屋内痛苦的挣扎与唔鸣持续许久

    程今生再次打开门时,外面已经没人了

    他启程朝万岳山去,几日后,再平常不过的夜里,山中起了白雾,他一步步爬上熟悉的山,目标只有一个——万松延。

    宗门前一把把刀再次对向他,如此熟悉的场景,牌匾下悬挂着正打转的将死令,画了个大红叉。

    程今生扬起笑意。

    这是瞧不起他呢,徒弟如何能扳倒师父,不放眼里,挺好,正何他意。

    他今日特地穿了一身白衣,干净整洁,就像以往的尘尽,师父想要的尘尽。

    棍杖邦邦邦砸在地上,他令人发指的名声已经起来了,他们握剑都在手抖的人敢拦吗?

    步步前逼,万岳山弟子面色苍白步步后退。

    不是对他丝毫不惧?还把全部弟子轰来守门。

    守得住吗?

    忽然!山顶灵泉方向众鸟惊起!

    一道惊雷充满怒气劈在黑夜。

    “逆子!!!孽徒!!!祸害!!!”

    看样子他的几百具尸体摆放的很整齐,他的师父很满意。

    程今生森冷的眸子寒光乍现,对着这一众挡路的弟子讽刺笑道:“挡的住吗?”

    漆黑的夜色下,凉凉的白雾随夜风而起,弥漫山间,他缓缓抬起眸来,阴沉骇人。

    “拦者死。”

    弟子手脚一软,默默退开一条道,随之等程今生走过去后,无数血珠从他袖子里窜出,身后弟子接二连三倒地。

    他甚至连头都没回,目光一刻不移盯着上山的方向,淡淡道:“不拦,也死。”

    半路,他瞥见一艘小船在映着寂静夜空的湖水上随着波澜起伏,顿了下脚,却没停留太久。

    修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走向露出锋芒的银月,走上他被杀死的神台。

    万松延看见他没有一点伤痕的面容,气到手都在抖。

    “你就该去死!”

    程今生抬起下颚,不怒反笑:“拜你所赐,死不了。”

    “弟子的礼物,师父可还满意?”

    万松延太阳穴猛跳:“我不是你师父!!!”

    程今生勾起意味不明的笑:“谁说的?说这话的人,该死呢。”h??

    万松延惊恐万分,冷汗早已浸湿衣裳,但他仍旧站着没动。让他向尘尽低头?!不可能!

    他率先出剑,剑尖直引天雷。

    轰隆!!!

    程今生双眼猩红,浑身迫不及待的颤抖,他渴望见血的快感降临,惊雷照亮他阴暗的面孔,诡异的笑。

    万松延:“你就该死!!!”

    噗嗤——

    程今生站着没动,他的手贯穿万松延的身体,在他的胸口处,摸住他的一根肋骨手腕用力一掰,往外扬手一扯,飞溅的血射在他的面孔上。

    他抓着血淋淋断开的骨,望着万松延露出笑意。

    万松延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轰然倒地,捂着钻了个洞的胸口,惊恐的瞪大双眼。

    面对尘尽,他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嘴里依旧不饶人,满手鲜血指着程今生。

    “尘尽!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如此不仁不义!不懂尊师重道!”

    程今生抬步走上前,抬起手直接把断裂尖锐的骨扎进他的肺部。

    “方才不是说,不是我的师父?”

    他摇摇头,撇着嘴惋惜道:“弟子说了,说那话的人可真是该死。”

    万松延胸口竖插一根白骨,深入肺部让他难以呼吸。

    他大口喘气,心跳加速。

    片刻后,程今生微微一笑:“还有,我有名字,叫程今生。”

    他居高临下声音冰冷道:“跪下。”

    万松延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面色铁青,正要开口谩骂,突然一颗冰冷的东西击穿他的腿弯,他重心不稳朝他跪下去。

    程今生睨了眼他另一条腿,好奇问道:“师父那边腿脚也不好吗?”

    “需要我帮忙吗?”

    压根没等他回答,一颗珠子再次穿破他的腿弯,两条腿直直跪下。

    万松延誓死不屈,他宁愿躺下!

    谁曾想,程今生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微微弓下身说:“师父,跪要有跪样。”

    他拾起万松延准备打他的鞭子,在万松延脖子上绕了几圈,随后立直身像拖畜生似得,把他往神台中心拖。

    看着万松延痛苦的表情,程今生在他胸口送了一脚,单脚踩在上面,胳膊懒洋洋搭着,弯腰注视着他,万松延的血全沾在他的衣摆上,他死死抓着他的腿,恨意目眦欲裂却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程今生抽出他脖子上的鞭子,折了两道,抬手挥在他的脸上,万松延嘴中的血猛得喷出。

    他玩味一笑:“师父不妨告诉我如何解开禁咒,说了我就放过你。”

    啪!

    又一鞭打在万松延脸上。

    一鞭又一鞭不停歇,抽到他的脸血肉模糊。

    万松延鼻青脸肿,手腕的筋脉被珠子挑断,骨头被打碎。

    他含糊不清道:“我说,我说!”

    程今生扬鞭的手缓缓放下,颇有意思看着他道:“你说。”

    “找到世界上最强之物!忌无生只会摧毁世间最强之物!”

    程今生扬眉。

    何为最强,当他变成最强之物时,他就能知道,何为最强,就能提炼谁为最强!

    就能控制一切!

    万松延内心窃喜,一切不过是他编造的罢了,无人知道忌无生禁咒如何开,如何解,无人知道!!!

    “为师说了,可否放过为师?!”

    程今生再次用鞭子捆住他的脖子,把他拉起来,一派和谐,为他拍了拍肩膀的灰尘,笑道:“那是自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万松延发出惨叫!

    程今生为他拍灰烬的手掐住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他的胳膊拎了下来,在他大喊大叫时,一块画了红叉的将死令塞进他的嘴里。

    “安静一些。”

    万松延看着自己的胳膊被尘尽拿在手里玩,吓得两眼翻白。

    然而不等他反应,另一只胳膊同样被拆了。

    那天万松延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他目睹身体被刨开,自己修年多年的金丹被捏爆。

    骨头尽断,筋脉尽毁。

    他躺在百具尸体中,动弹不得。

    程今生回身离去,万松延恨死了,他瞪着通红的双眼,费力抵掉嘴中的将死令牌,用尽全身力气嘲笑道:“都是骗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程今生没有转头,一颗血珠朝他脑门而去:“我知道。”

    万松延连最后一点嘴皮子上的上风都没占到,在愤怒与无力中死去。

    四大国亡了,万岳山灭了。

    一个乱世彻底平息,这片领土最后属于谁与他没一丝干系。

    程今生满身白衣沾染鲜血,少年没再站在阳光下,他深处黑夜。

    可是少年已经死了,程今生的容貌三百年没有变换,是死在了十七岁,死在他师父的剑下,那道禁咒会让他永灭于世间,再无轮回。

    他的名字是个诅咒。

    不是生生不息,是仅此一生。

    可楚若颜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她第一次说出生生不息时,就已然在他心底发生变换——是生生不息,万古长青。

    楚若颜正站在他的前方,挂满泪痕。

    程今生微凝起眉,先开口问:“怎么总是阴魂不散,还要跟着我?”

    楚若颜嫣然一笑,拎起袖子为他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他不知道为什么愣在原地没有躲。

    她摇摇头说:“我来和你告别。”

    程今生没反应过来:“什么?”

    “大仇得报,你自由了。”楚若颜探过身子去抱他,刚触碰到,他朝后移了半步躲开了。

    楚若颜僵在原地,指尖没有温度她望着他的面容再绷不住,泪水涌了出来,脑海里是他死在她怀里的一幕。

    程今生别过脸不去看爱哭鬼,从她身边掠过,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哭,但他知道她不会走的,她是赶不走的,她会跟上来。

    他径直往山下去,到宗门前时,他猛然回过头,从此以后再没见过她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我来晚了,来的太晚了,四点了,困TAT,明天再修修错字

    晚安我的小可爱~

    幻境篇结束啦!

    2024.2.2-2.4号   21点前  80%+订阅  本章留评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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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不朽(1)

    「系统“欠揍”为您更新程今生最新仇恨值」

    「一百万点+」

    「两百万点+」

    「三百万点+」

    「持续增长中」

    漫天的小白花慢慢在眼前褪去

    一朵小白花砸在她的发端, 枕头早已湿润,楚若颜缓慢睁开眼,阳光明媚,温柔的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屋里, 红纱飘舞。

    楚若颜还没缓过神, 她抽泣着,坐起身目光在屋里找寻, 没瞧见他的身影, 手忙脚乱滚下床, 跌跌撞撞打开门。

    是个陌生的地方, 又像是熟悉的地方

    没有阴沉又压抑的鬼烟

    她怔愣在门口, 屋外是一个偌大的院子, 一颗新栽种的粉色梨花树,灿烂绽放, 向阳而生。

    清澈见底的鱼塘, 小溪潺潺流淌,圆鼓鼓肚子的金鱼畅游。

    微风拂动花草,空气中都是清新的味道,左右两侧是条明亮的长廊, 阳光挥洒。她回头瞧了眼熟悉的屋子,又难以置信看向外面的景色。

    这院子好生熟悉,是醉消庭!

    “鬼界醉消庭。”

    他在鬼界给她打造了一个醉消庭?!

    曾经毁掉的院子,他为她建了座新的弥补。

    怀中的小碧珠蹦出来, 愉悦的跑到院子前头,又开始比划, 是溪亭、是高树、是溪流, 还有跃出水面的鱼

    楚若颜情绪还没平缓, 身体因为悲泣还在抽动。

    望见这一幕她鼻头一酸,泪水流的凶猛,原来那个时候醉消庭就在了,小珠子要告诉她的是这事,藏在灰蒙蒙鬼烟里的秘密,是刺他一刀后,那一个月里他修建的院子。

    长廊远处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程今生并不想理会后面吵吵闹闹的两个人,他缓步走在前方,朝卧室的方向来。

    云听跟在后面抱怨道:“能不能把我送回去!把我抓到这两个月了!”

    风见安悠悠哉哉走着:“两个月怎么了?楚大小姐不是一样在这。”

    云听:“我要带她一起走!”

    风见安:“你带她走?!你什么东西,你带她走,我都没说带她走,你带的走?”

    “你把我关进牢里你就跑了!”

    “我为什么不能跑,我有腿。”

    云听气了个半死,开始告状:“程今生,他把你牢里那些奇怪的东西都放跑了,你不弄死他?”

    风见安吊儿郎当道:“他为什么要弄死我,还有,那是蛇妖!什么叫奇怪的东西,真是,好歹我还救了你一命。”

    “我不管!今日我非要把楚姐姐带走,这破地方是一天都不许她待。”

    “你?你有什么本事啊?带走她能保护好她吗?一把剑都握不稳。”

    “我是一个文人!”

    风见安藐视他一眼:“是吗?那麻烦你变成一个武将。”

    “我有钱,我可以给她买一堆武将回来,我可以给她天下最珍贵的珠宝!”

    “谁还没有了,我还有妖他还有鬼,你有吗?你有吗?”

    “那些恐怖的东西,谁要啊!”

    “你管楚大小姐要不要,你有吗你,什么都没有。”

    走在最前方的程今生忽然止住脚,他的视线里闯进一个人,一身透光飘逸的白衣,如瀑布般飘动的乌发,她赤着脚仿佛受到莫大的委屈飞奔向他,心骤然漏了一拍。

    风见安见前面的人突然不动了,转过头去瞧,睡了两个月之久的楚若颜醒了。

    “呦,楚大小姐醒了。”

    云听愣了下:“楚姐姐?”

    然而楚若颜的眼里只装进了程今生一个人,她重重扑进他怀里,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眼泪止不住的流,浑身都在颤抖。

    程今生凝滞住,随后他紧紧拥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背,让她缓和下来,可她还是那样委屈,踮起脚费力往他怀里钻,感受他的温度。他弯下身子,任由泪水浸湿他的衣裳,他吻了吻她的脖颈,无声安抚含住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楚若颜浑身滚烫,羞涩的嫩红攀爬上来。

    她的哭声小了,他知道她能听进去话了,他诚恳道歉:“对不起,把你拉进幻境”

    谁知,话音还没落,埋他肩上的人又哭了起来。

    程今生的心揪着疼,只好继续吻。

    风见安和云听:“”

    他们两个不该在这里。

    风见安:“能不能注意一下,我们还在这!”

    程今生环住楚若颜的腰,一把将人抱起来,让她扒在自己身上,躲在他的脖颈处。

    “那我们换个地方,这里有煞风景的玩意。”

    云听见他们要走,立刻追上去:“楚姐姐和我回家吧。”

    程今生闻言眉头一皱,目光变得阴狠侧首盯住他。

    现在的楚若颜,谁温柔谁能安抚她,她很有可能就傻呆呆的跟谁走。

    程今生充满敌意,犀利的目光横了云听一眼,随后大步流星带着楚若颜离开。

    云听还想追过去,风见安一把抓住他:“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抓着不放做什么?斗得过他吗?”

    云听一把甩开他:“风见安!!!”

    风见安揉揉快被震聋的耳朵:“我告诉你,你安分待着就能见到她,不安分程今生会把你丢出去,今天就是你见她最后一面!”

    “你以为这两个月她躺在那里睡觉吗?她和他历过生死,尝过苦楚,你在哪里?在外面哭哭喊喊大吵大闹要带她走?说什么笑话,我都带不走,你凭什么!南华宗会放过你?离开这个地方,我看你怎么死。”

    风见安拂袖而去。

    他给程今生用青丹灵的时候,探过他的梦,他明白,是程今生故意的,他在宣誓主权,任何人都别妄想能带走她。

    楚若颜双腿缠住他的腰,他拖着她的臀颠了两下,坏笑道:“楚姐姐想我了吗?”

    她不吭声,程今生把她带到醉消庭里,粉色的梨花树永不凋零,他把人压在树上,疯了似得啃咬她的脖颈,留下暧昧的痕迹。

    “这么伤心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站着,说你爱我”

    他褪下她的肩纱,一股浓雾将院子围绕起来,暖光在朦胧中若隐若现。

    楚若颜扬起脖子喘息着,五指伸进他的发间,抱着他不断作恶的脑袋。

    目光迷离,道:“疼”

    程今生愣了一会儿,从她心口抬起脑袋,注视着她满脸的泪水,俯身为她温柔吻去:“这次我会温柔你喜欢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楚若颜,现在说你爱我。”

    楚若颜身上挂着白纱,粉色的梨花砸下来,悲伤在他的吻下一点点消失。

    “程今生”

    “嗯?”程今生吻着她的眉眼,她的声音沉重,这让他不由怔住:“怎么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疼或许不是上一次两人的冲动,他问:“哪疼”

    楚若颜:“抱抱我”

    程今生为她拉好衣裳,拥住她坐到树下的秋千上,将雾散去,让阳光放肆洒下。

    秋千轻轻晃着,他不死心:“说爱我只爱我”

    怀中的人不再抽泣,也没表现出悲伤,可就是像陷入一个出不来的漩涡,靠在他的肩头。

    “利刃封喉万箭穿心化身成鬼,哪个不疼”

    程今生呆滞片刻,她还是没走出来

    他垂下眼睫,望着她空洞纳不入光的眼眸。

    秋千晃了很久,程今生也想了许久,最终他像是下定决心就当那一切不曾发生。

    他捂住她的眼,在她发端深情一吻:“睡一觉就好了”

    他抹去了她的记忆,幻境里的一切都像不曾发生。

    是他的错,是他弄巧成拙,他以为给她看了过往,她会可怜他,怜悯他,深爱他,不会轻易离开他,他以为她会平淡的看完,除了浮现爱意,不会再有其他。

    可是他错了,从她遇见尘尽那一刻,她就想改变他的结局,给他一个美好的结局。

    她没做到,她目睹他的死亡,哪怕是幻境,也没一个好的结局。

    风见安被召唤过去时,见到的便是她安静躺在床上,脖颈有暧昧的痕迹,他看见她心口处的白花,程今生将它露在他面前那刻,他就知道了,程今生叫他来究竟是何意。

    他永远也得不到她,也妄想能从程今生手里抢过她。

    程今生坐在床边注视着她的面容,最后移到白花上。

    风见安明知故问:“叫我来做什么?”

    他以为程今生会用西域威胁,只是没想到一个锦盒递到他面前,打开时,里面赫然躺着他想尽办法想要夺回的妖丹。

    “程今生?”

    须臾,程今生说:“我要她永远爱我,只许爱我,永垂不朽。”

    风见安指骨捏着锦盒,没有吱声,他望着楚若颜,望着她心口上程今生的魄。

    程今生给了他一道免死金牌,他活着他的永存能力就能不朽,程今生放过他了,他不再是他选中的替死鬼。

    他放过他,因为楚若颜,因为程今生想得到她绝无仅有的爱意,不会分给任何人的爱意。

    程今生在怕她的离开,怕爱意消磨,怕喜欢凋零。

    他洗去她的记忆,为了让她从悲伤里走出来,可没了经历与过往,她会选择他吗,无人知晓,但程今生必须要一个答案,哪怕是不择手段、不惜代价自己创造出来的。

    程今生见风见安久久没有动静,他睨视,强调问:“是选她还是西域,我想你自己清楚。”

    他抬起眼眸,里面展露势在必得的狠厉,又重复一遍:“我要她的爱意,我要她的眼里再纳不进任何人。”

    “你该知道如何做。”

    风见安最终收下了妖丹。

    他选了西域。

    第110章 不朽(2)

    门窗大敞, 微风不断灌入,楚若颜抱着冰冰凉凉的被褥翻了个身,觉得还不够凉爽,一脚踢开被子, 夹着被子缩成一团继续睡。

    滋滋啦啦的烤肉声伴随一股鱼香飘进来。

    肚子比她先醒, 咕噜一叫,她才慢慢睁开眼, 飞舞的红纱落到被她搅得凌乱的床上, 她回过身拨开纱幔, 朝香味处望去, 程今生正坐在秋千上惬意吃着烤鱼, 对她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笑意, 而他前面的火堆上还架着一条,滋滋啦啦不断冒香气。

    楚若颜饥渴难耐掀开被子跑下床, 程今生瞧她奔来的模样, 以为她会扑进自己怀里,结果这人目中无人,完全没给他一眼,直直冲向色香味俱全的烤鱼。

    程今生眉头一皱, 神情不悦,楚若颜盯着火堆前的鱼,爱不释手拿起来转着烤,香味扑鼻。

    “程今生你烤多久了?可以吃了吗?”

    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比旺燃的火还灼人, 她感到一丝不对,别过脸去, 就见程今生的阴影盖住她, 一把拍开她手里的鱼, 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攥起来,拉到怀里,另一只手禁锢她的腰肢。

    “鱼没好。”

    这人一把抱起她,回身粗暴的把她压在梨花树上,程今生眼角猩红掩盖不住的疯狂,仰头看粉色梨花飘落在她凌乱的发上,他的压抑使得双手颤抖,兴奋抚摸她的脸,拨开缠住他手指的发丝,嗓子像掺了蛊,盛满欲.望,美丽的唇勾起。

    “我好了。”

    楚若颜脑袋发懵。

    “???!!!”

    什么叫鱼没好他好了?

    然而不等她反应,抚摸她发的手压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狠狠吻上他的唇。

    楚若颜被吻的迷迷糊糊,心蹦跶的很激烈,她想歪过头喘口气,却没想到这一动,身子不稳朝前一去,她的牙磕到他唇,吻更深了,这倒像显得她留恋不舍,一副真要把他吃入腹的架势。

    程今生及其满意,他的吻带有病态的占有,他把人带到秋千上,手指迫不及待拆去她的腰带,前襟松垮微敞,一股凉意渗入,楚若颜浑身一个哆嗦,犹如桑拿房里烧滚烫的石子忽然浇了盆水,两人之间热气直冒,温度不降反升。

    秋千前后晃悠,程今生将藤绳在手臂上缠了几圈,用力拽住,控制着秋千的微幅度摇晃,手臂紧绷的青筋突起,叫嚣着这样的亲吻远远不够他想要得到她的亿万分之一。他环住她的腰肢往前一抵,让坐在腿上的楚若颜提起胸腹又向他靠近一寸。她微敞的衣裳在疯狂间已包不住里面的风光,秋千轻轻前后晃动,高峰之处隔着溜走又眷念不舍的薄纱,在他绣有暗纹的衣裳上摩挲,酥酥麻麻的感官无线被放大,楚若颜整个人比煮熟的虾还红。

    他这个样子,像是几年没开荤,憋疯了。

    再这样下去事情就失控了,她开始挣扎,捶打他的肩膀,想要推开他,却摆脱不开,反倒胸前刺激的越发不得了。

    她又开始扭动,想挣脱他拖在她身后的大掌,这不扭还好,一扭彻底遭殃,有什么东西膈应着她,反应过来后瞬间不敢再动一下。

    楚若颜脸涨的通红,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程今生感受到她气息变短,才恋恋不舍放过她,楚若颜浑身一软,埋进他的颈窝大口喘息,他搂住她,两颗心脏隔着几层碍事的衣裳剧烈跳动。

    他不满足,还不满足。

    他偏过头,脸颊蹭了蹭她的发,喉咙滚动,嗓音像洒了毒,摄人心魂、诱人犯罪,委屈巴巴的说:“楚姐姐我想要”

    楚若颜鼻腔里都是他散发出来的求欢魅气,像是放入酒里的冰,带着醉人的冰雾闯进她身体每一寸。

    当意识到该逃时,为时已晚,她浑身无力,不得不攀附他才得以支撑软绵绵的身子。

    她架在他脖颈上的手,紧紧攥住他后背的衣裳,唇齿间挤出两字:“改日”

    程今生怎会轻易放过这条不动弹趴在他怀里的鱼,轻笑一声:“是告知。”

    楚若颜顿时心漏了一拍,心慌道:“程今生,改日,改日,我饿了,想吃东西。”

    哪知程今生升起的兴致哪是那么轻易能压下的,他松开滕蔓,蛇般灵活的手钻进她的衣裳,拨开她的裙摆,滚烫的指尖暧昧剐蹭她的腿。

    “我不能填饱你的肚子吗?”

    楚若颜一个激灵,在他身上受到惊吓抖了一下。

    这个人!!!一夜之间骚话连篇!她原来那个什么都不懂,撩拨一下就会脸红的程今生呢!!!

    “不、不行。”

    程今生不死心,手往深处钻:“为什么?”

    “疼。”

    忽然,他整个人僵住,心脏猛得一抽,一种窒息感将他包裹,手瞬间安分转去贴在她的后颈,让她紧靠着他,他垂下头轻嗅她发端的梨花香,在她露出的白皙颈肩处轻咬一口,随后紧紧抱住她,一次次蜻蜓点水般温柔亲吻她的颈窝。

    秋千在飘落的梨花中美好又安静的晃动,安抚了她也在安抚他。

    缓过神来的楚若颜有丝意外。

    突然安分了?

    她察觉到他的情绪莫名哀伤,攥他衣裳的手慢慢松开,拍了拍他的背:“第一次会疼,但是不碍事我只是今日很累,不知道为什么身子有些沉,过两日”

    “楚若颜,说爱我。” 他低下头埋在她的脖颈,脑袋蹭了蹭。

    楚若颜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之后我会适应的”

    “说爱我。”

    “怎么了这是。”

    “求求你,说爱我。”

    楚若颜抬起头来,抱着他一直往她脖子钻的脑袋,揉了揉:“爱你。”

    “很爱我吗?”

    “很爱你。”

    “只爱我吗?”

    “只爱你。”

    “会永远爱我吗?”

    “会永远爱你。”

    楚若颜被他逗乐了,但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他身子紧绷,似是紧张害怕。

    他将她抱住不愿松一丝一毫的力:“没有人为我束过发,你是第一个。”

    “楚若颜,遇见你是我一生所幸。”

    “你知道,一个男子愿意让女子束发代表什么吗?”

    楚若颜弯起眉眼,笑容在阳光下特别绚丽。??y

    '亲一个人代表什么?'

    ‘很喜欢。’

    她玩弄他的发,微风轻轻撩起,拂过她的指尖,她认真配合他,好奇问:“代表什么?”

    “我爱你,愿意将杀死我的刀,向你双手奉上。”

    楚若颜瞳仁放大,滑溜溜的发从指弯落下,顷刻间,眼前的落花好似心跳突然停住刹那。

    怀中的人扬起头来仰望她,斑驳光影在她的面容上摇曳,他很认真地说:“我的爱永远不会输给任何人,包括你。”

    楚若颜长睫一颤,泪悬在眼角,含满深情垂望他,她一把扶住他的后颈,吻向他。

    这次的吻很温柔很温柔,楚若颜第一次见这样小心翼翼的程今生,他将所有的柔情都奉给了她。

    “可以为我束发吗?”

    他再问这话,像是一道契约,等她签字画押,接受他倾尽所有想献上的一切。

    他递上一条秀气的绿色发带,手腕上再也没有珠子的位置,那处是一条缠绕的发带。

    她的发带。

    楚若颜为他解下来,笑眯眯道:“自然可以。”

    程今生为她把衣裳穿好,挡住疯狂后留下的痕迹,他停住秋千,扶着她从他身上下去。

    楚若颜握着发带,雀跃蹦到他身后:“你喜欢什么发型?”

    “高马尾。”

    又在她的意料之外,不过她很喜欢他的高马尾,阳光明媚意气风发,大抵这是她想要的感觉。

    她五指做梳,缓缓为他顺发,而后一缕缕拎到手里,不一会儿就梳好了,飘逸的淡绿色发带总爱撩拨他的发,与它作伴飘舞着。

    再一次,她清楚看见他耳后的伤疤,这次她愣了许久,脑海里空荡荡的,想不起来,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余光瞥见一缕碎发在他圆佩耳坠下。

    她以为是自己没束到,被忽视了,手指勾过去:“怎么漏了一缕发。”

    她的手指勾起耳坠,这时才意识到不太对,原先穗子的地方如今是一缕深褐色的发,比他的发要柔要细。

    下一刻,她听见他说:“是你的发。”

    楚若颜愣住:“我的发。”

    程今生侧过头看她,笑问:“今日不行,明日可以吗?”

    她呆头呆脑的问:“可以什么?”

    程今生语出惊人,乖戾笑道:“上我。”

    楚若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在说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程今生乖巧点头:“知道,你可以吃了我,随时。”

    楚若颜听得一愣一愣。

    这人怎么突然对情情爱爱之事开窍了?

    “谁教你的?”

    程今生一本正经说:“右大将给我找来的。”

    “啊?什么?”

    楚若颜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直到程今生把她带到悲喜殿中,曾经沾满鲜血、威武霸气的正殿里,主座旁边立着一根稻草桩,上面插着各种款式的麦芽糖和糖葫芦,桌上还摆着冒热气的肉包子和蜜饯。

    她目睹程今生在一旁翻翻找找,找到一山类似:恋爱一百零一式的典籍,一连好几册。

    楚若颜:“???”

    程今生邀功道:“右大将说这些好使,给我找来好多,我都有看。”

    他熟悉拿起一本,随意翻开一页给楚若颜瞧,她顿时瞪大了眼,里面的两个小人在秋千上干什么!!!

    吓得楚若颜一掌把他的书盖上,冷汗直冒。

    怪不得,她说醉消庭里明明没有梨花树和秋千,怎么鬼界醉消庭里有了,还是刚栽种不久的模样,原来出处在这!

    确定这是正经书籍吗?!!!

    简直乱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02 20:50:00~2024-02-03 21:1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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