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宋时桉嘴里酒气弥漫, 姜椿亲了一嘴的酒味。


    韩萧拿出来的酒自然是好酒,但好的程度有限,约等于上好白酒兑白醋, 依然脱离不了又酸又辣的怪味。


    素日在家心情好, 陪姜河吃几盅就罢了,在外头她可没必要勉强自己。


    所以姜椿假装酒量不好, 只吃了韩萧跟秋娘子各敬的一盅酒后,就果断改喝茶。


    但宋时桉嘴里的酒味却不难闻, 甚至还有点草莓味。


    她不确定地又嘬了几口他的舌头, 没错,真的是草莓味。


    姜椿怀疑自己是不是馋草莓馋魔怔了, 不然怎地会从醉酒的人嘴巴里尝出草莓味来?


    脑子里胡思乱想, 嘴巴却是贪婪地允吸添拭肯咬着他的舌头, 与他唇齿勾缠在一处。


    亲着亲着, 姜椿突然猛地打了个激灵,突然想起个事情来。


    她连忙松开他的唇舌,与他拉开些距离,急急地问道:“夫君,你这个俗家弟子不是忌酒吗, 今儿怎地吃酒了?”


    这不是破戒了吗?


    宋时桉吃多了酒,本就脸蛋红扑扑的, 又被她如此热情地亲吻一番, 面色红如晚霞不说,一双凤眼里也盈满萶色。


    反应也慢半拍,他反应了一会子, 这才明白姜椿的问题,回道:“了尘师父说我成亲圆房后, 便可不必再守佛家的清规戒律。


    我如今不但能吃酒,还能食荤腥呢。


    其实前些日子在家时我就夹过一筷子荤菜,但或许是我茹素多年的缘故,一时间改换不了脾胃,荤菜刚入嘴我便犯恶心,跑出去吐掉,又漱了口,这才缓过来。”


    顿了顿,他又白了姜椿一眼,哼道:“至于酒,我生辰那日你吃得醉醺醺的,凑过来同我亲嘴,我根本推不开你,早就破戒了。”


    虽然早就破戒,但他对酒没甚太大兴趣,素日姜椿父女俩吃酒,他也没掺和。


    今儿他乡遇故知,面对落魄的自己,韩萧态度一如既往地热络,得知自己要去赎堂妹后还主动提出帮忙。


    他心里一高兴,就陪韩萧多吃了几杯。


    姜椿听了他这话,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她那日吃多了酒,脑袋里只想着跟他黏糊了,哪里还记得他忌酒这种事情?


    随即她又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脊背,笑骂道:“根本推不开我?你少装柔弱,还当是从前呢?


    那会子你身子骨基本养好了,又每日早晚练剑,推开我一个醉鬼简直轻而易举。”


    宋时桉人醉心不醉,死活不认账:“你力气太大,我推了,但没推动。”


    姜椿直接给气笑了。


    她索性不辩解了,直接摆烂,哼笑道:“好好好,是我害你破戒,我就是那专门勾引佛门子弟破戒的女妖精!”


    宋时桉伸手将人拉进怀里,嘴巴凑到她耳边,哑声道:“没错,娘子就是那专食人精血的女妖精。”


    姜椿直接想歪了,“呸”了一声,笑骂道:“谁要食你的精血了!”


    宋时桉被骂的一怔,随即眸色陡然转深,箍住她腰肢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他抿了抿唇,憋了好半晌,这才把心一横,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退开后,脸蛋、耳根跟脖颈全都红透了,低垂下眼,根本不好意思看姜椿的神色。


    姜椿面色有些古怪。


    宋时桉这家伙是真的学坏了,竟然厚脸皮提出来这样的要求,这放在从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至于是跟谁学坏的?


    哼,肯定不是她,她再单纯不过的一个人儿,脑子里没有任何不纯洁思想。


    这锅她可不背!


    宋时桉见她不吭声,以为她不乐意,忙伸手抓住她的手往下拉。


    与此同时,将下巴搁到她肩上,哼哼唧唧地卖惨道:“好几日没跟娘子敦伦了,憋得难受,娘子就帮帮我,好不好?”


    姜椿手指隔着衣裳感到了他的蓄势待发。


    她本想将手收回来,但想想他才开荤就不得不暂时断粮,也怪可怜的,到底没忍心。


    姜椿白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会子倒是想着叫我帮忙了,不说我是勾引你破戒的女妖精了?”


    “女妖精勾得我破了戒,就必须得对我负责。”宋时桉将脑袋靠到叠起的被子上,将自己往她手里送了送,催促之意明显。


    姜椿扯开他的腰带,将手伸进去抓握住,玩泥巴似的抓捏柔搓起来。


    宋时桉闭着眼睛,面色朝红,牙齿紧紧抿住嘴唇,但却还是溢出了几丝哼唧声:“嗯……”


    姜椿手上忙活着,眼睛却落在他脸上移不开视线。


    美人动情的模样,也太勾人了些。


    说妖精,到底谁才是妖精?


    要不是人在船上,船舱隔音太差,加上不能沐浴,她早就扑上去跟他敦伦了。


    宋时桉哪里经历过这个,舒服得头皮发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来到了要紧关头,他两手紧紧揪着褥子,嘴里急促地喘着:“娘子……”


    随即万千道水花齐齐绽放。


    姜椿观赏了会儿喷泉,这才打了盆水,兑了些方才烧好的热水,帮他清理干净,顺便洗了个手。


    她甩着酸麻的手指,坐到他身边,轻哼一声:“现下舒坦了?”


    宋时桉欠起身子,楼着她躺下,将脑袋埋到她身前,语带满足地说道:“辛苦娘子了。”


    她果然疼爱自己,对于自己厚着脸皮提出的过分要求都肯答应。


    如此说来,自己以后岂不是还可以对她提更过分的要求,譬如……


    他抬头瞥了她红润的唇瓣一眼。


    人果然是贪得无厌的,惯爱得陇望蜀,即便是他宋时桉,也不例外。


    *


    自那日在甲板上不期而遇后,韩萧每日中午都会邀请宋时桉跟姜椿去他们舱房用午饭。


    姜椿对于蹭吃蹭喝毫无心理负担,巴不得多蹭几顿,但宋时桉要脸,基本上韩萧邀请三回他才赴约一回。


    吃完第四顿午饭的次日,船便在绍兴府衙所在的绍兴城码头靠岸。


    宋时桉姜椿他们的行李只有两只藤箱,一人提一只刚好,可谓轻车简行。


    反观韩萧这边,因要在绍兴府通判任上待至少三年,所以带了不少人手跟行李,乌泱泱一大大群人。


    人多眼杂的,太过于惹人注意,所以宋时桉姜椿便没同他们一道。


    他们自行下船,雇了一辆马车,寻了家与知府衙门只隔了两条街的客栈安顿下来。


    歇息一晚后,第二日一早,他们便直奔那家名叫红袖添香的青楼而去。


    先前宋时桉已与韩萧说好,他们先自行前去赎人,如果老鸨爽快拿钱放人倒罢了,若刻意为难,他们再去寻他帮忙。


    这也是为了韩萧考虑,不想他才来绍兴府,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就闹出逛青楼的传闻。


    虽然韩萧压根就不在意这个,但宋时桉坚持,他也只得同意。


    红袖添香白日不营业,门虽然开着,但大堂里只有两个五大三粗的打手模样的人,正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打盹。


    “咳。”宋时桉咳嗽一声。


    两个打手中年长些的那个一下睁开眼,见面前站着个衣着寒酸的书生,立时摆摆手:“咱们这的姐儿们白天不接客,你晚上掌灯后再来。”


    宋时桉好脾气地说道:“这位大哥,我不是来找姐儿的,麻烦你将这里的老鸨请来,我找她有事。”


    打手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说道:“卖诗的?咱们红袖添香有专门给姐儿们做诗的先生,不收外头人写的,你请回。”


    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姜椿可没宋时桉这样好的耐心。


    她直接上前几步,没好气道:“都说了找老鸨有事,你叽叽歪歪什么,赶紧去把老鸨叫出来,再磨叽,仔细我把你们这店给砸了!”


    打手顿时乐了,拍着正呼呼大睡的伙伴的胳膊,哈哈大笑道:“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还想砸咱们的店?真是笑死个人了。”


    姜椿将身上背着的包袱交给宋时桉,撸起袖子,一把拽过那打手的胳膊,直接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人重重地砸在铺了红色波斯地毯的地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她拍拍手,对着另外个刚醒来,人还有些迷糊的瘦子打手说道:“你能不能去叫老鸨来?不能的话……”


    瘦子打手好汉不吃眼前亏,立时站起身点头哈腰道:“能能能,娘子稍等,我这就叫王妈妈来。”


    姜椿拉过一张椅子,让宋时桉坐,自己又另拉过来一张,然后一屁股坐下。


    人生地不熟的,她又不傻,怎可能做出上来就打人的鲁莽之事?


    是宋时桉让她这么干的。


    目的是给老鸨个下马威,好叫她知道他们不好惹。


    他们打开门做生意的,图的是和气生财,如果像自己这样的莽妇天天跑来打人闹事,他们心里也得掂量着点。


    当然,哪家开青楼楚馆的背后没个靠山?


    他们当然可以找靠山帮忙解决自己,但这种小事儿都要找靠山出面解决,靠山又不是他们的狗,不要脸面的吗?


    但若他们果真去找靠山帮忙,靠山又愿意出面摆平这等小事儿,那也不打紧。


    他们有靠山,自己这头就没靠山吗?


    除非他们的靠山是绍兴知府,否则谁能越过韩萧这个绍兴府二把手去?


    就算他们背后的靠山是绍兴知府也不打紧,绍兴知府也不可能为了青楼里的一个尚未接客的姐儿,跟同僚撕破脸。


    只怕连赎身银子都不要,就将宋时音给放出来了呢。


    瘦子打手爬上楼不过片刻,楼梯处就有人大喊一声:“谁敢在老娘的地盘闹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王妈妈个头矮小,偏身材肥胖,声音很霸气,下楼梯的姿势却十分费力,跟只狗熊似的,顿时气势全无。


    姜椿差点失笑,使劲咬了咬腮帮子肉,这才勉强憋住。


    等王妈妈终于来到一楼,见到两个前来闹事的人后,顿时有些怔愣,狠话到嘴边却又给憋回去了。


    实在是这一男一女长相身段过于优秀了些,特别是那男的,脸蛋堪称绝色,气质又清清冷冷的,这要是放到隔壁小倌馆,妥妥的头牌。


    姜椿见这老鸨直勾勾地盯着宋时桉,立时上前将他挡在身后,没好气道:“王妈妈,话可以乱说,但人不可以乱看。你再看我夫君,我可就发火了。”


    不等王妈妈反应,地上瘫着的打手就伸手指着姜椿,告状道:“王妈妈,这娘子一言不合就打人,我的腰肯定被她摔断了,你可要给我讨回公道啊,好歹叫她将汤药钱赔给我。”


    姜椿冷笑一声:“腰断了?一会儿我把你拎去医馆找大夫瞧瞧,如果大夫说没断,我当场就给你打断,然后再赔你汤药费,可好?”


    打手跟王妈妈齐齐怔住。


    好凶残的娘子!


    他们绍兴府可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号母老虎,指定是打外地来的。


    王妈妈若有所思,没再耍威风,而是直白地问道:“不知郎君跟娘子来到红袖添香,所谓何事?”


    看着就不是善茬,问明白事由,赶紧将人打发走,免得耽误晚上做生意。


    姜椿看向宋时桉。


    宋时桉淡淡道:“我们有个亲人被卖进你们这里,我们此行是来赎人的,还请妈妈行个方便。”


    王妈妈心里咯噔一声,该不会他们要赎的是哪个正当红的姐儿?或者干脆是他们的头牌红袖?


    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谨慎地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宋时桉回道:“叫宋时音,今年十四。”


    王妈妈“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瞧郎君有些眼熟,原来是阿音的亲人。”


    俩人眼睛都是微微上挑的凤眼,这等眼型可不多见。


    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是那些当红的姐儿或者红袖这个头牌就好,否则这事可就麻烦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们红袖添香自来只有买人的,从未有卖人的,不过我见你们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寻亲,怪可怜的,倒也不是不能破这个例。


    不过我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将阿音买下来,又请了三四个女先生教导她学本事,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花的银钱海了去了。


    你们要想赎她出去,必须得将这些银钱还给我才成,否则就是说破天,我也不可能放人。”


    姜椿哼笑一声:“那就有劳妈妈算算,我们该给你多少银子。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妈妈狮子大开口,故意开个天价,我们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仔细惹毛了我,趁着夜深人静,我一把火把你们这红袖添香给烧了!”


    王妈妈:“……”


    天杀的,这是哪里来的巡海夜叉,竟然还想放火烧他们这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王妈妈还真怕这不知哪里来的不要命的愣头青干出放火烧楼的蠢事来。


    她原本想开价一千两的,话到嘴边直接给砍掉了一半:“五百两,少一文都不成。”


    姜椿跟宋时桉对视一眼。


    竟然只要五百两?


    他们的心理价位是一千两,对方实在不松口的话,一千五百两也不是不行。


    没想到这个王妈妈竟然如此好说话。


    看来宋时桉让她上来就莽的计划奏效了,这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随便开个自己不亏的价格,赶紧打发他们走人。


    姜椿作出个肉疼的模样,讨价还价道:“五百两太多了,我们穷苦人家攒点钱不容易,妈妈好歹再给少点。”


    王妈妈冷酷无情道:“最少五百两,你们带的银钱不够,就赶紧回去凑钱。我给你们三个月时间,要是三个月后还没凑齐,阿音可就要挂牌接客了。”


    宋时桉淡淡道:“五百两我们还是有的,你先叫宋时音出来给我们见见,确认人在这里,没缺胳膊少腿,我们就给她交赎身银子。”


    王妈妈在大堂里扫视一眼,朝正蹲在楼梯上擦楼梯栏杆的一个中年妇人喊道:“潘娘子,你去叫阿音下来见人。”


    那中年妇人循声看过来,点头哈腰道:“好的王妈妈,我这就去叫。”


    姜椿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人似乎是刘婆子的闺女潘杏,也就是她的表姨。


    只是与原主记忆里的潘杏相比,她苍老了许多,甚至还有了不少白头发。


    最关键的是她半边脸似乎被什么东西烙过似的,留下了狰狞的疤痕,瞧着怪瘆人的。


    潘杏不是跟济水县来红叶镇做工的一个周姓男子私奔去了济水县吗?怎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绍兴府,还在青楼干洒扫活计?


    见潘杏要走,姜椿连忙上前几步,大声道:“潘杏?是潘杏表姨吗?”


    潘杏脚步猛地一顿,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抖着嗓子问道:“你是谁?你怎会认识我?”


    看来自己没认错人。


    姜椿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叹口气,她忙道:“表姨,我是椿娘,是你表姨李氏的大孙女,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给我做过虎头帽呢。”


    潘杏恍惚了一瞬,随即不可思议道:“是椿姐儿?是姜大表兄家的椿姐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椿叹了口气,说道:“此事一时半会儿也不明白,你先下来,跟我说说你的事情。”


    王妈妈却很不耐烦地说道:“别啰嗦了,我来说。


    你这表姨是个眼瞎的,跟人私奔,结果遇人不淑,被那人卖进我们楼里来当姐儿。


    让她接客,她宁死不从,一头扎进炭盆里,要不是我动作快,及时将她从炭盆里拉出来,她早被烧死了,哪还能这么悠闲地在楼里干干轻省的洒扫活计?”


    姜椿撇撇嘴,洒扫活计还能轻省?当她没做过家务么?


    不过念在王妈妈也算间接救了潘杏一命的份上,也就没呛她,而是好声好气地问道:“王妈妈你算算我表姨的花用,我将她一块儿赎出去。”


    刘婆子这个表姨婆太可怜了,儿子当水手死在海难里,女儿跟人私奔自此杳无音讯,收的养子养大还跑回自己原生家庭了。


    她将潘杏赎出去,好歹有个能给刘婆子养老送终的人。


    王妈妈沉吟片刻,说道:“潘娘子一个破了身的妇人,我买的倒是便宜,但她被炭盆烫伤了脸,给她请医问药花了我足足四十两银子。


    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我就不问你多要了,给我一百两银子,你把人领走,省得我成日看到她那张丑脸夜里做噩梦。”


    潘杏惊呼一声:“一百两银子?妈妈买我只花了二十两银子,算上替我治脸那四十两,也才六十两而已。”


    王妈妈瞪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在我这楼里待了十几年,不吃不喝不穿了?这些难道都不花钱?”


    潘杏不吭声了。


    片刻后,她弱弱道:“椿娘,若是你没恁多钱,就算了,横竖我在这里待十几年了,王妈妈也没苛待我,倒也不是不能继续待下去。”


    话虽如此,一双眼睛却还是希冀地看着姜椿。


    她做梦都想回到红叶镇,回到自己亲娘身边,但也只能想想。


    她一个干洒扫活计这等粗使活计的,一个月月钱才一百文,她就是一文不花全攒下来,一年也才一两二钱银子。


    一百两银子,得攒小一百年,她到死攒不够。


    姜椿却是笑道:“银钱的事情表姨就别管了,劳烦你去把阿音叫过来。”


    潘杏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喜得牙不见眼,半张毁容的脸蛋狰狞可怖。


    她丢下扫把,小跑着往楼上去,嘴里大叫道:“阿音,阿音,阿音快出来!”


    气得王妈妈破口大骂:“潘娘子,你闭嘴,别乱吆喝,仔细吵醒其他姐儿!”


    潘杏冲进一间房间,片刻后,拽着一个年轻小娘子急匆匆地跑下楼来。


    这年轻小娘子正是宋时音,她没搞清楚状况,站定后看向王妈妈,一脸懵地问道:“妈妈找我可有甚急事儿?”


    王妈妈朝宋时桉他们所在的方向一指,说道:“他们说是你的亲人,你看看是否认识?”


    宋时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怔愣住。


    片刻后,她不可置信地说道:“大,大哥?”


    宋时桉点了下头:“三妹,是我。”


    宋时音一双与宋时桉颇为相似的凤眼里顿时盈满泪光,抽噎道:“大哥……”


    想说些什么,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时桉斜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别乱说话,然后伸手拉了姜椿一把,介绍道:“这是你大嫂。”


    “大嫂?”宋时音惊呆了。


    大哥竟然另娶他人了,那程姐姐怎么办?


    第62章


    姜椿从荷包里掏了六百两银子的银票, 交给王妈妈,拿到了宋时音跟潘杏的卖身契。


    先前在船上的时候,宋时桉就把随身携带的一千五百两银票交给她保管了。


    宋时音跟潘杏能脱离青楼, 脸上都浮现出激动跟高兴的神情。


    尤其宋时音, 是一刻也不想再在这种地方多待,着急慌忙地催促宋时桉:“既然拿到卖身契了, 那大哥咱们就快走。”


    不等宋时桉回应,姜椿就霸气地一抬手:“等等。”


    她斜了宋时音一眼, 又斜了潘杏一眼, 说道:“你们就打算这么光棍地离开,不去收拾自己的财物带上?”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两人齐齐一怔, 随即又齐齐看向王妈妈。


    王妈妈嘴上说他们红袖添香自来只有买人的, 从未有卖人的, 但其实自打宋时音来到这里后的短短一年时间内, 就先后有两位姐儿被人赎出去了。


    潘杏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见过的就更多了。


    但王妈妈这个老鸨雁过拔毛,只准被赎出去的姐儿带着体己银子走,其他诸如衣裳头面首饰布料等财物,一概不准带走。


    这会子对待她们想必也是一样。


    谁知王妈妈竟然一反常态地冷哼一声:“你们爱收拾就收拾, 不收拾拉倒,看我做什么?”


    两人如蒙大赦, 立时上楼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姜椿在她们身后高声叮嘱了一句:“凡是你们的东西, 通通都带上,铺盖也不要落下。”


    就算嫌膈应不盖,拿去当铺当掉也好呀。


    蚊子再小也是肉!


    王妈妈:“……”


    她咬牙切齿, 这母老虎来他们红袖添香刮地皮来了呢?


    但自己又不好为了那么点鸡零狗碎跟丫掰扯,还不够丢人的, 赶紧将人打发走才是正经。


    约莫三刻钟后,两人提着大包小包下来了,后头还跟着几个替她们抱着铺盖的年轻姐儿跟两三个中年妇人。


    显然是来送她们的。


    几人脸上写满羡慕,青楼里的姐儿,哪个不想被人赎出去过正经日子?但又有几个能被赎出去的?


    即便被赎出去,也不过是去给人当小妾或是外室,下场也未必就比在楼里更好。


    如宋时音这般被家人赎出去的,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呢,嫉妒得眼圈都红了。


    却没人说一句酸话,只嘱咐宋时音出去后跟着哥嫂好好过日子。


    几人或是从头上拔簪子,或是从耳朵上摘耳坠子,或是从手腕上撸镯子,俱都给宋时音送了贺礼。


    几个与潘杏交好的妇人则各自掏了一串钱(100文)出来,塞给潘杏。


    一个妇人冷哼道:“你都一把年纪了,回乡跟老娘好好过日子,可别再上男子的当了。”


    潘杏也不恼,笑呵呵道:“周姐姐放心,吃过那么大一回亏,我肯定不会再上当受骗了。”


    虽是青楼里的姐儿跟干粗活的妇人,瞧着却有情有义。


    等众人告别结束,姜椿这才上前,将她们手里的铺盖跟包袱全都接过去,全部系到一起,轻松地往肩上一抗,然后说道:“走。”


    几个姐儿跟妇人被她这大力士模样唬了一跳,面面相觑。


    王妈妈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可算把这母老虎送走了。


    *


    从红袖添香出来,姜椿雇了辆马车,直奔最近的一间当铺。


    然后把背上这一大包袱东西,全给当了。


    潘杏东西少,四季衣裳加起来才六身,都是细棉布的,连件绸的都没有,铺盖更是只有一套。


    统共也才当了一两二钱银子。


    宋时音作为红袖添香重点培养的姐儿,四季衣裳足有二十身,且都是绸缎纱罗等值钱料子,铺盖也有四套。


    另还有几样头面首饰。


    当了足足一百二十两银子。


    从当铺出来后,恰好旁边就是间成衣铺,姜椿领着几人进去,让宋时音跟潘杏各挑两身。


    而她,则拉着宋时桉跑去男装区,笑嘻嘻道:“我瞧着绍兴府时兴的布料跟红叶县大不相同,夫君也给自己挑两身衣裳穿。”


    宋时桉轻摇了下头,淡淡道:“我一个男子,素日又甚少出门,有两身替换的衣裳就足够了,没必要浪费钱。”


    想了想,又道:“倒是娘子你,成日进进出出的,该正经给自己挑两身好衣裳才是,如此也不算白来江南一回。”


    姜椿不依:“男子怎么了?夫君这样的美男子,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瞧着也高兴。”


    店主正好凑过来,闻言打量了宋时桉一眼,顿时惊为天人,附和道:“娘子说得极是,郎君这样的容貌身段,合该穿得光鲜亮丽才是。”


    宋时桉也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跟她掰扯这些,沉吟片刻,说道:“那咱们一人买两身可好?”


    不等姜椿回应,他又补了一句:“你若是不买,那我也不买。”


    姜椿无奈笑道:“行,夫君说买那就买,我全听夫君的。”


    宋时桉交给自己一千五百两银子,赎人花掉六百两,还剩九百两,这些银子足够他们花到进京了。


    所以也没必要太抠唆。


    两人在男装柜台前转了几圈,挑了一件宝蓝底竹叶暗纹的直裰跟一件天青宝相团花暗纹的圆领袍。


    都是细棉布的。


    不愧是纺织业发达的江南,细棉布都能织出暗纹花样了,远超出红叶县的织布水准一大截。


    当然,价格也远超出一大截,一件细棉布外袍,竟然要价三百文,两件足足六百文。


    在他们红叶县,一匹纯色细棉布也才三百五十文,省着点用的话,够做两件袍子外加两条裤子了。


    姜椿咬了咬牙,对掌柜道:“这两件先放着,等会儿一块算。”


    女掌柜满脸笑意地说道:“好嘞。”


    姜椿伸手拉住宋时桉的手,往女装柜台走。


    才刚走近,她就一阵无语。


    女装柜台前,宋时音手里正拿着一件粉底桃花纹样的绸缎交领短袄在身上比量,旁边的女伙计恭维个不停,直夸好看。


    姜椿也没惯着她,走过去,直白地说道:“你挑两身细棉布衣裳,咱们家穷,买不起绸的,再说也不方便,还得洗衣做饭喂猪下田干活呢。”


    洗衣做饭喂猪下田干活?


    “啊?”宋时音整个人都呆住了。


    宋时桉斜了宋时音一眼,柔声道:“听你嫂子的。”


    宋时音不乐意地抿了抿唇。


    这件短袄才九百文,连一两银子都不到,自己带出来的那些财物可是当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呢,怎就买不起了?


    要是换作程姐姐,别说短袄值一两银子,就是值十两银子,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买。


    但宋时音还是将这绸缎短袄递还给了女伙计。


    自己能从青楼出来,还是这个嫂子掏的银钱,大哥又口一个“听你嫂子的”,显然对她极尊重,自己以后还得跟着他们生活呢,可不能上来就得罪她。


    她转去细棉布那头,给自己挑了两件短袄、两件裙子、两身棉袄棉裤以及两身中衣中裤。


    而潘杏,自觉花了表外甥女一百两银子赎身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没好意思多挑,只捡最便宜的短袄、裙子以及棉袄棉袄挑了一身,连中衣中裤都没买。


    姜椿哭笑不得,自己亲自去给她又拿了一套短袄、裙子以及棉袄棉裤,外加两身中衣中裤。


    横竖她都花一百两将人赎出来了,也不差这两身衣裳的钱。


    然后这才给自己挑了两件短袄以及两条裙子。


    宋时桉两件袍子六百文。


    宋时音短袄加裙子每套七百文,两套就是一两四钱;棉袄棉裤每套一两银子,两套就是二两银子;中衣中裤每套一百二十文,两套就是二百四十文。


    潘杏短袄加裙子每套六百文,两套就是一两二钱;棉袄棉裤每套九百文,两套就是一两八钱;中衣中裤每套一百二十文,两套就是二百四十文。


    姜椿短袄加裙子每套七百文,两套一两四钱银子。


    全部加一起,合计八两八钱八厘。


    姜椿跟掌柜讲了半天假,掌柜也只给抹掉了八厘的零头,不肯再多给折扣,她也只得作罢。


    从成衣店出来后,姜椿又雇了辆马车,回到他们落脚的云来客栈。


    她又跟掌柜要了一间房,给宋时音跟潘杏住。


    两间房紧挨着,房间隔音效果很差,她们在屋里随便吆喝一声,姜椿他们在隔壁就能听见,也不怕只她们两个女子住不安全。


    夜里歇下后,宋时桉将脸蛋埋在姜椿身前,替宋时音描补道:“我这堂妹在家时被祖母惯坏了,宋家出事后跟其他女眷被关在宋宅半年,然后便被卖进了红袖添香,进了红袖添香后也只跟着女先生学吹拉弹唱的本事,可以说基本没吃过什么苦,脑子可能还未转过弯来。


    如果往后她有甚做得不对的地方……”


    姜椿挑了挑眉,还以为他要让自己多包容一下呢。


    时下达官贵人家以偏疼闺女为荣,未出嫁的姑奶奶比家里嫂子地位高多了,嫂子们都要避她们的锋芒。


    不过姜椿可不惯这坏毛病,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还要让自己包容她,凭什么?


    什么?她手里的银钱大部分都是宋时桉赚来的?


    那又如何?宋时桉可是自己夫君,他的钱就是自己的钱,吃宋时桉的喝宋时桉的,就等于吃她姜椿的喝她姜椿的。


    谁有意见?


    有意见也得憋着,就是宋时桉有意见,他也得憋着。


    否则,哼哼,她就要他好看!


    然后就听宋时桉淡淡道:“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了,你是她的长嫂,管教她这个妹妹天经地义。”


    姜椿勾了勾唇,哟呵,这话她爱听。


    她哼笑道:“那可是你嫡亲的堂妹,我教训她,你不心疼?”


    宋时桉轻哼一声:“你又不是那等闲着没事就乱找茬的泼妇,她做错事挨训也是该当的,我心疼什么?”


    姜椿失笑,打趣道:“回头你堂妹肯定会在心里嘀咕‘有后嫂子就有后哥’。”


    有后娘就有后爹,还能改成有后嫂子就有后哥?


    啥玩意儿?!


    “噗……”宋时桉一下没忍住,直接被逗笑了。


    姜椿见他失笑,振振有词道:“程大姑娘是她前嫂子,我可不就是她后嫂子?”


    宋时桉收敛神色,严肃道:“你莫要乱说,我跟她只是定过亲,三书六礼也只走了一半,她算甚前嫂子?”


    方才不过是随口说笑罢了,姜椿是真没将程大姑娘这个宋时桉的前未婚妻太当回事儿。


    见他这般严肃,立时告饶道:“好好好,没有前嫂子,咱们不提她了。”


    宋时桉这才满意了。


    因小姑子跟表姨住在隔壁,房间又不隔音,俩人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楼抱在一块儿老老实实睡觉。


    *


    次日吃过早饭后,姜椿让宋时音跟潘杏待在房间里别乱跑,她跟宋时桉雇了辆马车,去码头打听情况,看有没有北上的客船。


    倒是运气极好,明儿一早就有一艘北上的客船,途经齐州府,会在红叶县短暂停留。


    姜椿连忙掏了四两银子,定了两间相邻的舱房。


    回客栈的路上,姜椿问宋时桉:“咱们要走的事情,要不要知会韩郎君一声?”


    宋时桉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他应该会派人盯着红袖添香,咱们将人赎出来以及预定客船的事情,肯定瞒不过他。”


    横竖三年任满,韩萧就会调回京城了,到时有的是相聚的机会。


    现在自己还是官奴之身,柳贵妃一党又杯弓蛇影,为免给他带去麻烦,还是少接触为好。


    姜椿没直接回客栈,而是让车夫载着他们去了绍兴城商业最繁荣的西大街。


    然后打着给姜河带礼物的名义,跟宋时桉在街上闲逛起来。


    目的嘛,当然是为了打卡签到领取奖励。


    绍兴府是府城,比红叶县还高一个级别,在这里打卡签到,奖励的物品品质会更高。


    [叮!在【绍兴城书铺】签到成功,获得宣纸12刀、浣花签50张、松烟墨11锭]


    [叮!在【绍兴城铁匠铺】签到成功,获得铁锹3把、铁锄4把、铁斧4把。]


    [叮!在【绍兴城医馆】签到成功,获得燕窝14两、参片9两、胡椒16两。]


    [叮!在【绍兴城药铺】签到成功,获得陈皮1斤、银耳17两、黄芪8两。]


    [叮!在【绍兴城首饰铺】签到成功,获得金项圈1只、绒花10支、玉佩1对。]


    [叮!在【绍兴城布庄】签到成功,获得绸缎7匹、花罗15匹、细棉布10匹。]


    [叮!在【绍兴城当铺】签到成功,获得喜上眉梢花瓶1对、银碗1对、苏绣炕屏1架。]


    [叮!在【绍兴城钱庄】签到成功,获得金子6两。]


    每打卡一家店铺,她嘴角的笑意就更深几分。


    等脑中听到系统播报“金子6两”几个字时,她高兴得嘴角险些咧到腮帮子去。


    六两金子,那可是足足六十两银子呢。


    果然绍兴城的奖励比红叶县丰厚多了,奖励物品的数量大大增加不说,价值也提高了一大截。


    可惜明儿一大早就得登船,等不到是24小时CD刷新了,不然她高低得再打卡签到一次。


    宋时桉一脸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你瞎乐呵什么呢?”


    姜椿随口瞎扯了一句:“瞧见个俊俏郎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宋时桉顿住脚步,脸上的轻松惬意退去,转为阴云密布。


    他冷声道:“姜椿,你再说一遍?”


    姜椿被他这态度搞得一愣,随即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子。


    上回自己开玩笑说要找别人生小崽子,他气得不轻,两人大吵一架,为此他还哭了一场。


    自己竟然不长教训,又在他面前提旁的男子。


    果然又将人给惹毛了。


    她连忙打哈哈道:“我说笑的,这满大街的男子,全部加起来也不及夫君你半分,我看他们做什么,伤眼睛,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看夫君几眼呢。”


    宋时桉不太相信她的鬼话,狐疑道:“真没盯着旁的俊俏郎君瞧?”


    姜椿举起一只手,半点都不心虚地说道:“没有,真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


    她只是在为打卡签到得到的奖励而高兴罢了,跟旁的男子可没一文钱干系。


    宋时桉见状,神色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姜椿偷偷撇了撇嘴,这家伙醋性也忒大了些,听不得自己夸旁的男子半句。


    哼,要不是怕他再给自己表演个美人垂泪,她才不惯着他呢,非得在他跟前夸旁人夸个够不可!


    正好前方就是家酒坊,她索性大踏步往那边走去,嘴里哼唧道:“家里有这么大一个醋坛子,我得赶紧买几坛子酒,好去去身上的醋味。”


    宋时桉被她一通阴阳,却没生气,反倒扬了扬唇,唇畔露出个浅笑来。


    对面走过来的几位娘子直接给看呆了,有人忍不住惊呼一声:“好俊俏的郎君!”


    走到前头去的姜椿闻言,立时掉头走过来,伸手牵住他的手,朝那几个娘子得意地一扬下巴。


    言下之意:俊俏?可惜人是我的,没你们的份儿!


    那几个娘子哪见过这般当街跟郎君手拉手的娘子,顿时面面相觑。


    姜椿懒得理会她们,拉着宋时桉进了酒坊,替姜河跟郑艺买了两坛金华酒跟两坛黄酒。


    姜椿给了酒坊的伙计十文赏钱,让他将酒送去云来客栈交给潘杏,然后继续跟宋时桉在街上闲逛。


    想了想,她又走进首饰铺子,先给表姨婆刘婆子买了对银耳环,又买了三支颜色不同的绒花,分别给姜溪、王银儿以及姜柳。


    宋时桉见状,非让她给自己也买一支。


    姜椿不太乐意,她系统仓库里还有好几支签到得来的绒花呢,回头她寻个理由拿出来就是了,没必要另外多花钱。


    但宋时桉坚持,还亲自上手,替她挑了支兰花的,说与她极相配。


    姜椿嘴角抽了抽,兰花这样清新淡雅的花儿,与自己这个动辄就上演全武行的屠户女相配?


    这已经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这是脑袋被门被夹了才能说出如此荒谬的话?


    但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不给她这个夫君脸面,只能不情不愿地掏钱买了下来。


    宋时桉却兴致极高,捏着那支绒花,亲自给她簪到了发髻上。


    然后歪头左右打量一番,点评道:“不错,甚美。”


    姜椿:“……”


    罢了罢了,他觉得好看就成,反正这绒花戴在自己头上,自己又瞧不见。


    这叫什么?女为悦己者容?


    啧,自己真是个体贴的好娘子。


    两人一直逛到傍晚,又去专做素斋的随喜堂吃了一顿晚饭。


    虽然背着宋时音跟潘杏两人下馆子不太好,但难得出门一趟,还不准他们小夫妻过过二人世界了?


    回到云来客栈后,潘杏连忙向姜椿汇报:“酒坊的伙计送了四坛子酒来,说是椿娘你买的。”


    姜椿点了下头,笑道:“给我爹跟舅舅买的,出来前他们千叮咛万嘱咐,我可不敢不给带。”


    宋时音扁了扁嘴,朝宋时桉撒娇道:“大哥,你们怎么才回来?”


    宋时桉面色平静地扯谎道:“船不好定,我们在码头蹲守了好久,这才订到明天客船的两个舱房。”


    潘杏听了这话,顿时高兴得不得了:“明天咱们就能回红叶县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宋时音闻言也有些高兴,虽然对大嫂嘴里的洗衣做饭喂猪下田的乡下生活有些发怵,但她更不想待在这个有人知晓自己在青楼待过一年的绍兴城。


    姜椿笑道:“你们晚上早些歇息,明儿一早咱们就得赶去码头。”


    宋时音跟潘杏自然无有不应。


    *


    虽然宋时桉不想跟韩萧多牵扯,但次日一大早,韩萧还是派人送来了二百两银子的程仪、两大箱土产以及一匣路上可能用到的成药。


    宋时桉让姜椿将东西收下,对前来送礼的长随说道:“替我谢谢你家郎君,让他多保重自己,我们有缘再见。”


    长随应下,躬身告退。


    宋时音看着这两大箱土产,建议道:“大哥,要登船了,请两个力夫帮咱们将这两只箱子搬上去。”


    姜椿哼笑一声:“请什么力夫,不要花银钱的吗?咱家可没这个条件。”


    言罢,将装成药的小匣子递给宋时桉,自己一手拎起一只大箱子,脚步轻松地往甲板上走去。


    宋时音:“……”


    知道大嫂力气大,却没想到她力气如此大。


    她抿了抿唇,看来自己不能得罪她,不然惹毛了她,自己这小身板,还不够她一只手打的。


    第63章


    回程还算顺利, 只是越往北气温越冷,中途众人便齐齐换上了棉袄棉裤。


    十几日后,客船停在红叶县码头, 姜椿一行四人下船。


    这年代又没手机电话, 甚至连电报都没有,没法让姜河驾着自家的骡车来接人。


    姜椿只能花三百文雇了辆带车厢的马车, 先将两只大箱子跟两只藤箱塞进车厢后头,然后四人挤进去。


    刘婆子住在红叶镇, 而红叶镇又是县城去大柳树村的必经之地, 所以姜椿决定先将潘杏送回家。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刘婆子家门口停下, 姜椿撩开车帘, 率先跳下马车, 然后推开刘婆子家的大门, 就往里跑。


    边跑边喊道:“姨婆,姨婆,快出来!姨婆!快出来!”


    时近晌午,刘婆子正在灶房烧火做饭。


    闻言她从灶房里探出个头来,没好气道:“叫叫叫, 叫魂呢?又不摆摊卖肉,你大晌午跑来做什么, 难道是想来蹭饭吃?”


    姜椿撇撇嘴, 表姨婆这张嘴,还真是毒死人不偿命。


    她哼笑一声:“对,我就是来叫魂的, 我把表姨带回来了,可不就是把你丢掉的魂儿给找回来了?”


    刘婆子自顾往灶膛里塞柴禾, 知道这个表外甥孙女也是个嘴毒的,不跟自己打嘴官司半晌是不会说正事的,所以也起初也没太在意她的话。


    结果听着听着,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扭过头,用那双深深凹陷的小眼睛死死地瞪着姜椿,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什么表姨?你说的表姨是哪个表姨?”


    不等姜椿回话,院子里就传来潘杏带着哭腔的声音:“娘,娘,我回来了,娘,是我,是杏娘回来了……”


    听见女儿熟悉的声音,刘婆子“忽”地一下站起来,慌慌张张往外跑,结果脚下一个没留神,踩到了烧火棍。


    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摔个四脚朝天,外加后脑勺着地。


    五十多岁,快六十的人了,要是摔这么一下,就算命丢不了,多半也会变成个瘫子。


    这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


    好在姜椿在这里,一见情况不好,她立刻眼疾手快地抢上去,一手拽住刘婆子胳膊,一手楼主她的腰,硬生生将人给扶正了回来。


    刘婆子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捂着心口急促喘着粗气。


    如果不是姜椿反应快,自己肯定会摔个不轻。


    缓了片刻后,她这才抬脚往外走,或许是害怕重蹈覆辙,她这回走得小心翼翼。


    然而才刚走出灶房,她就绷不住了,脸上顿时老泪纵横。


    院子里,自己那个与人私奔,十几年杳无音信的闺女杏娘正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上。


    当年她离家时,年纪跟姜椿差不多大,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十几年过去,现在的她面容苍老不说,半边脸蛋像是被烙铁烙过似的狰狞可怕,头发也白了一小半。


    这哪像是个三十三岁的人,说是跟自己一样五十多岁的年纪,也不会有人不信。


    闺女这些年在外头到底吃了多少苦?


    潘杏见刘婆子出来,顿时嚎啕大哭:“娘,你的不孝女儿回来了!娘,我想死你了,做梦都想!”


    刘婆子顿时忘了方才险些摔跤那茬,冲到潘杏面前,用手掌不停地拍打她的脊背,边哭边骂道:“你这个犟种,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丢下你娘我一走十几年,我日夜担忧你出事,眼睛都快哭瞎了。


    等了十几年都等不到你回来,我早就当你死了,世上再没你这个人了,结果你跑回来了,还弄成这么副凄凄惨惨的模样,你这是剜我的心啊!”


    “是女儿错了!是女儿眼瞎识人不清!娘说周诚不是个好的,女儿不该不听娘的话,偷偷跟他私奔!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潘杏边哭边“砰砰砰”地在地上磕头,很快就将脑门给磕红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刘婆子于心不忍,伸手抱住闺女。


    母女俩抱头痛哭。


    姜椿掏出布帕,擦了擦被眼泪糊住的眼睛。


    在船上的时候,没等她主动问,潘杏就将自己的事情主动同她说了。


    当初她跟前来红叶县做工的周诚看对了眼,但刘婆子不想让她外嫁,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


    她那时候年纪小,没见过多少世面,被周诚哄得找不到北,不愿意嫁给别人,索性就跟他私奔了。


    两人也没往旁的地方去,直接回了周诚老家济水县新发镇周家庄子村。


    周家人见周诚带回来个不要聘礼的媳妇,高兴得不得了,又怕夜长梦多,立刻给他们办了婚礼。


    刚成亲那阵子,俩人蜜里调油,周诚在镇上做工,她在家洗衣做饭张罗一家人的饭食,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但好景不长,周诚好吃懒做的毛病就犯了,做工挣的银钱还不够他跟狐朋狗友吃酒的。


    潘杏性子随刘婆子,不是那等软和好拿捏的,见他天不亮就出门半夜三更才回家,却连一文钱都拿不回来,便忍不住同他闹腾。


    偏周家人也不是明事理的,不说管他了,还反过来嫌弃潘杏不贤惠,竟然管到自己相公头上来。


    甚至还嫌弃潘杏没嫁妆,但凡她嫁妆丰厚些,周诚也不必辛苦每日出门做工。


    把潘杏个气了个仰倒。


    有周家人逞着,周诚愈发肆无忌惮,不但成日吃酒,还逛起了窑子,自己挣的钱不够就回家跟二老要,二老不给就偷。


    偷的还不够,就偷家里的地契去典当。


    最后发展到为了给一个相好的窑姐儿赎身,直接将潘杏这个正经娶进门的娘子卖给了人牙子。


    人牙子见潘杏有些姿色,又没生养过,就转手将她卖给了其他人牙子。


    她就这么被转来转去,兜兜转转,最后被卖进了红袖添香。


    红袖添香虽然是高档青楼,主要接待达官贵人跟文人墨客,楼里的姐儿不仅读书识字,还会吹拉弹唱,十八般武艺俱全。


    但他们打开门做生意的,只要出得起银钱,没高雅需求的普通客人也照样接待,这正是王妈妈买潘杏的缘由。


    后头的事情,就不用潘杏说了,姜椿已从王妈妈嘴里听了个大概。


    无非就是潘杏宁死也不愿接客,一头扎进火盆,死里逃生捡回来一条命。


    她因毁容无法接客,被王妈妈打发去干洒扫粗活,然后一干就是十几年,直到遇见前去赎宋时音的自己。


    姜椿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女孩子甚时候都不能恋爱脑,找对象的时候多听听父母的意见,不盲从,但也不要一意孤行,至少要多方考察下对方的人品,免得上当受骗。


    等她们哭得差不多了,姜椿这才从从袖子里掏出用一小块软绸包着的银耳环,塞到刘婆子手里。


    笑道:“这是我从绍兴府给姨婆您带的礼物,不值几个钱儿,姨婆您别嫌弃。”


    不等刘婆子开口,她又自顾道:“马车是从县里雇的,不好叫人家多等,我就先回去了。”


    前些日子刘婆子在镇上遇见姜河这个表外甥,从他嘴里得知姜椿陪她相公去南边寻亲了。


    如今姜椿回来了,自己十几年不见踪影的闺女恰巧也回来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是姜椿的功劳。


    刘婆子见她要走,罕见大方地挽留道:“大晌午的,在家吃了饭再回去?”


    潘杏忙道:“娘,椿娘的相公跟小姑子还在外头等着呢,再说还有好几箱的行李在马车上,她哪有空留下来吃饭?


    且先让她回去安顿,也好叫大表兄放心,改日咱们再请他们一家吃饭也是一样。”


    “你说得对。”刘婆子一听,忙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姜椿:“你小姑子也在外头?你相公这是寻到亲人了?”


    姜椿笑道:“寻到了,也把人接回来了,具体的让表姨跟您说。”


    想了想,她又叮嘱了一句:“不过这事儿有些不光彩,咱们对外只说被卖到南边的大户人家当仆人就成,别照实说。”


    刘婆子见女儿半张脸毁容,心里已经隐有猜测,听了姜椿这番话,算是全明白了。


    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恨不得把周诚给千刀万剐。


    她咬了咬牙,故作强势地哼了一声:“你放心,姨婆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还用你教?”


    姜椿笑了笑,抬脚就往外走。


    刘婆子跟潘杏要送她,被她给阻止了:“别送了,又不是外人,你们母女俩十几年没见,进屋好好叙叙话。”


    “行,你出去记得把门带上。”刘婆子也没跟她外道。


    主要是她还不知道闺女身上具体发生了何事,在套好词之前,不太想叫闺女被左邻右舍瞧见。


    *


    姜椿给车夫指了路,然后爬上马车。


    宋时桉见她眼圈红红的,猜到她是被刘婆子跟潘杏母女的团聚戏码给感动哭了,伸手安抚地轻拍了几下她的脊背。


    宋时音瞅瞅宋时桉,又瞅瞅姜椿,然后垂眼,抿了抿唇。


    先前大哥跟程姐姐已经定亲,三书六礼也走了一半,逢年过节大哥都会亲自上门给程家送礼,显然是对程姐姐十分满意。


    可宋家才出事一年多,大哥就转头娶了这位姜娘子,还对她一副关爱有加的模样……


    完全将程姐姐给抛在了脑后。


    大哥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太冷酷无情了些?


    她心里存着不少疑问,有心想问问大哥,但又不敢张口。


    毕竟大哥向来威严,自己要是敢开口,多半问不到答案,反挨一顿训斥。


    姜椿扫了宋时音一眼,见她虽然低垂着头,但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不知在瞎琢磨什么。


    不过她也不好奇,小姑娘嘛,又娇生惯养长大的,从未真正吃过苦,有自己的小心思很正常。


    但在自己家住,就得听从自己的指挥,完成自己分派的活计。


    要是不听话,或者完成度不达标,哼哼,自己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社会险恶。


    姑嫂俩各怀心思,马车却是很快拐进了大柳树村。


    姜椿掀开车帘,指挥着车夫将马车驶到自家大门口。


    她先跳下马车,转过身来习惯性地要将手递给宋时桉,然后就见宋时桉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连灰尘都没溅起多少。


    她嘴角抽了抽。


    自己照顾病弱的他照顾习惯了,老是忘记他现在其实是个生龙活虎,六块腹肌,一夜能奋战两次的猛男。


    她也没将手收回来,而是淡定地改递向宋时音,仿佛自己原本就是要扶她一般。


    宋时音怔了一怔,这才将手递到姜椿手里,搭着她的手踩着马车的脚凳走下来。


    人都下来后,姜椿转到车厢后头,将堆放在那里的两只大木箱跟两只藤箱卸下来。


    然后从钱袋里掏出三串铜钱,结了车钱。


    姜河不在家,不知去了哪里,家里铁将军把门。


    不过姜椿出门前带了钥匙,她从钱袋底部翻出钥匙打开门,一手拎着一只大木箱子进了家门。


    转身对宋时桉道:“藤箱夫君不用管,我放下箱子就来拿。”


    话虽如此,宋时桉还是将手里的小匣子递给宋时音,然后两手各提起一只藤箱……


    ——没提起来。


    这两只藤箱里装着的衣裳都被打包到包袱里,各自背在他们身上。


    然后每只藤箱都被塞进了两大坛酒。


    再加上原本就放在里头的炉子水壶锅碗瓢盆以及未吃完的米面粮油蔬菜等杂七杂八的物品。


    每只藤箱得有小百来斤,两只加一起,小两百来斤。


    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宋时桉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将那只装着成药的小匣子从宋时音手里拿回来,淡定道:“你嫂子说不用我管,那我还是别管了,不然她要生气的。”


    宋时音不明就里,下意识地附和了一句:“大哥说得对。”


    姜椿将两只大箱子放到西屋的地上,然后迅速跑出来搬藤箱。


    见他们兄妹俩都站在大门外不进来,她笑道:“你们怎地不进去?藤箱不用看管,在村里还能被人偷了去不成?”


    说着,随手将两只藤箱提起来,然后脚步轻松地往正房走。


    甚至还能扭过身来招呼他们:“来来来,快进来。”


    宋时桉抿了抿唇,果然在力气上头,即便自己养好了身子,功夫也恢复了六七成,但还是没法跟她相比。


    姜椿将藤箱放进西屋,让宋时桉跟宋时音坐炕上歇歇,她快手快脚地烧了一锅热水。


    然后给三人分别倒了一碗。


    下船后,雇车,加上在刘婆子家耽搁,姜椿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没喝水了,可把她给渴坏了。


    喝完水,就该张罗午饭了。


    “音姐儿你来给我打下手。”


    姜椿毫不见外地给宋时音摊派活计,并贴心地递给她一根襻膊,让她将自己的袖子给束起来。


    宋时音偷瞄了宋时桉一眼,见他正在开箱子,准备瞧瞧韩萧送了甚土产,也不知是没听到嫂子的话,还是听到了但并无异议。


    她抿了抿唇,还是接过襻膊,学着从前家里那些仆妇的模样,将袖子给束了起来。


    姜椿领着她来到灶房,边翻箱倒柜查看家里有甚吃食,边问宋时音:“你会不会做饭?”


    宋时音回道:“只会炒菜,但不会切菜跟烧火,以往家里这些粗使活计都是灶房里的妈妈们干的。”


    姜椿笑道:“成,那你先学烧火。”


    切菜是个功夫活,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这会子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急等着吃饭呢,可没空等她学会。


    姜椿往东屋的那口大锅里添了两瓢水,放上箅子,从笸箩里捡了几个馒头放上去,然后盖上锅盖。


    她把火折子递给宋时音,说道:“先用火折子将麦秸点燃,麦秸开始燃烧后再放上黄豆秧。”


    宋时音抓了一把麦秸放进灶膛里,拔开火折子吹了吹,然后放到麦秸底下。


    麦秸顺利被点燃。


    她心下一喜,连忙抓了一大把黄豆秧放上去。


    黄豆秧将麦秸盖了个严实,顿时开始冒黑烟。


    宋时音见没烧起来,还以为黄豆秧放太少了,忙又塞了一把进去。


    顿时细烟变浓烟,滚滚浓烟从灶膛里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宋时音被呛得“咳咳咳”地咳嗽起来。


    姜椿正蹲在宋时音身后切萝卜,也被呛到了,抬眼朝灶膛一看,顿时无语。


    她没好气道:“你塞那么多黄豆秧进去做什么,呛蚊子呢?人这么大的蚊子都能被你呛死!


    你赶紧拉风箱,让下头的火苗把黄豆秧点着,不然这黑烟只会越冒越多。”


    宋时音连忙一手去拉风箱,一手拿烧火棍捅咕灶膛。


    风箱一拉动,比方才浓烈数倍的黑烟从灶膛里直喷而出,把宋时音呛得眼泪稀里哗啦往外流。


    她将烧火棍往地上一丢,站起来躲到西屋门口,边拿手擦眼泪边哭唧唧道:“不行,太呛人了,这烧火的活计我做不来。”


    姜椿白她一眼,说道:“别看轻自己,都是宋家人,你大哥一个男子都能学会烧火,为啥你就学不会?”


    她走到灶膛前蹲下,侧头说道:“看好了。”


    她先将压在上头的一部分黄豆秧取出来,拿烧火棍将麦秸跟黄豆秧撑起个弧度来,然后开始一下接一下地拉风箱。


    片刻后,浓烟渐渐消失,通红的火苗从灶膛里冒出来。


    姜椿又将方才取出来的黄豆秧分两次放进去。


    然后站起身来,对脸上糊满眼泪跟黑灰的宋时音说道:“好了,你过来继续烧。”


    宋时音站着没动,有些不情愿。


    姜椿哼笑一声:“不想干活?不想干活也行,你啥时候把欠我的五百两银子赎身钱还给我,再挣到能给你买丫鬟仆妇的钱,那就可以不用干活了。”


    宋时音嘟囔道:“我那些财物可是当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呢。”


    姜椿蹲身,又往灶膛里塞了一把黄豆秧,冷哼一声:“照这么说的话,我跟你大哥千里迢迢去绍兴府接你,来回的花销以及耽误我杀猪卖肉的银钱也要算在你头上,给你买衣裳的钱也要扣掉,以及往后你在我家住,房租要交,饭钱要交,就连烧热水用的柴禾也得算上。


    再者,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不生病?你一生病,请医问药又是好大一笔开支。


    这林林总总一大堆,你这一百二十两银子,只怕还不够抵这些花销的一半呢。”


    宋时音不吭声了。


    姜椿却没就此打住,反而笑嘻嘻道:“或者你只是不愿在我家干活,没准更乐意去婆家干活?要不回头我叫媒婆来,给你说门亲事?


    只是你也晓得我家只是乡下屠户,给你说的亲事自然也都是乡下人家。


    乡下人家的汉子嘛,大字不识一个,性情又大都粗鲁,你嫁进这样的人家,要是敢说不干活,人家一耳刮子就抽你脸上了。


    你跑回来找我们当哥嫂的给你做主,我们都还得点头哈腰地向人家道歉。


    毕竟,乡下的婆娘,哪个不干活?不干活的婆娘,娶进来做甚?当奶奶供着嘛?”


    当然,这些话并不代表姜椿本人的看法,只不过为了唬住宋时音,她故意往夸张里说。


    宋时音一想到自己要嫁给大字不识一个,浑身臭烘烘,还动辄就打人的乡下汉子当娘子,就恶心得险些吐出来,同时又害怕得浑身发抖。


    她哆嗦着嘴唇说道:“我才十四,还未及笄,我不要这么早嫁人。”


    姜椿睁眼说瞎话:“十四不小了,在我们乡下,十四当娘的都有不少,有些成亲早的,十四岁就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了。”


    宋时音眼前一黑,险些直接厥过去。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灶膛前,一屁股坐在地上,着急慌忙地往灶膛里塞黄豆秧,嘴里哭唧唧地道:“我干活,嫂子让我干什么活我就干什么活,只求嫂子不要将我嫁给乡下汉子。”


    姜椿返回菜板前,边利落地切萝卜,边哼笑道:“看你表现,你要是表现好,等你及笄后,我可以给你说门镇上,或者城里的好亲事。”


    先丢个胡萝卜吊着她。


    反正再过一年宋家就平反了,她有亲爹亲娘在,亲事根本轮不到她这个堂嫂管。


    到时就算她闹起来,跟自己算旧账也不怕。


    姜椿一个“不知道”宋家会有平反这日的乡下村妇,肯承诺给隔房的小姑子说门镇上乃至县城的亲事,足可以感天动地了好不好?


    到时二房的二叔跟二婶不但不能埋怨自己,还得向自己道谢呢。


    所以呀,她完全可以放心地教(使)导(唤)宋时音。


    西屋里头,边归置土产边竖着耳朵听灶房动静的宋时桉忍不住勾了勾唇。


    好家伙,这又是激将法,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堂妹这等被祖母宠坏了,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哪里抗得住?


    果然就被她降服了。


    罢了,连自己这样活了两辈子的老狐狸都没逃过她的魔爪,堂妹栽得一点都不冤。


    对此他并未有任何异议。


    堂妹是该跟着姜椿多学学,旁的就罢了,最好能学学她的厚脸皮。


    不然将来回到京城,堂妹曾被卖进过青楼的事情又瞒不住,多少风言风语等着她?


    上辈子自己身子骨弱,自顾不暇,无力去打探亲人的消息,所以等宋家平反,姐夫的人找到红袖添香的时候,她早已成了一双玉璧千人枕的头牌。


    被接回京城后,她被风言风语逼得连门都不敢出。


    就是在家里都不消停,家人说句甚话,她都能联想到是在嘲笑自己,成日不是哭哭唧唧,就是砸东西闹腾。


    尤其跟老二媳妇不对付,隔三差五就要同她闹一场。


    把家里搅合得鸡飞狗跳。


    最后没法子,祖母不得不同意老二的提议,远远将她嫁出京城,家里这才消停下来。


    叫他说,这是没遇上姜椿,不然闹不了三天,就彻底消停了。


    这叫什么?一力降十会?


    第64章


    半下午的功夫, 姜河回来了,见家里门锁被打开了,顿时高兴地唤道:“椿娘, 椿娘, 是你们回来了?”


    姜椿他们才吃完饭,她正叉腰站在灶房里, 监督宋时音刷碗,闻言顿时奔出去, 笑道:“爹, 是我们回来啦。”


    姜河打量了闺女一番,见她没缺胳膊少腿, 哪哪都好好的, 提着的一颗心总算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笑呵呵道:“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阿音, 你出来。”姜椿扭头朝灶房里喊了一声。


    宋时音闻言,扎煞着两只湿漉漉的手跑出来。


    姜椿给姜河介绍道:“爹,这是夫君的堂妹宋时音,你叫她阿音就行。”


    然后又转头对宋时音道:“阿音,这是我爹, 你唤他姜叔就好。”


    宋时音上前两步,福了一福身, 老实叫人:“姜叔。”


    姜河一脸慈爱地说道:“不用多礼不用多礼, 既然是女婿的妹妹,就安心在家里住着,不要外道。”


    宋时音乖巧应道:“叨扰姜叔了。”


    姜河连忙摆摆手:“不叨扰不叨扰。”


    姜椿晓得姜河有不少问题要问, 主动道:“爹,去西屋坐着说。”


    然后对宋时音道:“你继续去刷碗, 刷干净点。”


    姜河皱了皱眉,女婿的堂妹是客人,怎能客人刚来就让人家干活?但他没吭声。


    闺女向来有主意,她这么安排肯定有缘由,自己回头背着人问问她再说。


    父女俩进了西屋。


    宋时桉正在翻看韩萧给他的新书,见姜河进来,立时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个大礼:“爹。”


    素日翁婿俩不会如此客套,这会子多日不见,加上堂妹要借住在姜家一年,所以宋时桉方才如此。


    姜河连忙伸手扶起宋时桉,笑呵呵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平安回来就好。”


    三人说起了这次前往绍兴府的事情,得知表妹潘杏竟然被周诚卖进了绍兴城的青楼,为了不接客烧坏了半张脸,还被闺女花一百两银子赎出来后,他是又愤怒又高兴,心里五味杂陈。


    半晌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能回来就好,你姨婆就只这么一个亲人了,她年纪又一年比一年大,咱们能照顾得也有限,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亲闺女。”


    姜椿笑道:“正是呢,表姨回来,姨婆也算有了依靠。”


    宋时桉见姜河听说了潘杏的事情,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转移话茬道:“爹,娘子帮您跟舅舅各买了两坛酒,她是个不懂酒的,专挑贵的买,也不知有没有被人哄骗,要不您瞧瞧?”


    姜河是个好酒的,闻言立时来了兴致,兴奋道:“酒呢?快让我瞧瞧。”


    宋时桉归置好了两只大箱子的土产后,又把两只藤箱里的物什都收拾好了,四坛子酒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墙根。


    他抬了下手,引着姜河过去看。


    姜河蹲下去,凑到一坛金华酒的坛口处嗅。


    把姜椿给逗笑了:“又没开封,爹你能闻出个啥来?”


    姜河转头白她一眼,不赞同地说道:“你懂什么,你舅说过,好酒透瓶香,就是说隔着酒坛子就能闻到香气。”


    姜椿若有所思。


    片刻后恍然大悟,这肯定是因为古代密封技术不过关,现代的陈年好酒,开封后满室酒香,不开封可闻不到半点酒味。


    她笑哈哈地朝姜河竖了个大拇指,充当捧哏:“还是爹见多识广,我还真不晓得这样的道理呢。”


    姜河得意地大笑:“论旁的爹兴许不如你,论吃酒爹可是行家。”


    宋时桉露出个浅笑来,恭维道:“娘子哪懂这个,她头一回吃酒还吐了呢,嫌酒又酸又辣,论吃酒还是爹在行。”


    姜椿不赞同地撇撇嘴,但没出声反驳。


    哼,等女主钟文谨捣鼓出味道正常的高度白酒,给你们这些古人一点现代震撼,看你们还得瑟不得瑟得起来!


    翁婿俩瞧见姜椿嘴巴噘得老高,一副不服气又没法反驳的模样,被逗得一个以袖掩唇轻笑,一个毫不顾忌地拍腿大笑。


    西屋内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一墙之隔的灶房里,宋时音坐在马扎上,吭哧吭哧地用麦麸刷碗。


    手上被糊得黑乎乎的,仿佛多年未清洗的陈年老垢一般,油腻腻的令人作呕。


    她抬眼瞅了紧闭的西屋门口一眼,撇了撇嘴。


    人家一家三口在里边有说有笑,自己跟他家的丫鬟似的,不但得烧火做饭,还要洗碗。


    但她不敢有异议。


    一有异议,姜娘子这个恶嫂子就威胁说要给自己说个乡下汉子。


    偏大哥装聋作哑,万事都让自己听嫂子的。


    果然娶了嫂子就不一样了,大哥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表面威严,实则很疼爱弟妹的大哥了。


    亏自己以前还很崇拜大哥,哼,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再也不崇拜他了!


    姜椿端着茶壶出来给姜河泡茶,见宋时音在那磨洋工,就那么三个碗四个盘子三双筷子,两刻钟了还没刷完。


    她冷哼一声:“刷个碗都这么慢,你说你还能干点啥?快点刷!”


    宋时音偷偷扁了扁嘴,手上动作却不由得加快几分。


    姜河对那两坛酒爱不释手,怕放在西屋被闺女偷喝(?),直接将其搬去了东屋。


    宋时桉又从土产里拿出来两包西湖龙井茶、两块绣花细棉布布巾,以及一顶毛毡帽给姜河。


    笑道:“这是我那故交送的土产,这几样爹你先拿着,另还有些腐乳、梅干菜、布匹以及笔墨纸砚等物什暂且放着,回头等娘子安排。”


    女婿是好意,姜河没有推辞,笑呵呵地接过来,说道:“你这故交人还怪好的,咱也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过年时叫椿娘置办份年礼,托镖局的人给送去?”


    姜河这人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为人事处上却很通透。


    宋时桉笑道:“爹想得周到,只是爹您知道的,我家情况特殊,咱们少与他来往,就是对他最大的回礼了。”


    姜河转念一想,叹气道:“也是,那就算了,别送了。”


    宋时桉颔首。


    等他们回京后,再给韩萧送节礼不迟,大不了送双份,毕竟自己与他也算是患难之交了,自与旁人不同。


    *


    等宋时音刷完碗后,西屋这边也聊得差不多了,姜椿便带她去看她的住处。


    姜河闻言,也跟了过来,推开西厢杂物间的门,一脸自豪地说道:“你哥嫂刚一离家,我就找了人收拾屋子,盘了炕,支了灶台,还买了大锅,还重新粉刷了墙,收拾得可齐整了。”


    宋时音瞅见自己要住的是泥巴屋子时就差点眼前一黑,进屋后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场景,直接伸手扶住了墙。


    巴掌大的屋子里,西北角是一盘铺着凌乱麦秸的土炕,土炕边缘垒着半截青砖墙,青砖墙这头连着一个土灶台。


    灶台后头堆了些麦秸跟黄豆秧。


    靠东墙的地方则是条刚够一人通过的走道。


    这就是自己往后要住的地方?


    别说跟自己在宋家时的屋子没法比,就连自己在红袖添香时的屋子也多有不及。


    姜椿见宋时音一副摇摇欲坠,震惊得回不过神来的模样,她笑着对姜河道:“爹你辛苦了,这屋子收拾得挺好。你去歇着,我给她安顿就行。”


    把姜河给打发走了。


    然后转身,换上一张晚娘脸,冷哼一声:“我家就三间青砖瓦房,中间是灶房,东屋我爹住着,西屋我跟你哥住着,可没你能住的地儿。


    当然,理论上也可以让你大哥跟我爹住一间屋子,我跟你住一间屋子。


    但如此一来,我跟你哥这对小夫妻就得被迫分开。


    你哥可是我们姜家的上门女婿,肩膀上还担负着替我们姜家开枝散叶的重任呢,要是被你搅合得完不成任务,可是要被我家扫地出门的哟。”


    “什么?”宋时音不可置信得瞪大双眼,“我哥是你家的上门女婿?”


    大哥可是宋家嫡长子,未来的宋家继承人,怎么能给人当上门女婿?


    宋时音提起裙子,转身跨过门槛,顾不得淑女不淑女了,火急火燎地跑进西屋,喘着粗气询问宋时桉:“大哥,你竟然给人当上门女婿,那宋家岂不是要绝后?”


    宋时桉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无语道:“你二堂哥跟你亲哥还没死呢,怎地宋家就要绝后了?”


    得亏宋时锐跟宋时迁没在这里,不然听了这话,不得气个半死?


    这可真是他们的“好妹妹”!


    宋时音一噎,无语道:“这怎么能一样,大哥可是宋家未来的族长。”


    宋时桉不以为意道:“有二弟跟三弟替宋家开枝散叶就够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三弟妹就罢了,只生了一个闺女,二弟妹却连生两胎双胞胎,每胎都是一双儿子,两胎给宋家添了四个男丁。


    宋时音撇撇嘴,嘟囔道:“他俩还不知被卖去了哪里,能不能娶上媳妇都未可知呢。”


    宋时桉抿了抿唇,心想你不知我知。


    他淡淡道:“不该你操心的别瞎操心,有这闲工夫,不如多跟你嫂子学些本事,省得甚都不会,将来只能嫁给乡下汉子当村妇。”


    宋时音差点气哭:“大哥,我才不要嫁给乡下汉子呢!”


    宋时桉铁石心肠道:“那你就好好学本事,你嫂子说等你学好了本事,就托人给你说门城里的亲事。”


    宋时音闷声闷气道:“知道了。”


    然后怏怏地回到西厢房。


    西厢房里,姜椿正在铺炕。


    她先将苇席铺上,又铺了新褥子上去,然后是床单,接着又把新被子铺上头。


    苇席是姜河新买的,被褥是先前她提前做好的。


    铺好炕后,她又抄起铁锤,“铿铿铿”地在东西墙上敲了两根铁钉,扯了根麻绳,挂了张旧的粗布被单上去当帘子。


    然后对宋时音道:“你往后烧火暖炕时记得将这帘子拉上,免得灰尘落到被褥上。”


    宋时音应了一声:“哦。”


    她凤眼眨巴了眨巴,这嫂子性子虽然恶劣了些,但做事还真利落干脆,而且想得还挺周到。


    姜椿出去,摇动井台上的辘轳提了一桶水上来,拎到西厢房倒进大铁锅里。


    连拎两桶,这才盖上锅盖。


    然后吩咐宋时音:“给自己烧锅热水,好好洗个头,等吃了晚饭,再烧一锅水洗澡,顺便热乎下炕。”


    毕竟她才学会烧火,怕她再搞出呛死人形大蚊子的行径,姜椿没立刻走人,就站在灶台旁盯着她。


    宋时音有些紧张地吹了吹火折子,先点燃麦秸,等麦秸彻底烧起来后,这才抓了一小把黄豆秧放上去。


    等黄豆秧被点燃,发出充分燃烧时的噼啪声,她这才又添了一小把。


    姜椿勾了勾唇,满意地夸奖道:“不错,倒是挺有烧火的天赋。”


    宋时音:“……”


    被吹毛求疵的嫂子夸赞是好事儿,但被夸赞有烧火天赋的什么的,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姜椿又多看了一会子,见宋时音烧火烧得有模有样,这才出了西厢房。


    回到灶房,她先将取暖炉烧起来,然后开始做晚饭。


    吃完晚饭后,她将东西两口大铁锅刷干净,添满水,开始烧洗澡水。


    烧好两锅后,她将木盆搬到西屋,兑好热水,让宋时桉先洗。


    宋时桉洗完后,她又烧了两锅,自己也洗了个澡。


    睡前她还贴心地去了趟西厢房,见宋时音已经洗好澡,并躺在被窝里了。


    她将手伸到褥子底下探了探,发现炕上暖呼呼的,这才放心地退了出来。


    连烧两大锅开水,加上又是新炕爬火块,比他们西屋的炕还要暖和不少。


    “睡。”姜椿倒背着手,出了西厢房,顺带给她带了上门。


    缩在被窝里的宋时音抿了抿唇,面对这个便宜嫂子的关心,心绪复杂。


    *


    姜椿回到西屋,宋时桉已经躺下了,见她进来,欠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她笑道:“放心,阿音已经睡下了,我摸了摸她的炕,暖呼呼的,冻不着她。”


    宋时桉柔声道:“有娘子照看她,我有甚不放心的?”


    姜椿爬上炕,除去外衣躺进被窝里,手脚缠到宋时桉身上,哼笑道:“诡计多端的夫君,故意这么夸我,好把你堂妹甩给我是?”


    宋时桉伸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轻笑道:“我看你使唤人使唤得不是挺开心的?”


    姜椿嘿嘿一笑:“那是,我又不忍心欺负夫君,只能欺负夫君的堂妹过过瘾喽。”


    宋时桉伸手楼住她的腰,将她紧楼几分,嘴巴凑到她耳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娘子可以欺负为夫的,为夫甘之如饴。”


    姜椿白他一眼,这家伙,自己说的欺负跟他说的是一回事儿嘛?


    不过小别胜新婚,一个多月时间没有敦伦,她还真有些馋了。


    但她是个矜持的人儿,嘴里不肯说要,身子却像麻花一样,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扭去扭来,数次“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要害部位。


    宋时桉眸色转深,哑声问道:“娘子想要了?”


    姜椿继续扭,嘴里义正言辞道:“才没有呢,夫君不要乱污蔑人。”


    宋时桉答非所问道:“哦,原来娘子想要了,那为夫必须得喂饱娘子才成。”


    姜椿:“……”


    这家伙,现在不但脸皮越来越厚,还很擅长装聋作哑。


    但她没机会吐槽他了,因为下一瞬宋时桉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唇瓣。


    姜椿伸手楼住他的脖颈,热情地启唇放他进来,然后舌儿与他的舌头勾缠到一处,肆意地追逐共舞。


    津夜交换,分开时银丝拉了老长才恋恋不舍地断开。


    宋时桉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下亲去,在身前停留半晌后,最终来到关键之处。


    一番肯咬允吸嘬弄后,姜椿犹如被闪电击中般,苏麻沿脊背直冲头顶。


    还没敦伦呢,就先原地飞升。


    她扭动着身子,哼哼唧唧地说道:“夫君,要我。”


    宋时桉却没她这般心急,老神在在地继续亲她。


    放在上辈子,他是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有一日会亲女子这里,还亲得如痴如醉。


    现在想来,自己上辈子还真是可怜,过的甚清汤寡水日子?


    刚重生那会儿,他还盼着自己哪日醒来能回到上辈子,但现在他是半点都不想了。


    甚至还有些惧怕回去。


    回去后,垂垂老矣不可怕,可怕的是再寻不到姜椿的踪影。


    他又埋头亲了好一会子,接连将姜椿送上山顶好几次,这才除去亵裤,与她合二为一。


    姜椿越舒服越空虚,这会子被狠狠填满,忍不住发出“嗯”地一声满足的喟叹。


    万事俱备,饿了一个多月的宋时桉是一点都不客气,摁着她一通忙活,又将她反过来,让她跪趴着一通忙活。


    姜椿舒服得想死,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偷偷翻看避火图了,不然怎地又领悟了新姿势?


    而且一回他还不满足,又按着她来了第二回。


    让姜椿飞升了一次又一次,把她折腾得人都翻白眼了,山洪暴发一样。


    才刚一结束,她就直接昏睡了过去。


    这还不算完,次日一早她睡得正香呢,突然身子就摇晃起来。


    唬得她以为地震了,谁知睁眼一看,宋时桉这个家伙正掐着自己腰奋斗呢。


    她气得咬牙切齿:“你这混蛋,怎地就没个够!”


    宋时桉理亏不吭声,动作却是半点都没停。


    迎着朦胧的晨光,姜椿见他一双凤眼盯着自己那里,仿佛是高高在上的首辅盯着下头的官员般,神色冷肃而又专注,禁欲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得姜椿顿时手脚都软了。


    那些占了便宜还卖乖的凡尔赛话语,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啧啧,自己是烧了几辈子高香,才能捞到这么个高素质夫君?


    吃得也太好了些!


    这样的夫君,别说一夜两回,就是一夜七回,她也不吃亏!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纵容地任由他又来了两回。


    其结果就是她起来做早饭时,脚才刚踩到地上,就腿脚一个酸软,要不是她及时扒住炕沿,铁定摔个狗肯泥。


    她气得咬牙切齿:“宋时桉你个混蛋!”


    她身子骨向来强硬,圆房次日都没这么脆弱过,这回是真被折腾狠了。


    宋时桉衣裳都顾不得穿,连忙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捞起来。


    他心虚地垂眼,老实巴交地道歉道:“娘子对不住,是我太贪吃了,把你累坏了?下回我肯定不这般乱来了。”


    姜椿有心想骂他几句,但想到之所以搞成这样,自己的纵容也占很大一部分责任,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扶着墙缓慢地走出了西屋。


    才刚到灶房,就见宋时音坐在灶膛前的马扎上,低垂着脑袋,脸蛋跟耳朵都通红一片。


    姜椿顿时明白了,她哼笑一声:“你大早上的不睡觉,跑来偷听哥嫂的壁角?”


    宋时音立时抬头,辩解道:“我倒是想睡觉,但怕嫂子你骂我懒丫头,跑来掀我的被窝,所以一大早就爬起来,准备到灶房来帮忙做早饭,谁知……”


    谁知你跟大哥大早上敦伦不说,还叫得跟正在受刑的犯人似的,等自己反应过来,准备退出去的时候,里头又没动静了。


    姜椿想了想,跑去掀她被窝什么的,好像是自己会干出来的事儿。


    所以她也没责怪宋时音,只冷哼一声:“下回在西厢房里等着,我去喊你你再过来。”


    还是自己爹知情识趣,不杀猪的日子,除非听到灶房有动静,否则绝不会出房门一步。


    宋时音应了一声:“知道了。”


    这样最好,自己可不想听他们壁角,你们不害臊,自己还害臊呢。


    她偷摸瞅了姜椿那前凸后翘的身材一眼,小幅度撇了撇嘴。


    这样饱满的好身材,可比干瘪的自己强多了,甚至比程姐姐都强,难怪大哥会对她另眼相待。


    哼,男子果然都是肤浅的家伙,大哥这样的人中龙凤也不例外!


    姜椿踩着棉花一般,艰难将米淘好,添水下米,然后吩咐宋时音烧火煮粥。


    自己则拿了颗白菜过来,切了半颗,准备炒个醋溜白菜,再用腊肉碎炒个芥菜头咸菜佐粥。


    宋时音还以为来到乡下,自此只能顿顿萝卜白菜,被迫陪大哥茹素,没想到早饭竟然能吃到肉,虽然只是剁碎的腊肉碎,但已经很让她感到惊喜了。


    姜椿见她喜形于色,白了她一眼,哼道:“一点肉碎而已,瞧你这眼皮子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吃过几顿肉呢。”


    宋时音吃到肉心情好,玩笑道:“对呀,我就是没吃过几顿肉的小可怜,嫂子以后可要多给我做肉菜吃哦。”


    姜椿:“???”


    你丫还挺会蹬鼻子上脸啊!


    第65章


    用完早饭后, 姜椿准备去镇上,给她舅家跟姑家送礼物。


    顺便带宋时音这个小姑子给两家亲戚见见。


    当然,在此之前她得先领着她去族长姜兆年家走一趟。


    姜兆年是姜氏族长, 两家关系又亲近, 平时姜椿有事没事都要麻烦人家,于情于理都得先去他家。


    姜椿收拾出两包茶叶、两罐腐乳以及一包梅干菜, 还从一红一蓝两匹细棉布上各裁下来正好够做一件衣裳的尺头。


    将这些东西装进一只竹篮里,上头盖了块包袱皮遮挡视线, 让宋时音拎着, 跟自己出去见人。


    宋时音咬了咬唇,不太想去见这劳什子的伯祖父, 更不想去镇上见所谓的舅舅跟大姑。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只能提起竹篮, 跟个小媳妇似的, 低眉顺眼地跟在姜椿后头出了门。


    今儿日头不错,村人猫冬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地聚在墙根下晒太阳。


    见姜椿领着个小姑娘路过,八卦之心顿起,尤以曹婆子最甚。


    这个曹婆子不是别个, 正是将宋时桉给姜椿洗亵裤之事宣扬得整个大柳树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个碎嘴子。


    她直白地问道:“姜娘子,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呀, 长得可真俊, 就是瞧着怪眼生的。”


    姜椿笑道:“是我夫君的妹妹,我小姑子。”


    曹婆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夸赞道:“果然不愧是亲兄妹, 模样都这么标志。”


    姜椿也没解释宋时音只是宋时桉的堂妹,并不是亲妹妹, 犯不着说如此详细。


    曹婆子又自顾地说道:“前阵子你们没在家,你爹说你们往南边寻亲去了,寻的就是你这小姑子?”


    姜椿笑道:“正是呢,我夫君托人打听到了我这小姑子的下落,我们赶在运河封冻前坐船往南边去了一趟,把她给接了回来。”


    曹婆子还想再多打听些消息,姜椿却懒得敷衍她了,横竖自己想传达的消息都传达完了。


    她笑道:“我要领我小姑子去见族长爷爷,就先不跟婶子你多说了。”


    人都这样说了,曹婆子也不好硬拦住人家问东问西,主要是不敢,只能眼巴巴目送两人离开。


    到了姜兆年家,结果姜兆年没在家,姜湾陪他娘子赵氏回娘家了,只姜兆年的娘子齐氏一人在。


    横竖姜椿只是来走个过场,倒也没必要非得见姜兆年。


    她先给齐氏介绍了下宋时音,然后从宋时音手里接过竹篮,将其递给齐氏。


    笑道:“说来也巧,这回去接阿音,竟然碰到了我夫君的旧相识,人家送了我们些当地的土产,我拿了点给六爷爷跟六奶奶你们尝尝,可别嫌少。”


    齐氏推辞着不要:“你夫君身子骨弱,留着给他补身子罢,送给我们做什么?”


    姜椿嘴角抽了抽,宋时桉还身子骨弱?这家伙早就不是昔日阿蒙了,如今的身子骨比自己都强壮呢。


    她硬将竹篮塞给齐氏,嗔道:“我还能缺了他吃的?早就将他那份儿留出来了,这份儿是你们的,六奶奶你再推辞,可就拿我当外人了哟。”


    齐氏见状,这才将东西收下,走去东屋将篮子清空,然后拎着去到西厢房,装了一捆大葱进去。


    对姜椿道:“你家没种葱,这捆葱拿回去吃。”


    村人讲究礼尚往来,别个提着篮子来送礼,断没有让人空着篮子回去的道理。


    姜椿晓得这个,横竖大葱也不贵,她也就没推辞,笑嘻嘻道:“六奶奶你家的葱最好吃了,甜滋滋的不呛人。”


    齐氏慈爱道:“吃完了再来拿,家里还有好多呢。”


    “谢谢六奶奶。”姜椿嘴上笑嘻嘻地答应着,来不来拿另说。


    然后领着宋时音走人。


    从进门到出门,宋时音全程只喊了一声“六奶奶”,然后便没有她插话的余地。


    自己这个嫂子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什么人都能相谈甚欢,与惜字如金的大哥完全是两类人。


    偏他们感情极好,早上大哥还把她折腾得鬼哭狼嚎,一副随时都要死掉的模样呢。


    她好歹也在青楼里待过一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还能不明白?


    大哥这样清冷孤傲的人儿,若非打心底里爱慕她,即便不得不与她敦伦,也不可能取悦她到这般地步。


    啧,这或许就是互补?


    “你跟个闷葫芦似的,除了叫人就不会旁的话了?亏你大哥还说你在家时最得祖母疼爱,我看你这讨好长辈的功力也不咋地嘛。”


    宋时音脑子里正天马行空呢,前头突然传来大嫂略带鄙夷的声音。


    她忍不住辩解道:“我初来乍到的,不熟悉情况,怎能随便什么人都讨好?万一讨好到了嫂子厌恶的人,岂不弄巧成拙?”


    姜椿冷哼一声:“你这是怪我没提前提点你喽?”


    宋时音弱弱道:“我没可说,你别胡乱冤枉我。”


    姜椿却是话锋一转,好脾气地笑道:“成,待会儿去舅舅家,你在舅舅跟前好好表现。


    舅舅可没少帮你哥嫂我们的忙,还时常接济我们银钱,是天底下最好的舅舅。”


    宋时音偷偷撇嘴,天底下最好的舅舅?自己舅舅才是天底下……


    攀比到一半,她身子猛地一僵。


    自己舅舅的确是天底下最好的舅舅,时常给自己送这送那,听到自己抱怨学业繁忙,还三五不时寻借口接自己去他家小住几日,好让自己松快一下。


    比对自己亲闺女都好。


    可以说放眼整个京城,再寻不出第二个如此宠外甥女的好舅舅。


    宋家出事后,他不敢上书求情倒罢了,毕竟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上书求情不但没用,还可能将自己牵连进去。


    但宋家被定罪,全族被贬为官奴公开发卖的时候,他都不敢帮忙,甚至连寻个表面与他没有关联的人出面将自己买下来都不敢。


    他能不晓得一个年轻有姿色的小娘子被发卖后会是甚下场?他知道。


    但甥舅之情却不及他的仕途更重要,所以他连丁点的风险都不愿意冒。


    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堂妹宋时玥,早早就被她舅舅武安侯打发人给赎了出去,住进了武安侯府京郊的庄子里。


    宋时音知道自己不该怨恨舅舅,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凡事就怕对比。


    真是人比人气死,货比货得扔。


    她闭了闭眼,缓了片刻,这才怏怏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姜椿的话。


    姜椿扭头斜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灰败,也不知道在心里瞎琢磨了些什么。


    她轻哼一声:“你不是不想嫁乡下汉子?我舅人面广,跟城里不少富户相熟,你若是能讨得他的欢喜,没准他会给你说门城里的好亲事,让你嫁到富户家当少奶奶。”


    宋时音心里正五味杂陈呢,闻言破罐子破摔道:“谁稀罕当少奶奶,我才不要嫁人呢,我就赖在你家不走了,让大哥跟嫂子养着我一辈子。”


    姜椿给逗笑了:“好家伙,竟然想肯哥嫂的老,小姑娘你挺有想法啊。”


    下一瞬,她脸色一变,直接换成晚娘脸:“你这拖油瓶,吃闲饭的家伙,给我老老实实干活,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不然我就给你办个乡村招亲大会,谁出聘礼多就把你嫁给谁,不拘年龄长相是否残疾,已有正头娘子也没关系。”


    “你……”宋时音气结,“你少吓唬我,大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胡来的!”


    大哥虽然不是以前的大哥了,但她相信大哥心里还是在意自己这个堂妹的,不然不会千里迢迢去绍兴府赎自己。


    姜椿勾了勾唇,倒是还算有点脑子,能听出来自己是在逗她玩。


    嘴上却是胸有成竹地笑道:“你大哥现在被我狐媚住了,什么都听我的,才不会插手你的事情呢。”


    宋时音:“……”


    谁家好人自己说自己是狐媚子啊?


    姑嫂俩就这么一路斗嘴着回到家里。


    然后姜椿去后院将骡子拉出来,套上骡车。


    姜河打算去附近几个村子转转,看能不能撞大运收到猪,所以只姜椿、宋时桉以及宋时音三人去镇上。


    宋时音还是头一回坐骡车,坐在后斗里看甚都新奇,还问宋时桉:“大哥你会不会驾骡车?”


    宋时桉:“……”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还真不会。


    从前在京中时,他这样世家出身的贵公子,自有车夫替他驾车,轮不到他亲自驾车,所以压根就没学过。


    来到姜家后,他又身子虚弱,别说驾骡车了,坐骡车都艰难。


    他抿了抿唇,淡淡道:“正准备学。”


    姜椿在车辕上竖着耳朵听后头说话呢,闻言立时怪叫一声:“天老爷,这可使不得!学驾骡车忒危险了,要是一个没掌握好方向,很可能会栽进沟里,伤到……”


    宋时桉心里暖暖的,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在意自己的身子。


    然后就听姜椿慢悠悠地补上了后半句:“咱们家价值十五两六钱巨款的宝贝骡子……”


    宋时桉:“……”


    他顿时心里哇凉哇凉的。


    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自己再也不是她心里排第一位的心肝宝贝了是?


    宋时音惊呼一声:“大哥,你脸怎地突然这么黑?跟抹了锅底灰一样!”


    宋时桉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不会说话就少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宋时音扁了扁嘴,大声嘟囔道:“嫂子嫌我是个闷葫芦,嘴不甜,不会讨好人;大哥又嫌我话多,让我闭嘴。


    所以,我到底是该嘴甜讨好人,还是该闭嘴当个闷葫芦?”


    “噗嗤。”姜椿被她给逗笑了。


    宋时桉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感。


    姜椿立刻扶腰,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唤了好几声:“我这个腰喂,可真是太酸了;我这个腿喂,就跟灌了灰浆似的;我这个脚喂,好似踩在棉花上一样。”


    宋时桉神色一僵,心虚地垂眼,不吭声了。


    脑子里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很快脸蛋跟耳朵都全红了。


    宋时音目光闪烁几下,悄悄撇了撇嘴。


    别以为她听不懂,她可太懂了。


    这俩不要脸的家伙,光天化日的,就这般调晴,真是不要脸!


    *


    马车停在郑家大门口,郑艺正在院子里熏腊肉,听到动静出来开门。


    见来人是姜椿等人,顿时高兴道:“椿娘你们从南边回来了?”


    姜椿笑嘻嘻道:“昨儿才回来,今儿就赶着来见舅舅了,我这个外甥女够意思?”


    郑艺得意大笑道:“够意思够意思,不愧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宝贝外甥女,可比你两个表哥强多了。”


    宋时桉抿了抿唇,觉得“宝贝”两个字有些刺耳,上一个被叫“宝贝”的,可是旁边这头蠢驴。


    这当然不是他无聊到吃一头蠢驴的醋,纯粹是觉得“宝贝”两个字太矫情罢了。


    姜椿伸手拉了宋时音一把,对郑艺介绍道:“舅舅,这是你外甥女婿的堂妹宋时音,你叫她阿音就成。”


    然后又示意宋时音叫人:“这是我舅舅,你可以喊他郑叔,或是随我们喊舅舅也成。”


    宋时音被“提点”过,立时上前一步,规矩地福身行礼,然后笑着说道:“阿音给舅舅请安!我从嫂子那里听说舅舅是天底下最好的舅舅,我羡慕得紧,恨不得也有个这样慈爱的好舅舅,所以斗胆也喊您舅舅,还请舅舅别嫌我冒昧,好歹也疼我一疼。”


    短短几句话,既抬高了郑艺,还顺带给姜椿说了好话。


    姜椿算是明白她为何是宋家孙辈里最得老太太宠爱的那个了,小嘴是真甜。


    哄得郑艺眉开眼笑,连忙要上前将人搀扶起来,又顾忌男女大防没敢乱动,只抬了下手,一叠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无需多礼。”


    姜椿笑了笑,转身开始搬车上的礼品,宋时桉凑过来给她帮忙。


    郑艺见状,也过来搭把手。


    郑艺娘子邱氏正在柴房里捡柴禾,听到动静走过来,见几人手里大包小包的,立时笑着凑上来接东西。


    嘴里笑道:“椿娘你们从南边回来了?你舅昨儿还念叨,说要是诸事顺利的话,你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果然就回来了。”


    姜椿将手里装着几块尺头的包袱递给邱氏,笑道:“这是南边时兴的暗纹细棉布,咱们红叶县没有,舅母瞧瞧可喜欢?”


    邱氏连包袱都没打开,就笑道:“喜欢,可太喜欢了,托椿娘你的福,咱们也赶赶南边的时髦。”


    不等姜椿介绍,宋时音就主动凑上来朝邱氏行礼:“阿音给舅母请安!舅母生得端庄,正适合穿暗纹细棉布,既富贵又不显张扬,回头镇上的娘子们见了,还不知如何羡慕您呢。”


    把邱氏夸得脸上笑开了花:“哎哟,这就是外甥女婿的妹妹?这小嘴叭叭叭的,可真会夸人,是个招人疼的。”


    宋时音羞涩一笑:“舅母过奖了,我这人最实诚,不会溜须拍马,也就嫂子人好,不嫌弃我笨嘴拙舌。”


    姜椿勾了勾唇,这小丫头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讨好郑艺跟邱氏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贴金。


    也对,她要是个省油的灯,就不会跟女主钟文谨隔三差五斗法一回,闹得宋家鸡飞狗跳好几年了。


    将东西搬进堂屋后,众人落座。


    姜椿问起郑鹏夫妻以及郑鲲:“怎地不见表哥表嫂还有豆哥儿?”


    邱氏笑道:“你舅给你两个表哥在县里寻了家铺子学本事,双头日去铺子,单数日在家念书,今儿是十八,他们都到铺子里去了。


    你表嫂她娘跌了一跤摔断了腿,你表嫂带着豆哥儿回娘家住一阵子,在她娘跟前尽尽孝,前儿才走。”


    姜椿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


    宋时桉主动开口询问道:“两位表兄的学业如何了?”


    郑艺略带得意地说道:“学得还成,先生说他们在念书上头还是有几分天分的,再念个一年半载的,考科举本事不够,但日常书写算账还是不成问题的。”


    宋时桉笑道:“舅舅聪慧,表兄们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姜椿撇撇嘴。


    这家伙,瞅着舅母没在这里,才敢说这话?


    可惜孩子的智商大都随母亲,老话说得好“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


    然后就听宋时桉淡淡道:“都说外甥肖舅,娘子的聪慧只怕也是传自舅舅呢。”


    姜椿简直都想翻白眼了。


    有本事你当着我爹的面说这话,看我爹不揍死你!


    郑艺可不管这么多,被宋时桉捧得飘飘然,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腮帮子去了。


    等饭菜上桌后,宋时音又是一通恭维,这下不但郑艺乐开了花,邱氏也笑得合不拢嘴。


    以致于饭后,姜椿帮忙撤桌时,邱氏偷偷将她拉到一旁,试图拉郎配:“椿娘,你说我替你鲲表哥求娶阿音,外甥女婿会不会同意?”


    姜椿惊讶地瞪大双眼:“替鲲表哥求娶阿音?”


    邱氏笑着点头道:“对,我瞧阿音机灵能干,性子也开朗,我爱得不行,想将她娶进门来给我当儿媳妇。”


    有这样一个会哄人高兴的开心果儿媳妇,她觉得自己能多活几年。


    姜椿:“……”


    你可真敢想!


    人家宋时音可是宋家的嫡长女,未来皇帝的小姨子,即便曾经被卖进过青楼,名声有瑕,但照样多的是达官贵人想要攀这高枝。


    上辈子即便她被远嫁出京城,嫁进的那也是世代书香的大家族,相公还是庶吉士出身的年轻知州,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郑鲲在红叶镇是香饽饽,放到红叶县就没多少优势了,放到京城……


    姜椿抿了抿唇,顾及舅母的脸面,她没法直说郑鲲配不上人家,只能揭宋时音的老底:“舅母,阿音她被卖进过青楼,虽然因尚未及笄不曾接过客,但到底……”


    这种事情,瞒着其他外人就罢了,肯定不能瞒郑家这样的亲近人家。


    而且就算是瞒外人,也只能瞒一瞒红叶镇乃至红叶县的本地人,京城里的人是瞒不住的。


    不管是柳贵妃一党,还是宋家其他政敌,都很乐意将宋时音的事情宣扬开来。


    正因为如此,原著里头宋时音才会不时在家发癫。


    邱氏震惊得直接将手里的盘子给摔到了地上:“啊?这,这……”


    姜椿叹了口气,抬脚走出了灶房,留邱氏一人消化下这个震惊消息。


    回去的路上,姜椿也没隐瞒,直接将这事儿给说了出来。


    早点让宋时音接受现实也好,省得她还活在梦里。


    宋时桉笃定道:“这恐怕是舅母突然生出的主意,并未同舅舅商量过。”


    但凡告知郑艺一声,郑艺都不可能让她说出口。


    毕竟自己可是委婉地提点过郑艺自家会有东山再起那一日,为此他这才又是给两个儿子请先生,又是送他们去铺子里学本事。


    当然也晓得以郑鲲的家世,根本配不上堂妹。


    宋时音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她连大嫂的二表哥面都没见过,嫁不嫁这样的事情,根本无从说起。


    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被人嫌弃。


    虽然从被卖进青楼那日起,她就知道自己名声彻底坏了,就算哪日能离开青楼,门当户对的人家怕也不会愿意娶自己。


    料到是一回事,但真正感受到却是另一回事。


    就因为自己被卖进过青楼,所以一个小镇屠夫的儿子自己都配不上了?


    要不然怎地舅母听大嫂说了自己的过往后,就决口不提结亲这茬了?


    显然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儿子。


    看来大嫂也不必成日拿将自己嫁给村夫威胁自己了,自己背着这样的坏名声,大概也就只有娶不上娘子的乡野村夫不嫌弃自己。


    一瞬间,只觉万念俱灰。


    早知如此……


    姜椿冷笑一声:“怎么,后悔被我们赎出来,后悔跟我们回来了?”


    宋时音没吭声。


    姜椿冷冷道:“后悔也没关系,你啥时候将给你赎身的五百两银子还给我,我就啥时候把你送回红袖添香去。”


    宋时音立时大声道:“我才不要回红袖添香当姐儿呢!”


    姜椿哼笑:“不想回去?看来这是没后悔啊?那你拉着个脸是给谁看呢?”


    第66章


    宋时音不吭声。


    姜椿见她这个状态, 打消了去王家的主意,直接将骡车拐上通往大柳树村的大路。


    如今是十月中旬,天气很冷, 半下午的功夫, 路上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完全不必顾忌被旁人听壁角。


    所以她头也没回地大声道:“我知道你委屈, 但舅母的做法也没错。换位思考一下,你会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个曾被卖进青楼的小娘子为妻吗?”


    宋时音冷哼一声:“她是你舅母, 你当然向着她说话。”


    姜椿淡淡道:“我就事论事而已, 有没有道理你心知肚明。”


    宋时音又不吭声了。


    姜椿自顾道:“人生在世,名声这种东西, 不能不在意, 但也不能太在意。


    就拿我自己来说, 我的名声在红叶镇乃至红叶县都不怎么好, 但耽误我找到你大哥这样优秀的夫君了吗?


    不耽误。


    这不是我运气好,而是因为我有谋生的本事,能跟我爹一起杀猪卖肉,挣下了足够丰厚的家底,这才能买下你大哥。


    说句不好听的, 买不到你大哥,我也可以买旁人, 横竖是倒插门, 孩子随我姓,根本不用在意对方是不是奴籍。


    这还是因为我不够有本事,才不得不花银钱买人, 如果我足够有本事,挣下个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家业, 一文钱都不用花,多的是人争着抢着当上门女婿。


    所以说啊,名声这种东西,只有弱者才在意。”


    这番话入情入理,宋时音听得若有所思。


    但还是嘴硬地回怼了一句:“说得轻巧,我又不会杀猪卖肉,如何挣够买上门女婿的银钱?”


    “噗。”姜椿直接喷笑。


    安静围观姜椿教导堂妹的宋时桉也是一脸无语。


    姜椿絮絮叨叨说了那么一大堆,目的是劝道她自己立起来,如此才会不惧旁人的流言蜚语。


    结果她重点跑到买上门女婿上头了。


    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没听进去。


    而且姜家招上门女婿,乃是因为姜河只姜椿一个独养闺女,得招个上门女婿好替姜家开枝散叶。


    而他们宋家,老一辈就不提了,光他这一辈就有三个男丁,哪里用得着她这个小娘子来传承香火?


    笑归笑,但姜椿并未打击宋时音的积极性,有个奋斗目标也不错。


    至于能不能实现,等将来回到宋家后,自有她亲爹娘替她打算,不用自己瞎操心。


    姜椿哼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谁告诉你只有杀猪卖肉才能赚到钱?


    你能读会写,可以跟你大哥一样抄书挣钱;如果绣技还过得去的话,也可以做绣品卖钱。


    或者你还有什么其他可能挣到钱的技艺,也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宋时音拧眉盘算了一番,突地眼神一亮,说道:“我能作画卖钱,虽然我的画技不然大哥精湛,但也还算拿得出手。”


    姜椿嘴角抽了抽。


    当初自己也给宋时桉出主意让他画画卖钱,得知光笔墨纸砚颜料画纸成本就要十几两银子后,她果断放弃了。


    若是身处大城,十几两银子的成本也不算什么,书画铺子里的字画卖得飞快,卖几幅画就挣回来了。


    但红叶县是个小城,城里附庸风雅的人有,但不多。


    书画铺子里的字画,往往挂几个月才能卖出去,有些甚至几年都卖不出。


    同一个人的字画,除非是名气极大的画师,否则掌柜绝对不会收超过两幅以上。


    两幅画,估计也就刚好将成本挣回来。


    何苦折腾这一场?


    姜椿将这情况给宋时音说了。


    宋时音叹了口气,无奈道:“看来只能跟大哥一样,抄书挣钱了。”


    宋时桉斜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难不成大哥比你还傻,不晓得画画比抄书挣钱?”


    要不是逮着卢正衡这个肥羊薅了两把,他差点给逼得要去打劫兖州府的贪官,来个“劫富济贫”了。


    姜椿扭头,笑骂道:“你们兄妹俩就知足,我跟我爹又是收猪,又是宰杀,又是摆摊叫卖,忙活一整天也才挣一百多文,平均一人五十几文。


    而你们抄书,抄得快些三日就能抄完一本,最慢也就五日一本,一月少说也能抄六本。


    一本书一百六十文,六本就是九百六十文,刨除纸笔墨锭的费用两百多文,净赚七百多文。


    已经很不错了,先前我去粮店抗麻袋包,从早干到晚,每日工钱也才三十文而已。


    况且我这还只是按照五日一本书的进度来算的,若你能三日抄一本书,一月能有一两多银子入账呢。”


    宋时音惊呼一声:“那我岂不是只要攒一年银钱就能买上门女婿了?毕竟姜叔买大哥也才花了十两银子呢。”


    宋时桉:“……”


    这家伙脑袋是不是被骡子踢了?张口闭口买上门女婿就罢了,竟还拿自己说事儿。


    姜椿忍俊不禁,顾忌宋时桉的面子,没敢笑出声来。


    她缓了一会子,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正常男子的身价在二三十两左右,你大哥那会子之所以卖得便宜,一是因为他是官奴,除非朝廷大赦天下,否则没法脱籍;


    二是因为他在牢里受了刑,身子骨病弱,眼瞅着就是个不长命的。


    旁人都不愿意花这冤枉钱,也就我爹贪小便宜,这才将他买下来。


    结果贪小便宜亏大钱,为了给他调养身子,供他吃了一年汤药,花了足足三十两银子,才将人给治好。”


    宋时音失望地不吭声了。


    二三十两,那自己岂不是得攒两三年?


    不过如今自己才十四,腊月满十五,两三年后也就最多十八,跟嫂子如今年纪一样。


    似乎也还成?


    顿时又精神起来了,干劲满满地说道:“大哥,你借我笔墨纸砚用用,我回家后就开始抄书。”


    宋时桉:“……”


    行,不管目的是为了什么,起码未来这一年里能有个奔头,免得她成日自怨自艾。


    姜椿化身周扒皮,冷酷无情道:“你借住在我家,看在夫君的份上,房租我就不收你的了,但你每日必须上交五文钱的伙食费,包月给你打九折再抹掉零头,一百三十文。


    每月月中必须交到我手里,少一文钱都不成,否则下半个你就自己管自己吃喝。”


    还有将近一年宋家才平反,不能叫她太快达成目标,不然她真买个上门女婿回来,可就麻烦了。


    宋时音差点气哭:“你是我嫂子,我吃你几口饭你还要收钱,有你这么当嫂子的吗?”


    “有啊。”姜椿老神在在,“我就是这么当嫂子的,不服气你去找你其他嫂子养你去。”


    女主钟文谨手里有拼夕夕商城系统,不缺资源,又是个大方的,倒不介意宋时音这个小姑子蹭吃蹭喝。


    前提是丫能找到钟文谨。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宋时音扁了扁嘴,可怜巴巴地看向宋时桉,眨巴着一双凤眼,试图靠卖可怜让大哥帮自己说情。


    谁知宋时桉比姜椿还冷酷无情:“听你嫂子的,这家里你嫂子说了算。”


    宋时音气结,恨铁不成钢地嚷嚷道:“大哥你个夫纲不振的,我对你太失望了!”


    宋时桉淡淡道:“你对我失不失望有甚打紧,你嫂子不对我失望就好。”


    宋时音捂住耳朵,化身琼瑶剧女主,“啊啊啊”地咆哮嘶吼了几声。


    然后放下手,淡定地说道:“成,不就是一百三十文钱么,我交就是了。”


    姜椿笑眯眯道:“乖,真是我的好小姑子,够识趣。”


    宋时音学着姜椿先前的做派,毫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


    同坐在骡车后斗里的宋时桉瞧见了这一幕。


    这要是放在宋家出事前,自己高低得训斥她一顿,说她有失大家闺秀风范,给宋家人丢脸。


    但现在他却只当没瞧见,淡定地移开视线,没吭声。


    因为说了也没用。


    姜椿是个没规矩的,确切说是不爱讲究规矩,堂妹成日跟在她身边,想不被影响都难。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好不容易,学“坏”却简单。


    但他倒宁愿堂妹跟着姜椿学“坏”一些,省得她回京后被风言风语影响,成日自苦就罢了,还变着法儿地折腾家里人。


    *


    回到大柳树村,骡车才刚在大门口停下,里头听到动静的姜河就开门跑出来。


    兴高采烈道:“今儿真是走了大运了,竟然在七里河村收到一头猪,虽然个头不大,至多也就一百斤,但也很难得了。


    骡车别卸了,你们快些下来,我驾车去拉猪。”


    姜椿跳下车辕,迅速将后斗里原本打算给大姑家送去的礼物搬下来,然后提留着将宋时音两条胳膊,将人给拎下来。


    宋时音:“……”


    落地后她气得跺脚:“大嫂,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能下来,不用你抱。”


    姜椿没接话,等姜河驾着骡车离开后,这才挑了挑眉,好笑道:“我什么时候抱你了?醒醒,别做梦了,我只会抱你大哥。”


    宋时音面色一红,“呸”了一声:“谁要听你说这个,好不害羞!”


    然后提起裙角,抬脚就往家里跑去。


    姜椿在她身后,发出猖狂的大笑。


    宋时桉凑过来,垂眼看着她,压低声音道:“娘子只会抱我?那你什么时候抱?”


    姜椿白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个混球,我今儿一整日腿脚都使不上劲,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你竟然还有脸提这个!”


    宋时桉诧异地斜她一眼,一脸无辜地说道:“我说的是抱我,用手抱我的腰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话到这里,他轻笑一声,打趣道:“娘子,你脑袋里除了这个还是这个,就不能想点旁的正经事儿?”


    呵,竟然倒打自己一耙。


    姜椿气呼呼地瞪他,然后抬脚就去踹他,宋时桉灵敏地躲闪开,嘴里告饶道:“娘子,还在家门口呢,好歹给我些脸面,等回家后再揍我不迟。”


    姜椿警惕地往左邻右舍打量了一番,没见着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拎起地上的东西,丢下句“回头再收拾你!”,转身进了家门。


    她将东西归置好,拿铁钩挑开取暖炉的炉盖,见里头虽然封了一炉膛炭,但能隐约瞧见里头的火星,显然并未熄灭。


    她把底下接炭灰的抽屉拉开,让炉子正常燃烧起来。


    不过片刻,灶房里就暖和起来。


    宋时音凑过来,围着炉子打量了几圈,笑着对姜椿道:“嫂子,这炉子不错,怪暖和的,也给我买一只,安在我那屋子里呗。”


    姜椿朝她一伸手:“这取暖炉需要一百斤铁,以及每斤铁二十文钱的工钱。一百斤铁三两银子,工钱二两银子,合计五两银子。


    你给我五两银子,我明儿就进城给你找铁匠定做。”


    宋时音惊呼一声:“五两银子?这么贵!”


    惊呼完,神色又变得有些悻悻。


    宋家对家里的小娘子们很大方,月钱足足十两,是别家姑娘们月钱的两倍。


    这还不包括逢年过节以及生辰时长辈们的赏赐。


    五两银子,若放在过去,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就是五十两银子,她也立时能拿得出来。


    但如今今非昔比,五两银子她得足足抄书五个月,将近半年,才能攒够。


    她真情实感地嘟囔了一句:“嫂子你也忒奢靡了,竟然置办如此贵重的家什。”


    姜椿逮到秀恩爱的机会,立时“哎哟”了一声:“我这人最小气,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哪舍得置办这样金贵的物什?


    但那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去岁你大哥身子骨弱,风一吹就病倒,病倒了我就得给他喂水喂药,夜里也不敢睡觉,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为了不叫你大哥受罪,我只能砸锅卖铁,叫铁匠给打了这个取暖炉。


    唉,我对你大哥呀,可谓是掏心掏肺掏光家底了。”


    宋时音听得牙酸,撇撇嘴,本想刺哒她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强行吞了回去。


    这个嫂子又是花三十两银子替大哥调理身子,又是花五两银子替他打取暖炉,还买了专做素菜的小铁锅以及榨了豆油,单独给他做素菜。


    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程姐姐这个前未婚妻能否做到这个地步呢?


    宋时音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想到这里,她借口跟大哥借笔墨纸砚,闪身进了西屋。


    然后凑到炕桌前,对着正在研磨的宋时桉小声道:“大哥,你另娶他人,程姐姐怎么办?你俩可是正经定了亲的。”


    宋时桉沉了脸色,冷冷道:“你那时被关在宋家不晓得外头的事情,我们这些男丁才下狱没几日,程家就托人将定亲信物跟我的庚帖送到了牢里来,言明两家就此解除婚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啊?”宋时音整个人都震惊了。


    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愤道:“程家,程家怎能如此无情无义?”


    宋时桉淡淡道:“人之常情罢了,算不得多稀奇。”


    顿了顿后,他毒舌地又补了一句:“就连你嫡亲的舅舅,为了自保,都不敢冒风险派人买下你,更何况是程家这种姻亲?”


    宋时音抿了抿唇,眼里泪花涌动,声音带着哭腔,嘴巴却倔强:“提他做什么,那样的舅舅不要也罢,我反正是没舅舅了,权当他死了。”


    宋时桉这还不算完,又说起风凉话来:“他好歹也是你舅舅,只不过胆子小了些,爱仕途前程了些,没敢将你买下来,害你被卖进青楼,名声彻底坏了而已,你怎能因为这点子小事儿,就咒他死呢?”


    “这点子小事儿?”宋时音大叫了一声,抹着眼泪说道:“你知道对一个女子来说,有了这段被卖进青楼的经历,往后要承受多少的非议吗?


    对女子来说,名声好坏是天大的事情,一旦名声坏了,这辈子都完了!”


    说到后半段的时候,她气势不自觉地降了下来,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以为然。


    名声坏了就坏了呗,大不了学嫂子,攒钱买个上门女婿,不照样能过日子?


    宋时桉却是做出个被她说服的模样,“哦”了一声:“也对,女子不同于男子,名声的确是顶顶重要的。”


    他是故意激她的,目的就是加深她舅舅何信源在她心里的坏印象,免得她跟上辈子一样,回京后被何信源三言两语一哄,又跟他亲亲爱爱好甥舅了。


    然后听信何信源以及他娘子的挑唆,得闲就在家里闹腾。


    宋时音闻言却是撇了撇嘴,无语道:“大哥你也忒迂腐了些,我跟你说不通,我找大嫂去。”


    说完,直起身子,抬脚就出了西屋。


    宋时桉:“???”


    自己迂腐?


    自己哪里迂腐了?姜椿就从来没这般说过自己。


    嗯?他不确定地拧眉,应该没说过?


    夜里他将姜椿楼进怀里,一脸认真地问她:“堂妹嫌我迂腐,娘子是否也觉得我迂腐?”


    姜椿撇撇嘴:“听说真正迂腐的书生,敦伦时不但不亲嘴,还只用最传统的姿势,期间还不许自己娘子发出声音。”


    她抬眼斜睨着他,哼笑道:“夫君觉得自己算不算迂腐呢?”


    宋时桉:“……”


    自己就不该这时候问她这样的问题,她这家伙,青天白日都能胡思乱想,更何况这会子人在被窝里?


    他将人楼紧几分,凑到她耳边,哑声道:“娘子这是借批判迂腐书生之名,暗示为夫与你亲嘴,且用非传统姿势同你敦伦?”


    姜椿:“……”


    她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今早差点没被你折腾死,你竟然还惦记着这事儿,怎地就没个吃饱的时候?”


    宋时桉一脸无辜道:“分明是娘子暗示我,怎地反倒成了我的错?娘子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姜椿气得轻踢了他的小腿一脚,冷冷道:“今晚只老实抱着睡觉,你不许乱来,不然我就回自己被窝去了。”


    宋时桉的大手从她腰间缓缓往下滑,低低轻笑一声:“真不想要?”


    姜椿被他手指弄得嘤宁一声,嘴里说着不想要,膝盖已经不由自主地分开,方便他的拔弄。


    宋时桉低头用唇裹住她的耳垂,肯咬允吸起来。


    姜椿顿时腰腿都软了。


    宋时桉手指灵活地拨动琴弦,勾得她彻底意动,然后从后头与她合二为一。


    姜椿恨自己身子不争气,到底还是叫他得手了。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明儿绝对不会再纵着他了,起码歇上三日,让她缓一缓再说。


    一点也不迂腐的宋时桉将她翻过来覆过去,变着花样地折腾。


    还不忘兑现自己承诺似的,时不时凑上来与姜椿亲嘴。


    姜椿与他亲了老半天,这才反应过来,立时嫌弃地别过头。


    他亲完自己那里,又来同自己亲嘴,简直,简直就是……


    宋时桉却不肯放过她,把她脑袋掰过来,强势地吻住她的唇,舌头钻进她的嘴里,在里头搅风搅雨。


    姜椿:“……”


    这混球!


    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宋时桉见她一双杏眼瞪得滴流圆,惊讶、嫌弃而又愤怒的神情在她脸上活灵活现,简直是又鲜活又可爱。


    他忍不住又多亲了一会子,这才松开她被亲得红仲的嘴唇,边卖力奋斗边轻笑道:“我都不嫌弃娘子,娘子怎能嫌弃自己呢?”


    姜椿快气死了,拿拳头轻捶了下他的胸堂,咬牙切齿道:“你不嫌弃我嫌弃,下回亲过我那里以后,不许再亲我,听到没有!”


    宋时桉眸光闪了闪,他凑到她耳朵,同她耳语道:“娘子白吃这亏可不行,不如下回娘子亲了我那里,再同我亲嘴,如此不就找回场子了?”


    姜椿:“???”


    她如受惊小鹿般,顿时瞪大了双眼。


    啥玩意儿?


    他竟然想让自己亲他那里?


    这混球,真是什么好事儿都敢想!


    她果断拒绝道:“不可能,想都别想,我才不干呢。”


    直接给他来了个拒绝三连。


    宋时桉扁了扁嘴,作出个伤心欲绝的模样,委屈巴巴地说道:“我都不嫌弃娘子,娘子却嫌弃我,看来我在娘子心里的地位很一般啊……”


    姜椿不吃这一套,哼道:“你个一夜两次的大尾巴狼,少给我装柔弱。”


    宋时桉自信满满道:“何止两次,再翻一倍,一夜四次我都没问题,就怕娘子承受不住。”


    姜椿白他一眼:“少兴头,你身子骨才养好,可不能没节制地霍霍。”


    宋时桉勾了勾唇,得意道:“娘子若是答应那事儿,我今晚就只来一回。”


    姜椿懒得同他掰扯,使出拖延大法:“再说罢,看你表现。”


    第67章


    小别胜新婚, 但也不能天天新婚。


    放纵三天的后果就是本该早起帮姜河杀猪的姜椿,生物钟第一次失效,直接没爬起来。


    等她迷糊醒来, 去后院一瞧, 姜河已经全部收拾好了,正将肉往箩筐里装。


    姜椿讪笑一声:“爹, 我睡过头了,你怎地也不喊我一声?”


    姜河笑呵呵道:“喊你做什么, 就这么一头小猪, 爹自己又不是杀不了。”


    谁还没年轻过?他们年轻小夫妻,出门在外没法敦伦, 回来后可不得找补回来?


    他都懂。


    姜椿套好车, 将装肉的两只箩筐拎到后斗里, 跟姜河打了声招呼, 就驾着骡车往镇上去了。


    到刘婆子家的时候,天色才刚蒙蒙亮。


    院子里,潘杏拿着个笤帚,正在清扫院子里的落叶。


    见姜椿推门进来,立时笑道:“椿娘来这么早, 今儿这是要摆摊?”


    姜椿笑道:“是啊,昨儿我爹运气好, 收到了一头猪。”


    她将手里提着的用麻绳系着的几根大骨头递给潘杏, 笑道:“大骨汤补身子极好,这几根大骨头表姨拿去熬汤喝。”


    潘杏没伸手接,推让道:“我身子骨好着呢, 不如留着熬给阿音喝。”


    姜椿硬塞给她,笑道:“表姨只管拿着就是了, 家里还有几根呢。”


    潘杏闻言,这才接下了,笑道:“又叫你破费了。”


    姜椿不赞同地嗔了一句:“什么破费不破费的,几根大骨头而已,不值几个钱,表姨再跟我客套,我可要恼了。”


    刘婆子在屋里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对正欲往西厢杂物房搬桌椅板凳的姜椿说道:“后天你家得不得空?得空的话我们娘俩要去你家一趟。”


    姜椿立时就明白了,她这是要登门道谢呢。


    毕竟是自己将她闺女潘杏给赎出来的,她理应正式道谢,而且那一百两赎身银子的事情,也该给个说法。


    虽然姜椿掏这笔钱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还能收回来,但她不打算要是一回事儿,刘婆子不能没个表示。


    这才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姜椿笑道:“得空,姨婆跟表姨只管来就成,正好我留了几斤好肉在家里,晚点回去把猪下水给卤了,明儿咱们吃顿好的。”


    潘杏玩笑了一句:“既如此,我午饭跟晚饭就不吃了,留着肚子吃你家的好饭食。”


    她毁容的那半张脸正好朝向刘婆子,见她笑起来这半张脸犹如枯萎的菊花般,狰狞而又可怖,刘婆子是既心疼又欣慰。


    心疼她过往的遭遇,恨得她在心里将周诚这狗东西骂了千八百遍;又欣慰她想得开,不但没走绝路,还能有闲心讲玩笑话。


    三人又说了会子话,姜椿这才将桌椅板凳搬出去,把肉摊子支起来。


    距离上次姜河来摆摊已经过去了十二天,中间这段时间镇上的富户们熬不住,没少打发人去县城买肉。


    但县城的情况也不比红叶镇好多少,各家肉铺也都是随缘开,去县城买肉也要撞运气。


    所以听闻姜家肉摊子今儿再次摆摊,几家负责采买的管事迅速跑来,没一会子就将所有的肉给瓜分完了。


    姜椿去包子铺买了四笼腊肉包以及一笼素包,并四碗豆腐脑。


    然后驾车回了大柳树村。


    姜河趁着天气好,尚未落雪,正在院子里劈柴。


    宋时音在旁帮忙将他劈好的碎柴往柴房里运,堆在墙角码得整整齐齐的。


    脸带笑意,心情十分不错的模样。


    姜椿勾了勾唇,看来自己昨儿那一通“思想品德教育”还算有效,让她重新打起了精神。


    吃完早饭后,姜椿换了件衣裳,将给姜溪家的礼物重新搬上车,然后驾车载着宋时桉跟宋时音往镇上去。


    到王家的时候,王银儿正拄着根木棍在堂屋里练习走路,姜柳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在她身后扎煞着手,随时准备上前帮忙。


    见着姜椿等人,王银儿心下高兴,想往前几步迎上来,结果步子迈太大,一个没站稳,直直朝侧边倒去。


    姜柳一个健步抢上去,直接将人给搀住了。


    姜椿朝姜柳竖了个大拇指:“柳姐儿好样的,反应真敏捷!”


    王银儿稳住身形,略带尴尬地打招呼道:“姐、姐夫,你们来了。”


    又好奇地看向宋时音,笑道:“这位就是姐夫的妹妹?果然不愧是亲兄妹,模样跟姐夫一样出色!”


    顿了顿,又玩笑道:“你来了,我这个红叶镇第一美人的名头就得让给你了呢。”


    “噗。”姜椿直接给逗笑了,“还红叶镇第一美人呢,你这脸皮还真够厚的。”


    宋时音上前,行了个半礼,笑道:“阿音见过两位姐姐。”


    王银儿是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的,姐妹相见,应该互相行半礼,奈何她现在这个样子回不了礼,忙抬了抬手:“阿音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


    姜柳也忙道:“妹妹不用客套。”


    在前头看铺子的王波跟姜溪听到动静,忙将铺子给关了,来到正房待客。


    王波怕姜溪找茬,还主动解释道:“你表哥跟表嫂去县城做活,彤姐儿没人照看,你姑又走不开,你表哥就把你曹奶奶接城里去了。”


    彤姐儿是王金娘子周氏生的闺女,怀着身孕的时候,不少人说她肚子尖,怀得必定是个儿子,说得周氏人都抖起来了,连曹婆子这个奶奶都敢顶嘴。


    谁知竟然生了个闺女,被曹婆子好一顿数落,如今夹着尾巴做人,连在姜溪跟前都不敢大声说话。


    姜椿“哦”了一声。


    难怪没瞧见曹婆子,原来去县城给孙子跟孙媳妇带娃去了。


    刘家虽然将王银儿给撵出来了,但却没将王金跟周氏撵走,俩人如今仍在刘家的铺子里做事。


    姜椿给他们夫妻俩介绍了下宋时音,宋时音乖巧上前行礼。


    姜溪将宋时音夸奖一番,然后对姜椿道:“椿娘,在家吃了饭再走?”


    姜椿也没拒绝,笑道:“成,那我们就蹭一顿饭再回去。”


    如今曹婆子不在家,家里大小开支都归姜溪管,她显然比先前多了不少底气,直接从钱袋里掏了一串钱出来,打发王波去酒楼买只烧鸡,再买块豆腐。


    姜椿指了指自己带来的一个油纸包,笑道:“这是打南边带回来的梅干菜,大姑你正好可以做个梅干菜烧豆腐。”


    姜溪凑过来,将那油纸包打开瞧了一眼,笑道:“是干的呀?那我先拿去泡上。”


    本地人有晒干菜的习惯,姜溪一看就懂。


    又吩咐王银儿:“银姐儿,你领你姐他们去你屋里坐。”


    闺女屋里收拾得干净,招待外甥女婿跟他妹妹这样的客人比较体面。


    姜柳搀扶着王银儿走前面,姜椿等人跟在后头,来到王银儿屋里坐下。


    不用王银儿吩咐,姜柳就自觉去烧水泡茶。


    来的路上,姜椿已提前将王银儿的事情跟宋时音说了,宋时音听完后,对王银儿十分钦佩,甚至觉得两人有些同病相怜,不自觉对她亲近几分。


    宋时音斜了眼炕桌上铺着的笔墨纸砚等物什,主动与王银儿搭话道:“姐姐在写什么呢?莫不是跟我们兄妹一样,在抄书挣钱?”


    王银儿笑道:“我那一手狗爬字,抄出来的书,只怕倒贴钱给书铺,人家都嫌占地方,不肯收。”


    姜柳正好进来端茶壶,闻言嗔道:“表姐你别装相,桌上那些狗爬字分明是我写的,你写得可比这强多了。”


    王银儿失笑:“能强多少?不过是狗爬字跟鸡爬字的差别罢了,总归上不得台面。”


    宋时音殷勤道:“不妨事,多练练就好了,改日让我,改日我给你们写一份簪花小楷字帖,你们可以照着临摹。


    好好练上个一两年,能不能写出风骨不好说,但写板正肯定是没问题。”


    她本想说让自己大哥给她们写一份字体,想到大哥如今已经成婚,得避嫌,连忙改了口。


    王银儿跟姜柳闻言大喜,齐齐向宋时音道谢。


    宋时音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们不必如此客气。”


    又感慨道:“我从前还嫌家里要求严,女孩儿也必须正经在家中女学念书,我为了逃避课业,没少去亲戚家躲懒。


    现在想来,得亏正经上过几年学,不然这会子别说给你们写字帖了,就是想抄书挣钱都不成。”


    姜柳点头附和道:“可见小娘子还是得能读会写才成,我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我才央求表姐教我认字写字。”


    说完,她便端着茶壶出去了。


    姜椿问王银儿:“你身子如今恢复得如何了?”


    王银儿笑道:“还成,已经能拄着拐杖在堂屋里走一个来回了。”


    说起这个,姜椿起身坐到炕上,抽了张空白的白棉纸出来,边提笔在上头写写画画,边说道:“我给你画副双拐,你回头让姑父给你找木匠做出来,肯定比你那根木头拐杖好用很多。”


    王银儿高兴道:“我正嫌那木头拐杖不好用呢,姐你可真是给我雪中送炭了。”


    又道:“也不必另寻木匠,我爹就能做,他可是正经在木匠铺当过三年学徒的,木匠手艺还过得去。”


    说着说着压低声音,吐槽道:“就是人懒又馋,我爷一走,没人能压制他,我奶又一味纵容,这才变得浪荡不成器。”


    随即又狡黠一笑:“亏得姐你把他狠揍一顿,如今镇上那些混子不敢寻他玩,王寡妇也不叫他进门,他只能老实待在家里看店,比我爷在时还规矩呢。”


    姜椿勾了勾唇,得意道:“讲道理得跟能讲道理的人讲,你爹那样的人,武力压制比讲道理管用多了。”


    王银儿看了宋时桉一眼,打趣姜椿道:“那姐姐你素日是同姐夫讲道理呢?还是武力压制呢?”


    姜椿白她一眼,哼笑一声:“你姐夫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怎舍得对他动粗?”


    宋时桉抿了抿唇,她的确没对自己动粗过,但她显然也不是个讲道理的主。


    王银儿夸张地“哎呀”一声:“姐,我跟阿音还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呢,你怎能当着我们的面说这种羞人的话?”


    宋时音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这算什么,大嫂这人得空就秀恩爱,自己早见怪不怪了。


    毕竟自己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儿,连大哥大嫂的壁角都听过呢。


    姜椿歪头朝门口瞅了瞅,没瞅到她姑姜溪的身影,这才哼笑一声:“你们合该多听听这些事情,多瞧瞧甚样的男子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免得以后被人哄骗。”


    说到“多瞧瞧甚样的男子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这句话的时候,她还特意转头看向宋时桉,明示这是在说谁。


    宋时桉勾了勾唇,唇畔露出个浅笑来:“多谢娘子夸奖。”


    顿了顿,又十分又男德地补了一句:“娘子也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女子。”


    王银儿:“……”


    你们也忒不把我们当外人了?


    她无语地看向宋时音,试图寻找共鸣,却见宋时音一脸淡然,正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顿时对她心生怜悯,这是遭了多少表姐荼毒,方才能做到如此无动于衷?


    王银儿无语道:“姐你就不要说风凉话了,姐夫这样长相、品性的男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我跟阿音若当真听你的话,照着姐夫这样的标准找相公,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自己这样的身体状况,嫁人生子等于自寻死路,她才不会如此想不开呢。


    不等姜椿回话,宋时音就无所谓地说道:“嫁不出去就不嫁呗,可以学嫂子花钱买个上门女婿回来呀。”


    王银儿听得目瞪口呆。


    阿音她哥还在呢,怎地就轮到阿音买上门女婿传宗接代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念一转。


    对呀,阿音她哥入赘到了姜家,姜椿生的孩子都随她姓姜,某种意义上来说,宋家的确断根了。


    所以阿音这个小娘子买个上门女婿回来,替宋家延续香火,似乎十分合情合理?


    难怪阿音才刚到姜家,亲戚们都没见完呢,就忙着抄书挣钱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伸手轻拍了拍宋时音的肩膀,七分鼓励三分同情地说道:“宋家的香火全靠你了,你是得好生努力。”


    宋时桉:“???”


    这王银儿在胡言乱语什么?


    别说二弟宋时锐跟三弟宋时迁还活得好好的,就是三叔也老当益壮,两年后三婶老蚌怀珠生下了老四这个儿子。


    延续宋家香火的责任如何都落不到堂妹一个小娘子肩上?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却没辩解。


    王银儿又不晓得宋家的具体情况,如此断言也没错。


    *


    在王家吃了午饭后,姜椿等人也没多留,直接打道回府。


    回家后,姜椿将明儿刘婆子跟潘杏要来家里做客的事情告知姜河,然后开始收拾猪下水。


    旁的器官就罢了,猪肠是真的难顶,再次把院子里弄得一股怪味。


    宋时音捂着鼻子崩溃大叫道:“大嫂,家里就算再穷,你也不能煮屎给我吃?我可是每日要交五文伙食费的!”


    姜椿嘴角抽了抽,真不愧是兄妹,见她洗猪肠,兄妹俩说出来的话竟出奇地相似。


    姜椿抬头白她一眼,哼道:“你个土包子,肯定没吃过卤猪肠,不晓得它有多美味,今儿我就叫你开开眼界。”


    宋时音闻言一个大后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吃这装过猪屎的猪肠呢,打死我也不吃!”


    姜椿勾勾唇,好说话地点头:“好,那你就别吃了,我跟我爹吃。”


    没有人会拒绝美味的卤猪肠,自己做梦都想吃青椒炒肥肠,奈何没有青椒。


    待会儿有她真香的时候!


    果然等姜椿将所有猪下水料理干净,下锅开卤后,浓郁的香气飘进西屋,趴在炕沿上抄书的宋时音顿时就写不下去了。


    她将毛笔一搁,从西屋里跑出来,抽着鼻子说道:“嫂子,好香呀,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姜椿冷哼一声:“我在卤装过猪屎的卤猪肠呢,问什么问,反正打死你也不吃。”


    宋时音不傻,哼唧道:“猪肠才那么几根,还不够浪费柴禾的,你肯定还卤其他东西了,我不吃猪肠,我吃其他的。”


    姜椿哼笑:“猪肠就那么几根,你想吃我还不乐意给你呢。”


    宋时音笃定道:“你给我吃,我还不吃呢。”


    姜椿“嗤”了一声:“你少做梦了,我才不舍得给你呢。”


    正坐在西屋炕桌前抄书的宋时桉忍不住扶额。


    她俩真是够了,为几根卤猪肠,跟鹦鹉学舌似的,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幼不幼稚?


    堂妹没来时,姜椿在自己跟姜河跟前还端着些,大部分时候都稳重可靠。


    谁知堂妹一来,她就变了个模样,随时随地在堂妹跟前秀恩爱不说,得闲就逗堂妹玩耍。


    真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简直是有些人来疯。


    他都不敢想象等她跟着自己回到京城,跟宋家那一大帮子人住到一起,又该疯成甚样?


    想想就叫人头大。


    *


    事实证明,姜椿预料得很对。


    卤肉出锅后,宋时音见姜椿吃卤猪肠吃得欢,忍不住索要了一块尝尝,然后就真香了。


    姜椿斜了眼她再次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拿筷子在她手心轻抽了一筷子,哼笑道:“我记性不好,先前是谁口口声声说打死也不吃卤猪肠来着?”


    宋时音死不承认,扭头东瞅瞅西瞅瞅,诧异道:“有人说过这话嘛?我没听见呀,嫂子你是不是听错了?”


    姜椿嘴角抽了抽,这家伙为了口吃的,脸都不要了,搁这跟她装傻。


    据宋时桉说,宋时音在宋家时倒不是个吃货,在吃食上头没甚偏好,甚都能吃,甚都吃一点。


    但被卖进红袖添香后,王妈妈为了让她保持身段,三五日才给她吃一回荤,以致于她现在见着荤菜就没命。


    倒也怪可怜的。


    姜椿动了恻隐之心,拿起勺子,从锅里捞了一段卤猪肠递给她。


    宋时音立时喜笑颜开,逮着姜椿就是一通夸赞:“谢谢嫂子!嫂子对我最好了!嫂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儿!”


    姜椿白她一眼,笑骂道:“你这家伙,有奶就是娘是?”


    等回京后,估计女主钟文谨就会变成她嘴里天底下最好的人儿了,毕竟钟文谨手握拼夕夕商城系统,又有一手好厨艺,好吃的不要太多。


    不过姜椿也不会吃醋就是了,毕竟连她都打算抱钟文谨的大腿,跟人家当相亲相爱的好妯娌,好蹭人家的现代物品用呢。


    宋时音咽下嘴里的卤猪肠,一脸认真地说道:“能给我卤猪肠吃的人不少,但像嫂子这样肯认真教我人生道理的却不多,嫂子在我心里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儿,永远都是!”


    姜椿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暖暖的。


    不管以后自己会不会退居第二,但此时此刻,她相信宋时音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就够了。


    反正自己原本也只是看在宋时桉的面上,才对她这个隔房的堂妹教导一二,免得她在姜家这一年作妖,也没想过让她回报什么。


    *


    夜里宋时桉又蠢蠢欲动,被姜椿劈头盖脸一顿好骂:“宋时桉,你有完没完?都给你说了我扛不住了,要歇息几日,你怎地就是不听?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难道不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男子一辈子的精血就那么点,你现在毫无节制地乱来,回头上了年纪就只能干瞪眼,到时就擎等着被我嘲笑!”


    宋时桉等她骂完,这才边用手掌替她按腰眼,边好脾气地说道:“我只是想替娘子柔腰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姜椿的怒气顿时犹如被针扎了的气球,不过片刻,便漏了个干净。


    但她嘴硬道:“你少狡辩,说是替我柔腰,不过是想试探我的态度罢了。


    若我没反对,你就继续下一步。


    若我反对,你就一脸无辜地说想替我柔腰。


    哼,你那点子小九九,我还能不明白?”


    宋时桉没承认也没反驳,手上力道适中地柔捏着她的腰肢,淡淡道:“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椿立时抖了起来:“看看,你连反驳都不反驳,果然被我说中了!”


    宋时桉摇头轻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反驳就是狡辩,不反驳就是默认,横竖娘子怎么都有理,我反正是说不过你的。”


    姜椿轻哼一声:“夫君你也不差,玩得好一手模棱两可呐。”


    不过这家伙手法还真不错,按得她腰肢很舒服,腿脚都有些发软,身上如同被羽毛擦过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唬得她连忙叫停。


    再不叫停,待会自己情动,求着他要自己的话,可就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第68章


    因为刘婆子跟潘杏要来家里做客, 姜椿怕家里馒头不够吃,晚上泡了老面,次日一早天不亮就爬起来蒸芝饼。


    芝饼馅得用猪油拌上白面, 这在乡下算是十分奢侈了, 拿来招待客人再体面不过。


    宋时音倒是自觉,瞧见堂屋里亮了灯, 没等姜椿去喊她,就自己过来了。


    姜椿问她:“会不会擀皮?会的话就替我擀皮;如果不会擀皮, 那就负责包馅, 我来擀皮跟擀芝饼。”


    宋时音尴尬讪笑道:“都不会……”


    姜椿白她一眼,没好气道:“感情你们大家族的小娘子学厨艺就只学怎么拿锅铲炒菜?”


    宋时音闷闷道:“面点也是要学的, 但还没等我学到这一项, 家里就出事了……”


    姜椿起身另拿了一根擀面杖给她, 说道:“那就先跟我学擀皮。”


    芝饼是先擀皮, 裹馅后包成包子,然后再将包子擀平成一个圆饼。


    因为面剂子比较大,擀皮不需要像饺子皮那样左手飞旋旋转饺子皮,右手擀面杖前后来回搓个不停。


    只需要将两手放在擀面杖上横着擀几下,将饼皮竖过来, 再横着擀几下,擀差不多时斜着擀几下修补修补形状即可。


    相对来说简单。


    姜椿边擀边解说, 让宋时音边听边照着擀, 只教了两回,她就差不多学会了。


    虽然擀得饼皮不够圆,不是像头窄腚宽的葫芦, 就是像边缘坑坑洼洼的菊花。


    宋时音看着自己擀得这一堆饼皮,偷瞧了姜椿一眼, 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姜椿却夸赞道:“不错,头一回擀皮就擀得像模像样,比我初学时强多了。”


    她虽然没当过老师,但写过教师主角的小说,教育“学生”的理论还是有的,深谙该打压时打压,该夸奖时夸奖的道理。


    毕竟她包包子的技术炉火纯青,饼皮不圆她可以手动拯救。


    即便拯救得不好,也不妨事,反正包好后也会再次擀平。


    若是一味打压宋时音的话,会极大地削弱她干活的积极性,没准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宋时音闻言,果然脊背顿时挺直了几分,兴冲冲地继续擀皮,一个接一个擀,越擀越好。


    姜椿勾了勾唇,小样,拿捏你个小丫头还不易如反掌?


    如今天气冷,面食不容易坏,所以姜椿发了不少面,打算蒸两锅猪油芝饼以及一锅豆油芝饼。


    擀好芝饼后,她在西屋炕上铺了块干净的细麻布,将所有芝饼放上去,上头再盖一块细麻布,让它们慢慢醒发。


    趁着这个空当,她跟宋时音开始开始准备中午宴席的菜肴。


    宋时桉将才抄好的一本书装订完,从西屋走出来,主动问道:“娘子,可有甚我能做的活计?”


    姜椿虽然宠宋时桉,但却不会万事大包大揽,惯得他甚都不干。


    什么君子远庖厨?呸,这么讲究君子风范,那干脆饿死好了。


    闻言她思考了片刻,随即笑道:“等会芝饼发好了,夫君你来烧火。”


    这家伙是个爱干净的,时常自己烧水沐浴,烧火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


    宋时桉点头应道:“好。”


    所以等刘婆子跟潘杏坐着雇来的驴车来到姜家,刚一踏进灶房,就见姜家那位长相绝佳气质斯文的赘婿正坐在灶膛前烧火。


    他手里捧着本簇新的书,目光专注在书本上的同时,还不时往灶膛里瞅一眼,添一把柴。


    刘婆子忙道:“哎哟,椿娘你怎能让孙女婿一个读书人烧火呢?杏娘,你快去将孙女婿替换下来。”


    宋时桉闻言,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一礼:“姨婆、表姨,你们来了?”


    打完招呼后,他扬声朝柴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娘子,姨婆她们来了。”


    取暖炉的炭盆空了,姜椿端着炭盆去柴房装炭,喊宋时音跟着帮自己开关柴房的门,所以俩人都没在。


    而姜河,则被姜椿打发去李寡妇家买豆腐去了。


    姜椿端着炭盆小跑过来,老远就甜甜地叫人:“姨婆、表姨,你们来啦?快屋里坐!”


    她将炭盆放下,在取暖炉旁边的木盆里飞快地洗了个手,然后推开西屋的门,引着刘婆子跟潘杏进去坐。


    又吩咐跟进来的宋时音:“阿音,你去泡壶茶来。”


    刘婆子在西屋的炕上坐下,打量了下屋里拐来拐去的铁皮管子,夸赞道:“你这铁皮炉子还真不错,屋里暖吁吁的,跟春天了一样,只穿夹的都尽够了。”


    姜椿笑道:“去岁我夫君身子骨弱,这才找县里的铁匠铺给打了这么个取暖炉,还真别说,有这炉子在,屋里确实暖和很多。”


    三人寒暄几句,潘杏便站起身来,说要出去替宋时桉烧火,被姜椿给阻止了。


    她不以为意道:“表姨你只管坐着,让我夫君烧就行,他烧火烧得可好了。”


    刘婆子瞪她一眼:“烧火是咱们妇人的活计,哪有让大老爷们烧火的道理?就算孙女婿是你家的赘婿,也不该如此埋汰人家。”


    姜椿撇撇嘴,哼道:“酒楼里的厨子都是大老爷们呢,不照样烧火?


    再者,家里没有妇人的人家,一堆大老爷们都不烧火的话,是打算擎等着饿死?”


    刘婆子被堵了个仰倒,她笑骂道:“你这家伙,我好心提醒你,你却专捡刁钻的说事儿,故意抬杠是不是?莫不是个杠精转世?”


    姜椿当然知道刘婆子是好意提醒自己,别太看低宋时桉这个赘婿,免得伤了夫妻情分。


    别说是刘婆子了,就连姜河,每每见到宋时桉烧火,都要嘟囔上几句,对他这个大老爷们烧火的行径颇不赞同。


    这大概就是时代局限性。


    所以姜椿虽然不赞同刘婆子的看法,却没往心里去。


    潘杏这一路上没少见识表外甥女跟表外甥女婿的相处方式,闻言忙拿胳膊肘捅了自己老娘一下,嗔道:“娘,椿娘是个有成算的,她相公也没意见,哪用你老别多管闲事?”


    刘婆子撇撇嘴,心里有些不服气,自己也是一片好意,结果闺女还拦着自己。


    心里嘀咕归嘀咕,嘴上却是不吭声了。


    说话间,姜河买豆腐回来了,几人又是一顿寒暄。


    姜椿让姜河陪着她们说话,自己带着宋时音回到灶房,继续忙活着做菜。


    *


    因只来了两位客人,且还是亲戚,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吃饭时直接坐到了一张饭桌前。


    姜河跟刘婆子这个表姨走得近,还赁她家的地方摆肉摊子,对于她无依无靠的处境也很是心痛。


    如今表妹潘杏回来了,他是真心替刘婆子高兴,为此直接将姜椿从绍兴府给他带回来的一坛黄酒给搬了出来。


    烫了一壶,亲自给刘婆子斟酒,要跟表姨好生吃几盅。


    刘婆子是个好酒的,但近些年为了攒养老钱,她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哪里还舍得吃酒?


    这会子听闻有打南边捎回来的好酒,心里一喜,立时就端起酒盅来,抿了一口。


    一双小眼顿时眯成一条线,赞不绝口道:“好酒,真是好酒,果然不愧是打南边带回来的好酒,比咱们这儿的酒要绵软不少,也更香几分。”


    姜河笑呵呵道:“表姨果然见多识广,一下就说到了点子上。”


    姜椿撇撇嘴,什么好酒不好酒的,反正都是掺水白酒兑白醋,难喝得紧。


    等回头钟文谨酿出喷香喷香的现代白酒来,他们才知道甚是好酒呢。


    宋时桉却伸手捅咕了她一下,说道:“千里迢迢抗回来的好酒,娘子你不尝尝?”


    姜椿扭头,狐疑地看着他。


    怂恿自己喝酒?这家伙肯定没安好心,估计打着自己吃醉酒好忽悠,他好哄骗自己跟他敦伦的主意。


    没等她开口拒绝,那头潘杏听见这话,立时伸手拿起酒壶,将姜椿跟前的酒盅倒满,又给自己跟前的酒盅也倒满。


    随即她端起酒盅,一脸郑重地说道:“多亏了椿娘你,我才能脱离苦海回到家乡,才能在我娘跟前尽孝,这盅酒表姨敬你。”


    姜椿:“……”


    表姨你是宋时桉请来的打手是?


    宋时桉抬袖掩唇偷笑。


    表姨敬自己酒,姜椿拒绝不了,只能端起酒盅来,笑道:“若是没碰上就罢了,偏巧在那里碰到了表姨,且我手里的银钱又刚好够数,于情于理都得将表姨赎出来。”


    潘杏在青楼里待了十几年,经历过的事情不少,人变通透很多,闻言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来什么于情于理,不过是你心善罢了。”


    遇上那等只扫门前雪的,根本不会主动与自己相认。


    姜椿可不懂得谦虚,闻言笑嘻嘻道:“我当然心善啦,我夫君说我是天下第一良善人儿呢。”


    正毫无形象地用手抓着一块红烧排骨啃的宋时音闻言低垂下脑袋,偷偷翻了个大白眼。


    来了,来了,又来了。


    每日重复无数回的秀恩爱戏码又上演了。


    偏自己大哥还点了下头,一脸认真地说道:“没错,娘子的确是天下第一良善人儿。”


    姜椿将酒盅放下,两手捂脸,“哎呀”怪叫了一声:“夫君,当着客人的面,你谦虚点,不要这么直白夸人家啦。”


    刘婆子:“……”


    潘杏:“……”


    而姜河跟宋时音,一个淡定嚼着嘴里的腊肉,一个继续埋头啃红烧排骨,早就见怪不怪了。


    被姜椿这么一打岔,潘杏心里才刚涌起的心酸,直接化为了泡影。


    她哭笑不得将酒盅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酒盅朝姜椿展示了一番。


    姜椿没法子,只得端起酒盅来,一口闷掉。


    又酸又辣的滋味,刺激得她龇牙咧嘴,嘴里“嘶嘶”地直抽气。


    这怪模样,把刘婆子跟潘杏给逗笑了。


    刘婆子从袖子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来,笑骂道:“本想认真说事的,偏你作怪,想正经都正经不起来了。


    这是我家那宅子的房契,你拿着,将来我跟你表姨没了后,这房子就归你了。


    镇上的宅子不值钱,这房契虽然抵不了你赎你表姨的那一百两银子,但我们娘俩值钱的物什也就这宅子了,你别嫌弃。”


    顿了顿,又故作无赖地说道:“嫌弃也没法子,反正我们也拿不出更多了。”


    说完,就将手里的房契往姜椿手里递。


    姜椿没接。


    她抬眼看向姜河。


    姜河伸手将刘婆子的手给推了回去,板起脸来说道:“表姨,你这是做什么?那宅子是表姨夫留下来的,要传也是传给他们潘家的后人,给椿娘这个外人做什么?


    表妹还年轻,回头从咱们红叶镇招个老实本分的上门女婿,再生个一儿半女的,终生也就有靠了。


    若是你们没了宅子,谁还愿意给表妹当上门女婿?”


    潘杏不屑地“嗤”了一声:“表哥,你以为谁都像你运气这般好,能招到外甥女婿这样的上门女婿啊?


    这年头,愿意给人当上门女婿的,多半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或是偷奸耍滑想吃软饭的,真要招个这样的人上门,我家又只我们母女俩人,就擎等着被吃绝户。”


    姜河闻言皱眉:“这倒还真有可能。”


    想了想,他斜了姜椿一眼,笑道:“不过倒也不用太担心,有椿娘在呢,她姑父那样的烂人,都被她打服了,如今老老实实在家看铺子,对付你家招的上门女婿,想来也不在话下。”


    姜椿闻言皱了下眉。


    理论上是这样,有自己镇着,潘杏招的上门女婿就算是条龙也得给她盘着。


    但问题是一年后他们父女俩就要跟着宋时桉进京了呀,离那么远,可就没法再看顾潘杏母女了。


    她忙道:“爹,你想得太简单了,如果遇上一家子七八个兄弟那样的破落户,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铁了心要吃绝户,咱们也防不胜防。


    叫我说,表姨可以寻个品性好又父母双亡的孤儿当养子,打小严格教养,好好培养感情,这不比招上门女婿更靠谱?”


    为免再养出个长大后跑回原生家庭的白眼狼,还是找个父母双亡,最好整个家族都死光光的那种孤儿为好。


    在古代这样恶劣的生存条件中,符合这样苛刻要求的孤儿还真没那么难找,只不过得多打听些时日罢了。


    潘杏笑道:“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然她娘也不会要将房契赠给姜椿。


    姜椿朝潘杏竖了个大拇指,随即看向刘婆子,哼笑道:“你老这宅子,还是留着给你孙子,总不能收养了人家,最后却连个房舍都没给人置办上,将来他如何给你老娶孙媳妇?”


    这番话说得在理,刘婆子为难道:“可是欠你那一百两银子……”


    姜椿笑道:“要说我家有钱到完全不在意这一百两银子,那倒没有,但也的确不差这一百两银子,只当是我给姨婆你的养老钱。”


    姜家的肉摊子就摆在刘婆子门口,这些年攒下来多少家底,她掰着手指数算一下就能知道。


    姜椿去绍兴府赎人掏的那六百两银子,根本就不是姜家能拿出来的。


    有且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姜椿这个上门女婿想法子弄来的银钱。


    她猜到这个上门女婿生得那样绝色,还读书识字,必定是个有来历的,却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弄到如此大笔的银钱。


    所以姜椿这会子说话才能如此有底气,一百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


    刘婆子静默了片刻,将房契给收回了袖子里,抹了把眼泪,笑骂道:“人家都说蚊子再小也是肉,椿娘你可倒好,送上门的宅子都不要,还天下第一良善人儿呢,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大傻蛋还差不多!”


    既然外甥女当真不缺钱,又是一心替自己跟闺女的将来着想,她也没必要硬逼着人家收这房契。


    至于欠她的恩情,天长日久的,慢慢还就是了。


    就算她还不完,还有她闺女呢,甚至还有闺女将来收养的养子,总有还完的那一日。


    却没想到只堪堪过去一年,姜家就阖家搬离红叶镇,进京讨生活去了。


    当然这是后话。


    席上姜椿被刘婆子跟潘杏轮流灌酒,姜河笑呵呵地看着不帮忙,宋时桉暗中窃喜,宋时音站干岸埋头吃肉。


    孤立无援的她毫无意外地被灌醉了。


    她摇摇晃晃地出门送人,往回走时被门槛一绊,差点摔个狗吃屎,还好宋时桉早有预料,一把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他柔声道:“娘子小心,仔细摔着了。”


    跟在后头的宋时音立时捂眼,边从张开的指缝中偷看,边嚷嚷道:“哎呀,大哥大嫂,你俩大庭广众之下楼楼抱抱,成何体统?”


    真是的,简直不拿自己当个人嘛,自己要是长针眼,可都是他们害得!


    姜河倒背着手,笑呵呵地往正房走去,假装没听到宋时音的话。


    闺女跟女婿恩爱好呀,多恩爱些,自己才能早日抱上孙子。


    宋时桉扭头白宋时音一眼,冷冷道:“你少作怪。”


    说完,不再理会她,半楼半抱地带着姜椿往西屋而去。


    宋时音撇撇嘴,斜了东屋的方向一眼,在心里腹诽道:“大哥急匆匆将大嫂往西屋带,肯定是想趁大嫂醉酒干坏事!哼,这个虚伪的家伙!”


    宋时桉将姜椿扶到炕上,给她喂了半杯温水。


    然后来到灶房,往两边的两口大锅里分别添了两桶水,开始烧水。


    宋时音站在自己的西厢房门口瞧见这一幕,顿时鄙夷地撇了撇嘴。


    哼,都烧水沐浴了,大哥果然这是想干坏事!


    还骂自己作怪,自己可是记仇了!


    宋时音转了转眼珠子,决定等明儿大嫂酒醒了,自己就去告状,到时看大嫂怎么收拾丫!


    一无所知的宋时桉烧开一大锅水后,将木盆搬进西屋,兑好热水,仔细沐浴了一番。


    然后除掉姜椿的衣裳,把她抱进木盆里,也给她好好洗了洗。


    随即抱着她上了炕。


    姜椿人醉心不醉,笑骂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等宋时桉回应,她又没好气道:“这会子才半下午,难不成你想白日宣银?”


    这可是他们读书人的大忌。


    什么?先前不是早上就敦伦过好几回?


    那会子日头还没出来呢,应该算不得青天白日?


    宋时桉伸出葱白细长的食指,在她唇上点了一下,然后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娘子这样帮为夫,就不算犯忌了。”


    姜椿:“……”


    好啊,这家伙竟还惦记着这茬呢!


    本就晕乎的脑袋,顿时更晕了几分。


    她捂着脑袋,哼唧道:“哎呀呀,我吃醉了,头好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甚都做不了,我要睡觉。”


    宋时桉眨巴着自己狭长的凤眼,眼巴巴地看着她,试图卖萌:“娘子,就帮帮为夫,好不好?”


    姜椿不吃这一套:“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郎君卖萌,你羞不羞?”


    他又改换了个策略,一脸幽怨地说道:“先前我没少那样,可从未嫌弃过娘子,也从未要求娘子回报过,如今只想让娘子回报一回,结果娘子却嫌弃我,我……”


    话到这里,他声音不由得小了几分:“我明明才刚沐浴过。”


    姜椿:“……”


    这家伙,为达目的,真是脸都不要了。


    苍天啊大地啊,她笔下那个清冷孤傲对任何女子都冷酷无情的美强惨男配跑哪里去了?


    眼前这货是谁?她压根就不认识!


    她无语道:“你少卖惨了,我可没逼你,是你自己非要表现的。”


    宋时桉扁嘴,哼唧道:“娘子言语上是没逼我,但娘子分明很乐意。”


    姜椿听得十分心虚,自己的确挺乐意的,享福的事情谁能不乐意?


    谁,谁让他本事越来越高超,她那叫逼迫吗?她那叫情不自禁好不好!


    宋时桉见她脸上浮现心虚之色,顿时再接再厉:“娘子若真心将为夫放在心上,又如何会嫌弃我?可见娘子对我只是表面情,心里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过。”


    姜椿气呼呼道:“你少污蔑我,我甚时候不将你放在心上了?我对你还不够好?”


    虽然知道他这是在玩激将法,她还是不免有些生气。


    宋时桉轻哼道:“你若真将我放在心上,那就投桃报李。”


    姜椿:“……”


    哼,想pua自己是?门都没有!


    *


    但姜椿还是答应了他。


    毕竟他说得也有道理,每回他主动付出,却从未要求自己回报过,自己不能只享受不回报。


    毕竟付出是双方的事情,只一方付出的话,感情的天平很容易偏离。


    生活中是这样,这事儿上头也一样。


    第69章


    刚开荤的男子, 就跟见了小鱼干的猫儿一般,压根就不懂得节制。


    加上古代乡村又没甚娱乐活动,照明主要靠油灯, 灯光太昏暗, 宋时桉抄书都没法抄。


    至于蜡烛,足足十文钱一根, 还不经用,燃完一根蜡烛抄出来的那点子书, 还不够买蜡烛的钱。


    所以他们小夫妻除了躺在炕上造小人, 就再没旁的事情可做了。


    姜河本以为他们这么个造法,自己很快就能抱上孙子, 结果从冬天造到夏天, 闺女的肚皮都没动静。


    他憋了好些时日, 憋到六月十八女婿生辰这日, 在闺女怂恿女婿吃长寿面前先许愿时,忍不住开口道:“女婿你许个‘愿椿娘早日怀上身孕’的愿望。”


    姜椿无语道:“爹,你闺女我今年才刚十九,年纪还小着呢,不着急怀孕生娃。”


    姜河白她一眼:“你不急爹急。”


    姜椿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急也没用呀。”


    宋时音斜了宋时桉一眼, 大哥成日忙活着“欺负”嫂子,也不知忙活了些甚, 竟是白忙活一场。


    看, 姜叔这个岳父都急了。


    宋时桉好脾气地说道:“好,我听爹的。”


    说完,他双手合十, 闭上眼睛,一脸虔诚地静默片刻, 然后睁眼展颜一笑:“许好了。”


    姜椿嘴角抽了抽。


    也没扫兴地说甚“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之类的话,反正这所谓的许愿也不过是糊弄下姜河。


    再过几个月,他们就得动身去京城了,她才不要在这个时候怀上身孕呢。


    宋时桉知道姜椿不急,毕竟她没少在自己跟前嚷嚷要二十岁以后再生小崽子,但他心里其实有些没底。


    虽然自己身子骨已经调养好了,功夫也完全恢复到了从前的水准,但他到底在天牢里受了半年的严刑拷打。


    冰冷刺骨的水牢也没少呆。


    虽然能正常敦伦,但万一伤到了根本,无法让女子有孕,又该如何是好?


    他上辈子是不在意这些的,绝后就绝后,没甚大不了的,但他现在有了姜椿。


    他想跟她一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不想叫她失望。


    毕竟她是姜家的守灶女,身上还肩负着替姜家开枝散叶的责任呢。


    宋时桉心里正五味陈杂呢,外头突然响起了“哐当哐当”的拍门声,夹杂着郑艺熟悉的大嗓门:“椿娘,椿娘,开门,是我!”


    “舅舅?”姜椿诧异地“咦”了一声,然后“蹭”地一下站起来,快步朝外头跑去。


    把门打开,她对一脸风尘仆仆的郑艺说道:“舅舅你怎地这个时辰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这个时辰,有些吃饭早的人家,都已经熄灯睡下了。


    郑艺左手指了指右手提着的红酸枝木箱子,小声道:“卢县令才刚打发人送来的寿礼,让我即刻给外甥女婿送来。”


    姜椿心下微动,莫非县太爷卢正衡听到了甚风声,借送寿礼的名义偷偷给宋时桉传信?


    不然往年寿礼都是早早就送来了,今年为何拖到如此晚?


    鬼鬼祟祟的,显然有鬼。


    也对,算算日子,五皇子这会子应该重病缠身,快要挂掉了?


    “舅舅快进来。”姜椿将郑艺让进来,转头重新将门给栓上。


    姜河等人已经迎到了院子里来。


    见着自己大舅子,姜河笑呵呵道:“大哥,你怎地这个时辰过来了?吃饭了没?没吃的话在这儿凑合吃点,我们也正吃着呢。”


    “吃了。”郑艺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妹夫的问题,然后将手里的箱子往宋时桉跟前一递,说道:“卢县令打发人给你送来的寿礼,让你务必立时打开瞧瞧。”


    宋时桉将箱子接过来,淡定道:“舅舅屋里坐。”


    他大概猜到卢正衡给自己传甚消息了,无非就是听说了五皇子病危的消息,到自己跟前卖个好罢了。


    他也没避着众人,在灶房的马扎上坐下,然后摘掉箱子上头的锁,伸手将箱盖给掀开。


    箱子最上头放着一封信,底下是一套文房四宝、两瓶酒、两罐茶叶、四匹绸缎、一个装了一套赤金嵌红宝石头面的小匣子以及一个装了二十只五两银锭的钱袋。


    他伸手将那封信拿起来,扯开封口,掏出里头的信纸展开,借着油灯昏暗的灯光,快速浏览了一遍上头的内容。


    随即将信纸连同信皮一起凑到油灯前点燃,让其慢慢烧成灰烬。


    然后抬头,对众人淡淡道:“朝中出了些乱子,跟咱们平民百姓无甚干系。”


    郑艺舒了口气,拍着心口后怕道:“来人急急呼呼的,我还以为有甚大事呢,好悬没把握我吓死。”


    姜椿笑嘻嘻道:“舅舅,朝廷大事怎么能不算大事呢?”


    郑艺哭笑不得:“就你调皮。”


    宋时桉从箱子里拿了一瓶酒跟一罐茶叶出来,递给郑艺,唇畔露出个浅笑来:“这瓶好酒跟这罐好茶给舅舅压惊。”


    郑艺飞快地将东西接过去,生怕宋时桉反悔似的,笑呵呵道:“哎呀,有好酒好茶压惊,我这心慌顿时就好了。”


    宋时桉嘴角抽了抽,都说外甥肖舅,果真不假,瞧他这幅故意搞怪的模样,与姜椿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天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你舅母又瞎担心了。”郑艺也没有多呆,闲聊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将人送走后,姜河一脸严肃地问宋时桉:“真没事儿?”


    姜河不傻,如果只是朝廷大事,跟女婿没甚干系的话,县太爷不可能大晚上驱使自己大舅子来给他送信。


    宋时桉轻笑道:“放心爹,真没事,就算有事,那也是好事。”


    朝廷大事姜河不懂,所以他也没细究,只伸手拍了拍宋时桉的肩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候姜河进了东屋,宋时音凑上来,小声问宋时桉:“大哥,什么朝廷大事值得卢郎君特意打发人给你送信?”


    宋时桉斜她一眼,淡淡道:“你问这么多做甚,早些歇息去。”


    宋时音不乐意地嘟囔道:“哼,打发我去睡觉,你好跟嫂子说悄悄话是?”


    宋时桉冷哼一声:“你想说悄悄话也成,让你嫂子在村里给你说门亲事,到时你想怎么说怎么说。”


    宋时音气得跺脚:“大哥,你个坏蛋,又威胁我!”


    她一下蹿到姜椿跟前,伸手抱着她一只胳膊摇晃:“嫂子,你管管大哥,我这脆弱的小心脏可经不起他这么吓。”


    姜椿拍拍她的手,笑道:“别理会他,反正给你说亲的又不是他。


    好啦,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去睡,明儿早点起来煮粥。”


    “还是嫂子疼我。”宋时音得意地朝宋时桉一抬下巴,然后乖乖往西厢房去了。


    宋时桉:“……”


    这傻孩子,真是被姜椿卖了还帮她数钱。


    姜椿将木盆搬进西屋,舀了几瓢凉水进去,又从大锅里上舀了几瓢热水倒进木盆。


    拿了两只马扎来,跟宋时桉一人一只,坐着一块儿泡脚。


    姜椿斜眼看他:“你是主动交代?还是被我揍一顿,然后被迫交代?”


    宋时桉抬起一双清清冷冷的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舍得揍我?”


    姜椿轻哼一声:“分情况,如果你有甚事情故意瞒着我,一旦被我知道真相,那就擎等着挨揍。”


    “嘶……”宋时桉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自己重生这个大秘密,就一直瞒着她呢,最好这辈子不要被她发现端倪,否则自己这顿好打是逃不了了。


    什么?她不是也有秘密瞒着自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她姜椿可不是个会讲道理的人儿,自己要是跟她讲道理,只会罪加一等。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他得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他立时道:“卢正衡写信说五皇子感染疟疾,太医院束手无策,怕是时日无多了。”


    姜椿装傻充愣道:“可这跟你有啥关系?县太爷为啥特意写信告诉你这茬?”


    宋时桉抿了抿唇,心想,你就装傻。


    她既然知道自己的未来,肯定对自己的出身背景了如指掌。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对此一无所知,有宋时音这个对她毫无防备之心的蠢堂妹在,他们兄妹俩的老底也早被她套话套干净了。


    但他又不敢戳穿她,不然她恼羞成怒,不肯跟自己睡一个被窝,吃亏的还是自己。


    他做出个心虚的模样来,弱弱道:“因为我出身京城桂花宋家,我嫡亲的姐姐嫁给了燕王殿下,如今正跟燕王殿下一起被圈禁在皇陵别院里。”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燕王殿下文武双全,机敏聪慧,又有仁爱之心,是所有皇子里头最优秀的一个,是朝臣们众望所归的太子不二人选。”


    姜椿作震惊状,瞪大一双杏眼,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鸡蛋。


    呆滞好半晌后,她突然一拍大腿,“嗷”地嚎叫一声:“你是燕王小舅子,那我就是燕王小舅子媳妇……这么说来,我岂不是成了皇亲国戚?


    天了噜,我这是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啊!”


    她“蹭”地站起来身来,从木盆里走出来,赤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边走边打转。


    还一会儿抱头,一会儿捧脸,一会儿又嗷嗷叫。


    完美演绎了甚叫“范进中举”。


    宋时桉:“……”


    演这么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失心疯了呢。


    他无语道:“你冷静点,那是从前,如今宋家被抄家发卖,燕王殿下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全家被赶去守皇陵了。”


    姜椿一副才回过神的模样,嘴里“嘶嘶”抽气,边喊“好凉”,边跑回来坐下,将她沾了尘土的脚丫子伸进木盆里。


    宋时桉抬脚,用他白皙修长的大脚柔搓她的脚丫子。


    姜椿拿胳膊肘捅了他胳膊一下,嘿嘿笑道:“五皇子要是没了,咱姐夫是不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宋时桉嘴角抽了抽,她这家伙还真是会顺杆就爬,这就“咱姐夫”了。


    他模棱两可地说道:“谁晓得呢,也许。”


    五皇子夭折,柳贵妃受刺激变得疯疯癫癫,隔三差五就揪着老皇帝的衣领挠他的脸,让他还她皇儿。


    老皇帝被折腾得心力憔悴,只能让人将柳贵妃关起来,谁知当晚柳贵妃就悬梁自尽了。


    宠妃爱子相继离他而去,老皇帝还想再掌权二十年的心气也淡了。


    倒过头来看了下自己的几个皇子,还真就燕王最有本事,也最像自己(?)。


    所以在柳贵妃殁了的第二日,他便下旨册封燕王为太子,命太子妃宋时予配合礼部替柳贵妃治丧。


    柳贵妃是七月十五鬼节这日殁的,册封圣旨是七月十六下的,等姐夫的人找来红叶镇时,只怕要七月底八月初了。


    若是赶得及的话,今年兴许能在京里过中秋节。


    *


    事实也的确如此,八月初的一日,姜椿卖完肉回村,刚到村口,就有村人朝她大叫道:“椿娘,你家来客人了,来了好几个骑大马穿绸缎的郎君呢。”


    “谢谢婶子告知。”姜椿道了谢,挥鞭在骡子身上抽了一鞭子,急匆匆往家赶。


    到家门口一瞧,果然门口的几棵树上各拴着一匹高头大马,连马鞍跟脚蹬都是统一制式的。


    姜椿猜测,来的大概是燕王的侍卫之类的。


    她推门走进院子,在院子里坐着的几个精壮男子立时站起身来,齐刷刷单膝跪地向她行礼:“属下见过宋大奶奶。”


    姜椿哪见过这个阵仗,顿时被唬得一个倒退。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抬了抬手:“诸位不必多礼,快些请起。”


    宋时桉亲自端着个茶盘走出来,其中一个侍卫连忙站起身来接过,惶恐道:“让属下来就是了,怎能劳烦宋大爷。”


    “不妨事。”宋时桉应了一句,抬脚走到姜椿面前,同她分说道:“这八位是姐夫的亲卫,姐夫派他们来接我们回京。”


    姜椿惊呼出声:“我们要去京城?”


    因有外人在,他不好同她多说,只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心,说道:“回头再同你细说。”


    “好。”姜椿“懂事”地没有多问,自顾去卸车,将骡子牵到后院,扔了些姜河割的青草给它吃。


    宋时桉这头,简单问了侍卫们一些京城的问题,便叫他们自己去红叶县寻个客栈安顿,待他这里收拾妥当了,再启程上路。


    姜家地方小,没地方安顿他们。


    就算有地方,他也不会让他们住在姜家,不然姜椿跟堂妹两人光操持他们这帮人的饭食,都累得够呛,哪还有功夫收拾行装?


    几人领命而去。


    候人一走,姜椿立时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宋时桉也没拐弯抹角,直白道:“姐夫被立为太子,宋家得以平反,而我也官复原职,得回京城履职。”


    说完,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脸上露出个忐忑的表情来:“娘子可愿意随我一同进京?”


    姜椿当然愿意啊,她先前忍辱负重,出钱又出力地照顾他,图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嘴上却是拿乔道:“我去做什么?我一个乡下杀猪女,既不识字,又不懂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去了京城,还不得被人嘲笑死?”


    宋时桉冷哼一声:“你是我娘子,是太子爷的舅子媳妇,将来姐夫登基,你就是国舅爷夫人,谁敢嘲笑你?”


    姜椿撇撇嘴,说得好听,女主钟文谨不照样是国舅爷夫人,原著里头她进京后可没少被那些贵妇嘲笑。


    像是某大长公主的儿媳妇,某老王爷最疼爱的孙女,某铁帽子王妃的妹妹,某世袭罔替国公府的嫡长女等等。


    个个来头不小,且又是女眷间的口舌之争,难道新帝跟宋皇后还能因为这点子小事儿就跳出来斥责她们不成?


    姜椿白他一眼:“你少忽悠我,我从说书先生嘴里听过不少达官贵人的事情,听说有些厉害的世家大族,连皇帝都不鸟,更何况是我这个皇亲国戚?


    到时我被人欺负了,也是白欺负,只能将苦水往肚里咽,拿人家是一点办法都没。”


    宋时桉嘴角抽了抽,说得跟自己是那等只能任人欺负的软弱受气包似的,自己还不知道她?


    只可能她欺负别人,那可能别人欺负她?


    但他还不能反驳她,只能顺毛撸:“娘子放心,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为夫,为夫替你找人弹劾她们的相公,让她们再没闲心找你麻烦。”


    姜椿借坡下驴,立时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来:“夫君这般护着我,我就再没甚好怕的了。”


    宋时桉暗暗舒了口气。


    虽然以她的贪婪性子,不可能不跟自己进京,但万一呢?


    到底要听到她亲口应下,他才好放心。


    谁知这头姜椿同意了,那头姜河带着宋时音割草回来,听闻要阖家进京,他果断唱反调:“女婿你带着椿娘跟阿音进京,爹就不去了。”


    宋时桉忙劝解姜河:“爹,娘子就您这一个亲人了,您若不去,留在家乡,娘子独自跟着我进京,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姜河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才三十来岁的年纪,还没到四十呢,能跑能跳能杀猪挣钱,还能照管不了自己?”


    姜椿无语道:“爹,你连烧火都不会,更别提做饭了,你自己留家里,是打算喝西北风?”


    姜河白她一眼:“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我不会从镇上的食铺里买吃食?实在不成,我还能下馆子呢。


    我杀猪卖肉每日能挣一百多文,如今又不用替你们攒钱,足够我吃香的喝辣的了。”


    姜椿:“……”


    说得好有道理,她竟然没法反驳。


    她索性耍赖:“爹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我要留下来照顾爹。”


    宋时桉瞪了她一眼,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宋时音插嘴道:“姜叔,你得进京啊。”


    姜河抬眼看向宋时音,准备听听她有什么高见。


    宋时音板起脸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姜叔,你不晓得,我大哥在京里多受小娘子欢迎,成百上千的小娘子追在他屁股后头想嫁他,如今他娶了嫂子,那些小娘子肯定心里不忿,往后见了嫂子就要欺负她。


    而且,我大哥先前还跟人订过亲,虽然后头我家出事后,那家人主动退婚了,谁晓得他们会不会生事?


    万一我家人嫌嫂子出身低,想给大哥换个高门亲事,逼着大哥弄死嫂子呢?


    或者她们瞒着大哥,偷偷对嫂子下毒手呢?


    您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对嫂子十分不利,没有您老这根定海神针在旁看顾着怎么成?”


    姜河听得直咋舌:“这哪里是京城啊,这简直就是龙潭虎穴啊!”


    宋时音点头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姜河立时改了主意:“原本我想着我一个当人岳父的,怎好意思住到女婿家里?没得叫人笑话。


    索性留在家里算了。


    但听阿音这么一说,这京城我必须得去,我这个当爹的要是不在,旁人欺负我闺女可怎么办?连个替她出头的人都没有。”


    姜椿扁嘴,可怜巴巴道:“就是啊爹,爹你不在,我就没主心骨了,心里慌得跟什么似的。”


    宋时桉安抚姜河道:“爹你若不想住进宋家,让娘子另替你买一处宋宅左近的宅子就成,她手里积攒了两千来两银子,足够置办个有七八间房舍的小宅子了。”


    刘家赔了她五百两银票,自己将卢正衡给的五十两金子给了她,赎堂妹跟潘杏剩下的那九百两也在她手里。


    加上自己生辰时卢正衡送来的一百两银子,不多不少,正好两千两。


    姜椿猛地扭头,诧异地看向宋时桉。


    他怎么知道自己打算用这两千两存款给姜河在宋家附近买个小宅子?


    这家伙,难道是自己肚里的蛔虫成了精不成?


    姜河心知肚明,这两千两银子,其中只有五百属于自己闺女的,其余一千五百两是女婿挣来的。


    但他也没假客套地拒绝。


    为了闺女的脸面着想,自己肯定不能住进宋家,成为打秋风的穷亲戚中的一员。


    买个宅子也好,如此闺女回娘家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倒也能赁宅子,但若是被人知晓堂堂宋家大公子,太子爷大舅子的岳父在外赁宅子住,自己倒没什么,女婿只怕会脸上无光。


    他点头道:“好,那你们就给爹买个小宅子。”


    宋时桉跟姜椿闻言,齐齐舒了一口气。


    好容易忽悠完姜河,宋时音又闹幺蛾子。


    哭唧唧地说自己回京后肯定会被人耻笑,倒不如不回。


    被姜椿一句话给制服了:“那你就别回了,明儿我就找媒婆来,给你在附近几个村里说门‘好亲事’!”


    宋时音:“……”


    这下装哭变真哭了,气哭的:“旁人都有人哄,单我没人哄,我可真是太可怜了!”


    姜椿拿了个大箱子过来,往地上一放,说道:“别矫情了,赶紧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收拾完了自己的,就来帮我收拾。”


    “哦。”宋时音顿时忘了哭闹,站起来麻溜地开始干活。


    第70章


    虽然姜椿对于进京之事早有准备, 才刚入夏就带着宋时音将家中四人的棉袄棉裤以及棉被全部拆洗重做了一遍,该打包装箱的物什也都提前做了归置。


    但光日常用的那些物什,以及不好提前打包的大件, 就够她们忙活好几天的。


    姜椿是要住进宋家的, 这些物品显然用不上,但姜河进京后要单独过日子, 甚都现买的话,大贵贵不说, 用着也未必有家里的顺手。


    除了收拾行李, 还有几项要紧的事情得处理。


    首先一项,就是家里的宅子跟田地该如何处置。


    姜河跟姜椿商量一番, 决定将那三亩地免费给堂弟姜湾种着, 作为回报, 需要姜湾帮忙照看着家里的宅子, 每年打扫修补几次,免得就此破败了。


    姜湾自然高兴,堂兄家那三亩地可是上田,就在西河边上,肥水都不缺, 每年粮食的出息比自家的中田要多出差不多三成呢。


    不过是帮着打扫修补下屋舍而已,小事一桩, 就是没这三亩地, 自己这个堂弟还能撂开手不管?


    李氏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跑来闹腾,吵嚷着让姜河将宅子跟田地都留给自己的宝贝孙子姜桐, 不然她就要跟着进京,让姜河养她的老。


    把姜椿给逗笑了:“奶, 你老还真是没半点防备心啊,跟着我们进京?呵呵,你也不怕我半路将你丢下?


    到时你一个老婆子,人生地不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看你怎么办!”


    李氏气得跳脚:“椿娘,我可是你亲奶,你怎么能干出如此丧良心的事情来?就不怕天打雷劈?”


    姜椿不以为意地哼笑一声:“我才不怕呢,就算老天爷真要劈人,奶这个连亲儿子都坑的恶人肯定排在我前头。


    我家的宅子跟田地是我爹被你老分出来后,辛苦挣下的产业,你老就是说破天去,哪怕告到衙门去,也不占理,我劝你老还是消停些。”


    未免多生是非,姜河父女俩并未对外透漏宋时桉的身份,只说他亲人日子好过了些,雇了镖局的人来接他们一家进京讨生活。


    当然,姜河并未瞒着姜兆年这个姜氏族长以及姜湾这个未来族长。


    姜兆年跟姜湾的震惊可想而知,姜湾唬得直接跳起来,就连向来沉稳持重的姜兆年,都忍不住“噢哟”一声。


    冷静下来后,深知李氏这个弟媳妇德性的姜兆年,还夸赞了姜河一句:“没错,是该瞒着村里人,旁人倒罢了,你娘肯定要生事。”


    所以李氏这才只算计姜河父女俩的宅子跟田地,没吵嚷着要全家跟着上京。


    解决了宅子跟田地的问题,又挨家通知亲戚。


    首先要去的就是母舅郑家。


    郑艺听完妹夫姜河的叙述,激动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厥过去。


    他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先前外甥女婿给自己暗示过他家有机会东山再起,他这才又是给两个儿子请先生,又是托关系将他们送进大户人家的铺子里学本事。


    但外甥女婿可没给自己透漏他家世如此显赫,竟然是新太子爷的岳家啊。


    他是太子爷的大舅子,等太子爷登基,他可就是国舅。


    自己的外甥女婿竟然是未来国舅爷!


    郑艺觉得自己算是很能经得起事儿了,要换作旁人,高低得激动得当场厥过去。


    而且自己这个外甥女婿还特别知情识趣,不等他厚着老脸开口,就主动对外甥女道:“娘子,你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没个知根知底的人跟在身边帮忙怎么行?


    我瞧舅舅家的两位表兄识文断字,又会记账看铺子,不如叫他们跟着进京,给你搭把手?”


    “啊?”姜椿吃了一惊。


    给自己搭把手?自己一没铺子二没田地,两个表哥跟自己去了京城,岂不是成了闲人?


    倒不如继续待在红叶镇,跟着舅舅做杀猪卖肉的买卖呢。


    毕竟舅舅在红叶镇乃至红叶县都根基深厚,镇上跟县里不少酒楼都是他的老主顾,生意摊子铺得很大。


    宋时桉一眼就瞧出了她心中所想,轻笑道:“我手里有祖父留给我的八间铺子以及两个田庄,需要娘子替我打理。”


    姜椿顿时瞪圆了一双杏眼。


    好家伙,她还以为像宋家这样的大家族,又没有分家,宋时桉这样的小辈手里最多有点私房钱,但铺子跟田庄这样的产业肯定是没有的。


    结果宋时桉祖父竟然给他留了铺子跟田庄,这就是嫡长孙的待遇?


    反正他亲弟弟,原著男主宋时锐是没有的,不然女主钟文谨也没必要勤勤恳恳地在拼夕夕商城系统里倒腾来倒腾去,一点点攒钱买铺子跟田庄。


    姜椿立时对郑艺道:“舅舅,你可一定得让鹏表哥跟鲲表哥帮我呀,不然那么多铺子跟田庄,我自己可管不过来。”


    甚至还不惜卖惨:“要是没知根知底的人帮我,我肯定会被坑得裤子都要赔掉,到时我丢人不说,舅舅你脸上也无光。”


    宋时桉嘴角抽了抽。


    一个女子,竟然厚脸皮说出来“裤子都要赔掉”这样的粗俗话,还真是够不讲究的。


    但他不敢吭声。


    不等郑艺吭声,郑艺长子郑鹏突然开口道:“我是家中长子,又有了妻小,理当留在家中侍奉双亲,二弟比我机灵能干,让二弟跟着表妹进京。”


    郑鲲一听这话,急了,忙道:“大哥,我是幼子,爹娘最疼我,我留在家侍奉他们,你带着大嫂跟豆哥儿跟着表妹进京去。”


    郑鹏白他一眼:“瞧瞧你说的什么话,拖家带口进京,那我这是去给表妹帮忙的还是去给她添乱的?”


    郑鲲不服气:“豆哥儿有大嫂照料足够了,不耽误大哥你给表妹帮忙。”


    郑鹏又白他一眼:“你大嫂的娘家人都在红叶县,岳母身子又不好,我们要是进京去了,你大嫂想回趟娘家都难。”


    俩兄弟就这么兄友弟恭地掰扯起来。


    郑艺听了一会子,又仔细端详了下长子的神色,见他是真心实意想要留下,便摆手打断他们兄弟,拍板道:“鹏哥儿留下继承家业,鲲哥儿跟着椿娘进京。”


    既然是舅舅的决定,姜椿也没提出异议,笑着对郑鲲道:“鲲表哥你这几日抓紧收拾行李,咱们过几日就启程。”


    又转头对正偷偷抹眼泪的舅母邱氏说道:“舅母别伤心,回头等鲲表哥在京里安顿好了,我就想法子使人来接你们进京瞧瞧。


    旁的不旁的,鲲表哥的亲事总要舅舅舅母亲自拍板,才好定下来不是?”


    邱氏边拿帕子拭泪边笑道:“那可是京城地界,我们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能懂个什么?椿娘你看着给他说一门亲事就是了。”


    姜椿斜眼看她,嗔道:“就算不为了鲲表哥的亲事,你们就不想进京瞧瞧?那可是天子脚下,不是咱们这小地方能比的。”


    郑艺笑呵呵道:“去,怎么不去?这辈子要是能到京城那样的富庶之地瞧一瞧看一看,死了也值了。”


    甚至还玩笑了一句:“你舅母不去,我们去,留她在家看门正好。”


    邱氏瞪他一眼,气不过,又拿胳膊肘拐了他的膀子一下。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


    从郑家出来,姜椿跟宋时桉又去了趟王家。


    除了通知他们一声摆酒的时间,让他们过几日去家里吃席外,顺便偷偷将王银儿托自己保管的财物还给她。


    过去这一年时间,王银儿每日都拄着双拐练习走路,如今已经能丢掉双拐正常走路了。


    不过最多也就走半刻钟,就腰腿酸软再使不上劲儿,必须停下来歇息两刻钟,才能再继续。


    且每日至多能走两刻钟的路,若是超出的话,次日就会爬不起来。


    在姜椿看来,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若非有曹大夫的好药养着,王银儿又锲而不舍地坚持锻炼,只怕她还真就成个只能瘫在炕上的瘫子了。


    但王银儿却不甘心如此,雄心壮志地说道:“我会继续努力的,将来姐回乡探亲时,没准能看到我能跑会跳的样子呢。”


    姜椿朝她竖了个大拇指:“你这样有恒心,定能得偿所愿。”


    临走前,姜椿还单独把王银儿跟姜柳叫出来,暗示加明示地说道:“你姐夫有些来历,如今家里也重新起来了,你们多半能沾上他的光说门好亲事,当上官夫人也不是没可能。


    但肉香苍蝇至,你们得睁大眼睛好好挑一挑,别被迷了眼,选错了人。”


    说到这里,她将目光转到姜柳身上,叮嘱道:“柳姐儿,记住,多听听你银表姐的意见,别管你奶跟你爹娘怎么说,他们只贪图眼前利益,可不管你往后过不过得好。”


    顿了顿,她又笑道:“若是银姐儿也拿不定主意,你们可以去跟我舅舅要地址,写信去京城问我。”


    姜柳郑重点头:“知道了姐,我遇事拿不定主意就会问银表姐的。”


    原来先前姐姐让自己想法子拖延说亲,是等着姐夫家重新起来,自己好沾他的光说门好亲事。


    姜柳抬袖抹了把眼泪,姐姐她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自己一定要说门好亲事,然后掏空婆家的银钱养姐姐。


    王银儿却是忍不住咋舌:“好家伙,姐夫这是深藏不露啊,姐你岂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姜椿得意道:“差不多,没办法,谁让我命好呢。”


    王银儿是真心替表姐高兴,没跟平时那般跟她互怼,祝福了一大串吉利话,又笑道:“姐你放心,我会好生替柳姐儿挑门好亲事的,拿不定主意也不妨事,我可以去刘家找刘老太太打听。


    要知道刘二姑娘可是嫁去了京城,没准还会跟姐你打交道呢,就算是为了孙女着想,她肯定也乐意帮忙打听一二。”


    姜椿再次朝王银儿竖了个大拇指:“亏你能想到这茬,厉害。”


    想了想,又柔声劝道:“你也别只顾着帮柳姐儿挑人家,好歹也帮自己挑一挑。


    你生孩子有性命危险,别挑未婚的年轻郎君,可以在已有子嗣继承香火的鳏夫里头挑,没准还真能挑到合适的呢。”


    王银儿晓得她是好意,不是故意埋汰自己只能配年纪大的鳏夫,笑着点头道:“知道了姐,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会考虑的。”


    姜椿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从王家出来,俩人又去了趟刘婆子家。


    刘婆子听说姜家人要进京讨生活,整个都有些懵,喃喃道:“怎地突然就要走了呢?”


    自家还欠着姜家人情呢,如果他们进京去了,这人情岂不是没法还了?


    潘杏拿胳膊肘拐了自己老娘胳膊一下,笑着对姜椿道:“这是好事儿,我听以前来楼里的京城客人说过,京城是天子脚下,天下间最繁华富庶之地,你们能有机会去那里讨生活,可真是羡慕死个人了。”


    刘婆子回过神来,也忙道:“你表姨说得对,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显然比起自家那点子人情,还是去京城那样的好地方更重要。


    姜椿跟宋时桉在刘婆子家待了两刻钟左右,然后告辞出来。


    临走前,姜椿还去西厢房,将自家寄放在这里的桌椅板凳以及悬挂猪肉的大铁钩装上骡车,拉回了家。


    桌椅板凳倒是其次,这几只大铁钩必须得带着上京,万一她爹想继续杀猪卖肉,重新打一套又是好大一笔银钱。


    *


    虽然姜椿紧赶慢赶,但收拾东西外加走亲访友,也还是用去了四日,摆酒请客又耗费一日。


    直到八月初九这日,他们才正式上路。


    走的是水路,从红叶县码头上船,然后沿京杭大运河北上,至通州下船,然后换乘马车进京。


    一路顺风顺水的话,最迟十四就能抵达京城,还能赶上过中秋节。


    偏偏半路遇上大雨,冒雨赶路太过危险,客船只能中途寻了个码头停靠。


    这场大雨一下就是三日。


    等终于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七了。


    因买宅子需要时间,所以姜河跟郑鲲只能先住到宋家,待买好宅子后再搬出来。


    郑鲲万事都听姜椿这个表妹安排,姜河也没甚意见,到闺女婆家小住而已,只当是来做客的,又不是赖着不走,要在人家家里常住。


    他们这边慢悠悠地在城门口排队等待入城,桂花巷的宋家却是忙乱成一团。


    昨儿到通州后,侍卫分别给太子黎钧行跟宋家送了信,宋大太太有心打发人去接,偏旧仆们都被卖掉了,家里的仆人都是才从牙行买回来的,竟没一个能信得过的。


    只能让人送信给自己娘家嫂子,从娘家庄家借了个得力管事来,让这管事领着十来个男仆前去通州接人。


    宋宅二门内,宋大太太、宋三太太以及宋四姑娘宋时玥已经在这里等候半个多时辰了。


    这也是目前宋家仅有的三位被太子接回来的主子,其他人不是还在路上,就是还在寻找中。


    宋三太太秋氏边“嘎巴嘎巴”地磕着瓜子,边跟宋大太太搭话:“大嫂,你说音姐儿怎地跟桉哥儿在一处?”


    宋大太太淡淡道:“我比三弟妹你回来得还晚,又不通晓占卜之术,哪里晓得这个?”


    秋氏“啧”了一声:“我知道大嫂你心里不痛快,桉哥儿没经你同意,就娶了娘子,但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先前咱家倒了大霉,全族都沦落成官奴,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咱家的小郎君,都算是咱家高攀了。


    叫我说呀,大嫂你不但不能苛待咱家这位大奶奶,还得好好供着人家,不然可要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宋大太太瞪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弟妹一眼,冷冷道:“这还用你说?嗑你的瓜子!”


    秋氏撇撇嘴,还要再说,被四姑娘宋时玥一下揪住了胳膊:“母亲,我也要吃瓜子,你给我点呗。”


    “喏。”秋氏敷衍地给她手里塞了一把,扭头又要去挑衅宋大太太,然后又被宋时玥拉住了胳膊:“母亲,我手疼,你帮我剥点呗。”


    秋氏没好气道:“让丫鬟给你剥,你母亲我在乡绅家给人当厨娘两年,好悬没累死,这会子还得伺候你这个大小姐不成?”


    宋时玥撒娇道:“母亲呀,人家两年没见您啦,您就疼疼女儿呗。”


    “你这死丫头,真是……”秋氏拿这个独养闺女没办法,只能认命地替她剥瓜子。


    宋时玥松了口气。


    她娘虽然被卖去乡绅家当厨娘,但那家子乡绅向来仁义,对家里的仆人也很宽和,她娘这两年是真吃什么苦。


    不然哪还能跟以前似的浑身带刺,专捡大伯母的心窝子捅。


    不过说真的,她还真有些好奇这个未曾谋面的大嫂是甚样的,竟然能让大哥这样谪仙一样的人儿愿意娶她。


    这头姜椿他们的马车终于进了城。


    姜椿原本是不紧张的,但马车在宽阔的石板路面上缓缓前行,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她耳朵里听着这声音,听着听着,内心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她转头看向宋时桉,问道:“你母亲会不会因为我出身低微,瞧不上我?”


    宋时桉抿了抿唇,也没和稀泥,直言不讳道:“京城的达官贵人都讲究门当户对,娘子出身的确低微了些,面对这样的儿媳妇,母亲必定不可能满意。”


    不等姜椿动怒,他又轻笑着补了一句:“不过没关系,我是姜家倒插门的赘婿,要说嫌弃,那也只有我被爹嫌弃的份儿,没有你被我母亲嫌弃的份儿。”


    姜椿唇角高高扬起,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心中的幸福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傲娇地哼唧一声:“哼,你这家伙,旁的不行,哄人开心的本事倒是一流。”


    宋时桉伸手将她楼进怀里,在她耳边哑声道:“嗯?旁的不行?我哪里不行了?”


    姜椿握拳,在他胸堂上轻捶了一拳,没好气道:“马上丑媳妇就要见公婆了,你给我正经点。”


    宋时桉失笑:“娘子哪里丑了?在我心里,娘子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女子,没有之一。”


    顿了顿,他又柔声道:“娘子不必太紧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会子家里只有母亲、三婶以及四堂妹宋时玥回来了。”


    姜椿略松了口气,还以为要面对宋家一大帮子人,原来只有三人回来了,那倒是还好。


    但显然她这口气松得太早了些。


    她在宋家二门处走下马车,抬眼往门内斜了一眼,立时就认出了宋大太太庄氏。


    庄氏跟宋时桉脸蛋有五六分像,只是宋时桉生了一双宋家人特有的凤眼,而庄氏却长着一双杏眼。


    脸蛋也是时下最受人欢迎的鹅蛋脸。


    所以比起宋时桉的冷艳来,庄氏明艳而又端庄,完美符合姜椿对京中贵妇的想象。


    宋时桉伸手牵住姜椿,然后恭敬地朝姜河一抬手:“爹,这里走。”


    “表兄。”还不忘招呼郑鲲跟上。


    走进二门后,他拉着姜椿一下跪到庄氏面前,俯首恭敬地嗑了三个头,哽咽道:“儿子携儿媳姜椿给母亲请安。”


    姜椿见状,也嗑了三个头,说道:“儿媳见过母亲。”


    入乡随俗,她对于给长辈磕头这种事情倒太大抵触之心。


    不等庄氏吭声,宋时桉就拉着姜椿站起来,然后侧身指了下姜河跟郑鲲,介绍道:“母亲,这是我岳父跟舅家表兄郑鲲。”


    然后又给姜河跟郑鲲一一介绍宋家人:“这位是我母亲,娘家姓庄;这位是我三婶,娘家姓秋;这位是我三婶所出的四堂妹宋时玥。”


    姜河用这些日子在船上跟宋时桉学的规矩,朝庄氏跟秋氏作了一揖,笑道:“姜河给亲家母、宋三太太问好。”


    宋时玥忙上前来福身行礼:“见过姜叔、郑表兄。”


    宋时音见被堂妹抢了先,也忙凑上来给庄氏跟秋氏行礼:“音姐儿给大伯母、三婶请安。”


    一时间场面显得十分“热闹”。


    庄氏板着脸,转头对宋时玥道:“玥姐儿,你带这位姜郎君跟郑小郎君去客房歇息。”


    然后她斜了宋时桉一眼,说道:“桉哥儿,你跟我来。”


    宋时桉安抚地捏了捏姜椿的手,轻笑道:“娘子稍等,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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