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念从安九那里出来后,没有直接回自己院子,而是去了隔壁奉远峰。
万衍剑宗乃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光是山头就占了七十多个,宗门主峰东岐峰周围一圈儿的山峰都是主峰丛峰,排除那圈儿丛峰后,离得最近的,才是韩柊师叔所属的奉远峰。
安云歌现在便暂住在小师叔那里……他没有答应做小师叔的弟子,却又光明正大住在内门弟子才能待的地方。
雪念找到安云歌时,青年正在日暮亭弹琴。
雪念神色有些恍惚……
青年容貌清隽,气质高雅如兰似竹,美妙清脆的琴声从他指尖流淌,端端一副静雅优美的模样。
不可否认的,安云歌身上总有一种能吸引他的气质。
上辈子,安九失踪后,雪念并没有去寻找过,是后来安云歌提起,他们才想起去寻找那个被掳走的师弟。
哪怕在乱葬岗找到了安九残破不堪的尸骨,众人也只觉得是他恶有恶报,咎由自取。
雪念心中一痛……小九没那么坏,他罪不至此。
清灵的琴声停了下来,安云歌发现了雪念的靠近,他起身从亭子走下来,笑着和雪念打着招呼,“雪念师兄,你怎么来了。”
雪念从记忆里回过神,有些抱歉的看向安云歌,“云歌师弟。”
安云歌一见他的表情,便好似猜到了什么,“师兄何事扰心?”
“云歌,你的灵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补救了吗?”
古书里记载,‘天灵根’可以适应所有人体质,天灵根的血能强化其他灵根。
所以师尊在知道安九是天灵根体质,又与安云歌存在一段关于灵根的因果后,毫不犹豫的就拍板了要剥离安九灵根的方法,因为这原本就是安九欠安云歌的。
可经历了后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并且重生回来的雪念,却希望安九能有个好的结果。
“安九只是年纪小,他做错了一些事,但我们也不能一点儿改过的机会都不给他……”雪念试图把自己的想法施加到安云歌身上。
原本淡雅的青年却一下子冷了脸,“做错了一些事?给我下毒,把我留在魔渊林,给我身上藏吸引野兽的香囊,偷偷把我疗伤的药换成糖丸儿……这桩桩件件,都是能致我于死地的事儿,在你口中,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些事’?”
雪念语塞。
他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理由帮安九洗白做过的这些‘恶事’,因为前世的他,一开始也是认为,安九做的这些事,简直是坏到了骨子里。
他嗫嚅解释,显得有些底气不足,“那些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后来雪念也分析过安九那些行为,他真真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小笨蛋,那些招数,不管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他的,其实对于一个修士来说,都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可能就第一件事恶劣一点,后面入了修道一途,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吸引的野兽只是凡兽,对于修士来说,充其量只是口粮。
丹药换成糖豆就更不必说了,真正心坏的话,那何不直接换成毒药呢?
至于魔渊林?那里本就是万衍剑宗一处弟子试炼地,每天的日常单人任务都要发出去上百个,只是因为教唆同行弟子把安云歌单独留在那里,其实也不算什么恶行。
安九这一举动给安云歌唯一带来的麻烦,就是突发奇想,出现在那里的魔皇林静渊。
雪念说了这些理由,可是人永远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安云歌既是认定了安九要害他,这个偏见一旦形成,就很难因外人的劝导而更改。
眼看安云歌情绪逐渐激动,雪念急忙安抚,“云歌你冷静一点,我只是想说……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补全你的灵根?完全没必要,一定要用小九的命来填的。”
是的,这才是雪念想出来的折中之法。
因为有安九在,天灵根的说法摆在那里,所有人首要想到的,便是用他的。
但这其实对安九来说,又何尝公平呢?
明明还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听雪念这么说,安云歌垂下眼睑,平静了一些,“我知道了,我会问问师叔的。”
雪念见劝动了安云歌,总算安心了些。
临走前,雪念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云歌,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没有。”安云歌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雪念见他生疏客气,又心有不忍,“无事,不算麻烦,总能想起来的。”
“嗯。”安云歌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眼底的情绪,似乎是心情有些低落。
……
方郁鹤去了足足一个时辰,等他提着食盒再回到弟子居,就见安九早早就等在门外,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一见到他过来,眼睛还亮了一下,快步跑到篱笆墙边儿给他开院儿门。
跟个讨食的小狗儿似的。
这个念头一起,方郁鹤都乐了,那点儿跑腿产生的怨气也瞬间消失殆尽。
“怎么馋成这样?你是狗?”
对于这种侮辱他人格的话,安九完全不当回事,他白了方郁鹤一眼,一把抢过食盒,小跑着提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当场揭开就要开吃。
方郁鹤这狗玩意儿,果然没给他带荤菜,三层的食盒,上面第一层是一大盘儿酱瓜,第二层铺了一层的大葱,第三层放着五个白面馒头。
这白白绿绿的,一看就让人没有食欲……很难说方郁鹤不是故意的。
但安九也没什么抱怨情绪,反而开始疯狂吞咽口水,夯实的白面馒头,一看就很顶饱!
安九拿起一个馒头就开始啃啃啃,咀嚼食物的举动,总算安抚住了时刻因饥饿而抽痛的胃,他的口水疯狂分泌,干啃馒头根本不会噎住。
但旁边的乌鸦嘴却不这样认为。
方郁鹤眯着眼看小馋狗儿吃馒头,心下还觉得不可思议,“你真吃得下去?只吃馒头也不怕噎着?”
言出法随般,安九立马被呛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死命的咳嗽。
咳嗽也不舍得把手里的馒头放下,而后,一些馒头的碎屑被咳了出来,喷洒在白净的馒头面儿上,安九瞪大了眼睛,看向白面馒头上那星星点点的红。
方郁鹤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少年咳得仿佛要背过气去,难得有点儿良心的上前,准备拍拍他的背,帮他顺顺气。
手刚抬起来,方郁鹤便见安九猛地转身,眼神愤恨的盯着他,“方郁鹤!你竟然给我下毒!”
安九一拳头锤在方郁鹤的胸膛,然后他自己被弹了出去……普通人的体质连修士的防御都破不开,这一击纯属自讨苦吃。
方郁鹤见这个不识好歹偷袭他的家伙向后一倒,还顺带打翻了那个食盒,正准备嘲笑对方的弱小,就见安九摔在地上后,猛的侧过脸去,接着‘哇’的一口,便喷出一大口血。
那些没被嚼碎的馒头块儿沾上了血水,简直像破碎的内脏一般。
安九这一口血,吐出了惊悚的效果。
连向来嘴毒心狠,见不得安九好的方郁鹤都被吓住了,僵在原地好久,才上前把安九扯起来。
安九趴在地上吐了口血后就感觉脑袋晕乎乎的,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心绞痛,倒是和上辈子被方郁鹤下毒时的感受差不多,于是越发认定了是方郁鹤在吃食里下了毒。
这狗贼!
竟是连一顿饱饭都不肯让他吃!
安九狠狠的瞪着他,眼里的泪却止不住‘啪嗒啪嗒’的掉……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安九根本就忍不住。
好像也不是多伤心,他这破体质就是如此,一不小心眼泪就失禁。
方郁鹤给他把脉,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不禁又开始嘴贱,“你别是为了讹我故意装的吧?”
假装吐血用的恶作剧药丸儿什么的,他也炼制了不少。
安九一听,气得又吐了一口血,“你,你!”
‘你’了半天以后,安九气越来越虚,最后两个字出口时,几乎已经为不可闻了。
方郁鹤嘴角抽了抽,记仇。
不过现在看安九一副快要咽气的模样,方郁鹤好心的不跟他计较罢了。
方郁鹤瞧不出安九是什么毛病,但看他猛吐了两口血,也确实不是假的,无奈之下,只好把人拉扯起来,半搂半扛的把人带到了司玄夜那里。
东岐之巅,玉冠青衣的剑君放下给安九看脉的手,表情冷凝。
“怎么样师父?这小子因何咳血?可是受了内伤?”方郁鹤没个正形的趴在桌上,用一只手撑着脑袋,语气吊儿郎当。
“无事。”司玄夜对他这个大徒弟,倒是耐心十足,“咳出来的都是废血,清出了一些陈年暗毒……是好事。”
安九一听,心中暗道,他们要把自己的血抽了给安云歌炼药的,当然是越纯粹干净越好。
这个‘是好事’多半不是对自己说的。
他从小就被主母下慢性毒药,那毒要不要得了他的命,他能不知道吗?这毒不清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但要用他的血炼药就不同了,他们都想给安云歌最好的。
所以这‘好事’是针对安云歌的,于他关系才不大。
安九眼神麻木的看着头顶的床帘,开始想一些奇怪的东西——他上次看见的床帘,是苍青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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