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恩怨。

    妖王寝宫虽然是如芥子法器那般, 另外开辟的一处空间,但其中与外界并无二致,同样有风有月, 星河高悬。

    大概是站得高的缘故,上边儿的风也格外大些, 将红衣少年的衣摆吹得簌簌作响。

    不知为何,安九感觉, 这个红衣少年站在那里, 有耍帅的嫌疑……

    他问韩柊, “那是城主吗?”

    韩柊摇头……他虽然也没见过城主,但他却知道,妖灵城的城主是一条青龙,那家伙水属性大妖, 是绝对不可能穿这样大红衣袍的。

    韩柊思衬一下,开口道, “是狐狸。”

    这里不可能有城主之外的人进来,而和他们一起掉下来的, 应该还有只狐狸, 可狐狸刚才却一直不见踪影。

    红衣少年桃花眼一转,目光落在韩柊身上,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排斥不喜, “当着外人的面还要搂搂抱抱, 这样不好吧?”

    安九回过神,赶紧拍了拍韩柊的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去……倒也不是因为狐狸的话, 而是他自己也觉得不自在。

    韩柊低头看了他一眼,明明什么话也没说, 但安九却感觉到一股压力,好像韩柊抱着他的手臂也勒得更紧了一些。

    安九便不说话了,他目前最大的优点,便是识时务。

    见安九安分了,韩柊的目光才再次转向狐狸,“你也知道你是‘外人’,外人的话,有什么资格置喙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安九心想,师叔也是够尽心尽力的,这个谎是一天不离开妖灵城,一天就得继续扯下去是吧?

    本以为只是随口一句回怼,连韩柊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惹得那狐族少年冷笑一声,手中幻化一柄长剑,便朝着韩柊攻来。

    竟也是个使剑的,韩柊眯了眯眼,倒是来了些兴趣。

    妖族族人都有属于自己族群的传承,很少有妖族修士会去修行别的流派,去外面拜入其他宗门的妖族更是少之又少,修真界排行第一的宗门万衍剑宗,也只在他那一代收了他这么一个妖族。

    韩柊放下安九,召唤自己的本命长剑挡下少年一击。

    狐狸和韩柊一样,在这里无法使用法术,他能化形为人和韩柊能幻化蛇身是一个道理。

    两人皆是拼招式力气,几息过后,韩柊也看出了些端倪——这狐狸不简单。

    单不说他基本功,就他能面对自己不生出本能胆怯,便能说明问题。

    韩柊倒是对这选择了跟自己一样路子的妖族少年产生了些许欣赏,他好奇问道,“你是涂山家的还是兰泽家的?”

    这两家是狐族的里的大妖血脉,也只有这两家的血脉,能够与他巴蛇血脉相抗衡。

    红衣少年哼笑一声,大言不惭道,“我是你爷爷!”

    韩柊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

    正待他要给这个不懂礼数的小辈一点儿教训时,身后宫殿向里挤压的两面墙此时已经要完全闭合了,韩柊收回蛇尾,变回人身。

    “留在那里别乱动。”他抽空嘱咐了安九一句,便与那少年酣战到了一起。

    而宫殿里的一波机关结束后,另一重机关正在悄无声息的来临。

    安九点完头,便四下看了看,然后往一个看似安全的角落一缩,不去干预他们打架……劝架那是主角受才有资格干的事儿,他一个炮灰,揽这活儿没用,没人会听。

    一阵淡淡的雾气,在楼阁之上升腾,悄无声息的,把安九包裹进一个迷幻的世界里。

    一开始的时候,安九还没感觉到不对劲,直到他听见那边两人说着话,然后头顶出现一行行文字解说,他才感觉有些离谱……就算这本就是离奇的修真世界,但出现这一幕,也属实让他感觉匪夷所思。

    “这也太荒谬了吧……”安九喃喃道。

    天上的星云不知何时隐匿了踪迹,黑压压的积雪云飘了过来,顷刻间便下起了鹅毛大雪。

    红衣少年接下韩柊一击,后退半步,突然脸色一变。

    另一个‘他’苏醒了,不能被‘他’发现自己这缕神识。

    他看了眼漫天大学,冲韩柊咬牙道,“出口在下面泉眼……护好他。”

    说完,红衣少年化作一抹红光遁走,韩柊握着长剑,站在原地思考着狐狸的来历。

    等韩柊回头找安九时,对方迷迷瞪瞪的,跟喝醉了酒似的。

    安九睁着雾蒙蒙的眸子,神色无辜的望着韩柊,“师叔,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罚我?”

    韩柊看了眼周围的薄雾,抬手将雾气挥散,然后伸手将安九拉了起来,“怎么罚你了?小九这样冤枉师叔,可让师叔心凉。”

    安九缓慢的眨巴了一下眼睛,慢吞吞道,“我才心凉,不是,是真的好凉……师叔为什么不让我穿衣服?”

    “噗……”韩柊直接没绷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安九抱了抱凉凉的自己,声音越发的小,“我做错了什么?”

    韩柊感觉这个样子的安九还挺有意思的,没忍住想逗逗他,“因为你不好好穿衣服勾引别人,所以罚你不穿衣服。”

    安九震惊,这番说辞也太牵强了。

    但‘勾引’那个词确实戳中了安九的隐秘痛处,他心虚的缩了缩肩,越发的把头往下埋。

    韩柊看着他头顶那个发旋儿,只感觉心痒痒得不行,调戏了人家,却还是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好好执行惩罚内容。”

    安九闻言,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低下头……好像没有,他身上有穿衣服。

    难道是什么时候偷偷穿的?

    他脑子混沌,想事情没个调理,刚才觉得冷,就以为自己没衣服穿,现在看见自己穿着衣服,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如韩柊所说那般,没有乖乖受罚。

    可是还是很冷,他怕冷又怕饿,还很怕死。

    想罢,安九泪眼汪汪的抬头望着韩柊,“师叔,不罚我了好不好?”

    “那你乖一点?”韩柊本是随便一说,其实他也感觉到了,这小东西没什么脾气,是很乖很听话的那一类人。

    安九却很是在意这句话,他慢慢想,韩柊都领着他走了一段路了,他才想好要怎么‘乖’。

    韩柊原本走在安九前面半个身位的地方,余光看见身边的少年往前迈了一大步,还在想他打算干什么,就感觉手掌一热,被安九握住了。

    他是两只手一同上来牵住他的,像是小孩子坠住大人那般。

    韩柊低头看了一眼,第一想法是,安九的手比自己的小一些,两只手牵他也不违和。

    第二想法便是暖暖的。

    蛇类的体温很低,普通人掌心的温度,对于他来说会显得有些过高,所以韩柊向来不太喜欢和他人接触……但安九好像是真的冻着了,他这会儿牵着自己,把体温传递过来,竟是让一个蛇类都觉得舒适且流连的温度。

    韩柊的神情恍惚了一下,他下意识的觉得震撼,好像已经预料到,这种感觉,将会是成为记忆里难以抹去的烙印。

    确实好乖,韩柊忍不住用另一只空闲着的手摸了摸他的耳垂——也是温烫的。

    他们走在阁楼外沿的廊下,飘飞的雪花全都被韩柊用身体挡在外侧,这般慢慢走下高阁,来到楼下中庭。

    隔着满庭霜雪,韩柊已经看见了庭中的泉眼,但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雪?看起来也没有别的伤害性,难道只是为了把出口冰封起来?”

    此时,那中庭的泉眼表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

    安九沾了细碎雪花的睫毛颤了颤,他抿了抿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此时他们站在屋檐下,韩柊松开安九的手,准备去探一探那口冰封的泉眼,他还担心这里会有其他机关,若是他自己触发了机关,他原形铜皮铁骨倒是不惧,就怕会误伤安九。

    刚刚才说过的话,又一次说出了口,“留在这里先别出来。”

    韩柊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论我触发了什么机关,你都别管我。”

    安九哆嗦了一下,迟钝的看着他,他嗫嚅两声,韩柊没听清楚,却武断的觉得他是想反驳自己,“刚才不是说好了,要‘乖’,要听话?”

    韩柊没有意识到,从下雪开始,安九的状态就有些奇怪,后面更是连话都变少了……进这寝宫之前,他还因为担心自己带着生气的情绪,而话痨的要他摸摸狐狸。

    听到韩柊这样说,安九终于迟缓的点了点头,只是看着韩柊的眼神,更加雾蒙蒙的,好似他眼里的情景之前,还隔了些什么。

    韩柊将安九周遭的环境清理了一遍,确定没有隐藏危险后,便往中庭当中那口泉眼走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地方的积雪已经及深,韩柊一脚下去,松软的积雪下陷,能将他整个脚背都盖住。

    这要是让安九来,估计又要娇娇弱弱的喊凉了。

    韩柊心想着,反正也抱了两次了,一会儿要是没问题,他再把人抱过来好了。

    中庭几步路,没花多少时间,韩柊走到泉眼前时,才发现泉眼里有一条石雕的龙,盘卧在泉眼底部,做闭眼休眠状。

    韩柊直觉此石雕上有猫腻,但又不得不去试探……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狐族少年不安好心,刻意用假消息骗他,但韩柊这人,仗着自己实力强横,并不怕对方耍这些魑魅魍魉的小手段。

    就算这泉眼里真的有大坑,他也无所畏惧。

    韩柊盯着龙形石雕看了会儿,随后伸手,指尖触碰到了泉眼上那层薄冰。

    属于空间的能量在他指尖流转,韩柊便明白,泉眼确实是出口。

    他回头朝安九看出,刚对上他紧张看向自己的眼眸,便感觉手下的薄冰寸寸龟裂。

    泉水之下,龙形石雕猛然睁开双眼,空气里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清越龙吟。

    韩柊来不及做其他反应,便看见安九站了起来,“别过来,待在原地!”

    喊完这一声,韩柊回头时,便见泉眼里的石雕自立着身子,冲他扑了过来。

    蛇尾的幻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挡下黑龙一扑后,一些黑色的灵片,混杂着碎石屑和冰碴子掉落。

    韩柊皱了皱眉头,这石雕龙的伤害力这么强?

    他蛇尾和龙形石雕的身子纠缠抵抗着,却还分心看了一眼安九,刚才他便已经站了起来,这会儿果然正踉跄着往雪地里走。

    “别……”韩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安九现在的身体素质,根本扛不住龙形石雕一击。

    因着这一分神,他没能避开龙形石雕的一口龙息,一股寒气深入五脏六腑,蛇尾变回双腿,他的脸上瞬间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紧接着,韩柊的头发丝都冻成了冰棍。

    龙形石雕见他不再反抗,又缓缓退回泉底。

    韩柊身上的冰越来越多,最后整个成了一块大冰块,但此时的韩柊除了动弹不得,外加有点冷外,其实并没什么太难受的感觉。

    他透过裹住自己的冰块,还能模模糊糊看见外面的场景……安九跑到他的面前,并没有受到龙形石雕的攻击。

    结合自己的情况,韩柊便明白,这龙是闯入者反抗得越激烈,它的威力便越强。

    而等它把自己这个最大的‘威胁’限制了行动力后,它便回到初始形态,等待主人来处理闯入者就行。

    韩柊默默松了口气,至少,自己失去了行动能力,但安九并不是出于危险当中。

    他还是想教育一下安九,这一次实在有些过分莽撞了……可惜他现在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说话。

    想完这些,安九已经扑倒了他身上。

    “凉……”

    韩柊心道,被冻住的是我,你喊什么‘凉’。

    不过这个距离,哪怕隔着一层冰,他也能看清安九的表情,随即他便发现,安九在哭……

    他就这样睁着雾气氤氲的眼睛,默默的淌着眼泪。

    韩柊忽然感觉有些不舒服,一种说不上缘由的心头发堵。

    安九抱着韩柊这个冰块儿,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却死活不肯放开对方。

    韩柊只能睁眼看着,在心里无数遍默念,让他放开。

    ……没必要这样,他也不觉得多冷,再过一会儿,便能挣开这束缚。

    这人以前看着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总干些傻事儿。

    安九看着被冰封住的韩柊,神色越发着急,“怎么办啊,这么冷……”

    安九开始自言自语,韩柊也总算发现了安九的状态不对。

    “对,是太冰了,把冰化掉就好了,冰化了就不会死了。”

    韩柊默默道,不化这冰也不会死的。

    这时候,韩柊的心情还算平静,可等见到安九接下来的动作时,他便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少年将衣襟解开一些,用□□的胸膛贴上他的身体。

    那里是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滚烫的血液从那里重新焕发新的生机。

    扑通——

    扑通——

    韩柊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于安九的同频。

    做完这个动作后,安九便扬起脑袋,用柔软的唇瓣贴上韩柊鼻腔的位置,一遍遍舔舐着,想用口腔的高温融化那处的寒冰。

    安九偶尔也摸不准位置,会舔到韩柊眼皮或者嘴唇的位置。

    韩柊能看见那淡粉的舌尖慢慢变得红腻,他逐渐感觉目眩神迷。

    在两颗一起跳动的心跳声中,韩柊看见了一个虚幻的场景。

    ……

    寒冷的冬天里,一间简陋的院子,连好瓦都没有几片,却被人把庭院里的雪扫了个干干净净。

    屋檐下挂着一个贝壳风铃,青砖砌的墙面上,有炭笔画的小草小花……院子破旧却不破败。

    韩柊的视野在上方,他像个高悬半空的神明,注视着这片空间。

    没过一会儿,一群统一了着装的壮硕男人闯进了院子,然后进了屋子,将一个美貌妇人拖了出来。

    “这女人真不安分,被老爷厌弃了,就想勾搭别的男人,真是天生的浪荡。”

    “可不是吗,她本就是靠爬床才做了个姨娘,哪里能甘于寂寞。”

    “把她拉去沉塘!”

    “沉塘!沉塘!”闯入的人都兴奋的大喊着。

    妇人挣扎着,头发散乱,神情绝望。

    那拉扯的几个男人见不得她挣扎,对她拳打脚踢一般,待她失力了,便拖着她的头发继续往外走。

    “对了,她生的那个贱种呢?”

    有人说,“嘘!那到底是老爷的种,要带回去的,别乱说话。”

    听到这话,那妇人突然不挣扎了,只是神情麻木的望着天空,任人拖拽。

    韩柊的视野跟着这群人走,看见他们把妇人拖到了结了层薄冰的池塘边,然后把人塞进了一个竹笼里。

    “丢下去吧,这天还怪冷的,处理完了早点儿回去。”

    领头的人说完,其中一人正要执行,突然被一块石头砸中了额头。

    远处跑来一个小男孩儿,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十分漂亮精致,只是除了脸上带点儿婴儿肥,身上是一点儿肉没长,大冷的天里,穿了那么厚的棉衣,都能看出来他的干瘦。

    只是人虽然瘦,但那双眼却是十分明亮,里面燃烧着愤怒和惊惧的光。

    原本冷漠旁观的韩柊,瞬间紧张了起来,他盯着那六岁的孩童,慢慢分析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这是安九的记忆,他在阁楼上时候,还是触发了机关,所以那片空间才会开始下雪,因为大雪天里,有让他恐惧的回忆。

    那个妇人是安九的母亲,他陷入了回忆里,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所以刚才安九喊的不是‘凉’,而是‘娘’才对。

    韩柊已经预料到了这出记忆的结果,但他依然没想到,过程还能更加残忍。

    笼子里的妇人从竹笼缝隙里看着跑来的儿子,她的手指用力抓着竹片,已经被锋利的篾片割得伤痕累累,“小九别过来,小九别动。”

    小小的孩童当然不听,接着便被几个大汉捆起来,死死绑在塘边一棵枯树上。

    天空开始下雪,慢慢的越下越大。

    “别看。”韩柊想用手挡住安九的视线,却又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安九眼睁睁看着自己娘亲被沉塘淹死,眼里泛起血丝。

    之后那群人将竹笼拖了上来,要把妇人的尸体丢到乱葬岗。

    被放开的小孩儿却疯了一样撕咬他们,哪怕被打了也不肯松口,像一只走到绝路的狼崽。

    这些人也不敢真打死他,便说还是继续捆起来吧。

    这时有人笑着道,“不是舍不得他娘,把他也塞进笼子里不就得了?”

    其余几人纷纷叫好。

    只是竹笼里还有一具尸体,安九虽然瘦小,但穿得却很臃肿,于是那群人扒了安九的棉衣,只留了一件根本无法避寒的单衣,就把人塞了进去。

    安九没有反抗,他在笼子里蛄蛹两下,爬到妇人大腿的地方,伸手抱住了对方。

    他的单衣很快就湿透了,尸体的寒气浸入他体内,他小小声的喊着‘娘’,说着‘好冷,你也好冷’,很快,他便没抗住这冷意,被生生冻得失去了意识。

    韩柊一直跟着他们,却觉得每走一步,心脏都是一阵钝痛,让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也没见到六七岁的小九被人从竹笼里放出来,因为走着走着,眼前的场景一变,他到了另一个地方。

    依然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位置是一个山洞。

    韩柊视线扫了一圈儿,便瞧见山洞深处有一个六七岁的孩童,靠着石壁,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儿。

    韩柊走过去,却发现不是安九。

    安九的记忆,他肯定会出现在这里。韩柊这样对自己说着,可是片刻没见到那个孩子,他就心烦意乱的不行。

    好在,最后在他快要沉不住气时,山洞外面传来一点儿动静,听起来,像是什么小动物在积雪很深的雪地里,笨拙的前行。

    韩柊赶紧过去,再见到更小一只的安九时,竟不知为何,浅浅松了口气。

    这应该是安九更久远一些的记忆,他看上去只有五岁左右,四肢短短的,还没瘦到之前那个样子。

    外面的积雪果然很深,五岁的孩子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在雪地上爬。

    他好不容易进了山洞,却来不及抖落自己一身雪,便匆匆赶往山洞最里面。

    “哥哥,我看过了,下山的路被雪埋了,你脚受伤了,走不下去。”五岁孩童的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十分舒心。

    但躺着那个孩子明显没有这种感觉,“你是个废物吗?我脚受伤了,你不是好好的?你不会下去找人来帮我吗?”

    那孩子坐起来,对着安九一通指责。

    韩柊这才看清这孩子的长相,竟是幼年时期的安云歌……

    安九吸了吸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子,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然后又离开了山洞。

    韩柊皱眉,觉得安云歌有些过分。

    虽然他受了伤,动不了,可这山不是别人强迫他来爬的吧?再则,这么大的雪,连下山的路都被雪埋了,他让一个五岁小孩儿冒着大雪下山找人救援,难道就没考虑过这也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韩柊对安云歌的印象在这一刻几乎跌至谷底。

    他没有去管受伤的安云歌,而是急忙跟上了准备冒着大雪下山的安九。

    事情也果然不出他所料,安九在下山途中,失足滚了下去,磕到了脑袋,昏迷了过去,是一个路过的老人把安九带了回去。

    而昏睡两天醒来的安九却遗忘了安云歌还在等他救援的事儿,再回到安府时,安云歌已经比他早了两天到家了。

    安云歌是安府的嫡长子,失踪半天便有人到处寻找,他在那山洞里不过被冻了半日,还不到入夜,便被安家的家丁找到了位置。

    只是从那之后,安云歌便十分憎恶安九,没过多久,安九和他的姨娘母亲,便被一起赶出了安府,被赶到了乡下的庄子。

    结合这两段记忆来看,韩柊便已经明白了安九与安云歌之间的恩怨。

    因为安云歌的误会,让安九母子的日子举步维艰,最后还害得安九没了母亲,所以安九也开始憎恨安云歌,两人之间的仇便就此结下……或许其中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但这两段记忆,却是安九脑海里,最难抹去的存在。

    原来,这么单纯又没心没肺的外表下,包裹着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

    却从来没人触碰到……

    眼前虚幻的场景褪去,真实的安九还趴在他身上,小狗一样亲吻舔舐他眼前的冰块。

    韩柊静静看着安九,心里一片柔软。

    安九不是天生就坏的人,正相反,他很善良,是他生存的环境,在逼他要做个坏人,或者是不被别人决定命运的人上人。

    设身处地的想,韩柊甚至感觉,安九对安云歌做的那些事,还不算恶毒,如果换做他来,他必是……要亲眼看着仇人咽气才肯罢休的。

    时间慢慢流逝,终于,在看见安九脸色变得有些青白时,韩柊感觉到桎梏到达了临界点。

    他用了点力气,身上冻结的冰块一寸寸碎去。

    恢复行动力的第一时间,韩柊把安九扯了起来,给他裹好衣服,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安九身上。

    韩柊又想了想,想起上次对安九说的话,再次提出了更真心的提议,“回去以后,便来奉远峰,我护着你。”

    安九歪了歪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是师父不会答应。”

    “那就不要他这个师父。”韩柊脱口而出。

    说完这句话,他便想到了另一件事,心情居然有些雀跃,“你拜我为师,我为你做主。”

    之前他想收安云歌为徒,是觉得他的心性是做剑修的好料子,后来司玄夜要跟他抢,他产生反叛心理,才故意与司玄夜对着干。

    现在韩柊却觉得,他找到了更优的解决方案——司玄夜看不上安九,那他把安九要过来即可。

    司玄夜稀罕安云歌,那就让他带走安云歌。

    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第26章 青衣。

    安九真正恢复清醒时, 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眼前是一神色冷峻,青发青眸的男子,见他睁眼, 便不客气的伸手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了嘴。

    他有些懵, 呜呜咽咽的开口,“泥素谁呀?”

    “舌头伸出来。”男人没理他, 自顾自的下达了命令。

    安九吐出一截舌头, 这才感觉自己舌尖肿痛, 舌根酸胀。

    他舌头怎么了?

    安九的记忆还停留在韩柊和狐狸打起来的阶段,后面发生了什么他都想不起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脑补了一大堆的同时,眼睛也开始四处乱飘, 在余光看见不远处的韩柊后,心里才稍微安稳了些。

    安九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就是这么看着韩柊, 便叫他明白,安九是在向他求助。

    这是一种对他感觉依赖的表现。

    韩柊走过去, 安抚的摸了摸他的额头。

    “怎么样?”

    青眸男子收回手, 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手帕,整挨个儿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好似对触碰安九十分排斥。

    安九倒是没感觉冒犯, 还仔仔细细的打量对方。

    韩柊却有些不高兴, 眯了眯眼,出声警告,“奚青渡, 别搞你那一套。”

    奚青渡神情不变,丝毫不在意韩柊的威胁, “吃掉了一点我的龙息,吸出来就行了。”

    韩柊被这话拉回注意力,警觉问道,“怎么吸?”

    奚青渡打量了一下韩柊的表情,突然轻笑一声,“自然是怎么吐出来的,就怎么吸回去。”

    “……”

    安九被两人强势的气势夹在中间,小心翼翼的探了个头,“你们在说什么?”

    韩柊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用嘴?”

    奚青渡云淡风轻的反问,“不然?”

    韩柊道,“你?”

    奚青渡说,“对,我。”

    安九挠头,“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气氛莫名有些剑拔弩张,韩柊盯着奚青渡看了许久,态度越发冷硬,“那就不劳烦城主了,在下不信,一口龙息而已,这世上就没别的办法可以解决了。”

    韩柊说完这句,上前朝安九伸出手,“走吧。”

    安九坐起来,眼睛还时不时往那叫奚青渡的男子身上瞥……他刚才听师叔叫这个人城主,所以,他们擅闯了别人寝宫后,终于还是把主人招来了。

    果然,奚青渡听完韩柊的话,紧接着便幽幽道,“我这寝宫,真成了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后花园?”

    韩柊脸色发黑。

    安九想到,这一系列祸事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十分愧疚的低下头,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奚青渡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向韩柊时,莫名带了点儿挑衅。

    “去吧,妖灵神祭典那天,去找大祭司领赐福甘露,能化掉龙息。”

    此话一出,韩柊提起安九就走,没再多说一句。

    奚青渡这人睚眦必报,闯了他寝宫,就要把龙息留在安九身体里直到妖灵神祭典结束……看来刚刚他说什么‘只能由他吸’这种话,也是故意的,大概是看出了韩柊那点儿占有欲。

    韩柊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不过奚青渡不可能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留,所以韩柊也没有太担心这口龙息,应该不会让安九受什么罪。

    更重要的是,按奚青渡说的那样收回那口龙息,韩柊有些接受不了。

    他仔细品味了一下自己这种心情,最后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在意安九。

    两人快走出房门时,身后的奚青渡哼哼一声,声音缥缈,“说不定,过两天你就会来感谢我?”

    韩柊脚步不停,只当没有听见。

    他带着安九回了最开始租的客栈,往回走的这一路,韩柊已经计划好了要怎样把安九拐骗……不是,把安九劝说到他门下。

    韩柊还不清楚自己对安九到底是什么心思,但他看见安九会觉得心情很好,想到他的悲惨过往,又会感觉心头发堵,有种闷闷的钝痛感。

    ……既然明确自己对安九的感情特殊,那当然是先放到自己身边再说,将来会有怎样的改变,那也是将来的事。

    安九忍了一路,最后在小院门口时,拽住了韩柊的袖口,“师叔,你们刚刚说的什么?还有龙息是怎么回事?”

    韩柊回过神,垂眸看他,见他又像之前那样两只手拉着自己一只衣袖,心底的占有欲又翻涌上来。

    他问了个别的,“小九刚刚一直在看奚青渡?”

    安九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举动……确实一直在打量那位城主。

    他是因为刚清醒,就看见身边一个陌生人,出于本能的关注对方啦,后面听了韩柊和奚青渡的对话,便是对他们的对话内容产生好奇,才一直看的。

    韩柊又问,“好看?”

    安九直言不讳,“好看。”

    修行之人,都经历了天地灵气的伐经洗髓,再如何也不可能难看到哪里去。

    而天生妖族在化形方面更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越是血脉高级的大妖,容貌就越盛,就算是随便长长,也绝对都是世间难寻的美人。

    更何况美人青发青眸,真的好清隽绝美,安九发出没见识的赞叹。

    韩柊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弯腰,将脸凑到安九面前,“我不好看?”

    他眼底闪过一抹金色,眉心位置出现一片菱形的鳞片,仿佛一颗黑色的宝石……韩柊也很好看,是与奚青渡完全不一样的妖异俊美。

    安九恍惚了一下,实诚的回答道,“师叔也好看。”

    韩柊直起身子,勾了勾唇,空气里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蛇类吐信时发出的嘶鸣。

    他算是发现了,安九是个小色鬼,谁好看就对谁有好感。

    不过韩柊还没有完全满意,这点儿小甜头,无法填补他内心深如沟壑的占有欲,“那我和那条老龙,谁更好看?”

    安九纠结的开始搅手指。

    韩柊猜得没错,他确实有些颜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喜欢美好的人和事物,本就是人之常情。

    但现在韩柊非要他做个比较,说实话……他选不错来。

    “都,都很好看……”安九想糊弄过去。

    韩柊捏了把安九脸颊上的肉,恨声道,“就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安九立马心领神会,原来是想听好听的,“师叔好看,师叔天下第一好看!”

    韩柊满意了,松开捏他脸的手,“宝贝,你可得记住,以后再遇到这样的问题,要知道该怎么选。”

    安九点头答应,心里却不是这样想。

    他看似很好拿捏,在谁面前都乖巧得不像话,但若是这群人凑到了一起,安九也只会找最厉害的那个做靠山。

    现在所作出来的示弱,无非都是审时度势后的结果。

    ……

    这日之后,韩柊分别拜访了狐族涂山氏和兰泽氏,却都没揪出那只刚化形的红毛儿狐狸,兰泽家倒是有个小辈看着有些像,但不论韩柊怎么试探,那小狐狸都跟个傻子似的,别说化形了,似乎都没开智,活脱脱一个废材体质,跟那晚剑术惊艳的少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而妖灵城其他狐族,韩柊又没兴趣去挨着拜会。

    故此,韩柊终于歇了那点儿爱才的心思,只道是缘分不够。

    把这件事情搁浅之后,韩柊才和安九具体讲了那晚在奚青渡寝宫里发生的事……当然,那些惨痛的回忆韩柊没说。

    既然安九不知道,那便是没必要再去提起,否则和揭人伤疤有什么区别。

    况且这种事,当事人不愿意说,那就是不希望被别人知道吧?

    他不想让安九有心理压力。

    安九听到韩柊说自己舔了他整张脸后,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你的意思是,你被龙息喷了一脸,然后全被我舔进肚子里了?”

    韩柊故意省略了他被冻成冰块儿这一茬,好让安九误以为他是没有阻隔的和自己亲密接触了一番。

    他再趁机观察安九的神色,见他并无排斥厌恶的情绪,才放了点心。

    安九确实没察觉韩柊的心思,在他看来,韩柊这样的人,没嫌弃自己把口水糊了他一脸,就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哪儿能想得到,这种事情,算得上是被占便宜。

    他纠结半天,抓住的重点只有一个,“那为什么只有我需要被吸龙息?难道我能给你脸上的龙息全舔干净?”

    说完这句,安九顿了一下,然后迷之自豪道,“那我也太厉害了吧。”

    “嗯,是很厉害。”韩柊笑了一声,心情一下变得很好。

    安九还能把话题拉回来,“那你呢,真的没事儿?只有我体内还有龙息?”

    “嗯,不过不用担心,不会有大问题的。”韩柊随后解释了一下,给安九分析了奚青渡的为人。

    他虽然是个小心眼儿,但对待族人还是很厚道的,要不然也不能当上这个城主。

    他府邸的机关都不致命,那所谓的龙息应该也就是当时能封印住触碰了机关的人。

    而安九误吸的那点儿龙息,应该连封印他都做不到,就算还带有其他功效,估计威力也不会太大……奚青渡不会伤害他的族人。

    安九点点头,一副十足信任韩柊的模样。

    到了晚上的时候,安九就知道,他身体里潜伏的那道龙息,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妖灵城的夜晚,气温骤降,前几日的时候,安九还要裹床小被子才能入睡,可今晚他却浑身燥得慌,小被子被他踢到了床下,宽松的亵衣亵裤也被他蹭得往上爬了一大截,露出白腻匀称的两条小腿,和一段儿不堪一握的腰肢。

    安九今晚第四次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走到外室,提起茶壶就灌嘴里,给自己灌了一肚子冷了的茶水。

    喝完这一大壶冷茶,安九还是觉得烧心烧肺的热,除了热还有另一种渴望,他说不清楚,但又明白那是什么。

    安九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一晚的体验……潮湿的黏腻的,不断碰撞摩擦产生的销魂刻骨的快意。

    想要再次被那种感觉包裹,只有攀升到那个顶端时,身体上所有的不适才能完全消失,转化为快乐。

    他这边屋子里备的水已经喝光了。

    安九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喉头轻轻上下滚动了一下……不够的,还想要凉一点的东西。

    安九悄悄出了屋,蹲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打水。

    夜里的井水很冰,安九替起来一桶,伸手搅了搅,先是被冻得哆嗦了一下,然后便将整只手都泡进了水桶里。

    安九长长哼了一声,是下意识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舒适气音。

    他弯了弯眼睛,脸上浮现一层诱人的淡粉。

    好舒服……

    但还是不够!

    安九干脆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凉的井壁,两只手忙不迭的解开亵衣的衣带,敞开了衣襟后,又伸手去解了自己的裤头。

    正当安九打算把自己的兄弟也晾一晾,放放风时,一只修长骨感的手从他身侧探了出来,将他的手摁住了。

    安九抬头看向来人,眼底流淌着露骨的渴求。

    韩柊在安九出门时,就听到了动静,但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出来一探究竟的,安九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不是犯人,不必把人看得太紧。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韩柊感觉不太对劲——就算只是起来如厕,应该也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的。

    而且……他听到了安九发出的声音。

    韩柊刚来到庭院里,便瞧见了安九衣不蔽体,自身轻慢的一幕。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便已经将安九的手腕握在了手里。

    安九抬头看向他,唇瓣微微张着,眼神纯真又诱惑,那张浓艳稠丽的脸,再搭配这样的眼神……韩柊觉得,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韩柊眼神幽暗,空闲的另一只手伸出来,一把捏住安九的下颚,大拇指则按在安九唇瓣上。

    剑修的手常年握剑,就连指尖都带着一层薄茧,压在少年娇|嫩的唇瓣上时,那奇异的触感,让接触的双方都失神了一瞬。

    安九眼神越发迷离起来,“师叔……好热,我,我洗个凉水澡……”

    韩柊回神,三两下将他衣服扯过来一裹,紧接着把人抱了起来。

    “不可以。”安九没有灵力傍身,这种情况下洗凉水澡,内热也消不下来,反而容易让他染上风寒。

    如果安九生病了,还不能给他用修真界的丹药,他身体这状况,根本承受不住。

    这该死的奚青渡,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于是大半夜的,韩柊又抱着安九闯了一次城主府。

    奚青渡竟然还没进他那私人空间,让韩柊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韩柊和奚青渡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还是上次的房间,还是上次的床,安九躺在床上,看着不远处两个男人对峙……他都这么难受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在那里沉默对望?

    安九没那两人能沉住气,但也没敢出声质疑,毕竟‘怂’才是他的本质,最终他只能摊开手脚,在床上摆个‘大’字,时不时再翻个面儿,来来回回烙烧饼似的。

    他这儿一直窸窸窣窣动静不停,那两人想继续深沉下去都做不到。

    起码,韩柊做不到。

    他叹了口气,朝奚青渡妥协,“城主到底想要怎样?”

    奚青渡脸上终于浮现一个笑容,“怎么?是在下哪里做的不好?”

    “龙息,为何有这样的效果?”韩柊语气里已经带上几分怒意了。

    奚青渡态度很好,温声细语的给韩柊解释,“龙就是这样嘛,你别说你们蛇族不会……况且,不就是一点儿生理上的副作用?你们不是道侣?直接交合了解热不就好了,三四次不行,六七次应该就能完全消下去,反正你们都是修士,耐力持久都没问题。”

    安九在一旁听得是目瞪口呆。

    他以为这位妖灵城城主是朵高岭之花,原来没想到他一开口句句不离交合……

    外表看上去冷清禁欲,内心里竟然如此黄暴,这反差也太大了。

    韩柊一看安九那副蠢样子,就知道这家伙不管脑子里在想什么,但肯定是又没抓住重点的。

    他只好自己来圆谎,“……我道侣身体出了差池,不能与我同房。”

    安九的天灵根体质摆在那儿,只要是修士,谁和他交合都是双修,要是安九没被司玄夜封住灵脉还好,那就算忍不住了,也不过是双修一次。

    但他现在这情况不行,被双修者反哺的灵力无法进入安九的灵脉,会和司玄夜的封印起冲突,现在安九的身体还能在两道灵力的较量下维持平衡,但再有更多的,那就说不好了。

    不过其中缘由,倒是不方便对奚青渡说的。

    “不能同房?莫非是你不行?”可奚青渡却好像对这个缘由十分好奇。

    安九也没有自觉的看过来,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刺激的八卦。

    韩柊只是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讲,安九却觉得那个眼神莫名危险。

    奚青渡见韩柊不配合,又开始沉默,也只能结束他的恶趣味,“那还是上次的办法,我再把龙息吸出来。”

    他倒要看看,韩柊这个占有欲,到底要怎么选择。

    韩柊还在考虑,安九体内又升起一阵热潮,难耐的扭动两下,鼻腔里发出一阵小动物似的哼唧声,勾人而不自知。

    韩柊按了按眉心,“去给他弄出来。”

    奚青渡笑出了声,眼见韩柊脸色越来越黑,他才有所收敛,只是那抹笑意一直挂在脸上,嘴角的弧度根本压不下去,“那烦请大人出去等候吧,免得一会儿龙息出来又误伤了你。”

    “我不怕误伤。”一缕龙息而已,倒不至于对他产生威胁。

    奚青渡神色不变,“会因气息嘈杂失控乱窜,别到时候又回到你宝贝儿体内。”

    韩柊一个字都不相信。

    但他还是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继续跟奚青渡掰扯,也只是浪费时间,安九还不好受。

    况且,他并不是很想看奚青渡给安九吸龙息。

    韩柊出去后,奚青渡便坐到床边,含笑看着安九翻滚。

    他衣服的面料不知是何材质,冰冰凉凉滑滑的,安九手臂压到一点儿,感觉到舒适后,他便撑起身子,想要往奚青渡身上靠。

    奚青渡依然无动于衷,只是任由少年往自己身上攀。

    安九伸手抱住奚青渡的脖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可是这个人好高大,坐着都还这么高,他浑身软绵绵的,手臂也没什么力气了,挂不住了。

    安九难受得掉眼泪,他怕一会儿自己维持不住清醒了,会出丑。

    至于交合这种事,他倒是一直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反正他的初次已经莫名其妙给出去了,而且那次的体验也不差……总不能让他给司玄夜守节吧?那他也太自轻自贱了。

    安九的思想还是相对保守了,修士的生命漫长,只有少部分会为他人洁身自好。

    且修士们修为越高,孕育子嗣就越是艰难,殊不见多少修真的士族中的高阶修士,都是有妻有妾,还养着一群炉鼎。

    安九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崩塌,同那股小腹间的邪火一起升起来的,还有旺盛的食欲。

    他努力压抑着,往奚青渡脸侧倾身,他仰着头,几乎将脸贴在奚青渡脖颈上,炽热潮湿的呼吸喷洒在他耳垂下方位置,将那一片皮肤烫出了绯红的颜色。

    安九开口,说的话像是带着暧昧的潮意,“奚城主,你怎么还不开始啊,我……难受……”

    奚青渡青色的眼眸瞬间变成更深沉的碧色,他本是没有那种想法的,现在却觉得,这小家伙着实勾人,或许……尝尝也不错。

    “我与韩柊其实是同辈,我们曾在同一处学堂学习法术,那时我便知道,他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也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嗯……”安九没力气了,将头靠在奚青渡肩上,懒懒应了一声,却更像一道撩人的轻吟。

    “而凡是被韩柊视为所有物的东西,他就绝对不会再让别人碰一下。”

    “听不懂,我可以咬你吗?”安九看着奚青渡脖颈上青色的血管,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跃跃欲试。

    奚青渡笑了一声,靠在他身上的安九感觉到他胸腔震荡。

    “你试试。”

    话音刚落,安九便迫不及待的一口啃上去……然后就崩到了自己的牙。

    他泪眼汪汪的抬头看奚青渡,却看见对方眼底的愉悦笑意。

    奚青渡温柔的将安九扯下来,放到床上,“本来只是试探韩柊的占有欲,没想到他竟能压抑本能的为你考虑。”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吸龙息当然不必非要嘴对嘴,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奚青渡伏低身子,几乎压在安九身上,像刚才安九那样,将唇凑到他脸侧……只不过安九是无意识的动作,而奚青渡却是刻意的引诱,“不交合,也有可以让你快乐的方法,你想试试吗?”

    安九眼神失焦,看上去已经不剩什么理智了。

    奚青渡便静静等待他的回复。

    好一会儿后,少年嘴里坚定的吐出一个‘不’字。

    开什么玩笑,别的方法能有直接取出龙息快?他要抓紧时间起来吃夜宵的!

    第27章 不急。

    安九拒绝奚青渡, 还因为他的皮太厚,崩了自己的牙,现在安九还感觉自己牙齿发酸, 恨不得用什么东西来磨一磨。

    奚青渡有些意外,随即便轻松的笑了, “以后你会求我的。”

    安九听不进去,只催促他快点。

    奚青渡伸手掐住他的下颚, 如同安九那他在这张床上醒来时一般, 一切好似情景重现。

    ……下个步骤就是让他张嘴。

    “张嘴。”

    果然不出他所料。

    安九心想, 我都能预判了,我可真棒……

    他乖乖张开嘴,以为奚青渡会和上次那样,只是看看, 毕竟他上次只是捏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后面便用手帕擦了自己每根手指, 所以安九猜测,奚青渡应该是有点儿洁癖在身上。

    但这次他却是猜错了——

    奚青渡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 另一只手的手指却探进他的嘴里。

    他手指压着他的舌根, 在他口腔里摩挲个遍,安九用眼神询问他,这是什么取龙息的必要手段吗?

    奚青渡看懂他的眼神, 笑得很是风情万种, “是调情的手法而已,小朋友可得好好学学。”

    安九眨眨眼,好像在说:我学这个做什么?

    奚青渡再次解读眼神成功, “就算你自己用不上,也记得下次别这么容易就被别的人占去了便宜。”

    安九, “……”

    就很无语。

    他想,要不是你搞的这些事儿,他怎么会四肢乏力的躺在这里任你做这种事。

    奚青渡的手指在他口腔里搅弄了一会儿,还说了如此冒犯的话,却见安九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依然只是睁着眼睛无辜的望着他,心里也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人了,遂将手指取出来,递到安九面前给他看,“真是好骗,你不会真信了吧?”

    安九往他手上一看,只见他两指之间,一缕青色雾气缠绕其上,正在缓缓流动。

    就便是那缕龙息了。

    安九几乎是在奚青渡将手拿出去的一瞬间,便感觉身体的空虚和燥热在减退,于是他又一次相信了奚青渡的话。

    “对不起奚城主,刚才误会你了,还有,谢谢你的帮助。”安九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诚恳的朝罪魁祸首道歉和道谢。

    奚青渡友善的朝他笑了一下,“去吧。”

    果然,又被骗到了。

    被翻来覆去骗光了底裤的安九现在已经对奚青渡产生了一定的信任,见他让自己离开,他也不会多想,爬起来就往外走……大半夜的一通折腾,现在好饿,他想吃萝卜糕。

    奚青渡见少年离开,便一个法术,将门窗全关上了。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青发青眸的美人将右手凑到自己鼻间,他半敛眼睑,深吸一口气,那指尖的青雾便顺着他的呼吸,流向他的鼻腔。

    奚青渡将这抹龙息吸了回去,虽然不是用嘴,但好像……也并没有好上太多。

    收回龙息后,他又惬意的眯眼感受了片刻,随后摊开手,朝自己掌心吐出一口青雾。

    飘飘袅袅的烟雾缠着他的手掌绕了一圈,最后回到他的手心出,凝聚成一个雾气为身的人影。

    青雾人影躺在奚青渡的掌心里沉睡,像一抹不被人惊扰的灵魂。

    奚青渡将手心捧到眼下,他仔细打量着睡在他手心的雾影,似要把他的每一寸都看个清楚。

    他秉着呼吸,怕自己踹口气都会把雾影吹散……

    好半晌,奚青渡才缓慢的吐出一口积压在胸腔已久的浊气,“他很像你,又不太像……扶光,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安九后脚刚跨出房间,身后的房门便‘啪’地一声,自动关上了。

    他好奇的想回头看了一眼,却被韩柊捉住肩膀转了过来。

    韩柊目光如炬的在安九脸上梭巡,着重关注了一下对方的嘴唇部位,在没发现什么异常,又与记忆里,自己出门前时留意的安九的唇色做了一下对比,确认唇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后,他的表情才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

    韩柊问道,“那厮如何取的龙息?”

    见到安九的状态,韩柊就明白,自己是被奚青渡给忽悠了。

    不过很神奇的,他并没有感觉到生气,反而还有些愉悦。

    安九眼珠子转了转,开口提要求,“师叔你带我吃夜宵,我就告诉你。”

    他可是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到了这个点儿早就忍不住了。

    韩柊终于笑出了声,“好,我们边吃边说。”

    “师叔你真好!”安九开心的给韩柊送上了称赞。

    不单单只是为了拍马屁,最主要是,安九觉得韩柊这人还真的挺不错的……自己闯了这么多祸,给他凭白惹了这么一堆破事儿,他不仅没有苛责自己,甚至连冲他生气的行为都没有。

    其实仔细想想上一世,韩柊也没有对自己做过太坏的事。

    而他看的那本书里,韩柊前期也只不过和师尊争夺安云歌做弟子,对自己只是不屑一顾……

    综上所述,师叔是个好人!

    但这种状态的师叔,只存在于不和安云歌接触的前提下。

    等到韩柊看上安云歌后,估计就不会对自己好了,以安云歌对他的厌恶程度,师叔到时候不帮着安云歌对付自己都已经很不错了。

    安九在脑子里理完这段关系,心下想着,师叔的好是限时的,他得珍惜这段时间还对他好的师叔,等以后他回了万衍剑宗,和安云歌在一起后,估计就回收回这份善意了。

    想到这个,安九心里还有些小难过。

    不过他很快又打起精神,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现在就开始失落,那以后等真看着师叔对安云歌好时又该如何受得了?

    所以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啊,一定要把感情收着点,没有期待就不会期待落空。

    安九一边想一边点头,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韩柊问他在想什么。

    他就是随口一问,因为觉得一边吃东西一边自顾自点头的少年有些可爱。

    以韩柊对安九的了解,他并不觉得对方的小脑袋瓜里会有什么有深刻含义的东西。

    安九闻言抬头,将手里的萝卜糕递到韩柊嘴边,“师叔这个好吃,你尝尝看!”

    韩柊被安九的举动甜到,眼里浸了一丝笑意,顺其自然的,觉得安九点头的原因是因为萝卜糕好吃,对厨子的手艺进行认可。

    他永远都想不到,安九在这平淡无奇的一天里,做了一个对他多么不利的决定。

    他张嘴叼走安九手里的萝卜糕,打破了自己禁食已久的习惯。

    韩柊吃完那块萝卜糕,又给安九点了份青团,“乖一点,听话一点,师叔什么都给你买。”

    不止是这些零嘴儿,其他天材地宝也可以……

    安九感动的从韩柊点头,没有体会到他话里的深意。

    或许就算领悟到了,以安九现在的物欲来看,或许也还是这些零嘴儿,更得他心。

    两人在妖灵城过了大半个月的平静生活。

    这段时间里,韩柊从未对安九黑过脸,相处亦是亦师亦友,并无龃龉。

    韩柊这段时间甚至配安九吃遍了妖族各族的特色吃食……说真的,他一个正经天生妖族,过去都没完全了解过这里都有些什么吃的。

    不过对于这段经历,韩柊还是觉得很美好的。

    他以为这是属于自己和安九的特殊记忆,是他们逐渐亲密的佐证。

    妖灵神祭典那日,大祭司给安九送了一分甘露,并给了赐福,“一会儿的许愿天灯放飞后,传送阵会再度开启,你们可以选择放完灯就走,或者再歇一晚。”

    安九捧着大祭司给的天灯跑回韩柊身边,满目憧憬的望向他,“师叔,我们可以再歇一晚吗?”

    安九是真的不太想回到万衍剑宗,哪里于他来说,全是痛苦悲伤的回忆,甚至不如他在魔域时的那段生活快乐。

    韩柊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不过他自负自己能护住安九。

    他温柔的伸手碰了碰安九的额头,“不行哦小九,你的身体不能再继续拖了。”

    其实目前为止,安九的身体状况都不是很好,他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体内互不相容的灵力,是一直潜伏的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冲破了安九的灵脉,安九会前一刻还蹦蹦跳跳,下一刻就经脉寸断,七窍流血。

    那样的话,安九的情况就危险了。

    安九没有再继续争取,他遗憾的看着手里的天灯,默默的发呆。

    放天灯的环节到了,不远处的飓风广场上,一盏盏五颜六色的天灯被妖族的子民们陆续放飞。

    “走吧,去放灯。”韩柊拉着他的手腕,将人带到广场上。

    安九看着韩柊点灯,然后递到了他的手中,“师叔你不放灯吗?”

    韩柊摸了摸他的头,“我想得到的,都会自己去争取。”

    其实是妖族大祭司的的天灯有限,他会在每盏发出去的天灯上附上祝福,多要一份,就多分走一份祝福……他以前又没少放,这次安九难得遇上,自己没必要多这一次。

    安九便没再多问。

    韩柊说,“把手心放到妖灵神印记上,心里默念愿望,许完愿再松手放飞就行了。”

    安九听话的按着他说的步骤去做,许愿时,他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自己能远离安云歌那群人远一点,他要去过他自己的小日子……最好再养条狗。

    天灯慢慢升至高空,安九见它平缓却稳定的上升着,脸上也不由自主浮现一个开心的笑容。

    韩柊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安九哼哼一声,也敢跟韩柊耍耍小脾气了,“才不告诉你,你自己猜。”

    韩柊好脾气道,“也罢,愿望还是得保密,凡人常说,愿望说破就不灵,不说便不说吧。”

    不远处,大祭司的咒语吟唱完毕,传送阵法恢复了使用。

    不过现在的妖族族人们全都沉浸在欢乐的庆祝中,不会有人这个时候使用传送阵。

    韩柊紧紧握住安九的手腕,防止他又像上次那样做些小动作中途逃跑。

    安九是真的不想回到万衍剑宗啦,而且他对自己身体里两股力量没有正确的认知,他只觉得自己不过是变回个普通人了而已。

    上辈子他在凡俗界苟延残喘了那么久,不也没出现什么问题吗?最后还是被饿死的,要是死于灵力对冲,他可能都觉得没那么痛苦。

    但想是这样想,现如今在韩柊的严防死守下,他也没有再一次逃走的可能了,只好乖乖跟着韩柊进了传送阵法。

    阵法运转起来,一阵灵光闪过后,阵中两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大祭司目送客人离开,刚一转身,便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阵阵惊呼——

    “嚯,有人的天灯掉下来了!”

    “今年第一个,是许了什么太沉重的愿望吧?”

    “可能是某些族群里才出生的小辈,以为天灯许愿是玩儿呢,没轻没重的许了个不好实现的。”

    他们的天灯是很灵验的,因为有大祭司的祝福,但有时候一些愿望不太好实现,天灯便会给出调剂式满足愿望,而且放飞的天灯会坠落。

    比如上一次的妖灵神祭典,有个妖族姑娘许愿要和她前男友复合,可她前男友已经和别的姑娘结下妖契了,而他那一族的族人只追求一夫一妻制,姑娘的天灯就第一个坠落了。

    不过有大祭司的祝福在,那姑娘最后也不是什么都没捞着——后来姑娘外出游历,遇见一个与他前男友一样姓名的男子,并与他结下情谊,坠入了爱河。

    很离谱又很合理的愿望实现方式。

    大祭司也有些感兴趣,便往那边靠了过去,其他人还在讨论不停。

    “好像没人认领。”

    “是一盏粉紫色的天灯,谁的天灯是粉紫色的?”

    那人吆喝了很久,有不少人过去看过,却一直没人认领。

    大祭司脚步顿了一下,他要是没有记错,城主大人关注的那个小美人,在他这儿领走的天灯,好像就是粉紫色……

    ……

    韩柊带着安九,一路很顺利的回到万衍剑宗,不过他并没有惊动其他人,而是悄无声息的领着安九,就去找了司玄夜。

    他传送阵落地时,就给司玄夜传了音,故此,司玄夜并未离开东岐之巅,而是提前就待在了议事大殿,等着韩柊将人带过来。

    此时距离安九被林静渊掳走,已经过了近三月了。

    司玄夜坐在大殿之上,模样看起来,与以往并无不同。

    只是他手边的方桌上,摆了一盆迎客松的盆栽,而他时不时会看那盆栽一眼……

    但也说明不了什么,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摆件而已,司玄夜只是觉得无聊。

    韩柊领着安九进来时,第一眼看向司玄夜,他竟在心底觉得,自己这个师兄,这一刻显得过分寂寥。

    不过很快,韩柊就无声的笑了一下,他拜入万衍剑宗,与司玄夜少年相识,这几百年来,已经足够他看清司玄夜的为人性格——他是一柄真正的利剑,无心无欲无求,是真正做到了人剑合一。

    这样一个人,只会在自己的职位上尽心尽力,不会被私欲影响,他是万衍剑宗的宗主,是最不可能有‘自我’的人。

    有时候韩柊也会觉得,司玄夜背负的责任太重,太累,但更多时候,他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司玄夜就是天生该走这条路的,他自己便是这样的性格,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说不定司玄夜本人也乐在其中。

    “师兄。”韩柊叫了他一声。

    司玄夜微微掀起眼皮,那种目空一切的冰冷瞬间席卷了殿下两人。

    韩柊心道,刚刚那瞬间果然是错觉。

    安九的反应就更直接了些……他往韩柊身后躲了躲。

    虽然已经反复提醒过自己,回到万衍剑宗,就清醒的远离这些人,不要对任何人产生期待感,但在面对气势强盛的司玄夜时,安九还是下意识的往韩柊身边缩了缩。

    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培养出了一些身体上对韩柊的依赖。

    安九刚产生懊恼的情绪,就猛地感觉背脊一凉,他悄悄往殿上瞧了一眼,目光便对上了司玄夜的。

    安九心里一慌,腿有点儿发软。

    司玄夜的眼神多数时候,都是没有特别情绪的,唯一一次见过司玄夜这般冰冷眼神的时候,是上辈子司玄夜抽他灵根的时候。

    安九几乎是一瞬间,就感觉呼吸发紧,有些喘不上气儿来,就在他顶不住压力,差点儿就要跪下求饶时,司玄夜开口了。

    “安九,为师没有教过你何为礼教?”男人连声音都宛如千年不化的冰雪,落在人耳朵里,都仿佛掉着冰碴子,可笑安九曾经还对这样的嗓音有过迷恋,不自量力的期待着自己能有让这嗓音化冰,对他说甜言蜜语的一天。

    现在安九再听,只觉得这是冰刀子在自己身上划拉,一划一个大出血!

    安九心脏抽搐两下,强打起精神,从韩柊身后站了出来,然后冲殿上之人抱拳作揖,弱弱的叫了一声‘师尊’。

    司玄夜‘嗯’一声,让他过去。

    安九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韩柊还在,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于是那种后背发冷的感觉又出现了,安九赶紧低头,快步到了司玄夜身边。

    司玄夜道,“伸手。”

    他没说伸哪只,安九便脑子一轴,两只手都伸了出去,活像个要认罪自首的犯人。

    韩柊刚被安九看了一眼,就起了维护的心思,只是知道司玄夜是要查看安九的身体状况,才强忍住了没开口,而这会儿看见安九犯傻,便知道他是心里紧张害怕,导致脑袋空空,才会有此番举动。

    察觉到安九的不安,韩柊便有些稳不住,他径直走到安九身后,将一只手搭在了安九肩上,“一只手就够了。”

    “哦哦哦!”安九急忙把两只手都放下,然后小小的纠结了一会儿,才悲痛的伸出了左手,好像伸出去这只手,就等于跟它告别了似的。

    韩柊闷声咳了一下,像是在憋笑。

    韩柊觉得安九实在有一点可爱,迷糊时就不止‘一点’。

    另外两人不觉得好笑……

    司玄夜淡淡的瞥了一眼韩柊,安九则紧张的注意着司玄夜的动向。

    终于,司玄夜的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安九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

    刚拉住自己小徒弟这手的司玄夜不满意了,语调更加冻人,“注意在师长面前的仪态。”

    安九又不得已睁眼,有些委屈的看了司玄夜一眼……师尊以前也没这么重视这些礼节问题的。

    果然还是看他不顺眼吧?

    接下来,司玄夜便好好检测了一下安九身体的问题,他上次没有细看,只知道安九吐的血是身体里累积的掺杂了毒素的废血。

    因为不在意,所以司玄夜并没有细究其原因,还只当是天灵根的特殊性。

    现在再仔细查看,才发现其中的问题。

    司玄夜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和韩柊一样,他自然是能看出来安九身体里那股灵力的由来,而且他比韩柊知道的更多一些……

    那天早上,安九从他清辉阁出来,衣衫不整,脖子嘴角还有可疑的伤痕,这一切无一不说明发生了什么。

    司玄夜闭上眼,回忆了一下那一天前后的细节。

    很快,他便锁定了目标人物。

    “哼。”想清楚来龙去脉后,司玄夜不甘的冷哼一声,惹来韩柊诧异的眼神。

    “可是有什么问题?”韩柊担心安九这情况不太好解决。

    司玄夜想了想那人的身份,硬生生憋下了这口气,“无事,解了封印即可。”

    韩柊便催促,“那劳烦师兄尽快给他解开吧。”

    这封印是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

    安九也期待的看着司玄夜,想知道他会不会就这么果断的救他。

    “不急。”司玄夜收回手,回拒了韩柊,“林静渊说会补偿我催化骨?”

    他本意是,林静渊无故掳走他的徒弟,给出一截催化骨,也是为他的鲁莽行为作出补偿。

    安九却误以为他是将自己与催化骨做衡量,要救他的命,就要用催化骨做交换。

    韩柊道,“林静渊给我看过,确实是催化骨无疑。”

    两人交谈间,并未发现安九的眸光越发暗淡。

    “我让方郁鹤去准备丹药了,安九需要再调理两天才能解开封印。”直接解开的话,他的灵脉将受到那人精元补给他的那股灵力的冲击。

    那人修为过高,那股灵力也精纯,猛的一下怕是吸收不了,容易受伤,而且届时安九还会有进阶的风险,恐招来天雷,对受伤的安九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一个操作不当,恐怕会就此殒命。

    所以司玄夜才让方郁鹤先准备拓宽经脉的丹药和进阶时所需的一些补给药品。

    但他本就是冷情冷心之人,向来不擅长解释这些,倒是不知道,这番节约口舌的举动,会给安九带来如此严重的误会。

    安排好这些后,司玄夜便让安九回弟子居,安九‘嗷’了一声,神情恹恹的要走。

    韩柊却在此时又按住安九肩膀,打断了安九离开的动作。

    “师兄……我想将安九带回奉远峰。”

    司玄夜眼神凌冽的朝他忘了过去。

    人形兵器的压迫力属实不低,就连韩柊这样修为高深的大妖也感觉有些扛不住。

    但韩柊即使扛不住,却还是顶着司玄夜冰冷的目光,坚持把话说了下去,“小九可能比较习惯和我住。”

    “他做了我四年的徒弟。”司玄夜语气平静,没有半分起伏,说出的话却是道破了一个最直白的现实……安九目前还是司玄夜的徒弟,韩柊只不过作为师叔,没权利硬要拐走别人的弟子。

    “……是。”韩柊沉默了许久,只能无奈的从胸腔里挤出一道沉闷应承。

    安九无声的咧了咧嘴角,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殿门,安九以为韩柊就该离开了,没想到他却一直沉默的跟着自己,回到了东岐的弟子居。

    安九想了想,觉得韩柊应该是去看安云歌的,毕竟上次从传送阵失散得太突然,安云歌当时还在被人追杀,现在韩柊回来了,肯定会去关心一下的。

    而现在这个时间段,在原书中已经进行到安云歌拜入司玄夜门下了,那他现在应该也在东岐峰才是。

    于是安九这一路也跟着沉默,并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韩柊只当他是因为自己没能将他要过去在生气,心想着不说话就不说话吧,难得见他有点自己的小脾气,而且这次也确实是自己没能说到做到,自己多包容一下就好。

    至于安云歌?

    他完全忘记了安云歌。

    诚然,在看到安九那两段记忆之前,韩柊还是对安云歌蛮有好感的,加上一点儿想和司玄夜作对的叛逆心思,韩柊可谓是将安云歌一个未入门的弟子,高高捧了起来。

    但在看过安九的记忆后,韩柊却对安云歌产生了一些埋怨和不满。

    他自然也知道,在那段过往里,站在安云歌的角度来看,他也没有过错——一个爬床婢女生下的孩子,嫡亲一脉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

    后面大雪封山那一次,除了让小安九冒雪下山这一点有欠考虑外,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都是因为误会,并不能说明他心性不好。

    而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他的做法无可指摘,就算换他来,也说不出安云歌有什么大错。

    韩柊本就是万衍剑宗裁决庭的审判者,对于各类纠纷,都有很清晰客观的理解和想法。

    在妖灵城时,韩柊对那段记忆里,安云歌的行为进行了剖析,后面就完全将人抛之脑后了,刨除客观看待,剩下的全是私人感情,韩柊自然不会总去想一个对他来说已经无感、甚至有些憎恶的人了。

    他就是单纯想把安九送到底。

    东岐峰的弟子居在半山腰,是一连片的独栋阁楼带小院儿,区别只在于每栋阁楼的大小和风格。

    司玄夜当了几百年的万衍剑宗宗主,一共也只收了三个徒弟……现在可能是四个了,半山的弟子居也是格外的冷清。

    方郁鹤和雪念一个性邪,一个清冷,当初雪念在方郁鹤之后选住处,于是乎,两个人一个选了南居,一个选了北居,中间隔了一整个弟子居。

    后来安九来了,见两位师兄如此叛逆,为了显得合群,他便小手一挥,也选了一个犄角旮旯窝着。

    所以弟子居前面这一片儿的小楼,是常年空置着的,安九只需扫上一眼,便知道哪里不同。

    到了弟子居前,安九便朝中心位置的一处阁楼指了指,“师叔,安云歌在那儿。”

    韩柊‘嗯’了一声,不明白安九说这个做什么。

    他其实是知道安云歌住哪里的,毕竟安云歌在前往溟川获取溟星砂之前,就已经拜入东岐峰,搬到这边来了……那天还是自己送他过来的。

    见韩柊没有往那边去,还跟在自己身后,安九索性也不走了,就站在原地瞪他。

    “怎么了?”韩柊伸出手指戳了戳安九的脸颊,好像在触碰什么小动物。

    这习惯也是在妖灵城和安九相处时,养出来的,那时候韩柊每带安九找到一样和他心意的食物,他便仰头冲他抿着嘴笑,安九笑起来右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特别甜,韩柊有一次便没忍住戳了一下,安九吓了一跳,但也没有其他抗拒情绪,后面倒是让韩柊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今天安九却在韩柊戳了他一下后,立马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脸,很明显的抵触动作。

    韩柊这才隐约感觉到安九的态度不对劲,他思考了一下,试探道,“不想从安云歌门前路过?那我们绕路?”

    安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太理解……难道是因为还没见到安云歌?

    安九这个念头刚起,便听见远处有人惊喜的唤了一声‘师叔’。

    两人同时一扭头,便见刚刚提到的某人,正大步朝他们走来。

    “师叔,小九,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是半点儿消息都没收到。”安云歌首先靠近韩柊,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才舒了口气道,“还好师叔没事,否则云歌罪过便大了。”

    韩柊皱了皱眉,“我堂堂炼虚期修士,那几个宵小之辈能奈我何?倒是你弟弟,他如今本就没了修为,在那种混乱情况下,没有自保能力,处境危险得多,你却不关心他吗?”

    他原本以为,安云歌性情高洁,十分适合剑修一途,现在再看,其中细节,好似也经不起推敲。

    安云歌闻言,面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师叔,我只是觉得,有师叔在,一定能护好小九……况且人有亲疏远近,我忘记了前尘旧事,虽知道小九是我弟弟,但并无从前的感情,倒是与师叔相处数月,自然私心里觉得,与师叔更为亲近。乍见你们,会先关系更亲近的人,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番言论合情合理,既解释了韩柊的诘问,又维护了自己的形象,还顺带向韩柊表示了一番亲近,段位属实不是安九这样的笨蛋能比得上的。

    韩柊现在脑子清醒,内心分析完后,又看向自己偏袒的孩子。

    果然,安九站在旁边,听得是云里雾里……他想着,安云歌居然还是个对症下药的家伙,在不同人面前,还有不同的性格。

    怪不得把这些人全都吃得死死的,他不开后宫谁开?

    安九思维一旦开始发散,就有些收不回来。

    他现在已经在回忆安云歌到底在这些人面前营造了多少种性格人设了。

    在方郁鹤面前嫉恶如仇,表示很看不上自己这样的小人。

    在雪念面前则天真放肆,因为有着小时候的一段恩情,他并不在雪念面前掩饰自己的一些恶意。

    在林静渊面前又禁欲节制,假做那凛然不可侵犯之姿,正好钓住那人的胃口。

    最后便是韩柊和司玄夜,他在这两人面前时,总是一副心怀大义,光明磊落,没有半点阴暗情绪的模样。

    ……真是能精准踩中别人的喜好啊,自己跟他比起来,真像个只会‘阿巴阿巴’的傻子。

    安九盯着安云歌,一顿咬牙切齿。

    韩柊叹了口气,心想,这人果然还是得自己来护,他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拉,对安云歌礼貌客气的开口,“确实如此,有我在,定不会让小九受委屈……不止上次,今后的每一次我都会护好他。”

    韩柊这番话,算是明确的将安九纳于自己羽翼之下了。

    安云歌眼皮动了一下,表情没有丝毫改变,“那真是谢谢师叔费心了。”

    韩柊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仍是看不出半点破绽,暗道一声,果然是心性坚韧之辈,自己以前是看走眼了,不过这样的人,或许更适合东岐峰。

    至此,韩柊算是彻底释然,心里也更稀罕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安九。

    妖族本就是直肠子多,韩柊能应付人族的心思诡谲、尔虞我诈,但并不代表他喜欢。

    “既然云歌还没能恢复过去的记忆,那应该和小九也没什么旧可叙,我们便先走了,云歌自便吧。”韩柊说完,便拉走了一直在神游的安九。

    安云歌微笑着目送两人远去,没人发现,他袖口之下的一片衣料,满是皱痕。

    又是这样……和安九单独待上一段时间后,这些人就变得不受控制了。

    雪念是这样,林静渊是这样,现在连韩柊都成了这样。

    安九,真不愧是他那爬床的娘生出来的贱种,明明脑袋空空,只凭一张好看的皮囊,就能轻易蛊惑人心。

    真是……让人讨厌的家伙……

    等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安云歌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不过他不是回了自己院子,而是转身朝山下走去。

    ……

    黎城,是距离万衍剑宗最近的一座修真者聚集城镇,这里受万衍剑宗的管辖和庇佑,治安和繁荣度,都是修真界最高级别的存在。

    许多修士和世家驻扎在这里,随着时间的累积,这里便发展成了一座大成,是与凡俗界皇城相媲美的存在。

    城中的各项设施也与凡俗界相差无几,有客栈酒楼,南北杂货铺,各种典当行,只不过卖的东西都是修真界的物品,使用的货币也是灵石灵晶。

    望仙阁则是黎城之中客流量最大的酒楼,因为这里的最高阁楼能看见万衍剑宗主峰的登山步道,万衍剑宗收人苛刻,许多修士想加入其中,却不得法门,便成日来这望仙阁眺望山门,期待能见到万衍剑宗能主事的高阶修士出现在那里,好让他们有一个能攀附的机会。

    近来,那顶楼却被一个年轻修士连续包了将近两月,一开始还有别的修士在阁前等候,时间久了,知道那是个财大气粗的主,且还不定什么时候走,便不再有人上去费那无用功。

    而今日,其他楼层喝酒的修士们,看见又有人往顶楼去。

    本以为那带着帷帽的修士很快便会无功而返,却不想,他顺利进入其中,并久久没有出来。

    众人便道,原来是相识之人,遂不再关注。

    顶楼房间里,雪念躺在一张靠着窗户的软塌上,他手从塌上垂落,正好置于那摆放在地面的酒坛上。

    安云歌进了屋子,摘下头上的帷帽,走到雪念面前,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这望仙阁便是雪念本家驻扎在黎城的产业,他作为望仙阁的少主,自然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而雪念在这里待了将近两个月,不过是与司玄夜置气。

    上次雪念找了安云歌,试图让他换一种修补灵根的方式,安云歌表面答应了,雪念便去寻了司玄夜,毕竟这件事还得经过司玄夜的同意。

    很显然,他碰了个壁……再然后,林静渊掳走了安九,雪念便跟中了邪似的,不去找林静渊讨人,反而流连凡俗界,直到韩柊他们出发前往魔域接安云歌,雪念才从新回到修真界。

    不过他也没有回东岐峰,而是来了望仙阁,整日望着那山门。

    安云歌回来后,已经来探望过雪念两次,对方待自己的态度如旧,但却总在他面前提起安九,问过他好几次,安九有没有回来。

    他大概是觉得,安九被封了经脉,就算从林静渊手中逃脱,要回到万衍剑宗,也只能爬那登山步道,这样他守在这里,说不定能让他等到安九回来……倒是挺细心,却不曾想,安九可能讨好男人了,哪儿轮到他走山门,连东岐峰都是韩柊带着御风上去的。

    安云歌有些恶劣的想,雪念敢跟韩柊叫板吗?

    他叫了对方一声后,便见雪念睁开了眼睛,先生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才回过头回应他,“云歌师弟,你怎么过来了。”

    安云歌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师兄,小九回来了。”

    雪念抬头,脸上带了些惊喜,“当真?”

    “自然……不过,小九的处境,好似不太好……”安云歌说着忧心的话,脸上的微笑却半分不减。

    雪念觉得他的态度有些怪异,但此时却没有心思关注这个,“怎么了?”

    安云歌道,“师兄可知道,何为催化骨?”

    第28章 发疯。

    安云歌一开始就知道催化骨的事儿, 还在魔域时,他便用了点儿小手段,窃听了林静渊与韩柊的谈话。

    总的来说, 催化骨的出现,是对他有益的事, 所以之前安云歌也乐得装不知情,只打算做个无辜的人。

    但韩柊回来后对他态度有所转变, 让安云歌心生忌惮……总觉得再不推动一下进度, 他所求之事, 怕是要落空了。

    而之所以找上雪念,也是安云歌认真观察后下的决定。

    雪念好像对他很了解,但又莫名包容,所以安云歌好几次在他面前, 会稍微流露一点自己的本性,用来试探他的态度。

    就由雪念去传这个话吧, 就算自己引起雪念的怀疑,他也不会追问自己什么。

    ……

    安九回来的第二天, 方郁鹤上门‘慰问’, 还是熟悉的踹门,还是熟悉的乱起外号。

    “小废物回来了?”

    彼时安九正在收拾好几个月没人踏足的屋子,没有修为, 所以他的方式很是朴实——他搭了个梯子站在上面, 用笤帚去扫屋顶角落里的蜘蛛网。

    方郁鹤踹门的动静太大,安九被吓的哆嗦了一下,脚下没人扶的梯子就稳不住了, 朝着一边栽倒下去。

    “啊啊啊啊啊——”安九重心不稳,摇晃了两下, 朝着梯子相反的方向倒去。

    失重的感觉不管体会几次,都能让人心脏一缩,随即狂跳,安九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抱住头,等待疼痛来临。

    下一刻,他扑进一个满是药香的怀抱里。

    方郁鹤喊完那句话后,便见安九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他动作比脑子快,还不等自己反应过来,他已经快速上前,将摔下来的人接住了。

    方郁鹤揽着安九的腰身,第一反应是,这小废物的腰怎么这么细这么软?

    ……不过还挺好抱的,让人下意识就想要收紧手臂,以此试试那截腰肢到底会有多细。

    他被自己这突发的念头弄得僵了一下,随即他克制的松了手。

    安九撑着腰,坐了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坐在方郁鹤大腿上……怪不得没有觉得痛呢。

    安九庆幸的拍了拍胸口,扭头朝接住他的人笑了笑,“谢谢啊方师兄,还好你接住我了。”

    “啊,哦,不,不客气。”方郁鹤应了一声,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把人扶起来后,方郁鹤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安九会摔,好像是他害的……他害安九摔了,安九还跟他道谢?

    这是什么圣母小白花,他脑子没问题吧?

    方郁鹤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安九,安九也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摔倒,立马收回笑容,给方郁鹤上演了一出变脸,“方郁鹤!你太过分了!”

    方郁鹤道,“现在又不叫师兄了?没礼貌。”

    安九给气笑了,“你还跟我谈礼貌?你自己礼貌吗?”

    总是给自己起一些带强烈侮辱性质的外号,进自己屋子也根本不敲门,每次都用脚踹……就这人他还说自己没礼貌!

    安九越想越气,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旁边的笤帚上,然后一把伸手抄过来,猛地站起身,拿起笤帚就往方郁鹤身上招呼。

    “发什么疯?”方郁鹤身手敏捷的躲开,转眼又见笤帚横扫过来。

    方郁鹤一把给他缴械了,暴躁的把笤帚一折,折成两段后又递给安九。

    安九,“……!”

    他接过了段成两截的笤帚,眼眶兀的就红了——被气的。

    这人害自己摔倒,还这么猖狂,他站着给自己打一下怎么了,他都快要结丹的修为,被笤帚打一下能少块肉吗?

    最可气的是,他还毁坏了自己的‘武器’!

    安九‘啪叽’一下把两截断掉的笤帚扔在了地上,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方郁鹤,气得连声音都发颤,“方郁鹤!你!你!这是我唯一的笤帚!你让我怎么清扫房间!”

    方郁鹤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小废物就是小废物,这算什么事儿,你难道不会使个洁尘决?”

    安九的胸口还在快速起伏,眼尾那抹红更深了些,他还在瞪方郁鹤,“我没有修为!我没有修为怎么使洁尘决!”

    方郁鹤便笑了一下,一张桀骜邪肆的俊脸凑到安九面前,轻佻道,“你叫声‘好哥哥’,我就帮你弄,怎么样,很划算吧?”

    只打上次给安九送了两回饭后,方郁鹤想到安九的那些反应,就总觉得心痒痒的,还总想去逗逗他。

    就连司玄夜将安九禁足在东岐之巅,都没能浇熄方郁鹤的兴致,他甚至一天内产生过好几次要偷闯师尊设下的禁止,去找安九玩玩的想法。

    不过没来得及实施,安九就被林静渊掳走了。

    好吧,方郁鹤承认,那段时间,自己是有一点失落的……就好像刚找到一个好玩的玩具,还没来得及仔细把玩,就被弄丢了一样。

    但他也不觉得多可惜,只道是时间长了,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不在意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安九失踪一个月后,方郁鹤就已经找到别的乐子——带着师父新收的小徒弟打试练塔,攒炼器材料。

    安云歌天赋极好,与他配合作战更是酣畅淋漓,方郁鹤一度沉浸在这样刺激的生活里,多数时候都想不起,自己曾经还有另一个师弟。

    偶尔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想起安九,不过他也只是觉得,安九也就那样吧,丢了就丢了,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损失,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方郁鹤不知道,他这样的情况,其实是一种对自我的心理暗示,想通过不断的告诫自己这件事不重要,来达到欺骗自己的目的,因为潜意识里不愿接受真相。

    他以为安九对自己来说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今晨,师尊传唤他,让他准备一些拓宽灵脉和护住心脉丹田的丹药。

    这些药并不需要单独开炉,因为需求量大,丹药房里还有很多存货。

    方郁鹤很少质疑司玄夜的决定,但这一次,听到他这样吩咐后,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鬼使神差的,他问了司玄夜原因。

    司玄夜告诉他,“服药之人体质特殊,不宜使用丹药房里那些杂质过多的丹药,需要你多费些心血提纯药材。”

    方郁鹤便懂了,以司玄夜的性格,他连没有灵气的普通食物都不许安九吃,要入口的丹药要求定是更加苛刻……所以他是要自己给安九炼丹!

    想到这个答案,方郁鹤立马来了精神,从司玄夜那里离开后,就兴致冲冲的往安九的院子去,连他自个儿的小院儿都没回。

    他没意识到自己异样亢奋是为何,只想赶紧第一时间去检验自己的猜想,太兴奋了以至于上门就直接踹门了,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方郁鹤紧紧盯着安九的脸庞,等待着他的反应,不自觉的,他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调戏安九很有意思,预感他的反应会很有趣。

    安九眼珠子转了几下,然后开口道,“那你不能用洁尘决,你自己动手扫。”

    方郁鹤眯着眼看他,一副痞坏凶恶的模样。

    其实方郁鹤并不觉得多生气,反而病态的有种趣味被满足的愉悦感觉……安九的反应果然很有趣。

    安九见他阴恻恻的不说话,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他最近也是过得太惬意了,都忘了这主是个喜欢看他哭的大变态。

    但他话都说出口了,现在认怂会不会很难看?

    纠结了一下,安九脑筋一转,突然伸手拉住方郁鹤的衣摆,轻轻晃了两下,同时甜甜开口,“郁鹤哥哥,答不答应嘛?”

    方郁鹤只感觉心尖一麻,条件反射的一伸手,把安九拽着他衣摆的两只手给拍了下去……但却好像不是厌恶反感的情绪。

    方郁鹤,“好好说话,不许撒娇。”

    安九皱了皱小脸,讪讪收回了手,“哦……”

    “那就答应——”方郁鹤见状,又有些后悔,便想找补一下,只是刚说了四个字,便被人打断了。

    “方师兄!别欺负小九!”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一抹白色的身影快速掠至安九身边,一把拉住安九,自己则侧身挡在了安九身前。

    来人正是雪念,昨夜听了安云歌传递的消息,他连夜查看了各种文献资料,甚至翻看了所有关于天灵根和催化骨的野史,确定了安云歌所言不假,然后才匆忙赶回来寻安九。

    没想到他刚进院子,隔着老远就看见安九的屋子房门大开着,方郁鹤站在安九身旁,用手将安九的手拍开。

    雪念是知道方郁鹤与安九不对付的……不,确切来说,是方郁鹤单方面瞧不上安九,一直觉得安九不配与他做同门。

    以前还能因为司玄夜的原因,只是无视安九,但上辈子安九被司玄夜亲手抽了灵根,就成了一个被厌弃的信号,才让方郁鹤后面有了肆无忌惮折磨安九的底气。

    想到方郁鹤上辈子对安九做过的那些事,雪念便心脏一紧,害怕起来,于是下意识的以为方郁鹤又在欺负人,想也没想便上前把人护住。

    方郁鹤猛地被人打断最愉悦那一刻的情绪,脸都黑了,就算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方郁鹤肯定也找不回刚才那种感觉。

    他看向来人,脸上已经写满了不满,“雪念师弟,何故如此防备我?我难道还是什么洪水猛兽?”

    雪念回头看了一眼安九,神色哀戚,“师兄,小九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要欺负他了。”

    安九从雪念身后探了个头,幸灾乐祸的看着方郁鹤笑。

    方郁鹤,“……”

    他这欠收拾的小模样,哪里像是‘可怜’的样子?

    方郁鹤指了指安九,咬牙道,“你过来,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雪念不满,“师兄别威胁他。”

    方郁鹤不理他,只盯着安九目不转睛。

    安九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方郁鹤和雪念的实力,最后还是挪着碎步子走到方郁鹤身前,还扬起小脸讨好的冲他一笑,“师兄可要说话算话。”

    方郁鹤满意了,伸手摸了摸安九的脑袋,“自然。”

    他突然觉得,会撒娇,墙头草一般,能看懂局势的小废物也挺可爱的,没有大智慧,只有小聪明,但是足够讨人喜欢了……倒是比以前那副装模作样的清高来的讨喜。

    雪念却是一头雾水。

    方郁鹤应承之后,便直接转身出门了,安九知道他是去找清扫工具,便也没有多言,房间里现在只剩下安九和雪念。

    安九四下看了看,屋子里还是很脏乱,“雪念师兄,我们去外面坐吧?”

    雪念向来细心些,也看出了他房间的问题,再一想到安九现在没有修为傍身,自己清理屋子可能比较麻烦些,便主动开口道,“我用御水决帮你洗涤一下房间吧?”

    御水决比洁尘决费神,需要控住水流,包裹住房间里所有物体,让水流从其上流过、震动,然后再由水流带走污渍,新流过的水流再震动发热,蒸发掉多余水汽,让被洗涤的物品达到焕然一新的程度。

    所以御水决虽然费神费灵气,但效果肯定是比洁尘决和用手擦拭来的好的。

    在关系安九的事上,雪念确实比其他人更上心些。

    但安九好不容易坑到方郁鹤,让他能手动帮他清扫房子,就不想这个时候半途而废。

    “不用,方师兄答应了帮我清扫,你给个机会啊。”安九赶紧摆手。

    雪念闻言,便也不再强求,他还着急和安九说别的事情。

    “小九,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安九见他表情严肃,也跟着态度郑重了起来,他随着雪念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等着雪念再次开口。

    雪念语气沉重道,“小九,你可知道,林静渊给师父送了一截催化骨?”

    听见是这事儿,安九心里的紧张感便消散了几分,他笑道,“原来师兄是想说这个,魔皇陛下是用催化骨来做交换的,让师尊给我解开修为封印的。”

    雪念见他还笑得出来,心里都为他觉得悲哀。

    “小九。”雪念的声音越发肃然,“你没有想过,催化骨,是要用在你身上的?”

    这时候的安九,还很乐观,“我想过啊,以师尊的性格,同时遇上天灵根和催化骨,怎么可能不物尽其用呢?他多半会拿催化骨用在我身上,再复刻出一副天灵根。”

    安九看得很开,相比较起来,只是单独抽了他的灵根,让他变成废人,催化骨起码还会给他留下灵根,不至于完全废掉啊,这样以后他就算不想修炼了,但身体还是很健康的,而且比普通凡人健康,这样的结局已经好很多了,要他来选,当然是选后者更划算。

    “你知道?”雪念愣了一下,随即又了然,“那你一定不知道,催化骨要如何使用,才能发挥最大功效吧?师尊是不是跟你说,不要着急解除对你修为的封印?”

    这个安九还真不知道,司玄夜也确实跟他说了不急着解封。

    雪念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安九了解得并不全面,他从芥子空间里掏出昨晚归类后的一些书递给安九,让他有时间认真看一看,然后自己先口头给他讲解了一下关于催化骨和天灵根的知识。

    确切来说,是催化骨遇上天灵根时产生的连续反应。

    没错,催化骨和天灵根的碰撞,是具有特殊性的。

    如果是其他特殊体质,催化骨只需要被放置在特殊体质的修士身体里蕴养一段时间即可。

    但天灵根却不同,因为天灵根的同化性强,催化骨放到拥有天灵根体质的体内,会被天灵根体质通化掉,再取出来的催化骨,便会化作天灵根修士的一截普通的骨头,再移植到别人体内,也不会产生催化作用,改变那人的体质,也就等于说,这一截万分珍贵的催化骨,在遇上天灵根时,基本就等同于废了。

    那为什么说是‘基本’呢,因为这事儿不是绝对。

    要让这两种体质同时作用,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只是那办法过于残忍,骇人听闻了一些。

    对于修士来说,断手断脚,都不是致命伤,毕竟只要保住重要部位,其他地方都能由灵气修复再生。

    所以修士们才对催化骨趋之若鹜,只是替换一截骨头而已,对于修士来说,简直可以说是一点轻伤罢了。

    付出的代价小,获得的收益却是终身的,换谁谁都乐意用一截催化骨。

    而连修士们都觉得残忍的方法……

    雪念有些说不出口,他掏出一个小册子,翻到了其中一页上,指给安九看。

    安九接过册子,快速浏览文字,却是越看脸色越是惨白。

    那小册子应该是野史,不过也对,这样堪称邪恶的办法,自然不会被正经收录在册,也亏得雪念家族有收集修真界各种文献的生意,他才能在短短一夜时间里找到相关内容。

    文册记载,要成功转接天灵根,在植入催化骨入体后,便不得使伤口愈合,需试试敞露伤口观察催化骨与天灵根的融合情况,在融合度过高时,要及时切断天灵根供体的灵脉使同化度倒退。

    而除此之外,还有最歹毒的一点便是,天灵根供体要提前废除修为,否则有灵气供给,作为供体的修士会出于本能的用灵力去修复受伤的地方,这样一来,不管是对需要一直敞露的伤口,还是被切断的灵脉来说,都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

    而过去经历了这一遭的天灵根们,最后虽然于身体上来说,受到的损失不算大,但对于心里的创伤却是无穷无尽的。

    这样的例子虽然不多,但那些天灵根最后差不多都疯魔了,无法正常修炼,时时沉浸在刮骨断经之痛中,最终彻底沦为他人炉鼎。

    但谁又能说,这样的结局,不就是那些谋划者们想要的呢?左右不过是个天灵根而已,修为无法寸进又如何,他们原本的作用也不是真正的修炼成神。

    安九看完之后,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那样的酷刑,他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原来被抽掉灵脉还真不是最痛苦的。

    安九惨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向雪念,嘴唇哆嗦两下,嗫嚅着开口,“我,我怕疼……”

    近乎自语的这句话出口后,安九好似又冷静了下来,抬头看向雪念,一字一顿道,“我要经历这些吗?”

    雪念很想安慰一下少年,但他却无法骗他。

    因为这可能,就是残酷的真相。

    安九突然拍桌而起,“我凭什么要经历这些?我是害了安云歌,可我从来没有要折磨他的想法,我欠他的是吧?我把灵根补偿给他,我还他行不行?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折磨我!”

    说这话时,安九几乎歇斯底里,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劲。

    安九说完,便起身回了房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在一角落里翻出一把万衍剑宗普通弟子统一的佩剑。

    他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经常带笑的一张脸变得面无表情,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你要做什么?”雪念一惊,急忙拉住要往外冲的安九。

    安九眼睛动了动,轻声说,“我去捅死安云歌,我刚刚想了想,还是觉得把灵根补给他这个代价太大,我反思了一下,觉得这一切的错误,都是源于一开始那份毒|药没将他毒死。”

    “我现在去找他做个了断,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死了一了百了!”安九是被刺激过头了,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里面。

    对,他们之间不死不休,本就该早做个了断的。

    他给安云歌下过毒,给他添了不少堵,但真正细想起来,安云歌除了晚了四年进入宗门,和失去了记忆以外,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

    安云歌虽然因为他的毒灵根有损,但那损伤并非不可逆,就算没有他这个天灵根在,以司玄夜和韩柊的实力,他们也有千万种方法可以为他修复灵根。

    他们不过是贪图自己天灵根有机会促使安云歌的水灵根变异罢了。

    安九想,他可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买单,但他不能当冤大头啊!

    太冤了!他太冤了!

    他怨种了一辈子了,这辈子怎么还要重蹈覆辙?甚至还要更怨种?

    对,他就应该一剑捅死安云歌那个祸害,或者被那个祸害一剑捅死!

    安九之所以陷入这种疯狂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置换催化骨的方式残忍,更因为司玄夜的决定,和另外两个人的隐瞒。

    那三个男人会不知道催化骨与天灵根之间的反应吗?

    如果不知道,司玄夜又怎会特意强调不着急给他解封灵力?韩柊又怎么没有半点反对意见。

    最让安九难受的,还是林静渊……

    安九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才拿出那么珍贵的催化骨,与司玄夜做交换,他一开始还觉得愧疚和感动。

    原来一切,都还是为了给安云歌铺路。

    到头来,他以为多少有些关心他的林静渊和韩柊,原来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安九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依然只是个凡人,明明说好了,不再对任何人产生期待,可一旦有人对他释放丁点儿善意,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留住那份美好。

    他始终是太缺爱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卑微的可怜虫。

    雪念本想拦住安九,让他冷静一点,可对上他兔子一样通红的双眼时,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且跟着他就好,有自己在,总不会让他受伤。

    而安九现在没有修为,也不会对云歌造成什么伤害的。

    雪念看着安九提着剑往安云歌的院子跑去,他先安九一步轻身决掠到安云歌那里,当即见到安云歌放下手里的药碗,嘴角还沾染着一点褐色的药汁。

    他愣了一下,大步走到安云歌身边,“怎么回事?昨晚不还好好的?”

    安云歌见雪念到来,脸上出现一抹慌乱的神情,“雪念师兄,我……我没事。”

    说完,安云歌将那只药碗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雪念哪里瞧不出他这点小动作,伸手一截,捉住安云歌的手腕,将他拿着药碗的那只手拖出来,举到面前,“还要瞒我?”

    安云歌有些难堪的低下头,“我只是,去了一趟魔渊林深处,听说无尽海的悬崖之上,有渡厄之晶,此晶石有重塑灵根的效果,我只是想……”

    未尽之言,雪念已是了然。

    雪念不禁目露动容之色……云歌还是这般,总是嘴硬心软。

    他主动来向自己透露‘催化骨’与‘天灵根’之间的反应,转头自己又闯入魔渊林深处,最危险的无尽海悬崖,只是为了帮安九规避那悲惨的命运吧?

    他与安九都没有错,是师尊太一意孤行了。

    雪念突然想到正在赶来的安九,正欲提醒安云歌,就见安九已经提着剑闯了进来。

    少年虽然没有修为,但之前四年的苦修可是实打实没有掺半点水分的,而且剑修一途,本身剑术就算不靠灵力支撑,也是有发挥空间的。

    雪念一时间有些拿不住,才踏上修行之途,又意外受了内伤的安云歌,到底能不能和安九抗衡。

    他真的要作壁上观,不去插手吗?

    雪念犹豫片刻,就见少年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冲着安云歌便举起了手里的剑,“安云歌!我们之间总要做个了断的!”

    安九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哭过了,但其实并没有,他只是情绪上头,太过激动。

    这种情绪刺激下,安九颇有些豁出去的气势。

    其实安九也知道,他就冲动这一次,等他冷静下来,肯定又会产生顾虑……最关键的是,他心里一直觉得,安云歌是那所谓的‘主角’,而从古至今所有话本儿里,‘主角’都是不可战胜的。

    安九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和冲动来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连自己的灵根都要失去了,可却还要被惩罚……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安九只是眼眶红着,但他灵魂却在歇斯底里的放声哭泣,没人听得到罢了。

    安云歌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雪念却先他一步拦住了安九,把安云歌护在了身后。

    ……就像刚才在安九那里,他拦住方郁鹤,护住安九时一样。

    安九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嘲讽表情,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自己和安云歌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所有人都会做这样的选择的,义无反顾的站到安云歌那边,他不是从小就知道这一点了吗?

    “你滚开!难道你要插手我们的事?”安九重生以来,第一次在这些所谓的‘主角攻受’面前,高傲的扬起了头,“如果你要插手,那就动手吧,从这里割下去,反正很容易的。”

    少年抬起另一只未握剑的手,缓慢又细致的摩挲着自己纤细漂亮的脖颈。

    这一幕很是魅惑人心,少年已经慢慢脱去稚嫩,初见风骨,他身姿清隽,容貌迤逦。

    他高昂着美丽的头颅,一手持剑,另一只手缓慢的从自己绷紧的喉咙上拂过,撩人又危险,仿佛一副震撼人心的美丽画卷。

    雪念却没有心思欣赏,只是满脸无奈的上前,想要夺过安九手里的长剑,却又怕真的伤了他。

    有顾虑的人必输无疑。

    见雪念铁了心,要阻拦自己,安九心下一恨,毫不留情的朝着雪念刺出手里的长剑,雪念不敢动手,只好闪避。

    安九便瞅准机会,从他臂下钻了过去,手里的剑直直冲着安云歌的致命部位就刺。

    安九的剑术天赋自然是不错的,安云歌挡了几下,好像有些力不从心。

    他自然也感觉有些奇怪,安云歌虽然才入门半年,灵根也没有被修补好,但好歹已经是练气修为了,未加入宗门前,他凡间功夫练得也很不错,怎现在还能跟他一个被废了修为,只有招式的花架子打得有来有回?

    不过安九本就不是会钻营算计之人,更何况现在脑子被情绪支配,更不可能去细想其中关键,只道是对面给了机会,只要被他抓住这个机会,就能除掉安云歌,一劳永逸,再也不用活在这个名为‘安云歌’的阴霾里。

    但真正刺中安云歌那一刻,他还是觉得有些飘忽……不可置信和剑入血肉的顿感一同冲劲他的大脑,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刺中了安云歌的腹部……

    他居然真的刺中了他,那把任何一个万衍剑宗弟子都能领到的普通长剑,将安云歌的腹部刺了个对穿。

    安云歌额头全是冷汗,唇色惨白,一开口便溢出一缕刺目的红来,“小九,你,消气了吗?”

    “安九!你知不知道云歌因为你的原因受了重伤?”雪念怒斥道。

    安九恍惚了一下,随即被同样震惊,但快速反应过来的雪念一把推开。

    雪念没控制自己的力道,将安九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摔在地上时,还有些发懵——他受不受伤,又与自己何干?

    安九胳膊被地面蹭破了皮,让他感觉细细密密的疼。

    也可能是心脏在疼……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概是,雪念来告诉他真相,并且没第一时间阻拦他来找安云歌报复,所以其实安九心底,还是对他抱有一丝信任和期许的。

    安九看了一眼紧张抱着安云歌的雪念,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破了皮,正缓缓溢出鲜血的手臂。

    没有安云歌流的血多,所以,所以还是他赢了!

    安九不断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他起伏越来越剧烈的胸膛却似乎在否定他的说法。

    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脉不太稳,不过安九并没有重视这种感觉,而是看着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安云歌,想看看他会不会死……

    每次安九以为安云歌会死掉时,再过不久,他都会健健康康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倒霉的就是自己。

    五岁那年是这样,下毒那次是这样,被林静渊撞见那次也是这样。

    这次呢?

    这次会不会有奇迹?

    ‘滴答——’

    ‘滴答——’

    温热黏腻的液体滴落在安九受伤的手臂上,他低头一看,发现那本就破了皮的伤痕之上,是两朵绽放的血花。

    安九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下一刻,安九只觉得自己心脏一阵绞痛,紧接着,这种痛苦便蔓延至全身。

    安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为了能顺畅的呼吸,他慢慢扬起了头。

    眼前明明是一片碧蓝的天,安九却越看越觉得那是一片血红的颜色,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安九就这样仰着头,缓缓倒了下去……

    不远处的东岐之巅。

    原本正闭幕打坐的司玄夜猛地睁开眼。

    他封印安九的那道力量正在快速崩溃!

    司玄夜感应了一下自己力量的方位,紧接着手里快速掐诀,一个缩地成寸,瞬间来到半山腰弟子居的位置。

    “怎么回事!”司玄夜第一次用如此惊怒的语气说话。

    原本正扶着安云歌,不停找丹药往他嘴里塞的雪念被吓了一跳,一抬眼,就看见司玄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

    因为司玄夜的位置正好在安九身前,高大的身躯将瘫倒在地的安九完全遮住,故此到了这一刻,雪念都还没有发现安九的异状。

    他只当司玄夜是看见安云歌的伤处,这才责备出声。

    雪念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担心要是实话实说,司玄夜会惩罚安九……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安云歌下死手,司玄夜应该也是无法再容忍了。

    可他又无法撒谎,那样做的话,他又该如何面对安云歌?

    雪念踌躇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对安云歌的维护……毕竟,这件事确实是安九有错在先,是他先动的手。

    雪念道,“师父,是小九刺伤了云歌……不过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皮外伤罢了。”

    对于修士来说,不伤及要害,便只是无伤大雅的的小伤,安云歌现在服下丹药,外边儿的伤口立马就能止血结痂,再修养个几天,就能完全恢复如初,连痕迹都不会留下一点。

    雪念以为,自己这话不算有失偏颇,虽然是从安云歌的角度出发,但安云歌是受害者,安九本就应该担一部分责。

    可是雪念不知道,已经仰躺在地的安九,还大大睁着眼,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听到雪念这番话,安九从喉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皮颤了颤,最终疲惫的闭上了眼。

    司玄夜冷哼了一声,转头将地上的安九抱了起来,顺手往他体内输入一抹灵力,查看他灵脉情况的同时,帮他稳住那股力量的冲击……还是不行,必须要尽快解开封印了,否则安九的灵脉会崩溃,届时不仅于他灵根和修为有损,更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雪念这才发现,安九竟然失去了意识,被司玄夜打横抱起来时,连头颅都后仰垂着,没有半分力气支撑。

    更令雪念惊恐的是,安九的七窍都有细小的血流缓缓溢出,那张半盏茶的功夫前,还美艳夺魄的脸,此时已经被横流的鲜血,染得狼狈又凄惨。

    “小九!他这是怎么了?”雪念放开安云歌,站起来往司玄夜的方向跟了几步。

    司玄夜却并不理会,几个闪身,再次缩地成寸,消失在雪念和安云歌面前。

    雪念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安云歌,最终决定跟上司玄夜。

    安云歌虽然是半昏迷状态,但他刚才已经把剑拔了出来,做了简单的包扎,又给他服了疗伤圣药,现在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刚刚也是因为一直忙着照顾安云歌,他才忽略了安九的情况,毕竟被刺了一剑的是安云歌,在雪念看来,安九明明没受任何伤,是不需要关注的那一个。

    哪曾想,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雪念一边赶往山巅的清辉阁,一边仔细回忆自己刚才的举动,这才想起来,他推的安九那一把,好像出手有些重。

    雪念有些懊恼,也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安九和安云歌,他哪个都想护着,结果却是谁都没护住,害得他们两败俱伤。

    就算重生一次,他依然如此失败。

    第29章 饥饿。

    安九重新有意识时, 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些年在修真界的记忆,仿佛是一场梦……重生自然也是一场梦。

    他依然是个凡人少年,有生老病死, 为疾病折磨。

    安九努力回忆着,自己这次是生了什么病, 为什么全身都这么痛?但什么都没想起来,就感觉意识一阵晃荡, 他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识海里。

    安九的识海里是一片灰白的大雾, 雾气浓郁到半步开外都已经看不清的地步, 附着到人身上时,瞬间便能凝水。

    他茫然的往前走了几步,便见眼前的浓雾被吹散了一些,有一个十分巨大的黑色身影正缓缓扇动翅膀, 朝他飞来——那雾气则是被他的翅膀给搅散了一些。

    那东西看着像个人形,但却太高太大, 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身后还长着一对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 身体则全裹在黑色的斗篷里, 难窥全貌。

    安九站在原地没有跑。

    他觉得这个东西有些眼熟……

    终于,那生物落在离他十米开外的地方,他双脚落地之后, 便不停息的往前走, 这个过程中,他的翅膀不知收到了哪里,巨大的身影也随着他朝着安九靠近时, 越来越小。

    安九歪了歪头,等那生物变得跟人差不多时, 他才恍然大悟——哦,这是林静渊,他曾经在林静渊的心魔幻境里见过他的魔族形态。

    而他当初离开魔域时,林静渊确实给他识海里留过一道神识。

    等安九反应过来后,‘林静渊’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站得有些太近了,但安九不想懂,他想知道‘林静渊’要干嘛……

    突然,对面的‘林静渊’抬手,碰了一下安九的睫毛。

    安九原本想躲,但他的反应很迟钝,便只是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

    浓雾在他眼睫上凝出了细小的水珠,‘林静渊’手指轻轻一拨,小水珠便落在了他手里。

    “你瘦了好多。”‘林静渊’的声音依然嘶哑,但说这句话时,却很轻缓,好像怕会吓到安九。

    安九又睁开眼,木然的看着眼前这道神识,“回到这个地方,我都吃不饱了。”

    ‘林静渊’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他差点忘了,安九是只小馋猫。

    看来万衍剑宗的人并没有养好他的人,还令他受伤了。

    ‘林静渊’之所以会沟通安九的识海,正是因为这缕神识感知到了安九的处境。

    “别哭。”‘林静渊’很突兀的说了一句。

    安九不解的看着他,“我没哭,那是雾气。”

    ‘林静渊’没拆穿他强撑的倔强。

    识海本就是内心最真实的映射,安九不管是嘴上还是心里,都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哭,所以识海这里,也不会是悲伤凄惨的场景。

    但这里满是浓雾啊……小智障倔起来连自己都骗。

    他明明很想哭吧。

    “为什么不唤我?不是说过了,只要有需要,可在脑海里唤我名讳,我便来带你走。”

    安九反应还是迟钝,眼神呆呆的,好像没有灵魂。

    他说,“因为你不会救我啊,就算求了你,我也知道,你不会救我,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句话让‘林静渊’浑身一震。

    他听过安九说过好几遍‘司玄夜不会救我’,原来在安九心中,他其实也和司玄夜没有任何差别。

    ‘林静渊’又想起,分别那天,安九求过别自己,让他别不要他。

    原来在那时候起,安九就已经在心里认定,他是被自己抛弃了吧。

    那时候的林静渊,没看出安九有任何不对,他好像还是一副没心没肺,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林静渊就以为,安九这样也很好,以为以后他会懂自己的苦心。

    他并没有设身处地的去考虑过安九的想法……也许那时候,他便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安九……”‘林静渊’想伸手将人抱住,却见周围的雾气越发浓郁,灰白的浓雾将安九身影包裹,他在雾里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散在雾里。

    他融进了自己的悲伤里。

    ……

    方郁鹤守在床前观察安九的状态,司玄夜叮嘱他,如果安九还继续流血,就隔一段时间给他喂一颗稳固经脉的丹药,而司玄夜自己,则连夜离开东岐峰,去往各地收集灵药,重新为安九塑造经脉。

    司玄夜不敢给安九喂太极品的丹药,他如今的身体根本负担不起太浓郁的灵力。

    这是司玄夜从出生到现在,唯一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

    他是天生的决策者,在他担任万衍剑宗的几百年时间里,从来没有做错过一个决策,他将万衍剑宗发扬光大,让万衍剑宗从陇天大陆的一流宗门,逐步进阶成顶流宗门,成为所有修真门派的领头势力。

    这一路顺风顺水,让司玄夜感觉无趣的同时,又过分自负。

    专|制和独|裁在他身上出现,但他从不质疑自己,甚至狂妄的告诉别人,就算他专|制,他独|裁,但他能带领众人,走向顶峰。

    他曾断言,自己不会后悔自己的任何决定。

    直到他将奄奄一息的安九带回东岐之巅……

    “明明已经算好了时间,在方郁鹤炼丹的这几天内,安九不会有问题。”他坐在大殿之上,自言自语。

    他甚至为了以防万一,没将安九回来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就连方郁鹤,他也只是稍微提点,不曾明说。

    而以他对自己那个大弟子的了解,他会明白自己要他保密什么,他也不可能把这事儿乱说。

    再退一万步来讲,安九的活动范围只会在东岐峰这边,而东岐峰就他那几个徒弟,以安云歌和安九的关系,他们不会主动碰头。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安九出现在了安云歌的院子里?

    或许,真的只有问雪念,才能知道答案,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去询问了解。

    此时的清辉阁某间卧房。

    百无聊赖的方郁鹤,正趴在安九床前,一根根数着沉睡着的少年的睫毛……

    之前方郁鹤还需要给安九喂喂药,然后擦干净脸上的血渍,后面慢慢的,他就只是偶尔流点鼻血了,在几个时辰前,安九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了下来,呼吸都逐渐平缓下来,看起来就只不过是睡着了罢。

    于是方郁鹤的工作就清闲了下来,但他又不能离开,必须一定盯着安九,以防他情况又出现什么反复。

    “你小子,你哥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衣不解带的伺候过什么人,你算是第一个……等你醒过来,多少得给我赔个大礼。”方郁鹤嘟囔着,伸手拨动着安九的睫毛,随后诧异的‘噫’了一声,又收手摸了摸自己的。

    “睫毛怎么这么长?正常人的睫毛有这么长吗?”方郁鹤把自己定义为正常人,所以看安九的就越发惊奇。

    安九的睫毛不仅长,还根根分明,跟一把精致漂亮的小刷子似的,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青色的剪影。

    也许是无聊,也许是真的好奇,方郁鹤盯着安九紧闭的双眼看了会儿,最后把注意力放到他的睫毛上,没有意义的开始数起数来。

    “十八,十九,二十……”方郁鹤数了一会儿,就见安九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一抹缝,从中透出一抹水光来。

    “……”方郁鹤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只沉浸在刚才那一幕里。

    安九只睁眼到一半,上眼睑半垂着,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精美人偶。

    可他睁眼时眼底倾泄那抹水光,却像在阴霾的天里,一道清光撕裂天地,拨云见日了一般。

    方郁鹤甚至都已经在想象,等那双眼完全睁开时,会是何种光景时。

    然后安九停住了,就这么半睁着眼,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

    方郁鹤等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主动戳了戳安九的脸颊,“小骗子?你醒了没?”

    安九朝声音的方向偏了偏头,依然无精打采,像只虚弱的猫,弱弱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饿……”

    “……”方郁鹤无语住。

    感情是饿得没力气睁眼。

    他刚站起来,转身才往外走了两步,想着给安九拿点儿吃的,突然又想起司玄夜的叮嘱,一时间有些犹豫。

    方郁鹤倒转回到床边,弯腰凑到安九面前,“辟谷丹,可以吗?”

    他还记得,这小子不太乐意吃辟谷丹,他更愿意吃大肉包子来着。

    安九没有回话,只是在听到方郁鹤说的话后,那小巧精致的后颈急速又频繁的滚动了几下,好似在疯狂吞咽口腔里分泌的口水。

    方郁鹤便懂了,这是饿极了,辟谷丹也接受。

    他身上是不带辟谷丹的,以他的修为,已经不需要这种丹药……好在司玄夜这里也有丹药储备,司玄夜离开前也给他开了药室的权限,他现在过去拿,来回一趟花不了什么时间。

    方郁鹤放心的出了门,他还特意加快了速度,估摸着一来一回的时间,安九就算起来了,应该也走不了多远。

    他回来时,看见房门还关着,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心里正松口气,结果一推开门,看见光着脚丫站在窗前,埋头啃着桌上一盆迎客松盆栽的安九时,他又倒吸一口凉气,面容扭曲,完全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

    “安九!”方郁鹤几乎是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他快步走过去,将弯腰趴在桌上的少年扯了起来,再定睛一看,那盆迎客松的顶端已经被啃秃了。

    这他妈是能入口的东西吗?这怎么都被吃了一大片了?

    “快吐出来!”方郁鹤急忙把安九转过来,见他果然嘴里正嚼着什么。

    方郁鹤看得一阵牙酸……这虽然是棵小型盆栽,但却实打实的是棵松树,就算是最顶端较为柔嫩的松叶,那也是针状尖锐的,吃进嘴里肯定扎嘴。

    “这是能吃的吗?快吐啊!”方郁鹤把人掰过来后就让他吐出来,可安九充耳不闻,依然嚼个不停,眼看他还有想吞咽的意图,方郁鹤看不下去了,上手掐住安九的嘴巴,另一只手将他嘴里嚼到一半的松叶抠了出来。

    “唔……”安九挣扎了两下,却被方郁鹤制得死死的。

    被方郁鹤掏出来的松叶湿哒哒的,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觉得恶心,反而有些想笑,“这牙口还挺不错,真快被你嚼烂了。”

    他要动作再晚上一点儿,安九应该就真给咽下去了。

    方郁鹤抹了张手帕,将那团东西包了起来,顺带擦了擦手,在一抬眼,就见安九正眼巴巴的望着他,“师兄,郁鹤哥哥,我肚子饿。”

    安九从自己识海脱离后,就完全恢复了记忆,只是当时意识还有些混沌。

    他想起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但心情却很麻木,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好像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但安九还是想要活下去的,这些人与他何干,他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娘亲,对得起自己。

    而等意识也清醒了之后,安九就感觉自己饿得不行。

    他的求生欲望和食欲早已经紧密相连,他越想活下去,就越想吃东西。

    原本安九已经逐渐能控制自己的进食欲望,像个正常的凡人那样,只有在接近饭点儿的时候,才会放大心底对食物的欲望的,但现在好像,又变得无法克制起来。

    甚至比才重生回来时更加严重,要知道,那时候的安九,其实才是对饥饿的感觉,记忆最深刻的时候。

    而在上辈子濒死之际,安九就认准了一个死理——只要能吃东西,就能活下去。

    所以这次清醒过后,安九的心理问题很明显又加重了,他对食物的渴求更加激烈,甚至到了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也想入口的地步。

    ……于是他啃了房间里那盆迎客松,他原本只是觉得那盆栽有些眼熟,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上嘴了。

    方郁鹤见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以为他还想吃盆栽,心里一阵酸软,又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吃迎客松……

    安九打断他,“给我带的辟谷丹呢?”

    “……哦。”方郁鹤把袋子里的辟谷丹递给安九。

    这是司玄夜的药室藏品,品阶比丹药房那边的高得多,用的材料也都是极好的,自然是杂质也少得多,拿给安九吃正正好,就算司玄夜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安九乖乖的伸手结果丹药瓶,等拿到手里后,迅速揭开了瓶塞,一骨碌把一整瓶的辟谷丹都倒了出来,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一抬手,一把全塞进了嘴巴里。

    太饿了太饿了太饿了……

    如果一次吃掉一整瓶的辟谷丹,可以稍微缓解他胃部的难受,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愿意。

    他管不了方郁鹤怎么看他了,他一点儿都等不及了。

    方郁鹤:!

    方郁鹤还没能从安九啃秃了盆栽这件事儿的震惊里缓和过来,一眨眼的功夫,又见安九猛吞了一整瓶高级辟谷丹。

    他现在就是很无助,很想飞奔到司玄夜身边,把司玄夜拽回来,让他亲眼看看这倒霉孩子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这可不是他做的孽啊,要是安九把自己吃出了什么问题,以后清算起来,可别都算他头上。

    不是,师父也没跟他说,带小孩儿这么艰难的啊。

    等方郁鹤震惊完毕,回过神时,安九已经嚼巴嚼巴,开始吞咽了。

    吸取了那盆盆栽的经验,安九这次不打算细嚼慢咽,怕又被方郁鹤逮住从他嘴里抠出去,方郁鹤力气太大了,他根本挣扎不过。

    他囫囵努力往下咽着,结果嗓子眼儿太细,那一整瓶的丹药有六颗,又没被完全嚼碎,这么一咽,直接卡在了他的嗓子眼儿。

    “救救救救……命!”安九被哽住,眼泪都噎出来了,他泪眼汪汪的抓住方郁鹤的胳膊,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方郁鹤嘴角抽搐了一下,急忙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儿,但他这个人就是嘴毒,这样的情况都还不肯放过奚落安九的机会,“不用给我升级辈分,叫哥哥就行,舅舅还是免了。”

    “呜呜呜呜大坏蛋。”安九哽咽。

    经历这么一遭后,方郁鹤是万不敢给安九一整瓶的丹药了,心底暗暗觉得,以后安九讨要,他就只给一颗……撒娇也只有一颗,绝对不会心软。

    除此之外,屋子里也不能放盆栽了,方郁鹤还得寸步不离的守着安九,因为怕他趁自己不注意,跑到外边儿去啃地皮。

    对此,安九也没有意见。

    他试过了,辟谷丹无法缓解他的饥饿,那种胃部时时刻刻痉挛绞痛,好像要把他自个儿消化掉的感觉,半点都无法缓解。

    辟谷丹没有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安九有些迷茫,他其实也明白,他不是生理上的问题,应该是心理出问题了,只靠吃根本无法解决。

    或许他只是太缺爱和安全感。

    但他现在没有办法,不管是爱还是安全感,他都得不到。

    安九躺在庭院里晒太阳,躺椅是方郁鹤给他搬出来的,此时他的临时‘监护人’就跟他隔着一章石桌,要不是安九是个活生生的人,对方估计都打算把他揣身上带着。

    安九就这么晒了一会儿,外面好像就来人了,方郁鹤起身去开了门,就见门口站着的是他另外两个师弟。

    雪念扶着一脸病容的安云歌,冲方郁鹤笑了笑,“师兄,我们来看看小九。”

    前些天雪念追着司玄夜想问问安九怎么回事。

    没想到竟见到司玄夜发怒的一幕,他师父这人总是冷冰冰的,很少有这么剧烈的情绪起伏。

    司玄夜冷漠质问,“你在现场,却问我‘他怎么了’?”

    雪念被这个问题问倒,加上感觉到司玄夜的怒气,他便不敢再跟,羞愧的回了自己住处,只想着等着消息……然后便听说司玄夜离开了东岐之巅。

    师尊作为一宗之主,其实是很少离开宗门的。

    事情可能比较严重。

    雪念更是不敢再来。

    他也知道自己懦弱失败,却又不知应该怎么做才能改变现状。

    他很心疼安九上一世的遭遇,可云歌是无辜的,而且万衍剑宗……需要云歌……

    雪念想到上辈子,万衍剑宗腹背受敌时,是云歌力挽狂澜,救了自己和宗门。

    不管怎样,他还是想要试着修复安九和安云歌之间的关系。

    雪念憧憬着,他们能和睦相处的一幕。

    于是在司玄夜离开后,雪念找到醒来的安云歌,请求他不要生安九的气,并邀他一同来清辉阁探望安九……毕竟他还是很想知道,那他安九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好在,安云歌依旧是体贴善良的人,立马答应的雪念,这才会和他一同出现在方郁鹤面前。

    方郁鹤还是思想太简单了,他只是担心安九乱吃东西,把自己吃出问题,却没想着防备外人。

    毕竟司玄夜离去得匆忙,他只知道是安九的经脉被灵气冲破了,却不知道具体原因。

    所以在问完‘有什么事’,对方说是来看望安九之后,便让人进来了。

    安九听见声音,头也没回,依然眯着眼睛晒太阳,权当来者不存在。

    雪念与安云歌走到他面前,便见安九翻了个白眼儿。

    雪念觉得他还是小孩子气,无奈的笑了笑,“小九,别生我们气好吗,那天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方郁鹤愣了一下,“你撞他了?”

    之前是方郁鹤给安九处理的伤,他当时穿的衣服染了血,洁尘决清理不掉血渍,他便给安九换了衣服,当时才发现安九身上有些青紫的摔伤,手臂更是擦伤严重,紫了好大一片。

    雪念‘嗯’了一声,依旧关注着安九的反应。

    方郁鹤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硬要说是为什么,他想,大概是一种,自己能欺负的小动物,在别处受了委屈的愤怒感。

    雪念性子本就冷清。

    说是冷清,其实不如说是情商较低,他没有感觉到方郁鹤对他释放的不满,而是继续追问着安九当天的情况。

    这时候,一旁站着的安云歌却看了方郁鹤一眼,开口了,“小九那天是被我气着了吧,小九是不是想杀了我,最后没刺中要害生气了?”

    雪念道,“别这样说,那天的事错不在你。”

    雪念是没察觉安云歌这话夹带了什么心思,方郁鹤却感觉有些怪异……这话好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毕竟那天不在现场的就他一个,安云歌把具体发生了什么点出来,无非是想让不知道的人知道罢了。

    安九闻言,又是狠狠翻了个白眼儿,终于忍不住了,“走开,你们把我太阳全挡住了。”

    第30章 凭证。

    越是惹人厌的家伙, 越是喜欢往人前凑,偏偏安九还不会骂人,只能尽量无视他们。

    他都把他们当空气了, 这两人却还不肯走,安九生气的站起来, 转身就往屋里走。

    雪念跟了两步,嘴里还说着劝导的话, “小九别生气了, 好吗?生气也是伤自己的身体。”

    安九心道, 我是想生气吗?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出现在我面前,我想不生气都难。

    安云歌快走两步拦住他,“小九是想跟我比惨?”

    妈的安云歌这人真贱!

    安九左看右看,最后冲方郁鹤一扬下巴, 矜娇开口,“我刀呢!我今天高低得给你身上再开八百个口子!”

    他不会以为, 自己不知道他那天是故意被自己刺中的吧?既然你喜欢被捅,那我可得好好满足你一下。

    其他两人却当安九在说笑……

    方郁鹤嘲笑他, “你刀被没收了。”

    安九一愣, “为什么?”

    方郁鹤道,“怕你表演吞剑。”

    安九气红了眼,扭头就走……差点被气哭, 人弱小时, 连生气别人都只觉得可爱。

    ……

    托雪念的福,安云歌有了正当的去探望安九的借口。

    说真的,只是林静渊和韩柊对安九的态度有所改变, 就已经足够令他紧张的了,现在看起来, 司玄夜好像也有些下不去手。

    这便让安云歌心里更觉时间紧迫了。

    自从知道安九的天赋比自己强,安云歌便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要这么把他踩在脚底。

    如果不是安九母子的出现,他本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他的父亲曾经承诺过母亲,永远不会纳妾,只会有母亲一人。

    如果不是安九母子的出现,他母亲最后也不会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他讨厌安九,可这么令他讨厌的人,却有着修真界及其珍贵的修炼天赋。

    原本只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能得偿所愿的……

    现在的局势,于他来说,倒算不上不利,只是他所图,就不太容易达成了。

    安云歌思量了许久,打算趁司玄夜与韩柊都没回来前,让事情没有回转余地,现在他还能利用的人不多,其中有能力的,也就雪念一人了,但偏偏雪念又不知怎么回事,从好久之前开始,就十分排斥剥灵根……安云歌直道这些男人全是废物,最终打算亲自动手。

    可是自己动手的话,后续如何在他人面前保持自己的形象是个难题。

    他总想要做个别人眼里的好人,无辜之人,并不想被人扒掉自己脸上的面具。

    但他并不担心自己在安九面前的形象,安九实在好拿捏,他也知道安九愚蠢,总是轻易陷进自己设好的陷阱里,届时他再如何像旁人解释,旁人都不会相信他的话,反而觉得他谎话连篇。

    安九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证明自己,急得只能干等着眼痛骂自己时,他就觉得最开心。

    安云歌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计划,一边朝着清辉阁去,今日雪念没跟他一起,只需要打发掉方郁鹤,就能与安九单独相处片刻。

    方郁鹤那人,虽然看似直率轻狂,但却不如雪念好糊弄,不过……谁让他是东岐峰的大弟子呢。

    安云歌手里的传音符亮了一下,随即化作飞灰飘散,他手指捻动两下,指尖便是一点儿痕迹不留了。

    另一边,万衍剑宗山门处,一群肌肉夯实的汉子冲到山门前,冲着守山弟子一顿叫嚣,“你们万衍剑宗的弟子杀人啦,杀了我们一散修兄弟,现在还跑回宗门躲了起来!此等丧尽天良之辈,你们是交或不交!”

    那守门的弟子一听此时,立马回宗门向善赏司长老禀明了情况。

    长老来得很快,一通询问后,便把人带进了宗门,再询问他们行凶者具体模样时,那领头一人便拿出一块玉令来,竟是万衍剑宗主峰弟子才有的宗门凭证。

    长老接过凭证一看,立马傻眼,这块凭证没有姓名,说明这是半年之前的凭证版本。

    是的,万衍剑宗的弟子凭证已经改朝换代了。

    万衍剑宗的其他剑修可能不清楚缘由,但长老们却知道是怎么回事,此时皆因司玄夜收了个盗取别人凭证拜入宗门的弟子。

    而从那以后,万衍剑宗各峰凭证上,都开始打上了所属人的名讳,以防以后再有人混淆身份。

    好巧不巧,这块凭证,还是东岐峰的……东岐峰一共就那几个人啊,几个长老立马觉得,这事态变得更为严重了。

    东岐峰弟子的凭证也早就刻了名讳,这块无名凭证便说明,是多出来的一块。

    那四个人身上,谁会多出来一块凭证呢?

    长老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了同一个答案——自然是,雪念赠给安云歌,最后又被安九盗走那一块。

    “这……要去调审安九吗?”奉远峰的长老迟疑开口。

    莫说司玄夜现在无法表态,就是他们本峰的峰主,看起来也对那安九颇为照顾,他们要是趁着峰主不在,把那安九扣押调审,那等韩柊回来,他们多半得受点儿苦了。

    “但证据在这儿,总不能不能不问当做不知情吧?那于受害者来说,何其不公?只是配合调查而已,有那么金贵吗?”善赏司峰主比较认死理,坚持要让人去把安九拘来问话。

    他只说是问话而已,但进过善赏司的弟子都知道,这‘问话’有时候也是颇有些心照不宣的名堂在里面的。

    其他几人便不说话了。

    又不是全都是善赏司峰主这般不懂人情世故的人,那安九偷盗凭证拜入宗门,又被司玄夜收为徒弟,东窗事发后,司玄夜也并未将其逐出师门,甚至连个像话的处置都没有,只是将其禁足在东岐峰,可见对方在司玄夜心中特殊。

    更别说现在司玄夜还亲自出山,去给这废物弟子寻灵药去了。

    结果你这没点儿眼力见儿的小老头儿在这档口要问罪安九?还想把人领取善赏司用你那儿的规矩逼问?

    善赏司峰主见一群人全都沉默,都气笑了,“到底问不问!”

    “问还是得问,但老周你保证,不用你善赏司的法子问。”

    善赏司峰主不服气,“我司法子有什么问题?只是一些必要的小手段而已,不想点法子,你以为那些狡诈的家伙会说真话?”

    这时又有一长老弱弱道,“其实,也不一定和安九有关系啊,那块凭证,万一已经被宗主收回,还给雪念或者安云歌了呢?”

    此话一出,气氛又凝滞下来。

    这倒确实如此,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牵扯了三个人的宗门凭证,最后到底是落在了谁手里。

    善赏司峰主灵光一闪,开口道,“安九被司玄夜禁足了不能调审,那我们调审雪念和安云歌总没问题吧?”

    众人齐齐看向他,奉远峰长老悲痛道,“你不捣鼓你那点儿邢审手段,你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吗?”

    “……胡说,我只是为了正义!”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的狡辩。

    另一长老头疼扶额,“还是先将方郁鹤叫来吧,不管要调审谁,调审令都需经过被调审人其峰主事人的同意……主峰宗主虽然不在,但流程还是要走的,方郁鹤作为东岐峰大弟子,也应该参与调查。”

    其他人纷纷应和,“这倒也是,先问问郁鹤吧,等调审通过,再商议先审谁。”

    “啊对对对,先走流程……”

    ……

    “方师兄,小九醒了吗?”安云歌提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一种叫抱琴果的灵果,味道清甜多汁,口感和凡俗界的梨子差不多。

    经历上次的事后,方郁鹤现在看安云歌,总觉得这人心思深沉,对于他的一些举动,方郁鹤便忍不住多想几分——

    前几次和雪念一起来时,安九就当两人不存在,只管自己睡觉。

    而雪念是黎城的宗门接引师兄,负责接引黎城区域,新拜入宗门的弟子入山,今日便不在宗门内,此时来探望安九的,便只有安云歌一人。

    之前两人同来时,安云歌可没有带东西的举动,今天却带了一篮子新鲜饱满的抱琴果。

    这一切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但方郁鹤却又觉得,安云歌这番行为,好像是必有用心……毕竟他是知道安九的,最近安九疯狂渴求食物,要是单单只是见个人,他还能正常应对,但要是面对能入口的……安九肯定无法抗拒。

    而且,他还特意挑了个雪念不在的时间。

    方郁鹤心中升起些许警惕,心道今天得把两人看紧一点,谨防安云歌做什么小动作。

    他倒是想直接杜绝这两人的拜访,他能看出来安九不待见他俩,但又没有能拒绝的理由,特别是雪念那个死脑筋,往清辉阁门前一杵,不让他进屋他就一直敲门,给方郁鹤敲得烦得不行,而且他和安九也不能一直待在房间里啊,总能给那两人找到进来的机会。

    后来看安九直接无视两人,而雪念和安云歌只要能见着人,也不会干别的,也就由他们去了。

    “没醒,你会回去吗?”方郁鹤声音懒洋洋的,却又带了几分攻击性,“小九不能吃乱七八糟的食物,这是师父定死的规矩,你别来引诱他。”

    安云歌笑而不语,心里却道,方郁鹤果然不简单,他已经在防备自己了。

    但要放弃这颗棋子,安云歌又不太甘心,“方师兄心情不好?等小九好些了,我们再去打一次试练塔如何?师兄你也可以放松一下,至于果篮儿……小九不吃,方师兄总能吃吧,抱琴果的口味还不错,又是灵果,没那么多杂质的。”

    方郁鹤和他是有一定情谊在的,他连奇晶矿石都送与自己了,安云歌对方郁鹤的把控还是挺有自信的。

    方郁鹤闻言,却是脸色平平,“再说吧,果子我也不要,你自个儿留着。”

    安云歌点点头,便不再多言,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吸引了安九的注意。

    前边儿的房门被拉开一道缝儿,少年纤细的身影躲在门后,从门后露出一双眼睛,悄悄看着他们……或者说,是看着安云歌手里的果篮儿。

    安云歌温柔的笑了笑,朝门缝儿里瞧人的安九招了招手,“小九,过来。”

    回应他的,是安九‘啪’地一声把门摔上了。

    另一边的方郁鹤低笑一声,语气里是他自己不曾察觉的宠溺,“出息了。”

    原本安九听见门外传来安云歌的声音时,安九是不想理会的,反正他们也就进来盯着自己念叨一会儿,自己不理他们,过一会儿人也就走了。

    但安云歌声音太大了,他听到安云歌在说什么‘抱琴果’。

    安九口腔里,控制不住的开始分泌口水……他想,抱琴果是什么果?好不好吃?

    他没什么见识,在凡俗界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来修真界四年,被教导着剑修要苦练苦修,所以也是吃了四年的辟谷丹,根本没见过多少灵蔬灵果,只有馋零嘴儿的时候,去雪念的灵植园偷过一些朱果。

    那果子还是雪念种来给他那些臭鸟儿吃的,口感很一般,跟枣子没什么区别。

    以前没有肚子饿的毛病还好,不吃就不吃罢了,可现在,他每天疯狂忍受饥饿的折磨,晚上却连个做梦吃美食的素材都没有,梦里来来去去都只有鸡腿和包子,但他现在在东岐峰,最不可能吃上的就这两样。

    安九都快抑郁了,现在突然听见一个没听过的水果,他便特别特别想知道,到底什么味道,好不好吃,现实里吃不上,做个梦也行。

    于是他便想着,自己就看一眼,最多看一眼,绝对不会吃!

    天知道,他摔上门时,用了多大的自制力……这要不是安云歌,但凡换一个人来,他肯定都要忍不住了。

    安九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死命按压着腹部,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向安云歌妥协,然后扑倒床上,拼命啃被子。

    一门之隔的地方,安云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就在此时,院子外又来了几个弟子,正隔着矮墙大声喊着‘方师兄’。

    方郁鹤皱了皱眉,看了安云歌一眼,还是出去见了那两个唤他的弟子。

    片刻后,方郁鹤又回来了,看着安云歌的表情,一度欲言又止。

    安云歌体贴道,“怎么了?”

    方郁鹤便说,“我要离开一会儿,小九这里离不得人……但我并不完全信任你,你们并非兄友弟恭的和睦关系。”

    安云歌则十分坦然,“我们兄弟之间,确实不少龃龉,但是方师兄,你要知道,等你离开后,清辉阁就只剩我和安九,如果安九出了什么差错,我便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师兄,我不会做这种蠢事。”

    想来也是,如果安云歌要做什么,他回来一问安九便知。

    若是安九出了什么问题,安云歌则会第一时间被锁定嫌疑。

    方郁鹤终于点了点头,“看好安九。”

    他又看了眼安云歌手里的果篮儿,“禁止投喂。”

    安云歌失笑点头,将手里的果篮儿递给了方郁鹤。

    方郁鹤带着果篮儿离开后,他就直接推开了安九所在房间的房门——这下子不用再装模作样,他便连敲都懒得敲了。

    房间里,少年把脸埋在被子里,不看来人。

    安云歌走到床前,从芥子空间里,摸出一颗漂亮的红色果实来,并当场掰开了,“小九,吃果子吗?”

    果子的清甜气息瞬间在房间里炸裂开,哪怕已经用被子埋住了脸也能嗅到一二。

    安九忍得头昏脑涨,在安云歌捏了第六个果子时,他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他,“你往果子里下毒了?终于忍不住要毒死我报复回去了?”

    安云歌将沾满果汁的手递到安九面前,脸上的笑容却诡异起来,“报复什么,你给我下的那毒,本就是我自己要吃的。”

    安九注意力原本都在那只满是果子芬芳的手上,可在听见安云歌这话后,便被完全吸引了注意力,“什,什么?”

    随即,安九又立马反应过,瞪圆了眼睛,“安云歌,你记忆恢复了?!”

    “傻阿九,哥哥没有失忆过呢……”安云歌翻过手,用食指亲昵的点了点安九的眉心。

    安九震惊得忘了躲避,只觉心底一阵恶寒。

    ……

    黎城。

    雪念拿着名册点完名,便有些心浮气躁。

    往日这个时间,他会去清辉阁看看安九,小九虽然不搭理他,但只是看他一眼,确定他没事儿,雪念心里也放心一些……那天安九满脸鲜血的模样,着实是给他留下了阴影,他总是担心安九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出什么事儿。

    但现在还不能回去,接引黎城的新弟子,是他职责所在。

    点完名后,会有一个问答环节,不过一起来接引的并不止雪念一人,只是由他领头而已,那些还没正式开始修行的少年少女们,现在还对修士抱有敬畏之心,而雪念一看便是清冷孤傲,不好接近的性子,这个环节,一般不会有人来烦他。

    他只需要保持自己平时的水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站在一旁,混过这个时间即可。

    雪念不喜与人打交道,自己也乐得如此。

    可今天,偏偏有个不长眼的凑了过来,身边的嘈杂声音低了很多,有人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来到了雪念身侧,“这位师兄,你是东岐峰的吗?”

    还没加入宗门的凡人,竟然知道东岐峰?看来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雪念掀起眼皮,冷冷瞧了一眼来人,随即被其样貌惊艳到。

    当初安九并非从黎城被接引到宗门的,所以雪念没有经历过当初接引安九那一批人的震撼经历,只听说当时去的师兄师姐们都很喜欢安九,几乎是除了东岐峰,每一峰的弟子都给安九递过橄榄枝,希望安九将来能做他们的同系师弟。

    后来雪念在东岐之巅见到安九时,也如现在这般,被少年的容貌惊艳到失言。

    雪念恍惚的想,如果当初安九是出现在黎城,由他接引的话……应当便是如当下这般情景。

    “师兄?”那容貌绝艳的少年又唤了他一声。

    雪念回过神,冷淡的‘嗯’了一声……这世上终不会有第二个安九。

    那少年便点了点头,又继续问到,“那要如何加入东岐峰?”

    雪念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竟是这般想法。

    他摇了摇头,语气生硬,“不用费心思了,师尊不会再收弟子。”

    那少年笑了笑,语调清朗,“不一定要做弟子。”

    雪念皱眉,“你叫什么名字?”

    “微生岚。”

    他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名册,确实有这么个名字记录在册,但这人资质普通,是驳杂五灵根,而且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年纪太大,已经过了修习剑道的最佳年龄,背景也没有,一个荒野村子里出来的少年……也不知道这样的天赋背景,他是如何做的‘志向’如此远大的。

    “先从外门弟子做起,以后的路,且看机缘吧。”雪念话虽这样说,但心里并不觉得,对方能有多大机缘。

    这修真界这么多修士,均是与天在挣命,谁不是抱着得遇机缘,离飞升更进一步的想法来的?但又有几个人真成为天道宠儿?

    雪念没将这人放在心上,后面也更没人来扰他清净,等终于只剩把新入门的弟子领去外门弟子居这一任务时,却在山门前便被善赏司的弟子拦住了去路。

    “雪师兄,裁决庭调审令,请跟师弟去奉远峰一趟吧。”

    雪念驻足,表情冷凝,“出了什么事?”

    那传令弟子友好的笑了一下,“不是您的主调令,只是希望您配合问话。”

    雪念点点头,跟着奉远峰的弟子走了。

    剩下的接引师兄自动接替了他的位置,领着新入门的弟子往一座山头走。

    新入门的弟子前三天只需要熟悉弟子居和外门环境,三天后才会有第二轮的入门考核,以分配他们的去处。

    接引的师兄们都离去后,其他人要么开始互相介绍,要么已经出门探索去了。

    相互之间熟悉一点后,有人想起了在黎城时,那个长相出众的少年,“怎么好像没看见那个好看的兄弟?”

    众人回忆一番,好像确实只在他询问东岐峰时,格外有存在感,后面就像从大家视野里消失了,直到这会儿,才被人想了起来。

    “也出去熟悉环境了吧,晚点儿应该会回来的。”

    而此时,被他们讨论那人,正走在去东岐峰的小道儿上,自言自语。

    “何故自降辈分当这劳什子的外门弟子?”这语气格外冷肃,似乎对自己提到的行为十分不满。

    这句话刚说好,他又马不停蹄的自接自话,“不然呢?让那群剑修都知道,他们被镇压的老祖宗跑出来了?”

    “……”是很没必要,但也不是非用这个身份。

    另一道声音当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样多快,直接便进来了,还没人怀疑。”

    说完,他又恨恨出声,“我道侣身边一堆讨人厌的家伙围着,你能忍我可半分都忍不了,我要寻我道侣去。”

    微生岚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身体里自己的另一魂魄,开始识海修炼。

    他一体双魂,一魂操控身体,另一魂也能继续修炼,再加上本身天赋卓绝,在修行一途上,更是一日千里,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修行速度。

    但同样的,他进阶时也是被天雷劈双份儿,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微生岚从一条偏僻的小路上了东岐之巅,轻车熟路的模样,好似对这里万分熟悉。

    就是对这里万分熟悉……遥想当年,他还是东岐峰最优秀的弟子,这宗主之位,可都差点儿成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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