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妖。

    “小九还有什么问题吗?”奚青渡微笑看着他, 和他那傀儡的表情如出一辙。

    “……没有了。”安九憋屈的把心底的不满咽了下去,刚才的经历让他知道,奚青渡不是他可以撒泼叫板的对象。

    “那就抓紧时间吧。”

    安九急忙跟着奚青渡出了牢门, 后面属于奚青渡的傀儡跟了上来,十分贴心的捡起地上的锁头, 将牢门锁上,安九看得啧啧称奇, 再一回头, 就见奚青渡朝他伸出一只手, 催促他拉住他。

    “接下来的路程需要隐身,我拉着你能将隐身术覆盖到你身上。”奚青渡是这样解释的。

    安九有些为难……虽然知道奚青渡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和善,善解人意,但毕竟先前的信任和好感不是作假, 他还是不太想继续被他看做太过轻浮放荡的人。

    关键谁知道奚青渡也会喜欢男人啊!

    纠结了半天,安九还是想要拒绝, “一定要牵着手吗?没有隐身符什么的吗?”

    “不可以牵着手吗?”奚青渡也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可我是个妖修, 不是符修啊。”

    安九想到自己几次在奚青渡面前与微生岚牵着手, 顿时也失去了辩解的立场。

    “不是要抓紧时间吗?”奚青渡催促到。

    安九只好无奈的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上,虚虚握着。

    好在这之后奚青渡便没有了别的举动,很是恪守律己, 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安九悄悄松了口气。

    地宫的结构并不复杂, 也就一处地牢,一处大殿,大殿外面有人巡逻, 看着那些人青青绿绿的皮肤和青蛙一样外凸的眼睛,很明显就不是普通人。

    如果是妖物的话, 他们这样的隐身术,能从他们眼皮底下混过去吗?

    奚青渡稍微用力握了握安九的手,好像是在让他安心,同时向他解释,“这类妖物的静态视力不怎么好,但动态视力绝佳,隐身术虽然能隐匿身形,但我们走过的地方,还是会引起空气里气流的流动,或许会被这些家伙发现……如果他们注意到我们的动作,届时只需要停下站住不动就行了。”

    又想了想,奚青渡找到一个合适的比喻,“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玩过吗?”

    一二三,木头人,小孩子喜欢的一种游戏,被当鬼的孩子目光锁定时,就不能动作了,否则便会被判定为游戏失败。

    如果没被发现自己动过,等几轮游戏后,逃离规定区域,便算逃脱成功。

    “但他们都发现那个地方不对劲了,难道不会一直盯着那里,关注那里吗?对我们接下来的动作也有限制吧。”安九小声提出合理的质疑。

    木头人游戏是有规则在的,当鬼的孩子回头盯人的时间有限,时间到了,没有抓住其他孩子的破绽,他便只能继续当鬼,进行下一轮儿的游戏,可是这些妖物可不是在跟他们玩游戏啊。

    “所以就要看我们的反应和身手的灵敏程度了。”奚青渡为了不让安九压力太大,又补充一句,“这些家伙的智商也不太高,一次两次的失误,不会引起他们太高的警觉。”

    安九思索了片刻,然后严肃郑重的点了点头,眼底也出现了严阵以待的情绪。

    奚青渡眼里闪过一抹笑意……不管被骗了多少次,还是会那么容易的相信别人,实在有些可爱得过分。

    其实,以他的实力来说,只需要随意一个法决,就能让这群低等妖物,模糊意识和视线,还不会察觉自己身体有什么异样。

    只是他的反应太快了,在见到这群妖物的第一时间,脑子里就分析出了他们的习性和弱点,从而思绪很快的,联想到了自己和小九面对他们时会有怎样的行为举动。

    而他现在,又正好和安九是手牵手不能被剥离的一个整体,届时,他们会因为一些突发状况,产生一些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想想就觉得会很有趣。

    就在两人准备妥当,马上要动身时,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对方出现得太快,连奚青渡都反应不及,而等他意识到身后有人时,因为不确定对方是否堪破了自己的隐身,于是动作慢了一步,被人从手中将安九截了过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因为实在太快了,安九被拖走时,条件反射的就要惊呼出声,对方却极为快速的预判了他的反应,伸手捂住他嘴的同时,在耳边出声安抚,“嘘,别出声,是我。”

    熟悉的声线一入耳,安九立马乖乖闭嘴,原本想挣扎的举措也没了,乖顺的靠在身后之人的怀里。

    安九侧过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身后之人被巨大黑色斗篷遮掩得只剩一截精致下颚线的侧脸。

    那人松手放开他,他便无声的张了张嘴——微生岚?

    黑袍人读出他的口型,薄唇勾了勾,吐出一个字,“乖。”

    安九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心里立马踏实了许多,下一步动作,便是想也不想的扑到他怀里,用力的抱了他一下。

    抱完之后,安久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穿上了这个?”

    微生岚被这样一扑,一抱,兜帽底下下,因不可抗力而冒出来的狐耳飞飞。

    “咳,拦住你们正是要说这个。”微生岚低咳一声,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到正事上。

    “我刚从那座宫殿里出去,宫殿里有效果强大的禁法术阵法,你们这样贸然靠近,隐身术绝对会失效,直接暴露在他们面前,到时候会很麻烦。”微生岚开始解释。

    安九却盯着他的兜帽无法转移视线——他刚才好像看到微生岚兜帽顶端动了?

    “所以你为什么穿着个?”安九又问了一遍。

    “……”看来以安九的理解能力,自己就不该指望他能意会什么。

    微生岚无奈的揭开了兜帽,让安九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为了出来,在宫殿里面使用了法术,遭到了一些反噬,暂时只能这个样子。”

    还是怪他修为太低,不过微生岚也确实没有说谎,这种半人半狐的形态,只是暂时的,等他体内灵气重新充裕起来,就能再次完整化型。

    安九则是眼神更亮了,盯着他的狐狸耳朵,小声的问他,“可不可以摸一摸?”

    微生岚一听,耳朵又忍不住抖了抖,看的安九更加心痒难耐。

    “可……”一句‘可以’,刚到嘴边,两人突然看见,奚青渡在他们面前显了形。

    原来刚刚微生岚截过安九,只是让他和奚青渡的灵力隔绝,解除了安九身上的隐身,奚青渡却还保持着隐身的状态……直到这会儿,自己上手,主动解除。

    奚青渡,“我是隐身了,不是人没了。请不要把我忽略的这么彻底。”

    安九回过神,上浮现一阵害臊的神色……心里暗骂自己丢人现眼。

    不过安九并没有很不自在,作为一名人类,或许长一段时间,都很难转化自己的心境,去理解妖族的习性和特征。

    在安九看来,想摸一摸狐狸的耳朵,就和看见毛绒绒的小猫小狗,就想上手摸一摸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简单的表达喜爱之情。

    可是,这种行为在妖族,却是很私密很私下的行为……至少不会当着并非伴侣的其他人进行。

    “以后再摸。”微生岚戴上兜帽,冲安九小声低语了一句。

    原本有些失落和尴尬的安九立马又恢复了精神,反问微生岚,“一定要带着兜帽吗?就露在外面也很好看啊。”

    微生岚的耳朵也很毛绒绒,看上去毛很厚重绵密,耳朵整体是白色的,耳廓上两搓尖尖的耳簇毛,却是红色,看着像一把燃烧的小火焰,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只是看着也觉得很漂亮。

    “你要是喜欢,那我就不戴上了。”微生岚被伴侣夸的飘飘然,立马就决定摘掉头上的兜帽。

    奚青渡及时开口阻止了对方,“在凡俗界,还是低调点好。”

    安九一愣,这才想起来场合不对,以微生岚的妖孽程度,就是顶着他原本那张脸招摇过市,都极易引发事端,更别说他还一副半人半狐的模样。

    “那你还是戴上吧!”安九也跟着阻止。

    微生岚本来也是觉得遮住更方便行动的,闻言又把兜帽带了回去,然后凑到安九耳边,小声道,“以后给你摸。”

    安九一开心就笑,脸上一个浅浅的梨涡,藏都藏不住。

    他没注意到,旁边的两个男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格外的一致,概括起来,那就是一种,自然流露的、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温柔情绪。

    之后三人便是找了一个更隐蔽更安全的地方,讨论了一下关于地宫这个宫殿的情况——主要是微生岚讲,毕竟他比另外两人早进来了不少时间。

    据微生岚所说,这个国师倒是没什么本事,只是狐假虎威的玩意儿罢了,他背后有高人在操控,估计就是奚青渡在追查的那个大妖。

    微生岚思考了一下,与安九道,“国师四年前给安夫人送药那会儿,应该是没和这个大妖勾结,只是单纯和安云歌做了个计,骗住了所有人。”

    而且金涛王朝的君主不怎么信鬼神之说,国师一职,也是他父辈设立,初衷是用来稳住民心,推算国运的。

    在四年之前,金涛王朝的国师在民众心里,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他真正起势,还是在将近一年前的一场祈雨仪式上。

    云麓府半年没有下雨,又因为此地乃皇城所在之地,天不降甘霖这种事,便被传得格外严重……皇帝无奈之下,才想起自己朝堂上还有个挂着虚名的‘国师’。

    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他招来国师,问他有没有办法祈雨成功。

    据说,国师第一次被召见时,是没有给君王明确答案的,他深知君王不信奉这些,说的话也直白没有遮掩,当时很多宫人都听过他那番言论,“祈雨只是一种安抚民众的仪式,到底能不能起作用,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不过在有所信仰的群众那里,祈来雨,自然是皆大欢喜。祈不来雨,国师也是能有话术圆过去,比如什么,‘民心不齐,愿力不够’之类的理由。”

    “那些都是面对百姓的话术,但是在陛下这里,微臣只能实话实说。”

    他是要君王知道,祈雨的不稳定性,以防事后祈雨失败,君王找他清算。

    金涛王朝的君王确实是一位明君,也是十分的通情达理,闻言只好取消了祈雨意识。

    可在他本来都要彻底打消这个念头时,国师又主动求见了他一次。

    时隔半月,国师再入承天殿,状态于半月前,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变得格外自信,甚至感觉带着一种自缚的傲气,他向皇帝请命问天祈雨,并立下军令状,直言若是自己求不来雨,便送上向上人头,向天下人请罪。

    他自然是需要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场景来扬名。

    祈雨当天,国时立于高台,只一挥拂尘,便招来滚滚乌云,再一挥,黄豆大的雨点降临在这片土地。

    后面,雨自然是越下越大,百姓们跪在泼天大雨里,高呼神迹。

    国师也是从那时候奠定了自己的神圣地位,让本朝皇帝——一个对鬼神之事半分不幸的君王,对他恭敬有加,还许了他许多特权。

    微生岚道,“皇帝给他的特权里,就有建立这座地宫一条……肯定利用那些特权,为那妖物行方便之事。”

    安九听他推算那时间,下一次感叹了一句,那可真是个多事之秋——那个时候他刚重生。

    奚青渡则道,“应该就是这样了,大祭司推算出的灾祸地点,也是绕着云麓府打转,而且那大妖,定是水族妖物,所以才有呼云唤雨之力。所有的关键点和线索都对得上,就是不知道,那妖物的目的何在了?”

    安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他缩回角落里,心道自己可真是什么话都插不上……他什么信息都没有,奚青渡所谓的‘线索’和‘关键点’,他也是毫无头绪。

    有这么两个人在,安九觉得自己显得特别废物……

    忧郁得在地面画圈圈。

    现在线索都已明了,他们两边一边要找国师,逼问他解药之事,另一边要找国师身后之人,将他带回妖灵城调查,但前提都是要先找到国师本人,他们的目的目前倒也算一致。

    “走吧,去找国师。”微生岚站起来,定了下一步计划。

    奚青渡淡淡看了他一眼,“微生兄弟昨晚找了一夜,还没找到一个狐假虎威的神棍吗?这效率是不是有一点低?”

    微生岚哪里听不出奚青渡的阴阳怪气,但他不与这小辈计较,“自然是比不上奚城主的,所以,接下来的任务,就靠奚城主多费心思了,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奚青渡轻笑一声,也不欲再跟他耍嘴皮子……这狐族比韩柊都难处理。

    安九突然扯了扯微生岚的衣摆,凑到他旁边,示意他把头埋下来一点,他又悄悄话要跟他说。

    微生岚自然是十分的配合,而且觉得安九的行为特别的可爱。

    安九,“还是不要太麻烦奚城主。”

    微生岚本来听到前半句,眉头一拧,就要反驳的,可立马又反应过来,安九居然跟着自己叫奚青渡为‘奚城主’,心里的不满又快速消散,乐滋滋的对安九点头称是。

    奚青渡则不着痕迹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这是他内心极度不爽时的小动作。

    安九与自己小声交谈时,从来不在乎他的如果声音太小,自己会不会听不到,更别说这种让自己配合他低头的行为。

    而奚青渡作为高阶修士,五感灵敏无比,也从来没想过,说悄悄话时,不要把耳朵凑到对方的嘴唇边,左右他都能听得到。

    理所当然的,安九和微生岚刚才那句压低嗓音的交流,也被他尽收耳中。

    对自己重新变得礼貌生疏的称呼,和对微生岚的亲密举动,都在奚青渡心里成了惨烈的对比,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再次涌上了心头。

    但奚青渡理智还在,所以并没有发作。

    他面上像没事儿人一样,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后面两人急忙跟上,也没人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他们的计划是,由奚青渡放出几个傀儡,去吸引门口看守者的注意力,傀儡算是法器,由体内的灵石驱动,不会受制于禁灵力的阵法,然后趁这些守卫不备,他们抓紧时间溜进去即可。

    那些青蛙怪的智商果然不高,奚青渡放出来的几个傀儡一露面,门口一群青蛙,便‘呼啦啦’地,全都追了过去,大门口一只都没留,倒是给三人带来了便利,他们连躲藏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大摇大摆的进入了宫殿。

    微生岚说,“国师晚上的时候不在地宫里,我也没发现那大妖的踪迹,怕安九等的着急,刚才才会主动出来,想要先回去一趟。没想到刚出来,就撞见国师进了地宫里,那群下人还在讨论,他们从安府捉来两个妖道,等国师忙完了正事,就去审问那两个妖道。我一猜就是你俩被送进来了,便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而他这一大段话,主要就是说给安九听的,解释了他为什么早的时候没有回去的原因,顺带似乎也解释了一下,刚才奚青渡怼他的话。

    奚青渡这老龙在他伴侣面前诋毁他!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不洗清这个‘罪名’更不可能……但洗白自己也得有技巧,不能显得太刻意,他刚才要是立马就反驳,显得自己多小心眼似的,自己在安九心中的形象,可能就要落下风了。

    安九不知道,他们三个加起来,怕是有六百个心眼子……他给那一龙一狐狸倒扣两百个。

    三人顺利进入宫殿后,便切换由微生岚带路,他昨晚已经把这里的地形摸了个明白,知道哪里是寝宫,哪里是休息的区域。

    只是不知道国师会先去干什么,所以他们准备从寝宫开始,挨着摸索过去。

    他们运气还不错,从寝宫出来,前往浴池的路上,就见到一群送东西的仆人。

    一群人手里皆端着一个托盘,有的上面是放衣物,有的则是美酒美食,有的还放在胰皂精油,有的是各种花瓣。

    “这位国师还挺会享受,泡个澡要有这么多程序和准备。”微生岚‘啧’了一声,对这种骄奢淫逸的行为很是唾弃。

    安九闭着嘴没有接话。

    他目光落在那些美食上,无声的咽了咽口水,心里想着,还要有这条件,他也过这样奢侈的日子。

    好的生活谁不向往,反正他是吃苦吃怕了。

    奚青渡却道,“或许不是那个国师会享受,而是那个大妖……要知道,那只大妖可是水族,天性喜水,在沐浴这件事上,自然是更注重一点。”

    难得微生岚是没有反驳他,而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安九问,“怎么进去?”

    微生岚道,“人都已经找到了,当然是直接走进去。”

    “……”安九。

    介于刚才微生岚没有跟奚青渡抬杠,奚青渡也没有反驳他这句话……当然,其实他本来也是这样想的。

    微生岚动作极快的跟上了那群送东西的人,抢了人家手里的东西,再把人一手劈晕,然后快速回到了安九身边,因为速度太快,前面的人都没有发现微生岚的动作。

    回到安九身边的微生岚,把托盘递给了他,“乖,你一会儿就在旁边吃东西就行了。”

    他给安九抢回来一盘子吃食,糕点小菜,应有尽有,沉浸式吃个两刻钟,应该是没问题的。

    安九看了看他端着的托盘,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自己是个‘废物’的设定,接过盘子认真道,“这个任务很适合我。”

    随后,微生岚从芥子空间抽搐那把名为‘焚心’的本命灵剑,奚青渡也抬起右手,幻化成他的本体龙爪,他眼睛和发色重新变为青色,青色的龙鳞从白皙的脖颈蔓延到锋利的下颚线……两人皆是进入战斗状态,就算不能使用灵力,他们本体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

    两人势不可挡的踹开外面的大门,闯入浴池后,发现这里挂满了层层叠叠的烟粉色轻纱。

    这些轻纱若是只做装饰,看起来倒是极具仙气,在水雾氤氲的室内,薄纱轻晃,美轮美奂。

    遇到这样一副场景,两位大妖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微生岚撇过头看向奚青渡,脸色诡异的有些难看,“你追捕的那个妖族……是雄性还是雌性?”

    奚青渡这时候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表情同样有些冷凝,“不清楚。”

    “幸好没让小九进来。”微生岚刚嘟囔一声,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安九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安九白皙的脸颊一鼓一鼓的,明显是在咀嚼食物,也不知道,他刚吃了什么东西。

    微生岚一回头,便看见这样的安九,他震惊不已,“你跟进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去旁边吃东西吗?”

    安九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委屈,“外面有青蛙怪巡逻,有很多,我打不过,躲避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不会往浴池这边来,就只能进来了。”

    奚青渡适时开口,“进来也好,跟着我们还能让我们放心些……你不要凶小九。”

    微生岚给这茶味儿龙气得,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努力深呼吸一口,转头看向安九,“不是凶你,别听他的。”

    安九则乖巧的点了点头……他确实不觉得,微生岚这态度有多凶,他好心已经慢慢了解微生岚的脾气了,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只是收不住自己的语气。

    而且他刚刚吃了东西,每次吃过东西之后,他的情绪就会变得平稳一些,对外界的反馈也变得温和。

    于是安九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了?”

    微生岚表情又有些难看,“你看这些轻纱的布置,像不像女的浴池?”

    奚青渡跟着补充,“我们或许闯了一个女子的浴室。”

    安九惊得爪子里的果子都掉到了地上,“这,这怎么办?”

    奚青渡低头沉思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都跟到了这里,如果再因为这样的原因,让那大妖逃掉,后续也不知道会多出多少事儿来。

    安九扯了扯嘴角,“那,那我先走了。”

    如果撞见人家姑娘洗澡,那也太尴尬了,左右自己也不是非跟上他们不可,那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外面好了。

    微生岚却还是不满意。

    他捏了捏安九的脸颊,质问他,“那我呢?你都不在乎我会不会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姑娘。”安九想也不想便反驳。

    微生岚听完更气了……气安九不吃醋,又吃那个安九口中的‘姑娘’的醋!他甚至考虑到了‘姑娘’的感受,都没想过向自己表达一下他在乎这种事的情绪。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吧?”微生岚现在也想不起什么场合问题了,脱口而出便是这么一句,可说完以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笃定,恐会惹安九不高兴,更怕安久会顺着他的话,出一个肯定的答复,于是又急忙在最后,加了一个疑问的词。

    安九被他的突然发作搞得头都差点炸了,忙要去捂他的嘴。

    狐狸被捂住了嘴,却闻到安九掌心里,香香甜甜的气息,又动作快过大脑,在他手心舔了一下。

    狐狸会舔人掌心,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微生岚不觉得自己行为孟浪。

    安九又龇牙咧嘴的收回了手,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奚青渡忍无可忍,面无表情的扯下一段薄纱,再顺手撕成两截,递到两人面前,打断了两人的调情。

    两人接过薄纱,明白了奚青渡的意思,微生岚将薄纱系在安九眼上,小声叨叨,“一会儿进去,等我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再给你摘掉。”

    “好。”安九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乖乖的站着,让微生岚给他覆住了眼眸。

    其实并不是完全看不见,眼前的世界朦朦胧胧的,能看见他们俩的身影,只有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具体。

    这样也不至于让他完全失去视力,影响了他的行动。

    微生岚自己也缠了一层薄纱,问就是他守男德。

    这下又变成了奚青渡带路,两人跟着他继续往宫殿深处去,再感觉到身边水汽越发浓郁后,他们便知道,应该差不多到头了。

    耳边是潺潺流水的声音,这浴池里用的还是活水,他们已经能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

    “把东西都送到这边来,我需要先喝酒再沐浴。”一道悦耳慵懒的的女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响起,三人一听这内容,便知道对方没在水里,顿时放下心来。

    微生岚当即上前一步,剑光闪过,眼前层层叠叠的轻松被他劈开,展露出内里的真面目。

    只见一身披紫袍的柔媚女子,躺在浴池旁边的美人榻上,如瀑的长发披散在她身后,几乎能将她整个裹住,看起来真真是一位极具风情的绝色美人。

    女子在外间有动静的一瞬间,身后的头发便如活物般涌动起来,而这期间,她还抬眼看了看来人。

    那眼神随意轻蔑,好像并不把闯入的人放在眼里,直到她看清了奚青渡的相貌。

    女子从软塌上站了起来,娇娇柔柔的冲奚青渡一笑,“妖灵城城主?久闻大名。”

    奚青渡只是沉默的看着这女子,没有接话。

    在奚青渡青色的眸子里,任何水生精怪的原型,都是无可遁形的。

    他瞳孔里是一条浑身血孽的黑蛟,此时正杀气腾腾,流着涎水,贪婪的盯着他。

    ……果然是水族的大妖,而且看起来似乎还认识自己,但奚青渡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黑蛟,毕竟他活得挺久的。

    “你想吃了我?”随即,奚青渡像是想通了什么般,自己先点了点头,“吃了我你能化龙,吞了龙脉你也能化龙,所以你的目的,本是这金涛王朝的龙脉。”

    被奚青渡看穿,女子也没什么惊讶的反应,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语调漫不经心,“没错呢,城主要捉拿我吗?”

    奚青渡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虽然你现在还没有达成目的,但你身上的血孽浓郁,可见已经是做过不少恶了,自然是要受我妖灵城制裁的。”

    黑蛟‘哈’了一声,目光又转向另外两人,语气玩味,“城主是就带着这么两人,就想捉拿我?”

    微生岚揭下眼前的薄纱,拧着眉头望向这娇媚女子,“我管你是想吃龙还是化龙,我只问你,那国师在哪儿?”

    女子眼睛转了转,“原来是我那徒弟招的债,看来城主是单枪匹马的要捉拿我了……”

    见她不肯回答,微生岚这暴脾气,也不想忍她,剑尖直直的指向她,说出口的话冷漠残酷,“你以为,有个封禁灵力的阵法在,你就是绝对安全的?在这个阵法里,你同样不能使用灵力,而你不会不知道,同样状态下,剑修可是能越阶杀人的吧?”

    何谓作茧自缚?这便是作茧自缚。

    焚心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听见微生岚这话,也仿佛被激发了战意一般,除一声清越的剑鸣。

    竟然是生出器灵的灵剑……

    黑蛟忌惮的看了微生岚一眼,决定不再挑衅于他,“我那徒弟应该在正厅里接待客人,你不妨现在就去寻他?”

    如果安九没有跟进来,微生岚倒是能做得出把这摊子直接扔给奚青渡,自己一走了之的事来。

    但现在安九就在旁边站在,在伴侣面前,总有奇怪表现欲的狐狸并不打算退缩。

    而且……另一个意识很喜欢战斗,他虽然不如那战斗疯子那么激进,但到底曾是一个人,‘他’喜欢的东西,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兴趣。

    黑蛟见他并不离去,从刚才起,一直挂在她脸上的云淡风轻褪去几分,露出底下的慌乱来。

    奚青渡,“我不想太过粗鲁,姑娘还是束手就擒得好。”

    黑蛟眼底闪过一抹戾气,而在看向奚青渡时,绝美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笑意,“奚城主,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也不瞒你。我确实盯上了这里的龙脉,但我不会将它完全吞噬的,我只需要一点化龙的力量,金涛王朝也不会立马灭亡。你何必非来管我这档子闲事?”

    被吞噬的龙脉,并不能正常维持一国之运,就算金涛王朝不会立马灭亡,也会从龙脉残缺那天起,开始逐渐衰落,天灾人祸不断,最迟十年,便会败落……这不是一个有着英明君主的王朝,应有的下场。

    更何况,朝代衰落期间,天灾人祸带来的伤亡,不可计量,那都是血孽的温床,若是生成鬼蜮,到时候……一切都会往预言的方向发展。

    一想到那个结果,奚青渡便是无法忍受。

    做了这妖灵城的城主,维护着这妖灵城和凡俗界的安宁,难道是因为,他天生是一个好人吗?他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吗?他无非只是……为了不让那一人失望罢了。

    “那样的后果,你承受不起。你身上血孽太重,必须跟我回妖灵城受审。”奚青渡的语气更加冰冷。

    黑蛟见他在这事上,一副毫无回旋余地的态度,只能一狠心,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奚城主,如果我说,我用溯世镜,与你做交易呢?”

    奚青渡猛地抬眼,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黑蛟还在继续,“你亲身来这凡俗界,管我这档子破事儿,难道没有一点想寻这溯世镜的想法?”

    另一边,安九往微生岚身边凑了凑,小声问他,‘溯世镜是什么’?

    微生岚对这法宝也有所耳闻,具体说起来,上一次溯世镜现世,他还得以见过一次。

    “溯世镜,传说中的天地灵器,并非人为制造。它的具体作用我不清楚,好像说是能瞧见人的前世今生……奚青渡似乎有个很在意的人,大概想用溯世镜看看,那人如今在何处吧。”

    安九唏嘘不已,然后又想到,“可是已经投胎转世的人,应该也不是他所挂念的那一个了吧?他如果争取到那人的转世,还把那人当故人的话,对转世的这个人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

    微生岚裂开嘴痞笑一下,“奚青渡这人性格阴着呢,他可不是什么友善纯良的人……就算是寻到那人的转世,一定也不是为了移情。”

    安九想到之前窥见奚青渡的另一面,也确实不敢再轻易断定对方人好,于是他沉默的没再接话。

    另一边,奚青渡已经无法抗拒这个诱惑,主动开口询问了溯世镜的下落。

    “溯世镜,真在你手里?”他只知道,溯世镜在主人去世后,会自动避世,要再现世,也只会出现在各大皇族。

    而他接下这个任务,确实存了侥幸心思,想要探寻溯世镜的下落,但真从他人口中听到溯世镜的存在,他还是控制不住激动震撼,不敢相信。

    奚青渡在见到安九时,心里便出现一种模糊的预感,后面大祭司说云麓府出现作恶大妖,恐影响金涛王朝国运时,那种预感便愈加强烈……所以才会来这一遭。

    “在哪里,给我。”奚青渡已经因为激动,眼眶有些发红。

    安九还是第一次见到总是泰然自若的奚青渡这样一幅表情,心中不由有些疑惑,奚青渡追寻那人,究竟与他什么关系……

    黑蛟道,“你答应放过我,我就给你。”

    奚青渡沉默了一下,脸上浮现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好啊。”

    黑蛟松了口气,让他们跟她来。

    微生岚皱了皱眉,觉得奚青渡应该不会饶过敢这样跟他谈条件的人,这黑蛟看来不是真的了解这人。

    但微生岚并不打算过问,也不打算阻止,反正对他来说,什么‘黑蛟’、‘溯世镜’、‘前世今生’,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要看好安九,给他解了毒,不再受到别的伤害便好。

    奚青渡答应黑蛟的条件后,她便转身往里走,后边儿一堵暗墙打开,露出一条暗道来。

    三人跟了上去,暗道里有些黑,安九主动拉住了微生岚的手腕,微生岚一回头,就发现他眼上还覆着那层薄纱。

    ……怎么乖成这样!

    微生岚心里又软又心喜,觉得和小九每多相处一刻,便更喜爱他一些。

    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很喜欢他了,可这时候还是感觉爱意怎么都表达不完。

    于是趁着暗道里黑灯瞎火的,微生岚故意放缓脚步,等安九与他并排时,侧身弯腰,在安九被覆着的眼睛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而他嘴角的笑意,也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第42章 溯世。

    安九感觉一道黑影在自己面前放大, 尚来不及做出明确反应,一个湿热轻柔的吻,便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其实也并不觉得反感, 就是有些太突然了,安九一时没缓过神, 停住脚步,在原地愣了愣。

    微生岚见他停顿, 自己伸手拉住了他。

    安九感觉到, 他拉住自己的手时有些用力……不安的、迫不及待的拉住了他。

    微生岚, “我牵着你,跟着我走。”

    安九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但又害怕是自己过分解读,最后还是保守的只回了个‘好’字。

    他们感觉在暗道里走了半刻钟的时间, 尽头的暗门打开以后,几人便发现, 他们来到了地宫里的另一座宫殿。

    “这里应该是待客的地方。”微生岚解释。

    因为觉得,没有人会在地宫里接待来客,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 微生岚是没有把这里划分进首要探索区域的。

    黑蛟回头看了微生岚一眼,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这人也是早已把这地宫摸头了, 自己栽的一点儿不冤枉。

    议事厅里原本就有人, 似乎是听到了暗门那边的动静,有人绕过屏风,过来查看。

    微生岚一眼看去, 便见那守在门口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老道士, 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八卦道袍,手里拿着一柄玉柄的拂尘,外貌也是端正随和,容易让人生出亲切感的长相……好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几人当即确认了这人便是国师,而国师也不负众望的冲那蛟女恭敬一弯腰,道了一声‘师父’。

    国师其实也看到了跟在蛟女身后的几个陌生人,但他大概是觉得,跟着他师父的几人是他师父的客人,所以并没有防备他们的想法。

    于是这便方便了微生岚,只见他一个闪身,便瞬移到了国师面前,在对方行完礼,直起身子的时候,一把掐住了国师的脖颈。

    微生岚冷笑,“你师父是条黑蛟,那你是个什么东西?泥鳅吗?看来是了,你这老泥鳅可真能躲的。”

    微生岚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礼后兵。

    国师猝不及防,被掐住了脖颈,慌乱的开始扑腾、挣扎,同时向黑蛟求救,“师父救命!咳,救我师,师父……”

    微生岚三两下卸掉了国师的胳膊,一把将人扔到安九脚边儿,自己则用脚踩上他的胸膛,限制了他的行动,“想活命就老实点儿。”

    国师努力用眼睛去看他师父,女人对于微生岚的行为,没有半点微词,“听他的。”

    至此,国师才终于如一条咸鱼般,趴在地上不动了。

    奚青渡见状,不耐烦的催促,“溯世镜究竟在哪里?”

    蛟女沉默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带路。

    待一群人绕过屏风,他们才发现,外面的大厅里居然还有其他人在,也是这时候,几人才想起,蛟女之前好像确实说过,国师正在接待来客……看来正厅里这群人,便是国师的客人了。

    微生岚看着面前惊惶不已,又已经变得年轻的安世荣,意味深长的朝他笑了笑,笑完便转身牵过安九,从身后将头搁在他肩上,“宝贝,你的生日惊喜。”

    说罢,微生岚朝安九面上吹了口气,安九眼睛上的薄纱骤然掉落。

    “是你们!你们竟然胆敢在国师府上撒野!”变年轻的安老爷,其实长相很是俊美,只是现在他脸上满是惊恐无措,生生给他的颜值打了个折扣,瞧着不只懦弱,还很猥琐。

    微生岚便又揽着安九侧了侧身,把后面双臂不自然下垂着,发髻散乱,衣襟处露着一个大大脚印的国师让了出来。

    然而安世荣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国师身上,他的眼神一下落在了国师身旁的女子那里,一瞬不瞬的,直接看痴了眼。

    “神女……”安世荣喃喃一声,朝前走了两步,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立马原地定住,慌张的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整理自己的衣着,最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和脸颊,确定肚子上没有大肚腩,脸上也没有皱纹后,才又迈开步子,往女蛟那边走去。

    现场静默了片刻。

    破案了,安世荣这色中饿鬼,口中的‘心爱之人’,竟是那只黑蛟!

    不过说起来,这黑蛟的容貌确实胜过世间大多数女子,就连那狐族的怜儿,与她相比,也确实多了几分媚俗之姿。

    蛟女却是看都懒得看安世荣一眼……一个凡人而已,长得好看又不能助她化龙,而且是好看的皮囊,是暂时的,他真正的身体和灵魂,都已经开始腐朽了,就算给自己做下酒菜,她都嫌太老太腥。

    蛟女自顾自走到正厅前,只见她轻身一跃,跳到了房梁上,然后从房梁上的牌匾后,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来。

    奚青渡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见到此景,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蛟女从房梁上又跳了下来,款款走到奚青渡面前,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匣子,“奚城主,请开始起心魔誓吧。”

    她也不是真的傻,这种重要的交易品,自然不能轻易的交给对方,如果对方拿到东西后反悔了,暴起杀人,那她必定损失惨重。

    “先打开匣子,让我验验真假……我总不能,随随便便,便为一个假货买单吧?”奚青渡佁然不动,只看他冷淡的表情,或许会以为他对此物,也并没有多看重。

    蛟女娇笑一声,毫不留情的拆穿他,“奚城主,溯世镜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它不能帮修士增加修为,不能作为能战斗的法器,唯一的一个作用,也就是追溯前世、洞悉来世,这作用都还极具不稳定性,可以说,真的是十分的鸡肋。但是奚城主,别人不在意这东西,你却不一样……你确定还要继续跟我谈条件?镜子,可是易碎物品。”

    蛟女再次扬了扬手,似乎随时打算把手里的匣子抛出去。

    洗奚青渡又陷入了沉默。

    与他们这边紧张对峙的气氛不同,微生岚那边,很是暴躁的场面……

    “给我滚过来!”微生岚一见安世荣痴迷的看着蛟女就觉得生气,竟然看见女人就无视了他,这真是一点儿不把他放眼里啊。

    他抽出长剑,用剑柄敲了一下安世荣的背脊,对方一个踉跄,就趴在了地上。

    普通修士尚且看不住这样一敲,更何况安世荣还是个须有年轻外表的凡人。

    安世荣四脚着地,之后挣扎了几番,都没能顺利爬起来。

    似乎是暗恨他让自己在心目中的‘神女’面前如此狼狈,安世荣恶狠狠的瞪着微生岚,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微生岚嗤笑一声,“还有心情想女人,想想你自己的下场吧。”

    安世荣咬牙切齿,“老夫不过坑了你们一把,想逼你们交出更多丹药,但这计划都没能实施成功,你们没有半点损失,还得幸见到了神女大人,何愁何怨,要如此对待老夫?”

    微生岚闻言,也愣了一下……差点忘记了,安九脸上的障眼法没有解除。

    在微生岚眼里,安九始终是他原本的样子,于是他是忽略了,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认不出儿子的父亲。

    安九这会儿也是恍然,他主动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安世荣面前,叫了他一声,“安老爷,你还记得安九吗?”

    对于‘安九’这个名字,安老爷嗤之以鼻,“提我那孽子做什么?”

    安九:……

    好好好,看来是听声音也听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微生岚却是听不得一点儿,别人说安九不好。

    “哦?那你倒是说说,他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让你将他定义成‘孽子’?”

    安世荣皱了皱眉,“他下毒毒害亲兄,还盗他信物,顶他身份,夺他机缘……这些还不够大逆不道?”

    安九想到当初安云歌给他透露的真相,突然轻笑了一声,“这些罪名,是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是他自己想要这样做的吗?”

    安世荣眼神闪烁了一下。

    其实他知道,徐菀娘那个儿子,就和他母亲一样,是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性子。

    也因为安九更加天真,身上有一股子愚蠢的善意——他总是相信世界上好人比坏人多,这样的性格,恰巧是安世荣最讨厌的。

    见他这般反应,另外两个人,心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懂?

    安世荣和国师的关系,也无不在说明那个真相……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就像安夫人故意害死他那些女人一样,安云歌算计安九,他他就算不清楚所有的细节,也肯定知道真相。

    但他选择了纵容安云歌,忽视安九。

    也就是说,他默许了安云歌拿安九做跳板这件事,安九于他,不是儿子,而是弃子。

    或许也如徐菀娘一样,安世荣早就厌烦了有安九这么个儿子,于是顺水推舟的,等着着更聪明,自己更看重的那个儿子,将安九处理掉。

    “哈,我就知道……”拼凑出了所有的真相后,安九终于释怀的笑了。

    他决定逃离安府,毒杀安云歌的想法,并非忘恩负义。安府不是他的家,是囚禁了他和他娘的牢笼;安府的人不是他的家人,是害死他娘,还想要害死他的凶手。

    最后一丝羁绊,在真相大白的这一刻被剥离,安九后退一步,看向安世荣的眼神只剩默然。

    安世荣却半点没发现眼前这个青年身上的变化,他还在愤怒的叫嚣着,“你们是那孽子的朋友?为了那孽子来找我麻烦的?我劝你们少管我安家的闲事,你知道安家在金涛王朝是是怎样的地位吗?你们一个小道观,确定自己得罪得起安家?”

    也不怪安世荣如此有恃无恐,在他看来,这两人就是和‘清溪道长’是一伙儿的,而他在此事之前,已经调查过‘清溪道长’所在的道观,也了解过道观里的道士。‘清溪道长’是个有点儿本事的人,但与国师完全不能相比,而道观里其他的道士,则更加平庸。

    安世荣虽然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去了修真界,但他向来刚愎自负,眼界自然有限,便是到了此刻,也没有想过眼前三人的真实身份,可能并不只是区区凡间道士。

    微生岚也叹了口气,为这冥顽不灵之人感到无奈。

    最后,微生岚伸手在安九脸上拂过,解开了他的障眼法,“你且好好看看,眼前这人是谁?”

    安世荣不明所以的抬头,便对上安九真实的面容。

    他神色大惊,再次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最后也确实让他成功了。

    站起来的第一时间,他便形容狼狈的往后退了四五步,整个人风度全失,抬起手颤颤巍巍指着安九,差点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真,真是安九?”

    相比四年之前,安九的容貌更胜一筹,和安世荣长得不像,也不是徐菀娘那种流于皮囊上的美……如今的安九,乍一看,是比四年前长开了些,精致的容貌变得更加迤逦,骨相的优越更加突出。

    安世荣只看了一眼,晃了下神以后,便不敢再往安九那边看上一眼。

    安世荣一副心虚的表现,更是不打自招。

    微生岚给他留了点时间反应消化,转头又笑眯眯的看向国师,“国师大人,这场戏看到这里,你应该能猜到我们的来意了吧?”

    国师并不是愚笨之人,眼看着安九和安世荣都站在了他面前,他便知道,对方多半是来找他清算当年与安云歌合作演戏那件事的……毕竟也只有那件事,让自己与这父子三人都有牵扯。

    而且国师是很清楚自己师父的实力的,现在连自己师父都对这三个人言听计从,自然不会愚蠢,到现在还自视甚高的跟他们挑衅叫板。

    国师小心翼翼的看了微生岚一眼,试探的开口,“我,我帮了安云歌,你们是来找我报仇的?”

    微生岚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国师便明白,自己这是还没说到点子上。

    他又认真的想了想,“你们想让我对外公布当年的真相,把安大人和大公子的罪行公之于众,还二公子一个清白?”

    “继续。”这个提议倒是让微生岚比较满意。

    受到鼓舞,国师又道,“我可以让皇上治他们的罪!”

    微生岚便挥了挥手,打断了国师的话……估计他确实很难猜到,安九现在也需要那‘假死药’的解药,“行了,怎么报复的事都先放一放,你且告诉我,当年你与安云歌谋和,他给的那劳什子‘能解百毒’的丹药,可还有剩余。”

    国师确实没想到,他们竟是冲这来的。

    不过要说到这个,他倒确实放心了些,“有是有,当初大公子……安云歌是给了我两份,以防万一的。”

    果然,能备下两份毒药的人,肯定也会有备无患的,备下两份解药。

    听了这话,微生岚和安九都松了口气,“把药给我,你与安家的往事,我们便一往不咎。”

    “好好,我这就去拿。”好在这里就是国师的老家了,他的一些重要的东西也都放在地宫内,微生岚跟着他出去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带着解药重新回到了议事厅。

    “小九,解药。”微生岚把丹药递给安九,心里总算轻松了些,“我检查过了,没有毒性。”

    他还让国师立了心魔誓,国师虽然人在凡俗界,但说到底也是修道之人,心魔誓也会对他起约束作用。

    总之是确保确实没有问题,才能放心让安九入口的。

    安九对微生岚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既然是微生岚递给他的丹药,他自然也敢直接就吃。

    安九服用丹药之后,也算解决了一桩心事,此时也能专心致志处理他回凡俗界的最终目的了。

    他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安世荣,安世荣见他服了丹药,又联想到刚才国师与微生岚的对话,心里也摸出一个大致的底……多半是安云歌给安九下了同样的药,安九这才会想到回安府来找他的麻烦。

    也不知他是哪儿来的自信,这样一捋,他就好像又有了底气,见安九朝他望来,安世荣脸上又出现了那副安九熟悉的神态——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为人长辈的优越。

    安世荣道,“既然你也没事儿了,那就不要再追究云歌的责任了,反正你也没真出事儿不是?别为了一些小矛盾,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微生岚要被安世荣的无耻气笑了,“现在你倒是好意思说你们是‘一家人’?之前一口一个‘孽子’的,叫得不是挺欢……偏心眼儿的我见过,但偏心成你这样,还真是头一次见。”

    “再则,你说这牵扯上小九娘亲一条命,又差点要了小九一条命的事儿是‘小矛盾’?你真的配做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微生岚掷地有声的质问,震慑住了安世荣,他哑口无言的看着微生岚,半天都没找到词句来反驳。

    微生岚看向安九,然后抽出焚心剑,跃跃欲试的比划了两下,“我帮你杀了他!”

    安九却冲他摇了摇头。

    安世荣看见微生岚拔剑时,就已经彻底慌了,此时又见安九摇头,好像看到了回转的余地,“小九,这人是你什么人,他竟说要杀了为父,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安九打断了他的话,“他说得没错。”

    从刚才起,他的表情就一直木然,“你不配做一个丈夫,也不配做一个父亲。”

    “别听他妖言惑众!”安世荣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年轻的脸庞开始迸发一条条皱纹,只是他还没有察觉到,“他是要挑拨离间我们父子的关系!”

    安九歪了歪头,“我们这样的父子关系,还需要挑拨吗?”

    他是真心的在疑惑。

    安世荣再次噤了声,微生岚却是一阵朗声大笑……太稀罕安九这性子了。

    安九又侧过头看微生岚,微生岚以为是自己笑得太大声,惹来安九的不满,便低咳一声,迅速收敛,“我下次注意。”

    安九却只是朝他伸出了手,“借剑一用。”

    又想到剑修的本命灵剑,会排斥除了主人以外的任何人使用,特别是这种已经生了剑灵的灵剑,“……换其他的剑也行。”

    安九话音刚落,便感觉手心一沉,微生岚那把本命灵剑,已经出现在他掌心里。

    他下意识的握紧,虽然便感知到一阵喜悦的情绪——那是来自焚心剑灵的情绪。

    “它……”

    “它喜欢你。”微生岚老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立马接话。

    焚心剑喜欢安九,就像他也喜欢安九一样。

    安九好似听懂了微生岚的话,没有再多问,而是拿着焚心剑,缓缓走到安世荣面前。

    剑尖抬起,对准安世荣,“没有哪个父亲,会害死他孩子的母亲……为娘亲报仇的事,自当由孩子亲自动手,你说是不是?”

    安世荣缓缓后退,直到退到墙边,已退无可退,“你,你大逆不道!”

    安九的剑往前一送,扎在了安世荣肩膀上。

    接下来的半刻钟里,安世荣每骂一句,安九便给他身上开一个窟窿,两三次后,安世荣便不再咒骂,而是开始狡辩。

    “你娘不是我杀的,是李培兰,你,你要报仇,也应该找她,啊——”李培兰便是安夫人,是安世荣的结发妻子。

    对于安世荣这等为了给自己洗脱罪名,便拉旁人来垫背的行为,安九下手更狠,一剑将他的手腕扎了个对穿,将之定在了地上。

    安世荣此时已经恢复了老态,不,他比自己原本的样貌,显得更加苍老、狼狈几分。

    安世荣□□的位置湿了一片,空气里一阵腥臊的味道。

    他这会儿已经痛得神志模糊了,但安九其实只扎了他七剑,扎的位置还都不是致命之处。

    安世荣开始恍恍惚惚的求饶,让安九原谅他,放过他。

    “只要,只要你放了我,我,我抬徐菀娘做妻,你就是,就是我嫡子,我以后的东西,都是你的,安府的东西也全都是你的。”

    剑尖抵在了安世荣心口处,直到最后,安世荣想到的,也只有他的权利和名誉。

    “别用这些名头来玷污我娘了……你的那些东西,我也半点不稀罕……我嫌你的东西脏!”安九说出这句话,微微后撤了一些,想要一剑了结这一切。

    长剑刺出的一瞬间,一道剑气朝着焚心剑而来,打在剑身上,将它去势打歪来,最后偏移了安世荣的心脏,刺进了肩胛下方的位置。

    安世荣被痛的晕了过去。

    安九皱了皱眉,不满的抬头,对上了头戴黑色斗笠的玄衣男子。

    “司玄夜,你又发什么疯?”微生岚率先叫破来人身份。

    玄衣男子不紧不慢走入正厅,只把目光落在安九身上,“他是你父亲。”

    安九声音晦涩,“他不是。”

    安九看着司玄夜坚定的走向安世荣,眼底流露出彻底的失望,“师父,你是要救我的仇人吗?”

    微生岚叫破他身份时,他无动于衷,但安九一声‘师父’,却让玄衣人僵在原地。

    但很快,他又继续行动起来。

    玄衣人走到安世荣身边,抬手为他止了血,又检查了一下他的心脉,确定这些伤势并不致命后,他才站起身,面对安九,揭下了遮挡他容貌的斗笠帷帽。

    司玄夜那张冷峻淡漠的脸出现在安九面前。

    果然是他……

    安九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司玄夜无悲无喜的眼眸看向安九,“我不是要救你的仇人,我是要救你。”

    安九直直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微生岚却没那么好的脾气,“净说些道貌岸然的话,你要救赎他,就先让他报仇!”

    司玄夜拧眉看向微生岚,“微生师叔,你这是引他上歧途,安九是我的弟子,自然由我管教。”

    猝不及防被司玄夜叫破了身份,微生岚心慌了一瞬间,急忙朝安九看去,见他好像对‘师叔’这个称呼没有特殊的反应,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他是你的弟子,但你又尽到一个做师父的责任了吗?他受欺负时,你可有为他主持过公道?”

    不仅没有,他还选择了帮着欺负安九的安云歌。

    “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倒是师叔,你作为万衍剑宗的罪人,私自脱逃,已是大罪,还误人子弟,居心不良……”

    司玄夜还没控诉完微生岚的罪名,便被安九打断,“你们吵你们的,可以别挡着我报仇吗?”

    安九神情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司玄夜顿住,好半晌,才继续开口,“安九,你真要做那弑父之人?你可知这样的后果?可知你要背负多大的罪孽?你的修行一途会因此断送!”

    安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还有什么‘修行一途’,不是师父你,亲手封了我的修为,还要剥离我的灵根,让我彻彻底底,变回成一个凡人,再死去吗?”

    司玄夜脸上破天荒出现一个愣怔的表情,但他仔细一想,不管是‘封印修为’,还是‘剥夺灵根’,又确实是他做过,或者想过的事。

    前面两条,他竟是连反驳,都找不到理由,思衬许久,才干涩的吐出一句,“从未想过要让你变回凡人。”

    “那你想过,我会因为你前面那些举动死掉吗?”

    司玄夜脸色有些发白。

    在安九体内出现灵力碰撞之前,司玄夜确实没想过这回事……或者说,他是太过自负,根本没想过,自己那番举动,会给安九带来怎样的灾难。

    他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能轻易掌控全局。

    而时间线再往前推,司玄夜更是不曾在乎过安九的死活,在他打算剥了安九的灵根换给安云歌时,他甚至根本没有意思,安九也是个思想有感情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安九了悟的点了点头,“所以你不曾在乎过我会不会死,现在却要来拔掉这支撑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一个没有真正在乎过他的人,现在轻描淡写一句‘为了救他’,就要他放弃仇恨?

    司玄夜未免太可笑了。

    “你一定要拦着我吗?”安九又问。

    “安九,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跟我回万衍剑宗,我与你好好解释之前那些事。”司玄夜依然不放弃的,并死死挡在安世荣面前。

    “不要。”安九孩子气的拒绝,然后回头看了看微生岚。

    他和微生岚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真的觉得很快乐,他不想回万衍剑宗,他只想跟微生岚一起。

    微生岚也在此时上前,坚定的握住了安九的手。

    司玄夜见他们两手紧握,突然想到了安九脖子后的那个妖契……虽然早有预料,但当他真正见到眼前这一幕时,却还是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

    司玄夜自然也看懂了安九望向微生岚那一眼的含义,再也无法维持自己淡然的情绪,带着愤怒开口质问,“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你可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对他的为人又有多了解?”

    微生岚握住安九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收紧一些,掌心也微微有些汗湿。

    他在紧张。

    安九坚定的回握,也没能让他更放心。

    如果可以,真想现在一剑捅了司玄夜,让他永远闭嘴……该死的他就是不能伤害万衍剑宗的弟子!

    对上司玄夜的质问,安九淡定回到,“无论他是怎样的人,我都愿意和他在一起,我相信我眼睛看到的,和我心感觉到的。”

    司玄夜也知道安九犟,对他的回答也有所预料,“微生岚,万衍剑宗东岐峰第十七代主峰弟子,他的师父是岷阳剑尊,也就是我的师祖……他本是那一代最有天赋的剑修弟子,最后却成了万衍剑宗的罪人,被镇压于无妄峰下,还让宗门立下绝不传宗主之位于妖修的律令。”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他做了一件事——弑师!他杀了他的师父,岷阳剑尊。”

    岷阳剑尊死于他那逆徒之手,这是每个万衍剑宗的弟子,都知道的事……只是安九没想到,那个‘逆徒’竟然就是微生岚。

    这个信息着实令他诧异了一些,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

    司玄夜冷笑,“你不如问问他自己,他有何理由,一定要杀了为他传道受业的师长?”

    安九回头看微生岚。

    微生岚的表情也变得冷凝,他闭了闭眼,最后只有一个字,“无。”

    没有理由的,他那日走火入魔,意识混沌,再清醒时,岷阳剑尊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岷阳剑尊身上的伤口,每一道都携带着他的剑意,他无从狡辩,真相便是,他确实亲手杀了他的师父。

    安九却不受半点影响,再次看向司玄夜,“那师父可知,我为何一定要杀了安世荣?”

    他突然笑了起来,这个笑容灿烂肆意,不带一丝阴霾,“‘弑师’和‘弑父’,岂不是绝配?我们难道不该在一起?”

    “你……”司玄夜万万想不到,从来乖觉听话,不敢忤逆自己的小徒弟,竟会在他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而微生岚却是直到听到这话,才略微放下心来……既然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觉得此番事了,就彻底与安九摊牌,将自己的过往全盘拖出。

    这样心惊胆战的日子,真不是狐狸过的。

    司玄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突然一声龙吟打断,刚才一直与奚青渡讨价还价的蛟女惊呼一声,冲另一边倒飞出来,砸在安九他们这边的柱子上。

    这一下的动静太大,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女子。

    蛟女撞到石柱,又被弹出去老远,最后卧在地上,一阵猛咳,竟咳出一滩血来。

    奚青渡从另一边缓步走来,神情冰冷的盯着躺在地上的蛟女。

    龙与黑蛟,天然的压制,哪怕不用灵力,也能轻松碾压。

    蛟女一边咳血,一边愤恨的瞪着奚青渡,她手里还死死拽着那只黑匣子,“奚青渡!你不守信用!”

    “和我谈条件,你也配?”奚青渡用着最冷淡的表情,却说着无比狂妄的话。

    早在浴池那边,蛟女威胁他时,他就不打算留她活口了……真以为自己是能随意被人拿捏的角色了?

    蛟女心里要气疯了!

    她一个恶人,都没想着要骗人,奚青渡堂堂妖灵城城主,竟然出尔反尔!

    “难道溯世镜你也不要了?”蛟女不甘心的再提到了溯世镜。

    而她不知道,正因为太过在意,奚青渡的耐心,早就被蛟女耗尽了。

    他冷笑一声,“我只要杀了你,溯世镜便是属于我的。如果这匣子里的溯世镜是真的,我自然是赚了,就算那溯世镜是假的,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这个道理太简单,但蛟女仗着自己拿的是真货,所以一直有恃无恐。

    也正是因为如此,让奚青渡猜到了真相,耐心耗尽后,便直接动了手。

    蛟女见他这模样,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她看手中的匣子,拿出一只椭圆形状的水晶镜子,朝着地面狠狠掷去。

    奚青渡心跳骤停一拍,快步上去捡起了镜子。

    蛟女眼里闪过一抹失望,然后很快,她趁着奚青渡检查镜子的时间,冲到屏风后面,再次打开密道开光,躲了进去。

    那蛟女逃了……

    所谓的‘溯世镜’,也被奚青渡丢到了地上。

    镜子没有摔碎,但奚青渡仔细探查了一番,发现这就是一面平平无奇的水晶镜,并非那件天生灵器。

    他闭上眼,最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果然,不该对这件事抱太大的期待。

    他平息了一会儿心中的情绪,朝着安九他们走去,“微月剑尊,好久不见。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司玄夜对他点头示意,没有解释什么,依然把注意力放在安九身上。

    于是奚青渡又看向安九。

    安九道,“我要杀了安世荣报仇。”

    司玄夜立刻反对,“不能弑父。”

    就在这时,那原本昏过去的安世荣却醒了过来。

    见他们对峙,便趴在地上,偷偷摸摸往外爬。

    爬到一半时,他看见了那面水晶镜……眼前的情景变得虚幻,他陷入幻境,极快的过完了自己的一生,他在不久之后,会被流放边境,穷困潦倒,与野狗争食,被病痛折磨,无药可医,最后因多看了某番邦贵族女子一眼,被对方的家仆活活打死……

    明明只是一瞬,他却觉得那一辈子格外真实,所有痛苦都是真正经历过的。

    而他好不容易咽了气,以为这是解脱,却发现一晃眼,他又回到国师的地宫里。

    眼前的水晶镜倒影着他此时的模样——他浑身污血、尿渍不说,还身形臃肿。

    因为吃了返老还童的丹药,出门时穿着还很合身的衣服,现在却被他变形的身体崩开,加上之前的剑痕,此时破破烂烂的挂在他的身上。

    他的面容更是老得不成样子了,脸上的肉松松垮垮一堆,老年斑也遍布在整张脸上。

    安世荣此刻浑身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他愣愣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同样枯败的手慢慢抚向自己的脸……是真的,他变成了这样一幅恶心的模样。

    奚青渡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只是不知道他在愣神的那一瞬间,经历了什么。

    此时奚青渡见安世荣依旧发愣,便好心解释到,“是药三分毒,想要返老还童,自然需要付出更大代价……你的精气神都被提前预支,就算持续服用那药物,也最多能活三年,而停滞服药,便会更快衰老。”

    安世荣闻言,猛喘了几口气,最后背过气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安九见他这副模样,也是痛快了一些,不过安世荣被自己的老态气得昏死过去,也挺让他意外的……果然,这人最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安九开心的弯了弯眼睛,下一刻,他身子一软,往下滑去。

    微生岚因为一直牵着安九的手,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及时伸手将人揽住,最后,安九倒在了微生岚怀里。

    另外两人也愣了一下,下一瞬,便围到了安九身边。

    “怎么回事!”司玄夜怒道。

    微生岚摸了摸安九的脉搏,瞳孔骤缩。

    ……没有气息了,怎会如此?

    第43章 命劫。

    微生岚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这代表什么,明明刚刚不还好好的?

    奚青渡也掏出一堆灵药,喂给安九, “他不咽。”

    此时其他人也管不上司玄夜了,便见他伸手摸了摸安九的手腕, 在其上停留了很长的时间。

    他的表情十分凝重,明明微生岚也探过, 但他还是更相信自己。

    “有气息, 很微弱。”好一会儿后, 司玄夜收回手,下了结论。

    微生岚快速在脑子里捋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最后猛地站起来,气势汹汹的走到旁边, 将鬼鬼祟祟想要开溜的国师一把提起,拖了回来。

    “你解释一下吧。”

    安九没有受伤, 却陷入濒死状态,很显然, 是他之前中的毒发作了, 但是安九不是已经吃过解药了吗?还是说,那解药果真有问题?

    国师被提溜回来,也是欲哭无泪, 他都立下心魔誓言了, 说了如果那药就是安云歌给的,如有假话,会立马暴毙, 但他现在好好的啊,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无辜吗?

    国师想了半天, 只好提出一些自己的猜想,“那个……会不会是因为,我没问题,是药的问题?”

    想先把自己摘除去,但回应他的,是‘铮’地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

    国师别过头,尽量离那把长剑远一些,脑子也开始飞速思考,“真的真的,药是真的……但二公子和安云歌服药时候的状态不同,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微生岚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安云歌服药时,是已经进入‘濒死状态’的阶段了,服完药便从负面状态里清醒了过来。

    安九则是还没进入那个阶段便服了药,也不知是非要激发那个状态吃药才有效果,还是怎样,如果真是那样,安九现在才进入‘濒死’阶段,那之前吃的那颗药难道就白费了?

    微生岚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持剑的另一只手,则控制着焚心,在国师脸上拍了拍,“喂,再来一颗药。”

    国师心想,你当我是许愿池吗?要啥就能给啥?

    但实际上,他只能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大人,真的没有了,安云歌只给了我这一颗备用。”

    这句也是实话,早在一开始,国师就提到过这一点,微生岚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强人所难。

    他现在很烦,真的很烦,他无法接受,安九现在这样毫无生机的躺在他眼前,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司玄夜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安云歌给安九下了毒?”

    微生岚本来是不想搭理他的,但他突然想到,国师这里,已经没有了备用的解毒丹,但安云歌这个原本持有人手里,却不一定没有……就算安云歌也没有,但他也肯定知道,配制解药需要的原材料有哪些。

    可是毒是安云歌下的,他肯定不会配合。

    微生岚想了想,把安云歌给安九下毒的行为告诉了司玄夜,他就事论事,并没有添油加醋。

    司玄夜听后,却瞬间明白了安云歌的打算,“他想强取安九的灵根……”

    司玄夜现在,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原本以为,安云歌会是最适合继承他衣钵的传人,他为了打造出一个满意的传人,真的动过抽了安九灵根补全安云歌的灵根这样的想法。

    但当他知道,林静渊竟愿意用催化骨换安九的修为时,他便改变了想法。

    用催化骨替安云歌换一种资质更高的灵根,然后隐瞒安九天灵根的资质……他其实从来没想过,要安九死,那么安九身上的封印,也迟早会解开。

    林静渊这段催化骨,相当于白送,能占到魔皇的便宜,司玄夜当然不会把这事儿到处讲,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喜欢跟他分享心情的性格。

    司玄夜回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才发现,他的心境,竟改变了这么多。

    他如今也说不清对安云歌是个什么想法,失望是不可避免的,但更多的情绪,却是没有……他是个天生的感情缺乏者。

    微生岚见他发呆,没有动作,不满的用剑鞘戳了一下司玄夜,“你先别想你那档子破事儿了,你先把安云歌骗过……叫过来,先救小九!”

    司玄夜回神,点了点头。

    这里禁灵力,司玄夜就提议先出去,其他人也没意见,他便过去准备把晕过去的安九抱起来,却被奚青渡抬手拦住,“这种体力活儿,怎么能劳烦一宗之主。”

    奚青渡挡完司玄夜,自己便要去抱人,却很快又被微生岚挡下。

    微生岚皮笑肉不笑,“这种体力活儿,怎么能劳烦一城之主?”

    “……”很好,这么快便被反将一军,要怪也只能怪他非得用这话去堵司玄夜,倒是忘了,司玄夜这闷声葫芦不会反驳,但微生岚这嘴贱狐狸,可是能说会道得很。

    不过奚青渡也没继续跟微生岚争辩,只是笑了笑,便退到了一边。

    左右只是抱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微生岚抱起安九走得飞快,快到大殿门口时,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国师。

    国师肩膀一缩,恨不得自己能立马遁地,消失在这煞神面前。

    他是真惹不起这帮人,没见他师父和合作伙伴,现在一个逃之夭夭,一个生死不明吗?他这把老骨头,还想多享几年福呢。

    不过已经被盯上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微生岚朝着另一边,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安世荣看去,“那个东西,处理一下。”

    国师立马想起了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很是上道儿的点了点头,“放心大人,这云麓府的世家里,以后再也没有姓安的了。”

    如此一来,微生岚才放心离开。

    等着大殿再次清净下来时,国师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招人进来收拾这一地的烂摊子。

    清扫的下人们一进来,先是大概的扫了一眼,了解了一下大殿损坏的程度,思考要怎么复原,紧接着,有人发现了地上摔开的那只小匣子。

    “这个小匣子好精致的样子,也需要清理掉吗?”

    主事人查看了一下匣子周围,没发现能被放置在匣子里的贵重物品,便猜测,这多半是有人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了,匣子不要了,“一个装东西的物什儿而已,里面的贵重物品都被人拿走了,这匣子多半是没人要了,你喜欢你就拿去吧。”

    那下人便欢天喜地的将那匣子收到了怀里。

    地面上,那面看起来就很贵重的水晶镜子,却无人在意。

    或者说,这些人眼里,根本看不见那面外形精美的镜子。

    而到后续清扫地面时,有人碰到了那面隐形的镜子,镜子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做一抹流光,消失于天际。

    ……

    离开地宫后,司玄夜当即给安云歌传了信,召他回凡俗界,传召理由也很直白质朴——让他回来奔丧。

    安世荣被国师府的人送回安府后,圣上的罢免圣旨也紧跟着下来了。

    安世荣这人虽然还没醒,但没了官职,又被国师‘照顾’着的安世荣,眼见的没几天好活的了。

    让安云歌回来奔丧,也不算假话。

    安云歌若是脚程够快,说不准还能回来见他亲爹最后一面。

    而在安云歌接到传信,出发前往凡俗界后没多久,万衍剑宗魂灯阁处,便传出了令所有长老忧心的消息——司玄夜的魂灯变色了。

    万衍剑宗所有长老,连夜开会。

    众人聚在一起,望着属于司玄夜的那盏魂灯,散发着幽蓝的光芒,一个个的皆是满面愁絮。

    “众所周知,魂火是橘色暖光,则代表修士一切正常,魂火若变为黑光,则代表修士心魔入体,而魂火变为青色、蓝色,只代表修士近日,会有命中注定的劫难……这魂灯若是灭了,则是这修士已经去了。”

    “你们说,宗主他本人,知道自己要历劫了吗?”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肯定还是得先告诉司玄夜的,那边提前做个准备,防患于未然,怎样都比突然应劫来得好些。

    除此之外,长老们还决定再叫一个修士过去,必要时候,司玄夜或许需要有人护法,而万衍剑宗上下,除了司玄夜,便是韩柊的修为最高,实力最强。

    “说起来……韩柊去了哪里?”有一位才闭关出来的长老,此时还不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如此重大的会议,奉远峰的执法者韩柊居然没有到场。

    “韩长老……最近比较有事业心……似乎是……想要将魔域的土地收归修真界……”另一位长老,犹犹豫豫,十分委婉的说出了韩柊的动向。

    “……说人话。”

    “他去找林静渊的麻烦了。”

    韩柊也不知在发什么疯,前段时间回来了一次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往魔渊,和那魔皇打了一架,伤还没养好呢,前几日又去了。

    “能传音叫回来吗?”

    “魔域禁修士传音……”

    “那去个人把他叫回来。”

    众人商议了一通,后面决定,让东岐峰的方郁鹤去,“那是司玄夜的大徒弟,司玄夜出事儿,他也该去出一份力。”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临时给凑的组合,后面越发离谱……去往凡俗界,寻司玄夜的人,不止有韩柊、方郁鹤,连雪念与林静渊都一同掺和了进去。

    雪念是因为,听安云歌提过,司玄夜召他回凡俗界。

    这安云歌前脚刚走,司玄夜的魂灯便出了问题。

    他觉得这怪凑巧的,心里也越发不安,不只是担心安云歌,他也怕司玄夜在这次渡劫里出差错……思来想去,最后在没有禀报宗门的情况下,独自前往了凡俗界。

    韩柊那边,便是方郁鹤去传信时,正好撞见了韩柊与林静渊对峙。

    韩柊和方郁鹤都觉得是林静渊掳走了安九,但韩柊找上门后,对方不但不交人,还拒不承认自己掳人的行为。

    而林静渊则觉得,是他们万衍剑宗的人把安九私藏了起来,最后还倒打一耙,为的多半是骗他手里的催化骨。

    两边各执己见,吵也吵了,打也打了,直到现在,还是谁都无法让对方服气的状态。

    不过这次方郁鹤不是来跟林静渊吵架理论的,他拉住韩柊,悄悄在他耳边,将司玄夜的事儿说了一下,让他去凡俗界给司玄夜护法。

    韩柊与司玄夜还是有真情谊的,闻言只好决定,先放放林静渊这个难啃的骨头,去寻他师兄,可正准备走时,却被林静渊叫住。

    韩柊以为他还不打算休战,冷笑道,“魔皇陛下修为虽比我高一个境界,但在下妖修的体魄加剑修的实力,你也不能真正奈我何,想要强留我,陛下怕是还差点儿本事……”

    “不打了,我跟你一起去寻司玄夜。”林静渊不耐烦听,直接打断韩柊的话。

    “……”韩柊沉默了片刻,还以为他是偷听到了方郁鹤与自己的传话,“去找我师兄的麻烦?”

    林静渊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一根肠子通大脑的玩意儿……我对司玄夜没兴趣。”

    林静渊确实是听到的方郁鹤说‘师尊’、‘命劫’等字眼儿,但他与司玄夜,并无深仇大恨,更多的,其实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欣赏。

    司玄夜为人铁面无私,冷情冷废到了极致,他的理智总是大于情感。

    林静渊觉得,这修真界要说谁真能飞升,定是只有司玄夜这人,所以才会屡次三番,偷偷潜入东岐之巅,挑衅司玄夜……一来,是无聊想要和他打架,二嘛,则是想知道,那人总是一副冷静冷漠的模样,究竟会因怎样的情况而破功?

    不过时至今日,林静渊已经失去了挑衅司玄夜的兴致……找到了更让他感兴趣的人。

    韩柊忽略了对方对他的人格侮辱,只是对他后半句话,持怀疑态度,“那你想要做甚?无利不起早的魔皇陛下,最近爱上了闲逛?”

    林静渊鄙夷的看了韩柊一眼,“既然你们笃定的说不是你们藏起了安九,那安九那么大一个人去了哪里?人是在东岐峰失踪的,那我能不能合理猜测,这事儿和司玄夜有一定联系?而现在司玄夜在云麓府,这如果真的只是巧合……”

    那也太巧了,正好在安九老家。

    另外两人虽然不信司玄夜会藏人,但也觉得这事儿的发展……确实有些微妙。

    司玄夜好好的,没事儿跑凡俗界干嘛?还正巧就在那云麓府,总之就……宁可信其有吧。

    云麓府这边,司玄夜在收到万衍剑宗的传信后,很是淡然。

    命定之劫,听起来好像很严重,但司玄夜已是化神期修为,多少已经参悟了一些天道,明白了天道的一些定律。

    命中之劫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要修士的命,而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改变当下困局的契机,虽然可能会比较困难。

    而且劫难的体现方式,也不一定会有多危险,可能就在某一天,你选择出门还是闭关,只在你一念之差,命劫便已经开启。

    ……也就是说,这个东西,想全靠人力去防,是根本防不住的。

    倒不如顺其自然,该来的,左右也避不开。

    不过司玄夜不懂的是,他如今是在什么困局里?

    想不通,他也不会刻意去想,于是这事儿在他那里,被他看过一眼,就放到了一旁。

    他如今住在安府里,和另外两个妖修一起,守在安九身边。

    安府已是大厦将倾,安世荣草菅人命的案子一出,后面又翻出来许多恶行……什么强抢民女,杀人之后,拉旁人抵罪,买卖官爵,还贪污受贿,属实是恶行累累,这桩桩件件,不是一个明君,能忍受得了的行为。

    本朝皇帝当即给安世荣判了死刑,时间便定在了秋后问斩。

    不过安世荣是活不到秋后了,他从那日在地宫昏倒之后,就没有醒来过,但他的身体机能,流失得极快,几乎是每过一天,他就要苍老,至少十岁。

    不过短短两天,安世荣就已经老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而他的心肺器官,也已经老到快要不能工作了。

    也是因为安九沉睡着,没人去管他,否者就是这‘老死’的待遇,其他人都觉得,是对他的恩赐。

    他们不知道的是,安世荣虽然肉|体沉睡着,但他的灵魂,却每天都在经历着,之前在那面水晶镜里渡过的一世。

    每一次,他都拼尽全力的挣扎,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最后的结果,依然是被流放,被饥饿和病痛折磨,被人以各种理由,活生生的打死。

    他经历了好几百次这样的人生,最后被消磨了意志,选择放弃挣扎,麻木的去继续经历这一切。

    只是安世荣偶尔在不算太残酷的环境里,能稍微舒服的酣睡片刻时,也会梦到自己曾经高高在上的时候……可惜那一切,对于现在的安世荣来说,才更像一场,遥远的梦。

    也幸亏安世荣醒不过来了,否则他会发现,那个关于现实的美梦,也正在一步步朝着噩梦发展——就算他侥幸躲过了秋后问斩,也是逃不过流放这条路的。

    李培兰作为恶行斑斑的安世荣的发妻,自然也是落了个被流放的下场。

    李家还有个大女儿在宫里做宠妃,极怕被李培兰连累,匆忙拟了昭世书,呈到御前,让圣上改了章,昭告世人,他们李家与李培兰断绝关系,李培兰已被族谱除名,这世上将不再有李氏培兰这个人。

    安夫人引以为荣的娘家,不要她了……

    且不说她作为一介女流,竟被判了流放之罪,遭不遭得住这流放途中的苦,就说她那本就疯癫的精神状态在,得知李家将她除名之后,也是疯得更彻底了一些,当夜便在天牢里撞墙,等被狱卒发现时,尸体都已经凉了。

    一辈子只在婚姻上吃过苦的世家贵女,很容易就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击溃,她被安世荣利用欺骗了一辈子,可恨却也可怜,最终落得这么个下场,大概也是,命运对她最后的仁慈。

    安府的下人也一哄而散,除了安府签了终身契约的家仆、包衣奴,其他人全都跑了,诺大一个安府,就这么散了。

    最后只剩了安九微生岚他们四人,外加一个狐狸精怜儿,和一些没有作恶过的小精怪。

    这里被紫气笼罩,不过两三日,就像被暴雨洗涤过一般,连空气里都带上了一些清爽之气,草木繁茂,慢慢越过人类的地盘……若是让外人现在进来参观,他们一定会为安府的改变感到震惊。

    这里好像已经褪去了人类生活的痕迹,却又不是恍惚破板的场所,而是充满生机的,一片欣欣向荣的情形。

    微生岚带着怜儿,去为徐菀娘迁坟,他虽然不知道,安九原本是想将他娘的坟迁往何处,但他能猜透安九的心思,他知道,安九不希望他娘再与安府有任何牵扯。

    那他便找一个风水好的,风景秀丽的地方,将徐菀娘厚葬吧。

    奚青渡也很忙,他的任务可以说是只完成了一半,大妖是揪出来了,但没被捉住。

    那恶蛟逃走了,之后也不知会到何处兴风作浪,奚青渡的后续任务还挺繁重的,要继续追寻那蛟女的行踪。

    这样一来,反倒是司玄夜这个命劫将至的人最为悠闲。

    本来司玄夜是没机会住进安府的,微生岚有心防他,不乐意让他杵在安九面前。

    但他如今金丹期的修为,打不过司玄夜,而且还要靠司玄夜把安云歌吸引过来,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对方的入住。

    而且微生岚想的是,有司玄夜这化神修士在,他总不可能让安九在他眼皮子底下再出别的状况了。

    于是便有了让司玄夜照看安九的这一安排。

    司玄夜性子冷淡,照看安九也就是坐在另一边修炼,时不时起身观察一下安九的状态如何,和赶走那只总喜欢窝在安九身上的黑猫。

    就在司玄夜又一次提着那只黑猫,把它从窗口丢出去时,他突然感觉到房间外的结界有了轻微的波动。

    这代表着有不属于安府的东西闯了进来。

    司玄夜提高警惕,第一时间前往床边查看安九的安危,在确保安九这里没有潜在危险后,司玄夜又捏了几个结界在安九床上,然后转头准备去门外排查。

    只是他刚一转身,便见一道流光从窗外飞了进来,直直砸向安九躺着的床铺。

    司玄夜惊了一下,不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穿过结界,便赶了过去,欲伸手拦截。

    那流光却停在半空,露出了它的真容——是那面水晶镜。

    溯世镜!

    司玄夜脑子里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就见半空的镜子倾泄了一下角度,将他和安九的身影,同时映入了镜中。

    第44章 聚齐。

    司玄夜心道不妙, 却是已经迟了一步,溯世镜镜面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将整个房间包裹成一个莹白的光茧, 而在外面的人眼里,房间与之前别无二致, 只是里面的人没了踪影……

    入镜。

    ……

    “小黑说,他们没有离开安府。”奚青渡拍了拍黑猫的脑袋, 让它自己去一边儿玩儿吧。

    微生岚也围着房间转了好几圈儿, 里里外外都找遍了, 还是不肯放弃,因为他也能感知到,安九就在这里……司玄夜那厮的气味也在这里。

    “就在这里啊,明明就在这里!”找到后面, 微生岚已经有点烦躁了。

    直到后面安云歌到达安府,那两人依然没有踪迹。

    因为安九也失踪了, 微生岚也不能确定他现在的状态如何,决定先不打草惊蛇, 没有对安云歌出手。

    不过那安云歌倒确实是个狠人。

    不管是微生岚, 还是奚青渡,他们都是第一次正式与安云歌接触,原本以为, 只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年轻人, 但见他从容不迫的处理了双亲的后事后,心里对这人都有了更深刻的见解——此子确实不平常。

    安九与安世荣、李培兰之间没有亲情,只有血海深仇, 如果是他见到这两人这般下场,没有伤感的情绪, 倒是人之常情。

    可安云歌是怎么回事?

    他被李培兰宠爱着长大,安世荣也十分偏袒纵容他,哪怕不是亲生父母,也没道理,在他们这么突然的去世后,却是一点儿不悲愤痛苦。

    还是说,安云歌太会隐藏情绪,故意不想让人发现,他在情感上也有软肋?

    奚青渡与微生岚也不去深究,没有人,可以把面具戴在脸上一辈子。

    而后,安云歌便正常出入官府办理一些琐事——他是安府的嫡长子,按理来说,他应当是与李培兰同样的罪名,同样的审判。

    但本朝先前的制度是,凡人若取得仙门凭证,便是脱离了凡俗界的身份,不受人皇管辖。

    当朝皇帝虽是本人不信奉这些,但也不会限制别人,故此,这些相关条例,他也并没插手修改。

    安云歌回来,便是要向上提交自己的仙门凭证接受调查,待国师府那边确人他的凭证是真实的,便能无罪赦免。

    如此,又过了两日半,从魔域绕道而来的林静渊三人、私渡界门而耗费了些功夫的雪念,同时抵达云麓府。

    韩柊与方郁鹤有师门令在,便直接上了安府找司玄夜,却被告知,司玄夜于三日之前就失去了踪影,两人不由脸色齐变。

    方郁鹤有些紧张的看向韩柊,“师叔,我们是不是来迟了?师父已经开始应劫了?”

    “什么应劫?话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微生岚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韩柊虽不认识微生岚,但见他与奚青渡在一起,便还是给出了解释。

    听到司玄夜竟然几天前就知道自己命劫将至,却隐瞒不说,还与安九待在一起,他就一顿火气,“好啊,一定是司玄夜那厮害了小九,他自己要应劫,却把小九给拖累了,我真不该让他照看小九的!”

    韩柊皱眉,“安九也在?”

    竟是被林静渊猜对了。

    难道说,就像眼前之人说的那样,师兄找到了安九,真把人藏了起来,现在连命劫都把他拖累了进去?

    这一系列事掺和到一起,负责得韩柊觉得脑仁儿疼。

    方郁鹤则很是不满的瞥了微生岚一眼,“你是何人?怎可直呼我师尊名讳?还叫我师弟‘小九’,你们关系很亲密?”

    原本只是讽刺微生岚的一句话,却叫微生岚来了兴致。

    他看了一眼方郁鹤,司玄夜以前让他看过这小子的天赋,他隔着屏风扫过一眼,确实算是人杰,但要达到司玄夜要求的那般天资,却还差了些。

    没想到,这么个小家伙,都敢挑衅自己了。

    他饶有兴致的看了对方一眼,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到,“自然是与他亲密,才会叫他‘小九’,要知道,小九可是我的道侣。”

    韩柊猛地侧过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微生岚,“道侣?就你?”

    另一道散漫不羁的声音插了进来,“与安九举行过结契大典的只有本尊,你算是他哪门子道侣?”

    林静渊来迟片刻,一进来便听见这般令他糟心的话,不过说到‘道侣’,他自是更名正言顺一些,倒是不像方郁鹤那般,这会儿看起来都要蹦起来了。

    奚青渡嘴角噙着抹笑,挨个儿打量着这群剑拔弩张的男人,赞叹一声,安九可真能招惹男人。

    他忽略掉自己心底那点儿不爽,转头看向韩柊,不客气的开始拱火,“韩大人,安九不是你的爱人吗?难道你们妖灵神祭典时期闯入妖灵城时撒了谎,安九根本不是妖族伴侣的身份?”

    本与微生岚对峙的另外两人,瞬间又将目光转向了韩柊。

    方郁鹤,“师叔?”

    林静渊眯了眯眼,看向韩柊的眼神带了一抹杀气……这人明明参加了自己与安九的结契大典,竟然还敢撬他墙角,真是无耻至极。

    韩柊被奚青渡卖了,却并没有感觉很愤怒,相反,他甚至是,有点感谢奚青渡的,帮他在这群心怀不轨的男人面前,稳固了一波身份……按他原本杜撰的身份来说,本来是经不起众人推敲的。

    他笑了笑,对奚青渡道,“奚城主不必怀疑,小九确实是我的爱人,只是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契罢了。”

    此话刚出,便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

    “是来不及结契?还是没办法结契?”微生岚毫不留情的拆穿了韩柊,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安九的妖契是与他结缔的。

    微生岚说完,又看向奚青渡,“妖灵神祭典期间,小九当然以是妖族伴侣身份参加的,自然不存在欺骗。”

    他是知道妖灵城的规矩的,而且安九在妖灵城那段时间,他也去见过对方,大概什么情况,他也是清楚的。

    微生岚说完,这次又换韩柊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以韩柊的实力,他能看出微生岚的修为,也能确定他是个妖修,只是具体是哪个族群,他无法肯定,但是现在却有了大致猜测……这家伙多半便是安九那藏起来姘头。

    他早先怀疑与安九双修之人是那只红毛儿狐狸,但那红毛儿狐狸化形后,没有眼前之人妖异,而且那红毛儿狐狸后来就消失无踪了……韩柊现在见到微生岚,便怀疑那红毛儿狐狸是他伪装的,所以后来自己才无论如何都找不出那狐狸的踪迹。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韩柊已经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场上五个男人,都沉默了下来,心里却是各怀鬼胎,谁也没闲着。

    奚青渡脸上笑意更甚,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好半晌后,他才幽幽开口,“既然大家各执己见,各有说辞,那我们不妨,让小九来告诉我们,到底谁的话,才是真话。”

    方郁鹤猛地回神,“对啊,我们现在讨论这个做什么,先把安九找……把安九和师尊找到啊。”

    差点儿把师父给忘了,方郁鹤暗暗自责了一下,然后继续盯着那三个自称是安九‘道侣’的人看,心底甚至有些不愤的想,你们都是,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是?

    这念头一出,方郁鹤先是愣了一下,虽然又在心底唾弃自己——有病,他又不喜欢安九,掺和这事儿做甚。

    但他刚才那个念头,却始终在心底萦绕不去。

    而方郁鹤是只敢在心里想想,最后还要口是心非的否决一下自己,但没有节操的妖灵城主却无所顾忌的说了出来。

    奚青渡拱完火,就开始寻思着,为自己谋福利了,他说,“或者,也不必非争个所以然出来……咱们都是妖族,也不一定讲究什么一对一吧?”

    不是一对一,那他就不用拆散他们,而是可以选择加入他们了。

    方郁鹤:!

    林静渊:?

    这确实是单纯的人类和心思诡谲的魔族都没产生过的思路。

    林静渊冷笑,攻击奚青渡、微生岚和韩柊,“谁跟你们一样都是畜生变的。”

    微生岚则是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滚!”

    他明明能独享老婆,干嘛要与一群觊觎者分享?

    也就是他现在状态不好,否则一定将这群人揍到明白谁才是他们祖宗!

    “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还是先搞清楚,司玄夜的命劫是怎么回事,小九又被他带到哪里了吧。”韩柊冷静开口,心里却开始琢磨奚青渡的那个提议……

    另一边,境内世界。

    司玄夜在被白光笼罩的瞬间,耳边便响起一道轻笑,一道慵懒好听的声音响起,说了两段他当时不太明白的话——

    “过去和未来,都是可以被改变的,只要改变了过去,未来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定数就一定是无解的吗?如果所谓的天命,其实是逼着人们去反抗祂呢。反抗失败了,固然是定数,反抗成功的话……谁又能笃定,那又不算是天意呢?”

    这两句话的语气,都懒洋洋的,好似只是那人随口一说,但却带给司玄夜莫大的震撼。

    其实他并不太能理解这两段话的含义,只是本能的觉得心头一震,有什么感悟,即将要冲破桎梏。

    可最终,还是差了一点。

    司玄夜带着一种似懂非懂、玄之又玄的感觉,睁开了眼。

    眼前是……万衍剑宗。

    司玄夜发现,他所在的位置,正是东岐之巅,他平日里,闭关的地方。

    如果不是清晰的记得被镜子照到,又听到了那两道来自虚空的声音,司玄夜恐怕会觉得,自己并未出关,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

    但修士,是很少做梦的,修为越高的修士,越不容易做梦。

    他们一旦做梦,多半也是一些带有警醒意味的预言梦。

    司玄夜从闭关的房间里出来,准备去万衍剑宗的藏书阁,查找一下关于溯世镜的信息……溯世镜在修真界的历史中,也只出现过两次,加上溯世镜的作用不明,所以关于它的文献记载,也很少。

    少归少,但并非没有,司玄夜知道,境内世界完全倒映现实,那么这个镜中的万衍剑宗与现实别无二致,藏书阁中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司玄夜从东岐之巅出来,却看见了自己的二弟子,此时的雪念,竟还只有他腰高。

    雪念手里端着棵灵植,看见司玄夜时,尚显稚气的脸上,露出一抹慌乱的神情,他把灵植放到地上,恭恭敬敬的朝司玄夜鞠了个躬,道了声‘师尊’。

    司玄夜想起来,十来岁的雪念,正是沉默种植灵植的时期,那时候的自己不喜欢他把心思放在除了剑道以外的地方,撞见他侍弄灵植、灵宠时,会说教几句。

    不过这一次,司玄夜没有理会他。

    在司玄夜看来,这只是镜中世界,并非真实,也无需在意。

    司玄夜随意的应付了一下雪念,继续赶往藏书阁,然后发现,这个镜中世界,好像有问题——藏书阁面前出现一堵看不见的结界,以司玄夜化神期的修为,竟然无法破开。

    司玄夜沉吟了一下,转头又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半个时辰后,司玄夜心里有了一定的猜测。

    他在万衍剑宗的活动范围有限,但限制了他活动范围的,却并非修士的结界……他后面叫上雪念试探了一番,发现对它有阻拦作用的‘结界’,却并不会限制雪念的行动。

    ……所以,是因为他比较特殊?

    这是镜子对他的限制。

    摸清楚这一点后,司玄夜便又回了东岐之巅,按部就班的过了两日,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点——那便是安九。

    安九当时是昏睡着,但他也确实是被溯世镜映入了镜中,那么按道理来讲,安九也处于这个镜内世界才是。

    可是安九没在东岐峰,雪念如今尚才十岁,按这个时间线来算,安九还在云麓府。

    那他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也被限制在云麓府境内,无法离开吗?

    不对,他好像还在昏迷中……司玄夜突然又想到,有安世荣这个糟心的父亲,安九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他竟感觉有些坐立难安。

    思来想去,司玄夜决定尝试一下,能不能去往云麓府,与他汇合。

    溯世镜是神器,并不会单纯只是把人困住,一定有什么方法能破境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想通了关键的点还是有别的其他原因,这一次,司玄夜竟真的穿过了‘结界’,离开了万衍剑宗。

    而安九这边,却是和司玄夜不同的境遇……

    大概因为安九被照入溯世镜时,是无意识状态,所以来到镜内世界的安九,尚没有现实世界的记忆。

    换而言之,便是他现在还按部就班的,在命运原本的轨迹上行走,镜外意识,并未觉醒。

    这个时间段的安久,年仅七岁,是徐菀娘死后,被安世荣带回安府的一年后。

    司玄夜抵达云麓府时,见到的安九,便是瘦瘦小小的一小只。

    已经快要入冬的节气,他却披着一件又小又破的旧衣服,脚上一双破了洞的单面布鞋,两只脏兮兮的大脚趾露在外面,时不时还蛄蛹两下。

    司玄夜是在巷子里逮住他的,他见安九一边数着铜板,一边从街那头的一间商铺里走出来,便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安九听见有人叫他,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想也不想,拔腿便跑,司玄夜愣了一下,然后瞬移到他面前,揪住了安九的后领,“为何要跑。”

    手里的小孩儿用看陌生人的警惕眼光看他,司玄夜以为是因为自己遮掩了容貌,随即抹去了障眼法。

    他本以为,这下子,安九就能认出自己,或许会对他有所抗拒,也有可能会假装乖巧,但无论如何,司玄夜都没想到,安九会用一种惊艳的眼神看他。

    “你,你好像神仙……”年纪尚幼的小安九,已经初见喜好。

    “你不认识我了?”司玄夜脱口而出,手里的小孩儿歪了歪头,用一种茫然的眼神望着他。

    “你可以先把我放下吗?”安九被提溜着,脚指头不安的动来动去,司玄夜低头一看,偶尔能从他那破洞的鞋子里,瞧见他另外几颗白豆子一般的脚趾。

    “那你可以不跑吗?”司玄夜反问。

    安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嘴上讨巧道,“你这么好看,肯定不会是坏人的,我不跑。”

    他的年纪还小,声音也脆生生的,好像自带甜度。

    司玄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对他说教,“不能以外貌来断定一个人的善恶,有些人就算长得好看,也一样会做伤害你的事。”

    安九不听那些大道理,他只问,“那你是坏人吗?你会伤害我吗?”

    “……”司玄夜感觉心脏轻微刺痛了一下,想到现实中的安九,已经笃定了自己会伤害他。

    “……我不会,我不会伤害安九。”

    “那不就完了。”安九弯了弯眼睛,嘴角是一汪甜到腻人的梨涡。

    “嗯。”司玄夜低低的应了一声,把人放了下来。

    安九果然没跑,乖乖的站在原地看着他。

    这一刻,司玄夜便确定,安九确实是不认识他……他猜测,或许是因为现实的安九还没醒来的原因。

    如此一来,他也不再强求什么,寻找破境方法的事,由他一人来就行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还叫住我,是找我有事吗?”小安九就比他腿高一点点,被放到地面上后,在看清他的容貌,就得努力仰着头。

    “没事了。”安九眼睛亮晶晶的,和他脏兮兮的小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纯粹又信赖的模样,让司玄夜微微有些恍惚……曾经,安九才拜入他门下时,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看向自己时,全是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司玄夜记不起来了……

    “没事的话,我可以回去了吗?”安九担心回去太晚,给他送饭的下人会以他不在屋里,故意克扣他的晚餐。

    那他今晚就要饿肚子了,要等到明天早上,才会有人给他送饭……夜晚太长了,不吃东西会很难受。

    想到饿肚子的难受感觉,安九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奇怪了……他以前有这么害怕饿肚子吗?安九挠了挠头,觉得不太对劲。

    他以前为了跟安云歌叫板,两天两夜不吃他让人送的饭的时间都有过啊。

    司玄夜回过神,见安九一副着急要走的样子,却有些心闷……为什么这么着急要离开自己?

    他问,“你很忙?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的吗?”

    随即,他又想到刚刚看见安九数着钱从街尽头的米面铺里走出来的模样,“你刚刚去买东西了?”

    安九郁闷的看了他一眼,“你看我这样子像,买得起东西的人吗?我那是去挣钱,挣钱你懂不懂?”

    “你几岁,就挣钱?”司玄夜掀了下眼皮,然后想到了安世荣那德行,“你爹不管你?”

    “我没有爹。”安九冷冷道。

    司玄夜沉默。

    怪不得长大了想弑父,这个年纪就已经不认人了。

    司玄夜心思一动,突然想到入镜时听到的第一句话——过去和未来,都是可以被改变的,只要改变了过去,未来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他不清楚安九和安世荣的矛盾点在哪儿,此时只是很简单的想着,如果提前把安九带走,隔绝安世荣对他带去更大的伤害,那安九以后的心态会不会发生变化?

    想罢,司玄夜朝安九伸出一只手,“我给你钱,教你修仙,你跟我走吗?”

    “修仙有什么用?”安九还是太小,很多东西,还不能特别理解其中的含义。

    司玄夜也是第一次拐小孩儿,说起好处来,竟有些语塞,“就……可以活得久……还能,嗯……能比凡人厉害……”

    安九眼睛亮了亮,“会比安府那些家奴厉害吗?”

    司玄夜想到安九的天赋和他那四年修炼的努力程度,毫不犹豫道,“他们只会是你轻易能决定生死的存在。”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但不可随意杀人。”

    安九才听不进去后面这句,他只听见了自己想听的,“成,我跟你走!”

    脏脏小小的手搭在了司玄夜掌心里,竟让司玄夜产生一种,那只小手无比灼热的错觉,仿佛那滚烫的温度,直接烧进了他心里。

    “你不冷吗?”司玄夜恍惚了一下,回神后,才反应过来,安九现在是个凡人,凡人是无法抵御严寒酷暑的,而他现在穿得这么少……

    “不冷,我刚搬完四十袋米面,现在热血沸腾哦。”安九笑眯眯道。

    司玄夜问,“你搬那个做什么?”

    “挣钱,我要给我娘迁坟!”稚嫩的嗓音却说着无比沉重的话。

    说完,安九又停顿了一会儿,“我能先给我娘迁了坟,再跟你走吗?”

    第45章 雪人。

    司玄夜当然没有异议, 对他来说,不管是问出安九他娘的埋骨地点,还是将荒坟迁走, 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找到了那些家奴里的其中一个,简单施了一个法术, 让对方迷迷糊糊的说出了徐菀娘的埋骨之地,司玄夜便带着小安九去给他娘迁坟了。

    “你想将你娘埋到哪里?”司玄夜的修为与现实也别无二致, 可以动用灵力将徐菀娘的尸骨收敛带走, 但小安九却拒绝了, 于是他只能看着瘦小的孩童,用手将白骨收敛到棺材里。

    安九一边收敛,一边回话,“可以离我近一点吗?”

    司玄夜道, “那需要将她的棺材放到我的芥子空间,带回修真界……你会觉得冒犯吗?”

    “谢谢师父!”安九急忙道谢。

    怎么会觉得冒犯呢, 应该是他觉得抱歉才对,毕竟没有想把别人的尸骨装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吧。

    如此, 安九在云麓府的牵挂便算解决了吧?以后只要自己教导得当, 他也不会再想着回凡俗界报仇,最好的情况是,安九沉下心来修炼, 几次闭关、几次历练, 时间便快速流走,等到他想起凡俗界那些糟心爹时,对方怕是早就作古了, 毕竟修正无岁月。

    司玄夜带着安九回了万衍剑宗,令他感到惊喜的是, 安九回来以后,以前限制他行动的那层‘结界’消失了……看来溯世镜确实是对同时入镜的人有一定的捆绑要求。

    后面司玄夜也进行了更多的尝试,发现只要有安九在,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是绝对真实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去。

    但如果与安九相隔太远,司玄夜周围,便会出现区域范围。

    再反观安九,他却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无论自己在不在他身边,他都是绝对自由的。

    司玄夜一时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何,溯世镜居然还会对入镜的人区别对待。

    因为这个的特殊原因,司玄夜除了闭关时间,不会离开东岐之巅外,在其他时间里,只要安九需要下山历练,他都会明里暗里的陪同一起。

    毕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去更多的地方,收集一些,他上辈子知道的天材地宝,和搜查关于溯世镜的信息。

    万衍剑宗其他人皆道,宗主真真是将他那小徒弟宠进了骨子里。

    这些话说流传得多了,就连安九也有所耳闻,于是对于司玄夜这个师父,安九也越发尊重爱戴,也越发在他面前,不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格。

    时光荏苒。

    司玄夜和安九在镜中世界,已经过了一年之久。

    又是冬季,再过不久,便是安九他娘亲的忌日。

    安九早早向司玄夜告了假,徐菀娘忌日那他,他就不去练剑了。

    司玄夜答应,然后继续研究前段时间带回来的一本无字文献。

    他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寻到了让这无字天书显现内容的方法,此时正忙着翻阅查看。

    安九见他态度有些敷衍,倒也没有生气,师尊给予他的偏爱已经够多了,他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司玄夜近日确实没有过去那么关注他的动向了,安九没什么小脾气,反而忧心的想,师父最近好像特别的忙……

    司玄夜确实忙。

    他们入镜已经一年有余,也不知这镜中世界时间的流速,是否与外界一样?

    如果外面世界也已经过了一年多,那他和安九多半是没有意识的状态,时间太长,恐会引起其他人的慌乱。

    总之还是早日破镜的好,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得到这份无字文献后,司玄夜已经不眠不休的研究了七日了,现在解开了上面的文字封印,司玄夜更不可能在这时候休息了,他甚至没注意到,这日已经是安九娘亲的忌日了,等他想起来时,已经是月上枝头的时候。

    文献里记载,日月阁曾经与溯世镜的上一任主人有关联,那里收录了一些关于溯世镜主人的信息。

    司玄夜苦恼的叹了口气。

    日月阁都是多久以前的势力了?那是个专注符箓阵法的符修门派,早在八百年前,便已经被林静渊灭门了,现在上哪儿去找日月阁的收录?

    司玄夜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等过些日子,先去日月阁的旧址查探一番,实在不行,便只能找那魔皇打探一下情况。

    但不管是去寻找日月阁旧址,还是去那魔域寻林静渊,都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去得了的,需要把安九也带上才行。

    想到这里,司玄夜才恍惚记起,早上的时候,安九来向他告了假。

    ……好像是去祭拜他娘亲了?这个时间段,也不知回去了没有。

    昨日下了大雪,白天的时候,也是断断续续的,小雪不停。

    如果太晚还待在外面,也许会被冻着。

    毕竟安九才入道一年,修为尚浅,也就比凡人的身体素质稍微高一点,司玄夜对安九过分关注,已成习惯,此时便忍不住担心,自己亲手带回来的小崽子,冻着饿着了。

    司玄夜起身,先去弟子居转了转,没寻见人,然后去了后山埋葬徐菀娘的地方。

    后山漫山遍野,已是银装素裹,司玄夜踏雪无痕,离目的地还很远时,便已经瞧见了自己要寻的那人,正蹲在徐菀娘墓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无声无息的走到安九身后,见他正在堆雪人。

    八岁的安九,也不比一年前大上多少,蹲在墓碑前时,小小一只,能被那高大的石碑,完全遮住身形,而且,还堆了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雪人,立在石碑旁边。

    难怪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原来在这里贪玩。

    司玄夜见他还在专注给雪人搓胳膊,半点儿没发现自己的到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在做什么?”司玄夜明知故问。

    安九搓雪球真搓得专心致志,丝毫没发现,自己背后有人来了。

    此时被司玄夜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因为人还太小,蹲在地上时本就容易重心不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惊吓,便一屁股墩儿的往后坐了下去。

    幸运的是,地面是厚厚一层雪。

    不幸的是,这地面厚厚一层雪……

    安九一屁股陷下去,两只脚翘了起来,想只被强行翻了个个儿,肚子朝天翻不了身的小乌龟。

    安九陷在雪地里,仰着头,泪眼汪汪的看着旁边的罪魁祸首,“师父……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他语气也不是埋怨指责,反而因为年纪小,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像在撒娇。

    司玄夜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等安九又扑腾挣扎了几下后,才动手将他从雪地里刨出来。

    司玄夜把人拉着站直,然后自己蹲下身,亲自给他拍落了身上沾上的冰雪,安九却突然惊呼一声,弯腰从地上捧起一个破碎的雪球——是他刚才在为雪人儿捏的胳膊的前身。

    “完了,这个好难捏的。”安九双手合了合,试图把碎裂开的雪球从新黏粘回去,但要从新粘合起来,需要用一点力,而他一用力,雪球就变形,无法恢复刚才那样形状与粘合度都完美的状态。

    司玄夜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需要我帮忙吗?凝冰决可以吗?”他的生命里,只有修行,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捏好一只雪人……就算要使用法术,但在不知道怎样才是好的雪人的前提下,他也无法下手。

    而且安九好像没有打算要他插手。

    安九听他说要把雪变成冰,急忙摇了摇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凝成了冰,就更难捏形了……

    而安九为了不让司玄夜以为自己是在嫌弃他,还贴心的补充了一句,“是因为这是小九,想要送给娘亲的礼物啦,还是小九自己亲手来做比较有意义,师父你说对不对?”

    司玄夜不疑有他的点了点头。

    于是,司玄夜又陪着安九,在雪地里捏了半个时辰的雪人。

    终于做好后,安九看了雪人许久,然后转头认真的询问司玄夜,“师父,看这个雪人和小九像不像?”

    “……像。”猜到了安九的打算,司玄夜看了一眼那模样惨不忍睹的雪人,违心的开口。

    安九笑着冲徐菀娘的石碑挥了挥手,“阿娘再见,小九过些时候再来看您,这段时间,就让‘小十’陪着您吧。”

    “‘小十’是你给雪人起的名字?”回去的路上,司玄夜问到。

    “对啊,他要代替我陪伴娘亲,那他就是我兄弟,我叫安九,那他就叫安十吧。”安九认真的给司玄夜讲解‘小十’这个名字的来历。

    司玄夜便又想到,安世荣的大儿子叫安云歌,风管晨凝,云歌晓啭,一听便是用了心思的起名。

    可安九却只单单一个‘九’字,属实显得粗糙,敷衍了些。

    “那你呢?”司玄夜垂眸看向身侧的小童。

    安九‘嗯’了一声,司玄夜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叫安九?”

    安九快乐道,“我娘叫我小九啊,她说怀我的时候,梦见过几次一个漂亮小男孩儿,别人都叫那小男孩叫‘小九’,或者‘九儿’,所以我便叫安九了。”

    简单一句话,却透露了不少信息。

    安九的名字,是他那没有文化的娘给起的,安世荣对安九,没有尽过一丁点做父亲的责任。

    另外便是,‘九’这个字对安九来说比较特殊,影响了徐菀娘,她才会给他起名安九。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司玄夜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

    “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我有事和你说。”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弟子居前,司玄夜给安九再次整理了一下头发上粘住的碎雪,便让他自己回去了。

    安九冲司玄夜行完礼,转头蹦蹦跳跳的回了弟子居。

    路过方郁鹤的小楼前,便看见那邪气的少年歪着身子,怀抱双臂,正睡眼惺忪的倚在门框上,“这会儿才回来?”

    安九点了点头,乖巧的叫了一声‘师兄’。

    “行吧,赶紧去休息吧。”方郁鹤挑了挑眉,回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是知道安九今日要去祭拜他娘的,所以见他晚上太晚没回来,还是会有些担心。

    不过……他刚刚好像感受到了师尊的气息,难不成,是师尊将他送回来的?

    其实方郁鹤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安九很可爱,天赋也高,平日里会冲他甜甜的笑,看得方郁鹤心痒痒的总爱掐他的脸,把人欺负得泪眼汪汪的才松手,而安九从来不会真的生气,下次遇到他,还是冲他笑,还是给他掐,好欺负的不行,但真欺负起来,又被他搞得心软,舍不得欺负这么个小东西。

    总的来说,方郁鹤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师弟的。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由的想到了另一位师弟,忍不住低声嘀咕几句,“师尊也太宠溺小九了,和对待雪念师兄的态度天差地别,也不怪雪念心里有些失落吧。”

    雪念入门时,也和安九差不多,但司玄夜却对他很是严苛,别说配雪念外出历练了,就是雪念自己外出历练,受了伤回来,司玄夜也只是让自己去给雪念送个丹药就完事儿。

    方郁鹤已经成年了,没有雪念那么多细腻的想法,他被司玄夜收入门下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但他却并不会觉得,司玄夜对安九太好,于自己来说会有太大落差,因为就他自己来看,也觉得安九很可爱,被人宠着一些,没什么不对。

    自己小时候,则跟个皮猴儿似的,司玄夜不怎么管他,反而让他更自在。

    “这样下去,雪念不会出问题吧……”

    第二天,安九照例去东岐之巅报道,司玄夜昨夜已经提醒了安九,今天一早便等着安九过来。

    司玄夜招了招手,将安九带到了议事厅,谈起了接下来的行动。

    安九对司玄夜的决定向来没有意义,师父让他一起,那他就跟着一起便是了,反正有司玄夜在,去哪里他都不怕。

    商量完正事儿后,司玄夜便让安九回去准备,安九在原地站在没动。

    “怎么了?”司玄夜以为,他还有事要说。

    安九却从自己的芥子空间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出来,“师父,这是‘小小九’,送给你的。”

    安九眼睛弯弯的,笑起来的时候很甜很暖。

    司玄夜下意识的摊手接过,他回过神时,安九已经离开了。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小雪人……还是安九捏出来,丑得特别的雪人模样。

    但是安九叫它‘小小九’,他之前说,‘小十’是他的兄弟,要代替他陪着娘亲……那‘小小九’的话,是不是代表,这是他自己的缩小版,不用‘代替’他来陪伴自己,而是他亲自来陪伴着自己。

    司玄夜感觉心脏有些暖融融的,是他活了这么久以来,最特别的一次感受。

    可是,雪人的话,等到冬天一过,就会融化掉吧……

    司玄夜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了抚小雪人的脑袋,明明才第一次见到,就已经生出了不舍的情绪来。

    ……

    两日后,安九与司玄夜已经准备好了,要离开万衍剑宗,前往日月阁旧址查看。

    而在临行前,雪念却来到东岐之巅,求见了司玄夜。

    司玄夜此时还没意识到,在养徒弟时无法端平一碗水,会带来怎么的后果。

    “师父,你和师弟要出去历练吗?”雪念也不过比安九大个三四岁,如今也就是个半大少年,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较真,也容易钻牛角尖。

    司玄夜不会养孩子,以前没觉得自己放养的方式有什么不妥,此时也不觉得对待两个孩子时,有什么不公。

    他来说,安九才是真实的,是现实里的人,雪念只不过是溯世镜创造的一个幻影,一个虽然行为逻辑,会完全按照现实中那个雪念来,但却并不会改变现有世界里,雪念任何成长足迹的虚幻影像。

    于是他自然而然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考虑雪念的心情。

    雪念眼底闪过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失落,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状似轻松的询问,“那师父可以带上我一起吗?雪念觉得,最近的修行遇到了瓶颈,很需要下山历练一番,提高心境。”

    司玄夜皱眉,“你修行遇到了瓶颈,需要历练,那你只管去便是,何故要与我们一起?”

    雪念脸皮薄,被司玄夜一反驳,就涨红了脸,说话也开始结巴,“我,我是,我是想说,有师父在身边,我,我会安全一些,历练时也能更投入。”

    这样的说法,司玄夜便更不能认同了,剑修一道,怎可有半点偷奸耍滑的心思?

    “有人守护着,还算什么历练?剑修一途,但凡历练,都是真刀实剑的去拼命,才能在战斗中有所提升和感悟。总想着身后有后盾,有保障,你还能提升个什么?”

    司玄夜这话说得算是重的,如果不是有他老是护着安九历练的前提在,雪念真的会相信司玄夜的话,并为此感到羞愧。

    但偏偏有个与他形成对照的安九。

    雪念的眼眶都已经红了,一来是因为被司玄夜训斥了,二则是因为司玄夜这明晃晃的偏心举动。

    但他到底不敢和司玄夜明着叫板,隐忍下来,狼狈的退了出去。

    之后,雪念便独自下山历练,并在不久以后,领回来了‘救了他一命’的安云歌。

    而司玄夜带着安九先后去了日月阁和魔域,也终于在林静渊那里,拿到了关于溯世镜主人的信息。

    “当初在覆灭了日月阁后,确实在那小宗门的禁地找到过一些东西……不过,司宗主要拿什么和我交换?”戴着面具的林静渊高坐主台,看着下方的司玄夜与安九,毫不客气的开口。

    司玄夜知道,现在有求于人的是自己,而且这里本就只是镜中世界,他对这里的身外之物则更不看重,于是回答起这个问题来,也是十分直接且阔气,“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

    林静渊也有些意外。

    但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在他一同魔域的几百年里,他已经得到了太多奇珍异宝,连传说级别的宝物‘催化骨’,都被他收入了囊中,他也确实已经很是富有了。

    但司玄夜的便宜怎么可能不占?

    就跟司玄夜想白拿林静渊的催化骨是一个道理,这两人任何一个都不会错过,在谁那里占便宜的机会。

    林静渊指尖搭塔,撑在脸前,深思一番后,指了指司玄夜身边的安九,愉悦开口,“那我要他,司宗主可否割爱?”

    司玄夜这般冷情冷心的人,竟会让一个炼气期的弟子与他寸步不离……他之前收到的消息,说司玄夜有了个一个特别宠爱的小徒弟,此话看来确实不假。

    就是不知道,这么一个小不点儿,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司玄夜如此上心的。

    他很好奇。

    刚才还十分冷静从容的司玄夜瞬间冷下了脸,“安九不行,他是我徒儿,不是什么物品。”

    林静渊语调慵懒,透着一股漫不经心,“你在说笑么?司宗主……以你的品性,难道不应该说,‘人和物品,无甚区别,只分有用和无用罢了’?”

    这可是司玄夜曾经亲口说过的话。

    司玄夜,可真是个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典型人物。

    司玄夜被林静渊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曾经的他,确实是只对别人有高道德的要求,自己却并不在意他人死活,他虽然很少会亲自杀生,但也从来不会慈悲众生。

    就算有人重伤垂危,就倒在他的脚边,而他也有能力救人,但最终救与不救,还是只看他的心情。

    ‘人不是物品’这样的话,不是曾经的司玄夜能说得出口的。

    但这个观念,却在这一年与安九的相处下,消失不见。

    也或许,这个观念并没有消失,只是因为,安九成了被他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人’。

    司玄夜沉默了许久,在林静渊戏谑的眼神下,还是摇头,“换一个。”

    林静渊来了兴致,他倒要看看,司玄夜到底能付出多少。

    他坐直身子,语气变得严谨,“那这样,我也不要别的,只要司宗主五百年修为……你看如何?”

    安九瞪大眼睛,不安的拽住司玄夜的袖子,“不要师父,我可以……”

    他在想,自己烂命一条,而司玄夜不仅是他师父,还是他恩人,他怎么能配和司玄夜五百年的修为相比?

    五百年,确实漫长,相当于司玄夜一半的生命。

    不过在此时,对于司玄夜来说,也比不上安九半分。

    ……这个世界,只有安九是真实的。

    想到自己也封了安九的修为,自嘲道,或许这也是该他偿还的债。

    司玄夜闭了闭眼,声音喑哑,“可。”

    第46章 扶光。

    “我可以废五百年修为, 但前提是,我要先确定,我要的东西, 你这里真的有。”司玄夜也并非一点儿余地也不给自己留,如果这次从林静渊这里得到的东西里, 并没有关键的信息,那他的付出就是白费。

    再考虑多一点:如果下一次, 林静渊再以同样的要求, 又拿出另一批线索钓着他, 难道他又再继续上钩吗?

    安九不懂,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值得司玄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但他不是司玄夜,他不能替别人做决定, 也不会去随便质疑别人的决定……他只是心疼。

    和林静渊谈妥交易后,林静渊便让他们等着, 自己回身去寻那日月阁的‘遗产’。

    林静渊与日月阁有旧怨,具体说起来, 其实是与日月阁当年一个叛逃弟子有仇, 那弟子在修真界为非作歹,日月阁为了包庇那弟子,只关了他禁闭, 便没了别的处置。

    可是就算这样, 那弟子却不甘心这样个结果,找到个机会,便潜逃到了凡俗界, 为当朝一个权贵做事,建立了轰动一时的造畜场。

    没有人知道, 魔皇林静渊,便是从那座造畜场中,像个畜生一般爬出来的。

    后面林静渊毁灭了造畜场,调查到了那个弟子的来历,自然也没打算放过包庇了自己有罪弟子的日月阁。

    因为这层关系在,林静渊把日月阁缴获的物品也全堆在了地下室,这么多年都没有清点,细看过。

    如果不是这次司玄夜找上门来索要,林静渊估计一辈子都想不起那堆东西。

    但他现在既然答应了,林静渊也是说到做到,真回来整理这堆物件儿了。

    日月阁这样的小宗门,没什么底蕴,林静渊搜刮走的东西也不是特别稀有,怕现在整理起来,他也觉得不耐烦……也不知道司玄夜图个什么,眼光突然降低了?

    一边嘟囔一边整理时,一个装满符箓的盒子里,掉出一颗灵珠来,落地的一瞬间,原本灰扑扑的灵珠突然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林静渊眼前,便出现一副虚幻的画面——这竟是一颗留影石?

    林静渊回忆了一下,这颗珠子是在日月阁禁地找到的,被他们的门徒供奉起来。

    当时林静渊也尝试过分析这颗灵珠的特殊性,却因为没想过他是一颗留影石,而错过了真相……谁家正经修士会把留影石这种工具性质的东西进行后期加工啊?这珠子已经完全脱离了石头的外表,变得像颗琉璃宝珠了啊。

    林静渊福至心灵地想,难道这就是司玄夜的最终目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便更想看看,这留影石记载了什么特殊的东西了。

    眼前有些虚幻的画面已经开始播放起来,一开始,画面便是一个远远的镜头——一名身着白衣,青丝如瀑的青年站在画面中间。

    隔得有些远,林静渊看不清那青年的相貌,只能瞧出他身姿挺拔,远远一个背影,便已是出尘绝俗之姿。

    青年站在一棵桃树下,那树上桃花已经凋谢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散几朵,其他便是越发茂盛的桃叶,他微仰着头,好像在看那树上零星的花儿。

    看到这里,林静渊心里不免有些急切,埋怨着录影像的,怎么站得这般远,还不过去离得近一点再录……他甚至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段录像到目前为止,其实都是没什么意义的内容。

    终于,在林静渊感到有些焦躁时,画面开始往青年身边凑近。

    在到了他身后几步之遥时,才停了下来。

    背对着画面的青年突然冲着桃树伸出了手,紧接着,林静渊便看见,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从树上跃下,落进了青年的怀里……好像是一只黑色的猫。

    而与此同时,那白衣青年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向录影之人。

    不知为何,林静渊觉得,这个转身,好像被放慢了无数倍,他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生怕错漏了一瞬。

    青年回头,果然是风华绝代的一张美人面,见到录影之人后,便冲他笑了一下。

    林静渊心脏漏了一拍……他也不知道录影之人是怎样的心情,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这个笑容击中,那一瞬间的冲击力,好像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真实的击打在了他的身上。

    影像也在青年回眸的那一刻停止,留影石播放完了留存的画面,又恢复到之前那副沾满灰尘的模样。

    林静渊弯腰将留影石捡了起来,伸手将上面的灰尘拭去,心中竟升起想要将其私藏的念头。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不过一段留影罢了……他还可以复刻一份留影!

    林静渊花了一些时间,才重新回到大殿,将整理好的东西,全都交给了司玄夜。

    司玄夜接过那只乾坤袋,开始检查里面的物品。

    林静渊多此一举的解释着,“这些杂物实在太多太乱了,我花了些时间才整理出来,所以回来得慢了些。”

    “嗯……”司玄夜并没有在意他回来的速度,也没有细想他此举的深意。

    这只乾坤袋里,确实很多无用的东西,但最终,还是让司玄夜找到了一件有用的东西……正是林静渊之前打翻的那只符箓盒子,里面除了一沓符箓和留影石外,底下竟然还有一层暗格。

    林静渊之前的注意力全在留影石上了,也就错过了这道暗格,现在见司玄夜将其找出来,神色不由得暗了暗。

    暗格里是一本小册子,和一只画筒,司玄夜没有管那只画筒,急忙拿出小册子翻了翻,神色是肉眼可见的有些激动。

    林静渊则拿起画筒,取出里面的画卷展开来,随即眼神微动……

    画卷里画的,是一个华服少年高坐墙头的样子,明明一身衣服华丽尊贵,却做出爬墙这样的举动,显得那少年俏皮可爱得紧。

    而这少年,显然就是之前那留影石中的白衣青年。

    但令林静渊感到诧异震惊的是,这画中少年,竟与司玄夜带来那小剑童长得有几分相似。

    青年时候的模样,倒是看不出来,也就这副画像的原因,林静渊才能发现这一点。

    他看了看蹲在司玄夜身边,帮他整理那堆杂物破烂儿的小剑童,不由得讥讽的扯了扯嘴角……司玄夜这家伙,果真过分道貌岸然,找替身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人家从小养起,是打算趁早给人家洗脑吗?

    这样看起来,这位万衍剑宗宗主,也没世人说得那般月明风情嘛。

    因为林静渊一直盯着安九看,让小小的安九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回头看向林静渊,就发现这人一会儿看看画卷,一会儿又看看他。

    ……是那画上有什么东西吗?

    安九有些疑惑。

    这时候,林静渊朝安九咧嘴笑了一下,然后朝他招了招手……这其实,是一个略带恶意的笑容,但安九的好奇心一向重,他还真挺想知道,这位魔皇陛下,叫自己是想做什么的。

    他又看了眼自己师父,他正专注的翻看册子,没发现林静渊和安九的小动作。

    安九爬起来,朝林静渊那头跑过去。

    林静渊把画像展示给安九看,然后无声的朝他张了张嘴——小替身,和你像不像?

    安九读懂了他的嘴型,凶狠的瞪了他一眼,才看向画卷。

    对于林静渊来说,安九小脸白皙稚嫩,眼睛也圆溜溜的,哪怕这样故作凶狠的瞪他,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可怕,反而感觉他可爱的紧。

    安九则仔细打量着画卷,最后不得不承认,林静渊说得是对的,画里那少年,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难道,这就是师父付出那般代价,都要得到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师父格外看重自己的原因?

    想到司玄夜那些对自己的好和特殊,再想到这一切殊荣,都不是因为他是安九,而是因为另一个人,安九心里便有些闷闷不乐。

    另一边,司玄夜也终于查到了溯世镜上一任主人的一点信息。

    “……扶光君。”他喃喃念出这个名字,而身后两人各自对视一眼,心中也各自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因为那幅画卷最下方的小字题字上,写的正是‘扶光君’三个字。

    安九回到司玄夜身边,状似随意的问道,“师父,‘扶光君’是什么人呀?”

    司玄夜对安九是最没防备心的,安九问他,他便在脑中回忆刚才看到的一些东西,来为安九答疑解惑,“扶光君的原名叫孟扶光,是临圣国人士,也是溯世镜的主人。”

    “什么主人?”因为是在镜中,‘溯世镜’三个字被人提起时,便会主动模糊。

    司玄夜很快便想通了这一点,倒也不强求一定要说出来,“无事。”

    这本册子确实记载了许多关于溯世镜和扶光君的内容,甚至指出了入镜之人,在镜中所受到的伤害,并不会带到现实这一关键信息。

    至此,司玄夜更是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痛快的履行了承诺,自废了自己五百年修。

    而他的果断,看在其他两人眼里,却又有了不同的深意。

    修士修炼是越到后期越难进阶,司玄夜五百年的修为剥离之后,也还是修真界第一梯队,他掉了两个大境界,如今是合体后期,离进阶炼虚期,只一步之遥。

    而他因为已经到达过那个境界之上,要再进阶,也不需要在渡雷劫,只需要体内灵力累积到一定程度,便能水到渠成的继续进阶。

    若是再有能增加修为的天才地宝,司玄夜这一遭的损失就更能降至最低。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拿到了关于‘溯世镜’的全部信息。

    回到东岐之巅后,司玄夜又是几日不眠不休的专研,然后终于了解到‘溯世镜’的正确用法。

    原来在溯世镜的镜内世界中,暗藏着能改变过去和未来的溯世之书,而溯世之书一般就诞生在镜子主人身边,而且溯世镜将人拉入镜中后,溯世之书便是开启状态。

    只要找到镜子主人,关闭溯世之书,被拉入镜中的人,则可从镜内世界重返现实,而在脱离溯世镜之前,溯世书会对入镜之人的行动轨迹作出评估,若是入镜之人在境中的行动轨迹合理,能与后世自己的行为和举动衔接,那么溯世书会将镜中发生的历史记录在册,同时修正现实中的历史,以此改变未来。

    这些信息零碎散乱,司玄夜也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才将这些东西总结出来。

    但得到了确切答案之后,司玄夜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溯世镜的主人是孟扶光,可那都是作古多少年的人物了,他该去何处寻人?

    司玄夜没有打开那副画卷,他知道那是孟扶光的人像画,对此,他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留影石倒是看完了,但也仅仅只是为了知道那位扶光君长什么模样,他对别人的外貌长相不太敏感,是有轻微脸盲的程度,也就没看出来,这孟扶光与别人有什么区别,最多只是感觉他的气质很独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类人。

    日子在平静中又流逝了几天。

    这一日,雪念回来了,不过他是身受重伤,被人背回万衍剑宗的,而将他背回来那人,司玄夜和安九都不陌生,正是不满十岁的安云歌。

    不过雪念也才十岁,所以安云歌才能将人背回来。

    司玄夜皱了皱眉,感觉到一种套脱不了的宿命感……

    但雪念到底是他弟子,如今人出去历练受了伤,他再怎么说,也得亲自去看看的。

    司玄夜想到安九与安云歌之间的关系,便特意没有告诉安九,避开安九的小楼,绕到雪念住的地方。

    “师尊。”躺在床上的雪念小脸煞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司玄夜到底还没真到铁石心肠的地步,见自己弟子伤成了这副样子,心里还是心疼的。

    “怎么弄成这样子的?”本意是关心雪念,只是他的脸上表现不出来,依然一副冷冰冰的,好似在训斥对方的模样。

    雪念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又白了几分。

    雪念没说话,旁边一直看着小孩帮他回答了,“是在毒气沼泽吸了太多毒气,又被狼王追杀,受了内伤,就变成这样了。”

    毒气沼泽和狼王都没什么特殊性,看来是凡俗界的产物,这也就解释了,雪念为什么会和安云歌搅合在一起。

    司玄夜转头看了那说话之人一眼,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对方就已经开始自我介绍了,“久仰微月剑尊大名,我是雪念的朋友,我叫安云歌。”

    司玄夜冷冷的收回目光,“我知道,你是安九的哥哥。”

    安云歌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大约是年纪还小,他还不太懂得怎么收敛自己的情绪。

    一旁的雪念也有些惊讶,“我竟是不知,原来云歌和我师弟还有这样的渊源。”

    这话说完,雪念才想起,自己答应过安云歌,要将他引荐给司玄夜,于是他又看向自己师尊,语气诚恳,“师父,云歌救了我性命,是个品性很好的人,他的资质没有测过,但我想应该不会很差……正巧又是安九的哥哥,不如师父也收他为徒吧?”

    司玄夜语气更冷,“他人品性如何,是你仅凭肉眼就能判定的吗?况且,什么时候,我这个当师父的,还得由你来决定要收谁做徒弟?”

    这话说得尤重,两个小孩的脸色都是一变,不敢再抬头看他。

    司玄夜留下一些丹药后,便极快的离去……他始终还是爱屋及乌了,现在对待安云歌,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欣赏。

    他虽然没有后悔过收对方为徒,但如今处于镜中,他却是不想再与安云歌有这师徒之名。

    司玄夜走后,雪念才略带歉意的看向安云歌,“抱歉云歌,我师父好像特别偏爱安九,他大概是不希望再有弟子分走自己的注意力,冷落了安九吧。”

    这是雪念真心实意的想法,原本他自己遭受这样的对待,他还不会产生什么怨言,但现在安云歌被司玄夜拒绝,他再联想到各中内情,便感觉尤其不甘。

    安云歌冲他无所谓的笑了笑,“没关系,你不是说了,我的天赋和根骨应该还不错,就算微月剑尊看不上我,一定还会有其他长老,愿意收我为徒的。”

    “嗯,我觉得你的心性品格都不错,也许适合奉远峰……你知道奉远峰的峰主韩柊师叔吗?他是万衍剑宗第二厉害的人,跟着他也能学本事的。”雪念单纯的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安云歌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霾。

    什么奉远峰其他峰的,他的目的是进东岐主峰,做主峰弟子,将来再竞争这一宗之主的位置。

    至于安九……那个笨蛋受宠又怎样,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让原本喜欢安九的人都远离他,就像安九曾经那些小伙伴一样。

    他只能永远屈居自己之下,只有永远被自己压一头,才会让安云歌感觉安心。

    不过,心里想的是一回事,真实情况又是一回事,事与愿违的,奉远峰的韩柊也拒绝了收安云歌为徒。

    他甚至当着俩小孩儿的面,十分嚣张肆意的回答,“师兄不要,那我也不要。”

    他们只要但凡了解韩柊一点儿,就会知道,他确实是喜欢和司玄夜抬杠的性子——司玄夜不要的,他也不要;司玄夜想要的,他就去争。

    这话把安云歌气得牙痒痒,却又拿这些大佬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默默发誓,你们如今都瞧我不起,我早晚有一天要让你们全都后悔这样对我!

    在被韩柊也拒绝后,安云歌稍微现实了一些,不着急着一定要这时候进主峰了,而是打算走迂回路线,先入别峰,后在竞争进入主峰的机会。

    最终,安云歌进了善赏司,成为了那位周长老坐下的弟子。

    而善赏司的长老,众所周知的变态,喜欢搞一些不人道的刑讯手段,不招人待见……

    安九是在安云歌正式入门后,才知道对方也来了修真界,也加入了万衍剑宗。

    他其实本身是没想过要再和安府那一群凡人计较的,但前提得是,他们一辈子都是凡人,并且与自己再无交集。

    可安云歌又主动凑到他眼前了,还肆无忌惮的挑衅他。

    安云歌堵住了去接宗门任务的安九,问他为什么见到哥哥,都不理会,也不来见他。

    安九原本是不想理他的,但安云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安九沉不住气了。

    安云歌道,“难道微月剑尊没有告诉你,我也拜入了万衍剑宗?”

    安九到底还是少年人,被人一激,就稳不住心态,“你来与不来,关我师尊何事,他兴许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安云歌冷哼了一声,心里虽然知道,安九说的是对的,司玄夜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所以才没有告诉安九,自己的到来。

    但他嘴巴,依然硬气,依然能挑,最能刺伤安九的话来说,“他如何会不知道?我来那天,他可是亲自来看过我,还道破了我是你哥哥这层身份……可见剑尊还是关注过我的,不然也不能,第一面见到,就知道我是谁。”

    安九怀疑的问,“师父真去见你了?”

    “这有何假,当时你雪念师兄也在,你可以去问他啊。”

    安九一脸阴沉的走了,不过他最终没去问雪念。

    这种事,问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给自己添堵罢了。

    没问也堵……安九心烦了很多天,然后便被安云歌缠上了。

    只要安九不在东岐峰范围内,那么不管他出现在哪里,安云歌都能及时出现在他周围,看似与他随意攀谈叙旧,实则是默不作声的挑衅激怒与他。

    安九虽然天真愚笨了些,但也并非真正的脑袋空空。

    他知道安云歌是在故意激怒他,便对他的话不想理会,可没想到,这一次,安云歌竟然拿他母亲的事儿来挑衅于他。

    安云歌拦住安九,直言不讳道,“小九弟弟,你可知道,你娘的死,是那清正廉明的爹爹示意的?你娘死得可真是太冤枉了,谁叫她竟然信了咱爹那人,会有好心呢?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第47章 命定。

    “哦。”安九冷冷的应了一声。

    安云歌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目露惊愕的看向安九,随即,一大口鲜血从他嘴中喷出, 安九不可避免的,也沾了一些。

    “你怎么不笑了?我的哥哥?”安九表情平静的说着, 手里的短剑却毫不留情的转了一圈,然后飞速的抽了出来。

    安云歌又闷哼一声, 身体软倒在地, 先是不可思议的看了安九一眼, 然后目光下移,落到自己胸前的伤口上……怎么可能呢,他那个柔弱没有主见的弟弟……

    不是偷来的身份,不用小心翼翼伪装成别人的样子, 又得到了司玄夜真正的偏爱,安九的性子, 自然也与现实世界里不同了些。

    他不再过度自卑,也不需要过度隐忍。

    安九抽回的剑上, 沾满了安云歌的鲜血, 他呼吸未乱,一脸的从容不迫。

    他已经练气二阶了,这一年里, 也下山历练, 斩杀过不少低阶魔物,他拿剑的手很稳,体内灵力充沛……可笑还未正式引气入体的安云歌, 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来他面前挑衅,真当自己还是安府那个手无寸铁、任人鱼肉的凡人吗?

    安云歌脸色灰败的倒在地上, 胸前血流如注,他望着安九,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安九什么都不打算听,他直接打断安云歌,“你说你,贱不贱?我都不想与你们那群烂人计较了,你却还要赶过来给我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你自己上赶着凑的,你是不是贱?”

    他答应过司玄夜,除非他人先动手,否则不会杀人,不会给自己的道途沾染罪……安云歌语言挑衅自己,也算是他先挑事儿吧?

    安九正想着,便听见天边传来一声怒喝,“大胆小儿,竟敢伤我善赏司弟子!”

    来人正是善赏司的周长老。

    安九了然,这周长老现在是安云歌的师父,他在入门时便会点了魂灯交由周长老保管……这多半是才收的弟子,还正新鲜着,今天猛地一瞅,魂灯竟然就快要熄灭了,这才火速定位了安云歌,赶来救援。

    周长老只是远远看见那握剑之人是个小孩儿,这才大声呵斥,这一走进了,才看清楚伤他徒弟的,竟然是司玄夜的那个宝贝疙瘩,周长老一时间又惊又怒。

    但他到底是一峰长老,身后吃亏的也是他的徒弟,面对安九是也实在没办法再客气起来。

    他指着安九,怒目圆瞪,“你竟在万衍剑宗杀害同门?!”

    安九没打算跑,他又跑不过周长老,于是从容道,“这不还没死吗?啊……你要再和我掰扯下去,那就真该死了,不知道到时候清算起来,周长老是否也得担几分责任?”

    周长老被安九的伶牙俐齿气得脑仁儿疼,但他还是只能先转头去查看安云歌的情况。

    安云歌自然也听见了安九刚才那番话,原本还能坚持片刻的,随着安九那句话出口,他的胸膛又剧烈起伏了几下,前胸的伤口又猛地涌出几大股的血,然后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见人都昏了,周长老哪里还敢继续在这儿跟安九耍嘴皮子……他往安九身上下了限足的禁止,让他无法离开万衍剑宗,以防他趁机逃跑,然后便抱起安云歌,急忙找人救命去了。

    安九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施施然往回走。

    他刚刚捅了安云歌一剑后,心里其实是觉得有些惋惜的,安云歌挑衅他的话,确实是破了他的心防,意气用事的捅完了人,安九就觉得太便宜安云歌了。

    就这么让他一剑死了,实在太便宜安云歌了……

    后面和他说话的期间,他其实也是在想,要不要再给他丹药续一续命,然后周长老就来了,倒也算是替他做了决定。

    安九慢悠悠的回了东岐之巅,这事儿肯定瞒不住司玄夜,与其等着周长老去向自己师父告状,他不如自己回去主动坦诚一切,免得旁人添油加醋。

    不过他最后还是慢了一步,安九刚到东岐之巅,便看见司玄夜御剑匆忙离去,去的方向正是善赏司。

    安九心道,周长老这动作还挺快的,就是不知道,安云歌的狗命保没保住。

    ……

    或许是因为,安云歌没有拜入道德感极高的司玄夜门下,也没拜入审判者韩柊门下,安云歌并没有把自己的外在形象,往光风霁月,月朗风清的方向靠。

    在被安九一剑刺了个对穿后,他的心脉便出了问题,虽然最后勉强保住了性命,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确实已经不适合剑修一道。

    这个诊断一出,安云歌整个人都快疯了……他的目标可不止做个剑修,他可是打算将要整个万衍剑宗收于囊中的,现在哪儿能接受这个结果。

    周长老也差点儿疯了,他好不容易收到个资质好,灵根也是单一灵根的弟子,本是对他寄予厚望的,这才开心了没两天,就被安九一剑把美好未来给戳破了。

    师徒俩谁都无法善罢甘休,叫来司玄夜后,便要求他立刻将安九定罪,交由他们善赏司处置。

    司玄夜听了周长老的述说和述求,又检查了安云歌的伤,确定他确实是被安九刺伤的,一时也没了声,周长老死死盯着他,等了半天,却只等来司玄夜一句‘再议’。

    这一议就议了三天,司玄夜回去后,也向安九了解了具体情况,得知是安云歌主动出言挑衅后,那心就更是彻彻底底的偏了。

    眼前的小孩儿还乖乖巧巧的站在他面前,对他认错,“师父,我没有杀他,我听你话了,不会乱杀人的。”

    司玄夜心底一片柔软,觉得自己小徒弟真的很乖。

    ……如果现实世界的安九,也能这么乖巧听话,就好了。

    想到这里时,司玄夜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们本就在溯世镜中,如果能顺利找到溯世书,得到它的认可,那改变现实的安九,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这一刻起,司玄夜对找到溯世书的渴望更强烈了几分。

    而且他也已经想好了,从哪里开始找起,溯世镜不是从金涛王朝出现的吗,那他便从金涛王朝开始找起,就算把金涛的皇宫整个儿翻过来,也一定要把溯世镜先找到。

    他已经仔细考虑过了,从这个切入点切入,还是比漫无目的,慢世界捞一个早已经作古的‘扶光君’靠谱。

    但在这之前,还是得先把眼下的情况处理了。

    司玄夜不觉得这事儿是安九的错,以安九与安云歌的恩怨纠葛,安九最后手下留情,没有真的要了他的命,已经是十分克制的结果了。

    他只是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并不会过多考虑别人的想法,更何况这些人于他来说,并非真实。

    如此一来,他的偏袒行为,便引起了周长老的不满。

    “你竟说这事儿安云歌也有责任?他都快死了,你去还要他承担责任?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追责安九了吗?”周长老被司玄夜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司玄夜冷冷道,“不是不追责,只是不赞同将安九交给你处置。安九是我徒弟,由我来惩戒便好。”

    周长老冷笑,“你来惩戒?谁知道你会不会徇私?”

    不,周长老已经在心中认定,司玄夜绝对会为安九徇私。

    “那你待如何?”司玄夜很是不耐烦。

    周长老却觉得心寒,“我待如何?司玄夜,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可还有半分作为宗主的公证严明?安云歌还是安九的亲哥,他却对安云歌下得去如此狠手,这样恶毒心狠之人,你却还要包庇?”

    “他这手段不算恶毒……”司玄夜忍不住为安九辩解,很快又把周长老气了个仰倒。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其他旁听的长老也都有点儿听不下去了,虽然人非草木,他们或多或少,都能理解护短这一行为,但司玄夜这话可说得有些杀人诛心了,简直不把受害者当人啊。

    司玄夜却一无所觉,他们是不知道,如果没人护着安九,安云歌还会想要剥他的灵根,给他下毒,让他变回凡人,再也无法修炼。

    相比起来,安九只是刺了他一剑而已,会伤到他的心脉,也只不过是因为安云歌运气不太好……

    司玄夜想起现实那一次,安九也刺了安云歌一剑,可是受伤害更严重,却是安九。

    想到这里,司玄夜眸色更加冰冷……那一次就该找安云歌清算的,否则也不会出后面的事。

    可惜当时情况太紧迫,自己也走得太匆忙,才给安九留下了这么大一个隐患。

    周长老气了半天,又爬起来和司玄夜争辩,而这一次,几乎所有的长老都站在了周长老这一边,除了不表态的韩柊。

    无他,司玄夜对安九的纵容实在太过头了,没有人能接受这样一个是非不分的宗主,安九却把他们原本铁面无私的宗主变成了一个更注重私心的人,这对于他们这些下面的人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宗主,你若要这样包庇安久,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不服气的。”

    “对呀,难道您忘了,日月阁的前车之鉴吗?”

    “为包庇作恶的弟子,最后整个日月阁都覆灭在了仇家手里,而那仇家,便是那作恶弟子招惹来的。您是要让我们万衍剑宗,也步他日月阁的后尘吗?”

    司玄夜被吵地心烦意乱,“住口!我说了,除了交出安九,其他的条件都可以提。”

    他们拿日月阁来与万衍剑宗比,可日月阁那样的小门小派,怎么比得上已经是修真界魁首的万衍剑宗?

    何况安九也不是那作恶弟子,他不会肆意作恶,也更不能因此得罪林静渊那样的大魔头。

    ……就算再退一万步,安九真因为失误而得罪了什么他得罪不起的人,但这不是还有自己吗?他是死的吗?

    所以不管怎么说,万衍剑宗绝不会步日月阁后尘的,这些人只是想把安九的罪名放大。

    因为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司玄夜便更是固执己见,不肯松口,反而导致了越来越多,对此事只是观摩状态的长老们的不满……当然,这样的不满,更多是朝安九而去的。

    看了半天热闹的韩柊,这时候开口了,“不如,让安云歌自己来说说看,他想要个怎样的结果?或许他们兄弟之间还有情谊,能想出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呢?”

    “……”这话就属实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但周长老好像对此提议有些心动,立马道,“我这就去把云歌叫来。”

    司玄夜立马打断他,“不可。”

    司玄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安云歌的心思可比安九歹毒多了,这比把安九直接送到善赏司更危险。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让,你是要这万衍剑宗成为你的一言堂吗?那你把老夫杀了吧,把在座各位长老都罢免了吧!”周长老原地发疯撒泼,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其他长老见状,也是颇有微词。

    在众人集体反对之下,司玄夜最后不得不妥协,答应让安云歌来说说自己想怎样办……司玄夜想,对方目前到底还是个小孩儿,或许真到了众人面前,也不太敢说出什么恶毒的提议。

    结果却被没有如司玄夜所想那边顺利,这安云歌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司玄夜道,“你有什么诉求?现在皆可提出来,如果你想补全心脉,重获修行资格,我也会为你寻来灵药,治你心脉损伤。”

    顶着司玄夜寒冰一般的眼神,安云歌却是恶狠狠的开口,要安九也拿仙途赔他,“我要安九剥离灵根,和我一样,无法修炼……若剑尊想要将他治愈,就得连带我一起,否则,我很难相信剑尊不会厚此薄彼。”

    其他人却并不觉得安云歌的提议恶毒,毕竟在他们看来,戕害同门,本就是罪大恶极,受此刑罚,并不过分。

    安云歌想要剥安九的灵根……

    司玄夜恍惚了一下,惊觉这竟与现实又重合了。

    “不行。”他先是果断拒绝,随后又有些忍不住的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就算这里这个安云歌,并不知道安九乃是天灵根,兜兜转转,还是打起了他灵根的主意。

    是不是有些命里注定的东西,不管怎么刻意避免和绕过,都是行不通的?

    最后的结果,还是周长老与安云歌退了一步,只要求司玄夜一定要将安云歌的心脉接好,让他能重新修炼剑修一道。

    至于对安久的惩罚,依然是没商讨出个结果来,只能先搁置下来,先把救治安云歌的事放在首位。

    司玄夜倒确实知道该怎么给安云歌接心脉,只是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和许多天才地宝罢了。

    而其中一样灵药,更是生长在溟川绝地,这世上怕是除了他,没人能顺利进出那出秘境。

    司玄夜思量许久,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前往,收集那药,只是此番前去,还是需要将安九带上。

    不过溟川除了绝地之外,其他地方的危险程度也各有不同,届时只需要把安九安排在相对安全一些的位置,在让人照看一下,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司玄夜决定,这个照顾人的人选,就由方郁鹤来……因为他是自己的大徒弟,自己信得过。

    而且方郁鹤也是这次事件当中,与他一样,无条件偏袒安九,觉得安九不应该被惩罚的人。

    打定主意后,司玄夜与方郁鹤商讨了此事,对方也答应了下来,向他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小九师弟,这件事儿算是有了个定论。

    至少在司玄夜看来是如此。

    而就在三人要准备出发的前夕,雪念又一次找上了司玄夜。

    他是趁夜去的,司玄夜又在这么个临行前夜见到自己这个徒弟,也是有些见怪不怪了,“何事?”

    雪念向司玄夜见了礼,开门见山的问,“师尊这次出行,还是带上安九师弟吗?”

    司玄夜想起上次雪念好像也因为这个事儿来找过自己。

    他道,“你大师兄也一起。”

    雪念张了张嘴,“是为了让方师兄保护安九吧?”

    司玄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是没想到,竟然真能被雪念猜出自己的想法。

    “师尊可以带我一起吗?”雪念又问。

    他实在忍受不了,一个师门就四个人,偏偏三个人都一起行动了,却独自把他排除在外。

    司玄夜脸上却出现了犹豫的表情……他不需要带这么多人去溟川,况且……

    雪念见他这般犹豫,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替他说出了心声,“师尊是觉得,我和安云歌更亲密一些,恐会对安九师弟作出不利举动,是吗?”

    司玄夜没有回答。

    今夜的雪念,直觉有些过分敏锐。

    如此这般,雪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从安九进门以后,师尊就变了,再也不是雪念心中那个,值得敬仰的长辈。”雪念到底还是年纪小,很多话心里也憋不住,如果他与以前那个冷冰冰的司玄夜再相处几年,他会因为崇拜对方,性格逐渐向对方靠拢,而经过岁月的洗礼,也会变得更加沉稳、成熟。

    可他没办法再按着现实世界里的轨迹成长,他在性格还没定型的年纪,便先经历了司玄夜的改变,这让他无法接受,自然也对视若神明的司玄夜,产生了怨怼心理。

    司玄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实在是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以前的方郁鹤,也没有雪念这么多敏感的小心思。

    雪念见司玄夜既不反驳,也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一时间,心底的恶意蔓延,他忍不住,对司玄夜恶语相向起来,“师尊如此偏袒安九,是对安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吗?”

    实在是太奇怪了,太反常了,这样的司玄夜,和他心目的形象大相径庭。

    雪念从上一次起,就不停的想原因,想知道为什么司玄夜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想了很多,最后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个理由。

    听起了很离谱,但在一些想不通的事情上,越不可能的那个解释,往往就有越大的可能。

    司玄夜却是僵了一下,随即冷下脸来,只说了三个字,“滚回去。”

    ……似乎是有些恼羞成怒。

    待到雪念走后,司玄夜回到自己书桌前,伸手摸了摸安九送给他的那个雪人。

    他的心乱成一团。

    在雪念说出这句话之前,司玄夜从未想过,自己对安九会有师徒之外的心思,他以为自己是真真切切在带徒弟。

    可当雪念说破时,司玄夜当时的第一反应,竟是现实世界里,十六岁的少年安九,看自己的眼神。

    他不是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安九的心思,但那时候的司玄夜只觉得,安九也和曾经的雪念一样,只是对他盲目崇拜而产生的异样情愫,这样的感情,会随着他们长大,而得到主人的正视,那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年少的很多感情,都只是被粗略的分类在了喜爱之情里。

    司玄夜觉得脑袋有些胀痛……

    如果不是雪念道破了他隐秘的心思,他或许,还会自欺欺人许久。

    他是喜欢小九的,在进入溯世镜之前。

    林静渊把人掳走的那段时间里,他就已经放弃了要把人当做天灵药,灌溉给安云歌的想法,不是因为他心软了,而是司玄夜发现,安九不再用恋慕的眼神看他。

    从那晚被囚禁在东岐之巅后,安九的眼睛里,便没有了自己的身影。

    他一边想着,看吧,认清自己的感情这件事,早晚会到来,一边却觉得,心里有些发闷。

    这种事并非第一次经历,当初雪念明白了自己对他的眷恋并非爱慕时,司玄夜并没有任何感觉,他很平静,没有为雪念的改变分出去半分情绪。

    可这事儿到了安九这里,司玄夜眼睁睁看着他疏远惧怕着自己,却会觉得心闷气短。

    从前,司玄夜从不肯正式这个细微的变化,只想着忽略,只想着逃避,他也真的自己骗过了自己,以为自己对此事并不看重,以为安九和雪念在他心里的地位没什么不同。

    直到刚才……

    司玄夜拿起那只小雪人,贴到自己脸颊边,“没关系,你不知道也好,我还有时间,更正那些我做错的事情。”

    小雪人被他的体温熨得有些变形,司玄夜感觉到一丝湿湿凉凉的睡意,赶紧把雪人拿开,就发现它有些融化的痕迹。

    司玄夜立马给小雪人施了个法决,那表面的细雪凝结了冰花,小雪人慢慢朝小冰人过渡着。

    “抱歉,但只有这样,你才能存在更久。”司玄夜点了一下雪人的额头,它彻底凝了冰。

    不过也变得十分结实了,就算普通的摔打,应该也不会破碎。

    第48章 前世。

    这天夜里, 司玄夜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修士是很少做梦的,而他们一旦做梦,往往意味着, 这并不单纯只是一个梦。

    司玄夜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原因,是他发现书桌上的冰人小小九没了……他不可能弄丢它, 小冰人也不可能自己跑掉,司玄夜便觉得不对劲, 而后他又莫名其妙的走到了室外, 他似乎给谁传了信, 但他对这个记忆点的把控很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具体做了什么。

    仔细思考了一下,这种跳跃的思维和场景,只有梦境才符合了。

    司玄夜还有些惊奇, 他几百年没做过梦了,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做梦的感觉, 好在虽然是在梦里,他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就是偶尔会莫名其妙做一些他不理解的事。

    比如现在, 司玄夜又一晃神, 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东岐峰的弟子居。

    难道自己是打算去哪个徒弟?

    但不管他原本想要做什么,现在既然到了弟子居前,他便径直走到安九居住的小楼外面, 入定前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司玄夜很难克制得住,不去看一眼安九。

    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这栋小楼, 没有一点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看着那满院子的杂草,司玄夜心里涌上一股恐慌。

    正在此时, 院子外路过一个弟子,见站在门口的司玄夜,便恭敬的行了个礼。

    司玄夜回头,见是方郁鹤,便把人叫住,“这栋楼怎么好像没有人住?”

    方郁鹤诧异的看了一眼司玄夜,“师尊,这栋楼本就没有人住啊。”

    “那安九呢?”

    方郁鹤脸上的表情更是说不上的怪异起来,“不是已经被林静渊掳走了吗?哦……师尊是问他住哪儿吗?他原本住的是北面儿那个角落啊。”

    司玄夜愣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是了,安九在现实的时候,住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一个很偏僻的角落。

    这栋小楼,是他在镜中世界,将安九接来时给他安排的住所,因为这里离东岐之巅更近一些,要上东岐之巅,就能少走一些弯路。

    再结合方郁鹤前面那句话,司玄夜已经猜到了大致的真相——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现实世界的过去,具体时间,好像是在林静渊掳走安九前后。

    这时候的司玄夜还没有很慌乱……他还记得,虽然安九被林静渊掳走,但是并未吃太大的苦,林静渊那厮虽然本性恶劣,但在对待安九的态度上,却是连自己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之前那次韩柊把人带回来时,他也看出来了,比起万衍剑宗,安九反倒更乐意待在魔域,而林静渊竟也舍得拿出催化骨那样的宝物,只为换安九一个平安。

    只是想是这样想着,但司玄夜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发堵……现实世界里,安九将万衍剑宗视为可怕的洪水猛兽,却主动提出要回魔域……

    默默计较了一下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以后,司玄夜才再次回神,“被林静渊掳走了,便去接回来吧……算了,我亲自去。”

    “接,接回来?”方郁鹤一脸呆滞,似乎听不懂司玄夜在说什么,“去哪里接回来?”

    司玄夜皱眉,“我说,去魔域,把安九接回来。”

    方郁鹤整个人都傻了,看了司玄夜半天,然后才犹犹豫豫的开口,“师尊,前些天,安九刚被那魔头带走时,您不是说,不用管了吗?你说……天灵药用处已经没了,留着反而让云歌师弟不自在,所以,所以……”

    所以安九被林静渊掳走已经好几天,他们明明都知道,以安九当时的状态,落到林静渊手里,肯定只会遭更大的罪,但却没有一人追上去救援。

    全都是因为司玄夜发了话,说了那人已无用啊!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师尊又反悔了?还用了‘接’这个词,就算是反悔,也不至于态度变化如此天差地别的吧?

    “什么……天灵药?”司玄夜先是皱眉,回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不管安九’这样的话。

    他的记性向来不错,而他现在虽然是在梦里,带灵台清明,记忆清晰,根本不可能出现记忆混乱这种情况,所以他很能确定,在安九被林静渊掳走那段时间里,他从来没有说过‘不管安九’这种话,甚至还是他让总是外出的韩柊,多留意留意安九的去向……

    等等!

    司玄夜突然意识到一件令他惊恐的事!

    在现实世界时,安九第一次失踪时,并没有人发现是林静渊所为,他发现了那只被丢在地上的迎客松,上面沾染了丝毫魔气,他心里虽然也怀疑到了林静渊身上,但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也不会和谁都说这件事。

    方郁鹤是并不知情的。

    可刚刚方郁鹤却很肯定的说是林静渊把人掳走了,还说他,说他说了那样绝情的话。

    司玄夜心里突然有些慌乱,他感觉这个梦境好像不是现实……但若是不是现实,又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梦境产生?

    产生这个念头后,司玄夜越发觉得事情不受控制,也因此,他试图从方郁鹤的话里,分析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随即他便注意到,方郁鹤还说了一句‘天灵药用处已经没了,留着反而让云歌师弟不自在’。

    司玄夜的手指开始无意识的颤抖……

    天灵药,怎么会……无用?

    想到那个唯一的可能,司玄夜心脏猛地感到一阵尖锐的痛。

    但他却连直接问个清楚的勇气都没有,“那个安云歌,他的灵根……”

    这话才说一半,方郁鹤却是一副了然的表情,“放心吧师尊,云歌师弟的灵根正在恢复,而且有您亲手给他融合的天灵药,要进阶灵根也不成问题,不会有意外的。”

    亲手融合!

    这四个字,仿佛晴天霹雳,将司玄夜轰得脸色骤变,身形不稳的踉跄了两步。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方郁鹤关切的上前扶住了他,司玄夜却眼底发黑,眼前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

    再有确切的意识时,眼前的场景有变了。

    但做梦就是如此,时间逻辑和空间逻辑都会比较混乱……

    司玄夜‘看见’,自己在安云歌的房间里。

    虽说是‘看见’的,但是他的视线很飘,不像是从本尊角度出发,反而有些第三视角的感觉。

    这样的视角让他能看得更广,但同样的,他也发现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举止了。

    他看着自己走进安云歌的房间,对躺在床上的那朵黑心莲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伸出手给他探了个脉。

    ‘司玄夜’,“你的灵根恢复得不错,近日就可以接受融合了。”

    司玄夜摇头,心里不住的重复,不要融合,不可以融合……

    底下的人却接受不到他的意念,继续与安云歌讲述融合灵根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安云歌垂眸望着低眉,神色里写满了忧郁,“多谢师尊。”

    ‘司玄夜’淡淡的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却又被安云歌拉住,“师尊,小九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司玄夜’听到这个名字,却是神情冷漠的开口,“不必在意他,既然是他毁了你的灵根,会付出这样的代价,也是他应得的下场。”

    司玄夜愤怒的看向那个‘自己’,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不止眼瞎,还很愚蠢!

    就算看不出,这一切都是安云歌设计的圈套,可也不该如此武断的,给安九定罪!你调查过吗?你了解过安九的过往吗?你但凡去了解一下,你就会知道,安九并非恶毒之人,能作出那些引人非议的举动,也完全是被人恶意引导的!

    为什么这么刚愎自负,为什么觉得自己绝对正确……

    司玄夜内心闪过太多想法,甚至想要冲出去,将那个狂妄自大的自己揍一顿,但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那些让他恐惧的事情,还在继续。

    后面韩柊也进来了,看得出来,韩柊对安云歌也十分关心,甚至明里暗里让安云歌养好了身子,再回奉远峰,司玄夜对自己师弟的脾气很了解,没有太过在意。

    韩柊来了以后,‘司玄夜’又待了一会儿,便起身要离开。

    司玄夜就发现,他的视角确实是跟随着自己而改变的,但目前也不能确定,这种视角跟随是不是绝对的,他猜测后面可能会有所改变……因为如果不会产生改变的话,那完全可以让他固定‘司玄夜’的视角,没必要多此一举的将他的视角单独提出来。

    司玄夜想了一会儿,就见自己已经到了东岐之巅的清辉阁。

    他见自己在门口站到,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

    司玄夜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去,发现房门并没有被完全掩上,而是错出一道细小的缝隙——有人在里面。

    ‘司玄夜’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将神识外放,很快便确定了房间里是谁,他的眼眸不由变得更冷。

    看见自己这样一幅神色,司玄夜也很快明白了,谁在屋里……对于这个自己,司玄夜虽然憎恨厌恶,但他还是了解的。

    司玄夜心底开始感觉到紧张。

    小九在里面。

    可是他……护不住他……

    司玄夜绝望的闭了闭眼,却在听见推门声时,还是忍不住再次睁开。

    他不敢再看了,却又忍不住不看。他想见安九,哪怕接下来会发生让他心痛的一幕。

    ‘司玄夜’走进黑暗的房间里,屋里点了功效奇怪的熏香,他皱着眉,转头朝熏香的位置看去,随即一挥衣袖,将那熏香连带香炉都碾成了齑粉。

    继续往里走了两步,司玄夜听到一道略微有些急促的喘息。

    ‘司玄夜’一把撩起床帘,床上的少年出现在他眼前。

    安九果然不再是孩童模样,现在的他,约莫是十六岁的时候。

    少年揪紧身上的长衫,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

    他身上好似披了那件长衫,少年一手揪着领口,一手撑着床,虽然把自己的上半身遮得很是严实,但不管是露在外面的腿,还是长袖滑落露出的小臂,都在这黑暗的房间里,白得像在发光。

    少年长发未束,柔顺的披散在身后,抬眸看向来人时,眼神飘忽了一下,一不小心,竟意外的与第三视角的司玄夜对上了片刻。

    司玄夜忍不住呼吸一窒。

    安九眸子雾蒙蒙的,像浸了水雾,眼神还有些懵懂,似乎对自己身体的情况感到陌生。

    他自是知道,安九很是青涩,他似乎是想勾引自己,但又有些放不开,才会发展成眼下这种情形。

    而恰恰是这种青涩的勾引,让他散发着一种不刻意的诱惑。

    随即,司玄夜又感觉到熟悉的心痛……他的小九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小九,根本还不懂什么是情欲。

    可他现在,却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他身边没有人给他出主意,甚至没有人对他抱有善意。他多艰难,才走到这一步,做出这样一个轻贱自己的决定。

    一定很害怕吧,一定很难过吧?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他明明还那么年轻……

    安九确实很迷茫,他进退两难,最后只能把目光移向‘司玄夜’,想让他给自己做个决定。

    直到现在,安九对‘司玄夜’的依赖还是很重的。

    这是他从十二岁起,就跟着的师尊,他教导自己修炼,给自己提供了住所和丹药,在自己外出历练受伤后,师尊会来看望他,关心他的身体……虽然师尊一直冷冰冰的,现在看起来,他的关心好像也并不是针对自己。

    但是没有办法呀,师尊还是除了娘亲外,对他最好的人。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做了坏事被别人发现了,可他却连一个,能诉说自己心里害怕情绪的对象都没有。

    他没有办法了呀,他只能赌一赌,赌‘司玄夜’对他不会那么绝情。

    安九跪坐在床上,然后又膝行两步,到了离‘司玄夜’更近的地方,仰着小脸,局促又迷离的望向对方,然后小心翼翼的往他身前靠去,“师尊,我喜欢你……你疼疼小九,好不好?既然天灵根可以作为炉鼎,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要了我?”

    安九没有意识到,那些对于他来说,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事,其实仔细想想,也并没有太要紧。

    可他年纪不大,又一直处于一个无法给他绝对安全感的环境,所以一点儿事,也能把他吓破了胆,身边还没有真正能给他好好出主意的人,安九才会选择勾引‘司玄夜’这一条路……只有‘司玄夜’对他好了,如果他能想到办法,让‘司玄夜’对他更好,

    ‘司玄夜’居高临下的看他,眼神冰冷厌恶,不带一丝温情。

    终于,司玄夜看见那个自己,猛的伸手,将安九从床上拖了下人,摔在地上,然后对安九冷冰冰的吐出一句,“剑道一途,无情无欲,坏我道心,凭你也配?”

    说完,‘司玄夜’大步离开了房间,将安九独自留在了这里。

    安九狼狈的趴在地上,低垂着头,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司玄夜心中又痛又怒,却也无能为力。

    然后他便意识到,自己脱离了‘司玄夜’的视角……但就算不跟着那个自己,他也知道,‘司玄夜’会去做什么……

    他会闭关沉静心绪,约莫会练上一整夜的清心咒。

    他远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清心寡欲。

    司玄夜在听见自己说的那句话时,便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很了解自己。

    之所以会提到‘坏我道心’这一点,便是因为……

    他确实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可‘司玄夜’不会直视自己的私欲,只把这一切,怪在安九头上。

    司玄夜陪在安九身边,虽然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出声安慰,“不要伤心,不要为他难过,也……不要再做这种傻事。”

    “你是最好的,不要用这种方法去应得那些廉价的爱,你要爱自己,比爱谁都多的那样爱自己。”

    他没有对‘司玄夜’的行为作出解释,不管安九听不听得见,他都不想再在这个时候提起说了那样话的自己。

    更何况,认不清自己内心的‘司玄夜’,本就不应该得到任何被原谅的机会。

    司玄夜与安九说了很多话,比他一百年里说的话都要多,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喋喋不休。

    说的无非都是一些琐事,教安九怎么学会爱自己的,教安九怎样辨别他人的好意的……

    安九一直默默流泪,他听不到司玄夜说的那些充满爱意的话,他只是一直想一直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对他好呢?想到后面,安九的眼神已经慢慢麻木了,他一夜都坐在地上,就这么眼神呆滞的,看着自己从床上摔下来时,磕伤的膝盖。

    而司玄夜说着说着,也不禁泪流满面,他的爱来得太迟了,安九什么也接收不到,这些话对他没有任何帮助,还是在这样的困境里慢慢心死。

    天蒙蒙亮时,清辉阁外面有了动静。

    安九僵硬的转了转眼珠,便见方郁鹤带着一群弟子闯了进来。

    安九吓得把自己蜷缩起来,单薄的衣物,遮不住他的身体。

    方郁鹤见到眼前的安九,心里涌上的第一感觉,却不是觉得对方狼狈。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方郁鹤有些恼羞成怒的开口,“真是下贱的东西,也只有你这般肮脏的玩意儿,才能想出这么龌龊的手段。这么喜欢爬床,以前怕是没少干过这种事儿吧?”

    “方郁鹤!你怎么能对你的师弟说如此混账的话?”司玄夜愤怒的朝方郁鹤开口,却仍然起不了任何作用。

    而接下来,他便知道,方郁鹤不仅会说混账话,还会做出更混账的事!

    安九更用力的把头埋在膝盖里,没有一句反驳,他很害怕,也不敢反驳。

    见他不说话,不理自己,方郁鹤更是烦躁,他上拽住安九的头发把人拉起来,不管不顾的就把人往外拖,“喜欢勾引男人是吧,那得让更多人看看你这狐媚德行,才能有人上钩啊……师兄帮帮你吧,不然靠你这温吞样子,什么时候能达成目的。”

    安九的发根被扯的生疼,腿上的磕伤也越来越痛,加上他枯坐一夜,四肢僵硬,此时被强行拖着行动,更是疼得他忍不住流泪哭泣,“好疼,好疼……轻一点……”

    安九哀哀求饶,方郁鹤却在原地僵了一下,对上安九哭得通红的双眼,他眼底闪过一抹猩红的颜色。

    方郁鹤也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好像浑身过了一道电,酥酥麻麻的,让他格外的兴奋。

    “哭起来真可爱,小贱种真会勾人。”方郁鹤放开安九的头发,转而用指尖勾住了一小缕。

    安九以为自己被放过,眼泪堪堪止住,便感觉头皮一阵尖锐的痛,他‘啊’了一声,眼泪又迅速溢满了眼眶。

    方郁鹤将那里头发缠绕在指尖,绕来绕去的,反复把玩,眼神却落在安九的头上,似乎在思考,这一头青丝,够他扯着玩几次。

    最后,方郁鹤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全都拔掉了,估计会变得很难看,而且头发总有拔完的时候,到时候也就没意思了。

    或许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司玄夜在一旁看得怒火烧心,恨不得当场将方郁鹤斩杀,清理师门。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方郁鹤性子有些邪,但因为早早就已经将他剔除了继承人名单,所以司玄夜也没有想要更正他的一些行为,从来没有好好教导过他。

    他总以为,方郁鹤亦正亦邪的性子,无伤大雅,左右他不会作出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但现在,司玄夜却觉得,方郁鹤眼下的行为,比作恶都让他恶心,恨只恨没有早早将他处理掉。

    可深处梦境的司玄夜,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个旁观者。

    方郁鹤拖走了安九,把他扔到了剑道场示众,司玄夜视角更广,他看到本该卧床的安云歌遮掩了容貌,偷偷出现在人群之中。

    司玄夜无力的闭了闭眼,为曾经的自己感到悲哀……到底是什么遮蔽了他的眼睛,竟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人的真面目。

    这场闹剧结束后,方郁鹤将他关到了东岐之巅的暗室里。

    这一段被囚禁暗室的时光,却是让司玄夜几欲呕血。

    安九被囚禁暗室后的第三天,‘司玄夜’再次出现了。

    看着自己一身寒霜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应该不止是念了清心咒,还服用了隔绝感情的药物……因为他的丹药房里,确实有这样的丹药,他曾经觉得,心绪若为外界所扰,那么服用丹药,辅助自己稳固道心,也并非不可为之。

    但是现在,司玄夜想着,若他真的服用了那隔绝感情的药物,只会变得更加不近人情,连人最基本,最正常的情绪都不会有。

    如果真是那样……他真下得去手,剥离安九的灵根,并在药效未失之前,说出‘不用再管安九’这样薄情冷性的话。

    但不管司玄夜本心再是抗拒,事态的发展,还是在朝着他最不想发生的那一幕走。

    似乎是被‘司玄夜’那晚的话彻底伤到了,安九见来人是他后,也不再做多余的挣扎,而是目露希冀的问,“师父……我把灵根让给安云歌的话,可不可以不要杀我?”

    他不敢再奢求其他了,他只想先活下去。

    司玄夜定住他的身形,没做任何回应。

    安九感觉自己的衣袍被脱下,冰冷的刀刃贴在了人的背脊上。

    剖他灵根的武器是什么样子?失去了灵根以后,他便是个凡人了吧?

    安九努力的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冷汗还是一茬一茬的从额头溢出。

    终于,安九还是顶不住心理压力,开口求饶,“师父,不要这样对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找安云歌麻烦了,不要……”

    这样的哀求,在‘司玄夜’服用了丹药的状态下,无法引起他丝毫的怜悯,反而让他感觉聒噪。

    他一抬手,便给安九下了一个禁言咒,随后心安理得的划开他后背的皮肤,将他的灵根一寸寸剖出。

    定身加禁言,安九别说反抗,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就那么站着,静静的等着这场酷刑结束。

    虽然动不了,可他并非没有感觉呀。

    安九已经痛得迷糊了,他狼狈的脸颊上,全是汗水与眼泪,这样非人的折磨下,安九还是没能挺到最后,活活痛晕过去。

    当他再醒来时,背后的伤已经愈合了,旁边儿是观察他反应的方郁鹤……安九苦中作乐的想,司玄夜好歹没有绝情到,就这么把他丢下不管,起码,他让方郁鹤给自己治好了外伤。

    “你感觉怎么样?”方郁鹤好奇的问。

    他这是一次见到被活剖了灵根的修士,对他的感受还是有些感兴趣的。

    安九只觉得身子很沉重,很累,自己对躯体化的感知有些麻木……他早已经不记得,四年前自己还是凡人时,是不是这样,但他并不想回答方郁鹤任何问题。

    见他不搭理自己,方郁鹤神情阴翳的看着他,却又很快重展笑颜,“没关系,不肯配合这个的话,还能满足我其他的好奇心……最近新炼的一批丹药,还没在活人身上试试效果呢。”

    方郁鹤语气悠哉,“小九师弟不知道吧,你哭起来的时候,可是真漂亮,师兄就喜欢看你哭的样子。”

    后来,方郁鹤几乎每天都来,他好像开启了什么恶趣味,每次来时,都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丹药,强迫安九吃下去。

    那些丹药的药效各有不一,有的让安九觉得像在被火烤,有的,又让他像是被丢在了冰天雪地里。

    有的丹药会让安九全身都疼,有的又是让安九神志不清。

    司玄夜是知道安九的,他其实是个很刻苦的孩子,修炼途中遇到的困难,能靠自己扛过去的,也绝对不会轻易求人。

    可这样的安九,却每天都被方郁鹤的丹药逼得哭泣求饶……而且到了后期,也不知,是安久身体的抗药性变强了,还是他的忍痛阈值变高了,前期就能将他折磨的死去活来的丹药,后面也只能让安九失神一阵。

    司玄夜却并不觉得,安九表现得不痛快了,就是一个好的转变。

    相反,他更担心安九,心里那一阵阵的抽痛,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安九的反应变得迟钝后,方郁鹤果然又加重了药剂,而雪念还会隔一日便来取一次安九的血,因为安云歌融合天灵根,需要天灵根宿体的血做媒介。

    司玄夜,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经历了这些,他已经大致明白,这或许,并不单单只是一个梦……更大的可能是,这就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他每天都在祈祷,祈祷着这个噩梦早点结束,但这个结束,并不是指,让他早点从梦中醒来。

    他想要的结束,是这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全都停止。

    司玄夜第一次那么希望,能有一个人能闯进东岐峰的暗室,无视‘微月剑尊’的存在,将安九带走。

    而他这样的想法,竟在几天后真的得到了实现,可真到了那时候,他又无比后悔,会有这样的念头。

    几日之后,暗室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全身裹在黑袍之中,只露出几缕银色的发丝,虽然这人藏头露尾,并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司玄夜还是一眼认出,这个闯入暗室的男人,正是那魔皇林静渊。

    他是来带走安九的吗?

    司玄夜心里生出一股希冀来。

    而林静渊接下来的举动,却是令他目眦欲裂!

    林静渊走进暗室,见到缩在角落里的安九,走到他面前,饶有兴趣的将人从头打量到脚。

    “你就是安云歌那个恶毒弟弟?抬起头来,让本尊看看,是个什么样子?”

    安九没有搭理他……

    他心里还是怨恨安云歌的,凭什么所有人都喜爱安云歌,所有人都顶着为安云歌出头的由头来惩罚自己,他虽然害过安云歌几次,但他并没有做其他坏事,也没有伤害过这些人,可他们却全都帮着安云歌,来伤害自己……那他也要讨厌他们。

    见安九不回话,林静渊也不生气,他又上前两步,直接蹲在了安九面前,伸手扯住安九的头发,强行将他的头扯起来,随后另一只手掐住了安九的下颚。

    安九已经瘦了很多,但一张美人面还是十分出众。

    林静渊捏着他的脸,又左右打量了一下,突然轻啧一声,带着浓浓恶意开口,“这么一张脸,看起来倒不像是喜欢作恶。不如我帮你整改一下面容,让你更符合‘恶毒’的形象?”

    安九有些懵懵的,没有听懂林静渊在说什么,但司玄夜却瞬间明白了林静渊在打什么恶毒注意,“林静渊!你敢!”

    林静渊自然听不见他的怒骂,从容的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来,同时幽幽开口,“这匕首上淬了毒,保证让你的伤口,不管用任何灵药,都无法再恢复如初。开心吗?你会一辈子丑如恶鬼,和你那肮脏丑陋的心灵一样,人如其貌了。”

    司玄夜明知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的意识体,撞向林静渊,他声如泣血,一遍又一遍的想要出声阻止,“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说他,他不是,他不是恶人,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林静渊,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像是对林静渊的诅咒,也像是对自己的控诉。

    会后悔的……他们,都会后悔的……

    大概,是怕安九太怕痛,届时大呼小叫,引来外面看守之人的注意,林静渊匕首上所淬的毒药,并有一定的麻痹作用。

    早已饱受痛苦折磨的安九,反而在这样的伤害下,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见安九没有痛呼出声,只是闭着眼睛皱眉流泪,林静渊又对他这样的反应,不太满意。

    “听说,你想要做人上人,想要不再被人践踏,被人看不起?”林静渊念头一转,又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安九终于有了反应,他虚弱的摇头,嘴里不断重复嗫嚅着什么,林静渊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大致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做了,要回凡俗界做个普通人,我不要做仙人了,不奢求……他爱我了,我想活着,做个凡人也行,只要能活着……”

    他‘嘻嘻’一笑,凑近安九那张,被匕首从眉骨,一直划到下颚的脸,恶意满满道,“那也没有机会了。”

    林静渊说完,便动手折断了安九的四肢,再把人拖起来,像提着一个物件儿一样,将人提在手里,身形一匿,消失在了暗示里。

    他把安九带走了……

    但司玄夜知道,他不会把人带回魔域,从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里,就能猜到他的大致动机。

    司玄夜以为,自己的视角还会跟着安九,好让他知道,林静渊将安九带到了何处。

    却没想到,林静渊消失后,他眼前的视线一晃,又回到了东岐峰的弟子居前。

    身边的人是方郁鹤,他扶着自己,眼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司玄夜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后一掌将方郁鹤打飞出去。

    方郁鹤到底是剑修的底子,被司玄夜一掌震碎了五脏六腑,还没有晕过去。

    他一口口的吐出夹杂着内脏的血块儿,看向司玄夜的眼神,不敢置信中夹杂着浓浓的委屈,“师,师父……是徒儿,做,做错了什么?”

    司玄夜的眼神冰冷无比,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你那样对待你的师弟,却还问我做错了什么?”

    方郁鹤的眼神更加茫然了……他怎么对待,他哪个师弟了?

    但一想到司玄夜刚才询问安九时的神情,方郁鹤不确定的想,难道师父是说……安九?

    可是安九的灵根不都是您亲手剥夺的吗?

    方郁鹤心生郁气,再赶紧给自己喂了颗丹药后,便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司玄夜也懒得管他,他现在又能控制身体了,当然是要赶紧去找到安九。

    一想到安九这段时间所受的苦,司玄夜就仿佛自己心脏被撕裂了一般。

    司玄夜与林静渊打过的交道已经不少了,他这次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林静渊,却得知安九早就被他丢到了凡俗界,甚至都记不清是丢在了那片区域。

    司玄夜杀气腾腾的揪住林静渊的衣领,双眼通红的瞪着他,“你折断了他的手脚,划花了他的脸,却把这般毫无自保能力的他丢在了凡俗界?”

    如果不是他们实力相当,司玄夜真想立马就杀了他!

    林静渊也没想到,只是顺手帮他处理了一个垃圾,竟会让堂堂微月剑尊,变成现在这副癫狂的模样。

    他挑了挑眉,有些好奇,“那小崽子的灵根不就是你剥的?你那两个徒弟,一个放他血,一个拿他试药,不也都是你默许的?你现在来装什么正义无辜?还说说你是被人夺舍了?”

    林静渊没说一句,司玄夜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这每一句话,都是对他灵魂的拷问……那些虽然不是司玄夜做的,但他也否认不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现实中,林静渊提早把安九掳走,那么事情的走向,极大可能,就会按照这个发展进行下去。

    想到现实中,林静渊的举动,也算改变安九命运的重要节点,他对林静渊的怨气少了几分——从想要将人虐杀减少到愿意给他留个全尸。

    不对……

    司玄夜皱眉回忆,改变了安九命运的节点,不在林静渊这里。

    他重新梳理记忆,最后终于回忆起来,在试剑大会那段期间,他确实有去看过安云歌,他当时在安云歌那里,突发奇想的,想让微生岚看看安云歌的天赋运势。

    九尾狐看修士的根骨,与普通修士和阵法检测根骨不同,九尾狐不仅能看出修士根骨适合什么样的功法,还能看见修士道心。

    他当时想要安云歌做自己的继承人,对其道心的关注,自然不会少,正巧遇到微生岚能出来,便打算把人带去让微生岚看看。

    司玄夜把这个打算告诉安云歌,让他准备一下与他去见师祖,安云歌当时表面答应,可一转头就脸色苍白的昏了过去,于是他与韩柊在安云歌那里耽搁了大半夜,天微微亮时,才回到清辉阁。

    ……然后,撞见了一身奇怪痕迹的安九。

    原来,变故,是发生在了那一晚吗?

    第49章 幽阳。

    司玄夜强压着林静渊, 让他带路去寻被他丢掉的安九。

    但林静渊一身反骨,哪儿能这么容易屈服,两人最终还是打了一架, 各种带着严重的内伤,前往了凡俗界。

    林静渊不老实, 问他的时候,他就说记不得具体丢哪儿了, 气得司玄夜总想杀人, 他当然知道林静渊的心思, 无非就是想看自己的热闹,可让司玄夜不要表现得那般在意安九,他又着实做不到,更何况他心急如焚, 担心多耽搁一些时间,安九就会受更多的苦, 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没心思与林静渊虚与委蛇。

    司玄夜也不是没想过, 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这或许只是个梦境, 就算再真实,也与现实无关。

    也可能,这只是溯世书给他的人生拟的一个剧本儿, 就算不去理会, 也不会影响他的现实。

    但是就算心理上能说服自己,感情上他也做不到,他无法放任, 安九在他知道的情况下,受那么大的罪。

    他的道心早就坏了, 他无法再像岷阳剑尊期望的那样,永远摒弃私情,不为外界所干扰的……坚定的做一个无欲无求之人。

    两人用了三日的时间,搜遍了凡俗界所有人类聚集的城镇,终于,司玄夜在白月城,找到了流落街头的安九。

    彼时,少年靠在青石堆砌的城墙边,目露艳羡的看着旁边那些肮脏的乞丐们,一窝蜂的涌到街头,抢夺几个好心人善施的馒头。

    司玄夜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他印象里的安九,再是狼狈时,也是夺人眼球,容貌身姿出尘绝世的。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安九。

    这样……一身苍凉,死气沉沉的安九。

    他像一抹流离失所的幽魂,被这个庸俗凡尘排斥着,那般格格不入。

    那一瞬间,司玄夜只觉得,这世间没有一处和他心意,合该……全都毁灭。

    司玄夜闭了闭眼,压下自己翻涌的心绪,不可以被心魔掌控,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安九靠在石墙边,看着那些乞丐去夺食,他却没有动弹。

    他知道自己抢不过他们,这样贸然扑过去,不过是白白浪费体力。

    他的想法是,等那些乞丐回到这片休息区后,自己再偷偷从他们那里偷一点吃的,然后赶紧吃掉!只要吃到肚子里,那就是他的了,就算挨了乞丐们的打,食物也不可能再还给他们,那样就还是值得的。

    安九的手脚都被林静渊折断了,但被丢到凡俗界后,还是靠着嘴甜,哄得一个老乞丐,帮他接了骨,但老乞丐接得不好,安九的手脚无法恢复原状了,只能些许能让他在地上爬行的力气。

    而老乞丐也只给了他一天的水和食物,便不再管他……没谁能帮谁一辈子,对于老乞丐来说,食物和水,也是维持他自己生命的东西,大家都活成乞丐了,也只有自己才能顾得上自己了。

    穷则独善其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安九不怪老乞丐,他觉得老乞丐已经是很好的乞丐了,他总是这个样子,不会对世界抱有太多恶意,总是觉得,世界上的好人会比坏人多。

    安九心里计划完,便闭上眼睛,靠着墙假寐,心里则估算着,那群乞丐多久会回来,回来时会带些什么……他好像瞧见,他们抢了馒头,还有花卷儿。

    安九不由自主的开始吞咽口水,这段时间,他的嘴里总是不听话的分泌口水,总也吞不尽。

    有时候安九自己也在想,人为什么不能靠吞咽自己的口水活下去呢?他每天吞咽的口水量也很多的,想到馒头的时候口水很多,再想点儿别的,还能更多……他真是超厉害的。

    然后安九突然又想到,昨天他们好像还抢到了鸡腿,但是昨天安九没敢偷东西,鸡腿是荤食,抢到的乞丐都是身强力壮,很厉害的乞丐,他们就算没有立马吃掉,也会格外防备,有人会偷他们的食物。

    ……其实安九今天也是第二次偷东西,第一次偷了一个乞丐小孩儿的糖葫芦,他的乞丐老爹逮着他连踢带踹,把他牙都打崩掉一颗。

    还是很痛的,而且没有了牙齿,也吃不了东西,会死得更快的。

    安九便安分了几天,只能啃点儿墙皮上的苔藓度日。

    他到底修过仙,体质还是不错的,很能扛饿,只是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他五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快要扛不住了。

    安九知道,再这样下去,快就会失去行动能力,到时候,怕是连爬起来啃墙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他就该死了。

    可是他还不想死,他想吃饱以后,再想办法弄点钱,然后再找一个医馆,重新接一下他的手和脚……打断了再接也没关系,他现在很能忍痛的,被林静渊折断那次,也没感觉有太难熬,他一定很轻松就能熬过去。

    如果运气再好一点,他的手脚恢复的特别好,以后还能下地干点农活,那他还能靠自己养活自己。

    怕运气没那么好,他变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至少,大致能有个正常人的模样,还能去私塾做个教书先生,或者给一些店做账房先生,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这些琐碎活儿,他还是很有信心,能依靠自己活下去的。

    人,越是处于低谷期的时候,越是要给自己设立一个目标,有期待的东西,就会有活下去的动力。

    这个道理,是徐菀娘告诉他的,他的娘亲,不明白太多的大道理,但总是告诉他,人要活着,才会有希望。

    他和他娘一样,一直以来,都是想活下去,然后过得好一点而已。

    想这些的时候,安九身边,已经陆陆续续有了动静,大概是那些乞丐们回来……但他不打算睁眼,就这样假装睡着,再偷听一下他们的谈话,好能再多掌握一些信息。

    好久之后,耳边都没有人说话,安九奇怪的睁开眼睛,便看见他眼前站着个陌生男子。

    男子长得很高大,身形颀长,容貌却平平,此时看着安九的目光,深沉得好像马上就有有实质化的情绪从那双眼眸里流淌出来。

    而且这人气势太盛,不像个普通凡人。

    怪不得那些乞丐不敢靠近,在白月城,得罪了贵人,是会被直接拖走打死的!

    安九也不敢得罪人,还以为自己是挡住了对方的路。

    他努力朝旁边蛄蛹了几下,那男人便又往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了。

    安九呼吸急促,急忙开口,“贵人别急,我,我尽快离开……”

    说着,他就快哭了,他腿使不上劲儿,根本‘尽快’不了。

    男人大步走到他面前,也不嫌他身上脏臭,一把搂住他,将他死死摁在了怀里。

    安九呆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抱自己。

    这样抱了还不算,后面男子更是直接将他拦腰横抱了起来。

    “等,等一下!”

    安九连忙叫停,男人看上去气质高不可攀,却真的听了他的话,驻足等着他往下说。

    “我现在还不能走。”安九说着,眼睛还时不时的瞟一下蹲到了隔壁街的乞丐们。

    司玄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们欺负了你?”

    安九摇头,“不是,是我想偷他们的馒头……啊,不,不是,我开玩笑的。”

    意识到自己在陌生人面前说了不正确的话,安九便急忙打住了。

    他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这么嘴快呢……这样想着,他又小心抬头,觑了一眼抱着他的男人。

    一个乞丐,想要偷别的乞丐的东西,应该不算什么很出格的事吧。

    男人却愣了一下,一滴眼泪,就这么毫无预警的从他眼眶滑落。

    “你怎,怎么哭了?”

    男人摇了摇头,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安九,沦落至此,想做的‘坏事’,也不过是偷点东西吃……不提真正大奸大恶之人,就算换做是他,第一想法也是将这群乞丐驱赶,占领这片区域,那么这里的所有资源,都只会属于自己。

    驱赶不掉就杀掉,修仙之人,本就无时无刻在与形形色色的人的天争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世界,他却漏看了真正单纯的人。

    安九见男人只是摇头却不肯说话,也开始有些慌了,听说有些邪恶的组织,会拐走乞丐,然后悄悄虐杀,只为了满足他们嗜杀的变态欲望……

    安九扭了两下,对方甚至不觉得他在反抗,只是颠了一下,把人网上抬了抬。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安九太害怕了,他怕死,没有一天没怕过。

    “带你去吃东西。”我以后,再也不禁止你吃凡间的食物了,你可以吃你任何想吃的东西。司玄夜默默在心里补充了后面一句。

    他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因为他不知道,如果用自己那张脸来见安九,他会不会排斥自己。

    司玄夜现在是一点儿都不舍不得让安九露出难过的神色,不想他难过,更不想,他是因为自己而难过。

    反正这只是一个梦境,他早晚会从梦境中醒来,在这之前,就让他欺骗小九,也自欺欺人一次吧。

    听到是吃东西,安九便安静下来。

    虽然心里仍有怀疑,但可以先吃饱了再做打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嘛。

    司玄夜不敢带着他乱吃东西,而是先询问了安九的近况,这一问,又让他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的浩劫。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上一顿吃了什么?”

    安九想了好一会儿,才具体回忆起来,他入口了什么东西,“六天前,我吃了一只蚂蚱,还有青苔,你知道这个季节,蚂蚱有多难找吗?”

    说到这里,安九甚至有些高兴的向他介绍起能入口的食物来,他说现在可好多了,还能逮些个小虫子,之前他的手脚完全不能动,啃个青苔都费劲。

    安九没觉得自己过得多遭罪,他虽然看上去娇气矜贵,但其实很好养活,也总是乐观。

    司玄夜却默默攥紧了拳头,尽管早有准备,心知小九肯定不会过得很好,但却没想到,他竟是连普通人正常能入口的食物,都没能吃上一口。

    这一刻,司玄夜恨不得将林静渊的脸也埋进吐里,让他也靠吃土吃虫子活上半个月。

    司玄夜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吃这么少,待会儿就只能先喝点儿粥水了,我叫人给你熬稠一点,你不要贪多,要一天一天的加量,好吗?”

    安九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而且说的内容,也像在哄小朋友。

    这也太奇怪了,他是相信世界上好人多没错,但很奇怪的‘好人’,他还是会产生防备心理的,“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你是想把我养胖一点再杀掉吗?”

    司玄夜又深吸一口气,“这样就叫对你好吗?”

    “对待陌生人,你这个态度就已经很越界了。”安九和他讲道理。

    司玄夜心想,小九才是真正心性品质都很优秀的人,经历这么多磨难,他始终犹如一轮不灭的太阳。

    “没有越界,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司玄夜开始为了一个谎言,而撒另一个慌。

    安九还是很怀疑的看他,眼底写满了不信任,“我这副尊荣,你竟也能看得出我像你故人?还是说,你故人脸上,也有我这样丑陋的疤痕?”

    此时,司玄夜已经将人带到了一处客栈,他把人放到椅子上,伸手碰了碰安九脸上的伤疤,“不丑,可以治好。”

    安九心里已经确定了,看来这男子的故人脸上,确实也有一道丑陋的疤,他是爱屋及乌,把自己脸上这道都给看顺眼了。

    但安九还是要跟他说实话,“这个疤痕治不好的,里面混了毒药,再厉害的灵丹妙药,也无法完全去除痕迹。”

    “你别担心,交给我就好。”不仅是脸上的疤痕,还有他的修为,他的灵根,他都要为他重塑。

    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梦境,司玄夜的动作很快,他动用自己一宗之主的能力,搜集齐了药材,却发现人算不如天算,失去了天灵根和修为的天灵体,竟然在日益衰竭。

    司玄夜找到安九的第十六天,安九在屋里睡了十二个时辰。

    他脸上的疤痕淡了很多,看起来没有那么狰狞了,如果有人愿意仔细打量,发现安九的容貌十分优越,如果不是那道疤的话,便真真是一张出尘绝世的美人相。

    司玄夜不再东奔西顾,而是留在了安置安九的这个凡间小院儿,想要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安九。

    他又盯着这张沉睡的脸瞧了许久,感觉怎么看都很好看,就连那道贯穿了全脸的疤痕,也莫名生出一些可爱来……他想象着安九做表情时的样子,半点不觉得他的疤痕难看。

    当然,如果没有那道疤,那就更加的完美。

    司玄夜看了好一会儿,安九才从睡梦中醒来,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配合着那道,留在眼睑下方的青色剪影,就好像一只翕张着翅膀的蝴蝶,马上便要翩飞而去了。

    司玄夜猛地捉住了安九的手,害怕蝴蝶真的离去。

    安九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可明明才刚睁眼,他就感觉无比的疲惫。

    他半敛着眼睑,侧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转回头,对司玄夜歉然一笑,“抱歉啊叶大哥,好像睡了很久。”

    司玄夜帮他理了理鬓发,“没有。”

    安九看了他一会儿,打了个哈欠,“叶大哥那位故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把他弄丢了。”他声音很轻,好像是怕把人吓着。

    安九便叹了口气,“我好像也要步你那位‘故人’的后尘了……可是我明明吃饱了呀,吃饱了,不是就不会死了吗?”

    后面这一句,安九近乎呢喃。

    “不会死,你不会死。”也许在今天之前,司玄夜还觉得,他已经尽力了,不过是个梦境而已,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可在听到安九这句话之后,司玄夜意识到,他还在挣扎求生,他想活着的意志,比任何人都强烈。

    一个明明还活着,还想活着的人,却被身边的亲友们放弃,那他该有多么的绝望啊……

    司玄夜重新梳理了一下计划,决定要回万衍剑宗,找安云歌拿回天灵根。

    灵根这种东西,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剖来剖去,都没关系的。

    融合灵根的做法,只能进行一次,之后便是再融其他的灵根,也不会起作用。同样的,由融合而成的灵根在被剖出,也无法再进行别的融合。

    也就是说,安云歌的灵根,他就算剖出来了,也没有用,但他还是想要这样做,这是对安九的一个交代。

    要剖安云歌的灵根,实在太容易了,他的修为不如自己,在自己手里,只是待宰的羔羊而已。

    只不过,他比方郁鹤的防备心更重,制住他时,还是花了一些功夫。

    与方郁鹤一样,安云歌对司玄夜的行为充满了不解,但司玄夜并不想与他废话,禁言定身,这些曾经用在安九身上的手段,又被他如法炮制的用在了安云歌身上。

    而安云歌却没有安九那般能忍痛,几乎是剥离灵根的动作才刚开始,他就晕死了过去。

    司玄夜不免感到有些遗憾,他本想把这场剥离术的时间,再尽可能的延长,让安云歌多体会一下安九受过的苦,可没想到,安云歌竟如此经不起折腾。

    也罢,倒是节省了他一些时间,好,让他能多陪陪安九。

    安云歌不可能再移植融合别人的灵根,他与修仙一途,已是无缘。

    司玄夜也没做多余的事,等安云歌醒来,自己就能被他的状况逼疯……他可是见过安云歌心脉有损,无法走剑道一途时,是如何在万衍剑宗所有长老面前撒泼发疯的,这次他被毁得更彻底,以他的心性来看,他是绝对无法东山再起了,他只会自我毁灭。

    安九沉睡的时间越发的长了……司玄夜如今便是什么都不管不问不理会了,修仙界均道他心魔缠身,已经入了魔道,曾经高风亮节,清雅出尘的微月剑尊,连着剖了自己两个徒弟的灵根,还重伤了自己那大弟子,然后离开万衍剑宗,连宗门都不管了,这不是入魔了又是如何?

    但只有司玄夜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不想管了,不在乎了。

    不管这是梦境还是真实,如果这里没有安九了,那这个世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成仙也好,成魔也罢,关他何事呢,他只要守着这一方天地,守着安九即可。

    第二十一日。

    万衍剑宗的人找到了这座小院儿。

    司玄夜趁着安九睡着的时间,用微月剑‘接待’了一下他们。

    万衍剑宗的弟子们,没想到他们的宗主竟然真的会对他们刀剑相向,倒也没有特别难‘招待’,很识趣的,回了宗门,并把司玄夜的话带了回去。

    “下次再不经我允许寻上门,我便不会剑下留情了。告诉那些长老,少操心本尊的事儿,时间到了,本尊自会回去领责。”

    送走这批弟子后,司玄夜仔细观察了一下院子,将打斗的痕迹清除,才回到了房间。

    安九还在睡着,司玄夜一时间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揪心不已。

    安九再清醒时,已是月上枝头。

    司玄夜问他,是先吃东西,还是先活动活动。安九选择了后者。

    司玄夜将人扶到了院子里,安九看着院子里那棵缺了一根枝丫的树,神情恍惚的想,原来白日里自己真的短短清醒过一段时间,而那时看见的场景,也并非做梦。

    司玄夜见他久久看着一个方向,心里有些不安,“在看什么?”

    “看天,好像快要下雪了。”他说,“我娘也是死在一个下雪的天里。”

    司玄夜心中一抖,勉强对他笑了笑,“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少在外面待会儿,先进去吧,我去给你端甜粥,还温着,趁热吃。”

    “好。”有吃的安九就开心,他朝司玄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只是原本脸颊上的梨涡,已经瘦到看不太出来了。

    吃完东西,安九便又困了。

    他裹着小毯子,坐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司玄夜一转头,便见他可爱的模样。

    他把人抱起来,安九就猛地惊醒,司玄夜急忙安抚,“抱你去床上睡,不用担心,都会好的。”

    安九便松懈下来,等司玄夜将他放到床上时,他又已经睡熟了。

    安九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

    司玄夜守在他的床边,脸上竟胡子拉碴的,眼里也布满了血丝。

    “怎么了?”安九的声音也哑得厉害。

    司玄夜说,“你睡了三天,一次都没醒。”他真的很怕,怕安九不会再醒来。

    安九愣了愣,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次竟然会睡这么久,“我太贪睡了。”

    “嗯。”司玄夜应了一声,之后两人便是长久的无言。

    久到安九的眼皮又变得沉重,眼看着就要慢慢合上……

    司玄夜开口,“小九,只要恢复灵力和灵根,就不会死了。”

    他终于无法继续在安九面前假装一个凡人。

    安九苦笑,“恢复不了灵根和修为了,我撑不住的。”

    撑不到找到能融合的灵根,也撑不住再一次剖开身体,融合灵根。

    “把我的修为给你,就能撑住。”司玄夜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

    安九还是不明白,直到司玄夜的手,搭在了安九的衣襟上,他才反应过来,司玄夜是想与他双修!

    安九错愕了好久,才闭上了眼。

    其实也没关系,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反正他之前不也是这样打算的?只要能活命,他什么都能豁出去。

    他这样安慰自己。

    可在这段时间里,他才真正感受到,被司玄夜当成人来对待,是种怎样的体验。他做不到再在这个人面前,自轻自贱。

    安九艰难的伸出手,搭在了司玄夜置于他胸膛的那只手背上。

    “师父,不要这样对我。”

    司玄夜猛地抬头,安九依然紧闭着眼睛,只有滚烫的眼泪,从眼缝里溢出。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修复不到曾经。安九嘴里喊他师父,却是不肯在承认他的身份之后,再正眼看他。

    司玄夜瞬间便溃不成军,慌乱逃离。

    后来,安九便又睡了,司玄夜才敢回来守着他。

    这次安九睡得更久。

    司玄夜已经不敢再拖下去,但是安九不愿与他双修,他无法将修为渡给安九,第二个方法实施起来,便会更加凶险。

    “修行本是与天争命。”司玄夜在重复了无数遍这句话后,将微月剑幻化成了匕首的形态——前两次剖灵根,都是用的他的本命灵剑。

    司玄夜坐在安九床前,解开了自己的衣袍……

    安九再睁眼时,房间里依然昏暗,窗外透来微微一点亮光,让人分不清这是清晨还是傍晚。

    但是都无所谓的,反正下一次醒来,也搞不清楚,具体是几天后的。

    也许他倒霉,根本就没有下次清醒的机会了。

    安九胡思乱想了一阵,才发现司玄夜坐在他床尾的阴影里……不管司玄夜,是他最近的注意力,总是很混乱。

    而当他一旦注意到司玄夜的存在,就很难将他忽视——

    司玄夜没穿上衣,打着赤膊,正定定的看他。

    这样的场景,猛地一瞧,还挺吓人的。不过安九没被吓到,他的心脏负荷不起‘惊吓’这种情绪,便自动为他屏蔽了。

    “师父,你在做什么?”安九的声音有些喑哑。

    他以为司玄夜仍然没有打消双修的念头。

    司玄夜缓缓抬起手,往安九面前送了送。

    他掌心是一把匕首,下面压着一个锦盒。

    “里面是能护住你心脉,不让你疼的丹药,后续也能为你快速愈合伤口……不会遭什么罪。”剩下的,便只能看天意了。

    “那匕首呢?”安九垂下眼睑,轻声问到。

    “你来,剖我的灵根。我为你融合。”司玄夜表情平静的说出能震惊整个修真界的话。

    安九猜到了,他没有接。

    他心里有很多疑问,想问很多很多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在那样对待他以后,又来对他掏心掏肺?为什么总要叫他如此为难?为什么要让他来做恶人?最想最想问的,为什么还要来找他?还要来救他?

    可是开口时,他却是说了另一件事,“可是师父,剖了灵根,你就是个凡人了,如何能为我融合灵根?”

    看起来,好像是在关注自身。

    司玄夜却知道,安九只是想劝他回头,“我是天生道骨,就算没有灵根,亦可修炼。”

    只是会损伤修为罢了,他想,他这五百年的修为,看来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不过也没关系,能换安九平安即可。

    安九听完,却是挥手打开了司玄夜的手,“我不要你的修为,也不要你的灵根,你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回去做你的剑尊宗主吧,别来管我死活!”

    他好像是已经放弃了求生,一心寻死。

    司玄夜却不这么认为。

    他捡起掉落在床上的微月剑,垂眸盯着它看了很久。

    安九问,“你还想做什么?”

    “如果我自己剖,会比你更熟练一些。”司玄夜本想着,以这个方式,向安九赎罪……虽然不是他现在这道意识剖了安九的灵根,但都是他,他不会连这点责任都担不起。

    听见司玄夜这样说,安九眼睫毛颤了颤。

    司玄夜思索了一下,又继续道,“但是没有定身术,且又需要剖开背后,我的手也可能不太稳。”

    “……疯子。”半晌,安九只吐露了这两个字。

    司玄夜还想问他,要在这里剖,还是避开他,安九便又昏昏沉沉,没了意识。

    他便只好加快行动,直接动手,反手为自己剖灵根。

    其实做起来,也没他说的那么容易,就算有灵识可以看见,但自己剖自己灵根,还是很不方便……血也流得到处都是,实在是无法兼顾太多。

    司玄夜白着脸,咬着牙,一寸寸往下剖。

    他活了一千多岁,修行到现在,大大小小也受过许多伤,也有无数次性命垂危的时刻,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可司玄夜仍然觉得,剖灵根最痛,痛到心里,痛不欲生……

    司玄夜将自己灵根完全剖出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多一会儿,稀稀疏疏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慢慢得竟有发展到鹅毛大雪的趋势。

    司玄夜没有关注外面,他损耗严重,本该继续稳固自己的状态,但他却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只是匆忙往嘴里塞了几颗丹药,又囫囵吞了下去,便匆忙给安九融合灵根。

    他是天生风灵根,属于变异灵根的一种,攻击性强,不如水灵根、光灵根等辅助性灵根柔和。

    司玄夜怕安九融合时出意外,便时刻守在他身边。

    那场大雪下了四天,才逐渐放晴,司玄夜等了又等,安九却始终不见醒。

    司玄夜吐出口浊气,伏身碰了碰安九冰冷的嘴角,“你看你,喜欢乱说话,这下可好,一语成谶了……”

    将安九背好后,司玄夜将微月幻化为长剑,回了万衍剑宗。

    后来的世人便只知道,万衍剑宗的宗主入了魔,斩杀了自己的徒弟不说,还在东岐之巅召唤出来鬼蜮,要拉着修真界共沉沦。

    人世的流言,谁爱谁评断。

    司玄夜什么都不管不看不听,他记忆的最后,只剩一片血红的颜色。

    微月生西海,幽阳始代升。

    司玄夜终于明白了,他需要的,不是寒霜,也不是剑道……

    他需要的,是太阳。

    ……

    从梦里醒来时,司玄夜只感觉恍如隔世。

    他有些过于沉浸到那个梦境里,以至于如今心境竟有些不稳,恐有被心魔入侵的迹象。

    但他已经承诺了周长老,而且也和众人定下了出发时间……还有就是,他要看到安九。

    要活着的,健全的安九。

    司玄夜草草压制住心底翻涌的心魔,匆匆赶往弟子居。

    安九的小楼不再是梦里那般荒凉的场景,院子里晒了一排短短小小的衣物,旁边儿树下还有一个手工编成的吊篮,他记得,是初夏之时,方郁鹤编给安九的生日礼物。

    司玄夜心绪平复了许多,原本还在叫嚣沸腾的心魔也弱了几分。

    他稳住脚步,慢慢走进小院子,安九察觉有人进入,从小楼里跑了出来。

    还是八岁的样子,白白嫩嫩的,完好无缺的。

    司玄夜闭了闭眼,在睁眼时,就见到安九笑着朝他奔过来,嘴里脆生生的喊了声‘师尊’。

    他这才感觉,这个世界是鲜活真实的。

    司玄夜带着安九出发前,又拐回清辉阁,将‘小小九’放进了芥子空间,一起带上。

    后来在演武场集合时,司玄夜又远远看见站在人群后的雪念,他最终没答应把雪念带上,但却不是因为别的理由,而是单纯的自己心里有鬼,怕他会对安九乱说。

    离开万衍剑宗后,安九才敢凑到司玄夜身边,向他认错道歉,“师父,你是因为我捅了安云歌一剑,才不得不为他寻找灵药的吗?”

    司玄夜觉得,安九太容易为别人着想,这样不太好,“不用这样想,是有几株灵药,也是我所需要的。”

    他现在更不想帮安云歌修复什么心脉了,但他如今刚脱离梦境,心魔缠身,无法闭关的情况下,自然还是选择远离那个罪魁祸首的好,否则他担心自己再一次入魔,届时不受控制的伤害到安九。

    安九点了点头,又问,“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扶光君’吗?”

    因为自己和扶光君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我对他如此偏袒?

    司玄夜愣了一会儿,这段时间在安九看见,就像是被道破了心思后的茫然期。

    但其实,司玄夜只是经历了一个太漫长的梦境,就算记忆里再好,要将一个不熟悉的人的名字,再次与遥远的记忆串联起来,还是需要片刻时间的。

    司玄夜终于想起了‘扶光君’是谁,但却还是没能明白安九的意思,于是只能粗糙的否认了一下。

    安九则想的是:看吧,连否定的话,都说得力不从心,看来我果然是个替身。

    那这个替身的界限在哪里?他要如何才能扮演得好,让师父开心?

    年仅八岁的一小只崽子,开始思考起关于感情的大事……是的,他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替身,反正他现在也是不懂情爱,对司玄夜的感情还处于一直仰慕,感恩的地步,他想得简单又直接,那就是,只要师父愿意,他怎样都可以的。

    在快要抵达溟川地界时,司玄夜发现雪念偷偷跟了过来。

    经历那个冗长真实的梦境后,司玄夜对自己另外两个徒弟,越发没有好脸色。

    却又想到,梦里那个邪性的方郁鹤,对安九的所作所为,他又突然对自己的安排感到了后悔……不能让小九和方郁鹤这小子单独待在一起,这小子喜好脾性都有些古怪,老琢磨着欺负小九怎么办。

    但已经到了这里,又不能把安九单独扔在溟川,思来想去,司玄夜还是接受了雪念,让他跟着一起进了溟川,雪念虽然有些钻牛角尖,但行事还是光明磊落的,梦境里那个雪念虽然隔三差五的觑了安九几次血,但他知道,他也是受了‘自己’的命令。

    如此一来,方郁鹤和雪念互相监督,私底下应该做不出什么小动作。

    安排好了这一切,司玄夜才进了溟川绝地,打算速战速决,取完灵药就回来接安九。

    “师父小心。”安九乖乖的跟他告别,保证自己不会乱跑。

    另外两个徒弟也答应了会好好照顾安九,这种承诺带着点心魔誓的意味,才总算让司玄夜完全放下了心。

    但他只顾着为安九考虑了,完全忘了自身的情况——他刚损失了五百年修为不说,还是强压着心魔,心境不稳定的状态。

    而这溟川绝地,之所以一开始就决定由他独自前往,只因为,此地有着‘化神之下,有来无回’的传闻。

    但修真界的修士们却也都知道,这话是传闻,却也是箴言警示。

    第50章 失败。

    安九与方郁鹤、雪念两人待的地方是整个溟川里, 相对安全的区域,但也只是相对安全,并非绝对。

    在司玄夜离开的半天后, 便有一波毒虫袭击了这片区域。

    好在毒虫并非特别厉害的灵兽,唯一麻烦的, 就是它们数量太多,杀起来没完没了的, 十分消耗体力。

    一开始, 方郁鹤还让安九待在一边儿, 不用出手,可一个时辰后,他便喘着粗气,毫无形象的冲安九喊道, “小师弟,搭, 搭把手!这些死虫子,数量也太, 太多了!”

    好在只是数量多, 威胁性不算大,就算是练气初期的弟子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更何况小师弟可是堂堂剑修, 剑修可比普通同等级的修士强多了。

    安九也没真打算作壁上观,他趁着方郁鹤和雪念杀虫子时,观察了一下这些虫子, 然后发现他们有意避开了一些地方,因为虫子数量巨大, 避开某些地方后,就显得特别明显,倒是很好辨认。

    安九随后对比了虫子们空出来的位置,总结出的一个共同点就是,那些地方好像是另一只虫子的巢穴!

    喜欢玩儿虫子的安九立马意识到,筑巢的虫子,对这波大规模迁徙的虫子有克制作用……先不提打不打得过这么多虫,就前者分泌的气味能让后者避让,对他来说,就是前者比后者厉害得多!

    “来了来了!”安九这一个时辰里,除了观察虫子,就是在方郁鹤和雪念清理过的地方刨虫坑,要说玩儿虫子,他可算得上个中高手!

    雪念回头看了眼安九,对方郁鹤道,“还是让小师弟在后方躲着吧,他还太小了。”

    方郁鹤也没真打算把安九拉进战斗中心,只道是让他清理一下越过防守线的虫子,以防它们调头偷袭,“无事,让他看着点儿漏网之虫即可。”

    雪念没有多说,却还是微微有些恍神……

    他不比安九大多少,却也没有得到过方郁鹤的特殊照顾。

    明明知道眼下这情况,不是钻牛角尖的时候,可雪念还是忍不住有些分神。

    他想,他和安九注定是不一样的,谁待他们都不一样。

    就这么分神的一瞬间,一只挥舞着巨大毒钳的虫子突破了他的防守,眼看要落到他脸上,雪念无法躲闪,他的长剑刚扫开面前一排虫子,收势不及,只能硬抗这一下。

    雪念别过脸,只打算把伤害减到最低。

    想象中的攻击和疼痛并没有降临,一道雪白的剑光在他眼前炸开,宛如惊鸿的一剑贴着他的脸颊划过,扬起他侧脸一缕鬓发。

    一只有他脸大的毒虫被剑气劈成两半,掉在雪念脚边,几对虫足还在不停的挥动挣扎。

    少年翩翩,意气风发。

    不得不承认的是,安九哪怕只有八岁,也确实是天生拿剑的材料。

    他挥剑斩杀毒虫那一剑,干净利落,已经初见独属于他自己的剑气风格,再过个十年,安九定能在剑道上大成,练出属于他的剑意。

    “雪念师兄,应敌时可不能分心呀,哪怕对手只是虫子!”安九转头,冲他笑了一下。

    这话师尊也跟他说过,但雪念此时却并没有被小他几岁的师弟教训的羞愧感,全因安九并没有给他任何高人一等的姿态。

    而少年的笑容仿佛灼人的艳阳,绚烂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

    雪念突然便有些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待安九不同了……他明媚耀眼,本就该是焦点。

    雪念点了点头,再次握紧手中的长剑,更加专注的投入了战斗。

    方郁鹤抽空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赞叹一声,“小九师弟真厉害。”

    “我也觉得!”安九半点不谦虚,还骄傲的扬了扬下巴,但这举动并不让人感觉骄纵,反而让人觉得他这小得意的模样很是可爱。

    雪念心里默默点头,他也承认,安九很是招人喜欢。

    安九嘚瑟完以后,就飞速跑到方郁鹤身后,然后掏出一个透明的大罐子,递给方郁鹤,“方师兄我来帮你!”

    方郁鹤一回头,就看见一罐子虫子,差点儿怼他脸上,“这是什么?”

    “师兄你把你的避虫粉和这个虫子融合一下,可以抵御这些虫潮。”安九快速的和方郁鹤解释了一下,方郁鹤本就热衷炼药,对此更是一点就通。

    而他刚刚用过避虫粉,对这些虫子的效果微乎其微,所以这才开始用剑杀虫,安九当时也是看见的,没必要让他再白费一次功夫,所以是安九找到了真正的克制方法。

    方郁鹤快速揭开瓶盖,取出一只虫子,用掌心火将它与避虫粉凝练成一滴液体,最后又烘干变成粉末,撒了出去。

    粉末散落的地方,虫子立马退避三舍,给方郁鹤减轻了压力,也好放心把前线交给安九,自己退到后方,安心炼制更多药粉。

    半个时辰后,虫群避开他们的扎营地点,分流而去。

    安九他们终于能坐下来休息了。

    方郁鹤累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他修为最高,杀的虫子最多,挥剑的次数赶上他七天的练习量了,可见虫潮还是很恐怖的,“幸好安九机灵,不然就该麻烦师父了。”

    方郁鹤话刚出口,就引来安九奇怪的注视,“麻烦师父?师兄你给师父传信了?”

    刚刚捉虫子的期间,好像确实看见方郁鹤放飞了一只传音蝶。

    方郁鹤挠了挠头,解释到,“是师父要求的,他让我每隔一个时辰,就给他传信告知当下什么情况……我刚刚告诉他我们遇到了毒虫虫潮,但并未提情况是否危急。”

    “那师父有给你回信吗?”雪念听到这,心细的察觉到不对……以师父对安九的在意程度,知道他们遇到了虫潮,就算没有第一时间赶来支援,也不该,连个回信都没有吧?

    另外两人,立马脸色一变。

    安九担心司玄夜正在应付什么很麻烦的事,也不敢冒然给他传信,只等着司玄夜空闲下来,给方郁鹤先回个信儿。

    结果就是,三人一直等到天黑,这期间,三人都分别给司玄夜传了消息,可却没等到任何回音。

    这下子,连原本最淡定的方郁鹤都有些慌乱了。

    他原本就不是性格沉稳的人,奈何这三人里,他的年纪最大,是另外两个的师兄,才一直撑着没露出慌乱的神色,就怕自己一慌,把两个师弟带得跟着着急。

    可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司玄夜却一点儿回音也没有,只能说明,他遇到的麻烦很棘手,短时间内无法解决。

    “没事的,师父那么厉害,区区一个溟川绝地而已,根本拦不住化神修士,只有修为不够的人,在里面才会有危险……师父可能只是没空出手来,我们不要自乱阵脚。”方郁鹤试图安抚住两个急得开始走来走去的师弟,可这话才一出口,就见小师弟脸色更差了。

    “怎,怎么了?”方郁鹤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

    “修为不够的人,会有危险?”安九开始不安起来。

    师父在魔域的时候,自废了五百年的修为,也不知道掉没掉境界……但总归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妙,“师尊之前,和魔皇交手时,受了点伤……”

    安九隐晦的提示。

    他也不敢把师父没了五百年修为的事说出去,师父毕竟是一宗之主,万一有人心存歹心,这个消息可能会给师父带去麻烦,哪怕是师兄们,也最好是瞒着。

    方郁鹤的笑容,也开始变得有些勉强,“应该也,也没什么太大问题吧,师父可是微月剑尊,剑修第一人,就算修为差点儿,也不可能被个绝地拦住,听说师父以前炼虚大圆满就去过,也只是受了轻伤。”

    安九追问,“再差点儿呢?”

    雪念见他脸色白得吓人,也忍不住出声安慰,“不会的,小师弟你放心吧,师父两百年前就已经进阶化神了,这修真界就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或许,是绝地里有什么地方禁止了传音蝶?”

    “对对对,这个解释很合理。”方郁鹤跟着附和。

    殊不知,雪念这话,却在安九心里,跟下达了判决没两样。

    但他还是顺着师兄们劝慰的话点了点头,总不能什么事,都往最坏的地方想。

    而绝地里,司玄夜确实遇到了大麻烦。

    原本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的绝地魔物,却趁他心魔发作,将他撞下了悬崖,悬崖之下,则是历来擅闯绝地的修士们的埋骨之地。

    这些修士早已化作累累白骨,却被无数的怨气魔气侵蚀,天长日久下,早已经化成魔物。

    如今一有活人掉下来,便会把身边散落的尸骨吸过来,胡乱的拼凑成一个人形,在从地上随便捡上一件武器,就开始对着活人攻击。

    偏偏能进入绝地,走到这个位置的人,还都不可能是修为太低的修士,他们化作骷髅兵后,也还保留着生前的修为。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司玄夜也不是没被这么多高阶修士围剿过,但更糟糕的是,这些骷髅兵打不死,就算把他们打散架了,他们也能重新组装,有些缺胳膊断腿儿的,也不在意自己是一条腿儿还是两条腿儿,只要能站着,那就能继续打架。

    而这里自古埋下的尸骨,恐不止万数。

    司玄夜的心魔也越发压制不住。

    如果一直这样不停下来,他只会失去意识,堕魔自戕。

    心魔入体而堕魔,和魔域那群天生魔族、主动选修魔功的修士还不一样,后两者一个是种族问题,一个是修炼的功法比较邪恶,但都有自我意识在。

    而后两者也同样会面临心魔问题,可以说,但凡走在修行这条道路上的人,都害怕被心魔完全侵蚀神智,被心魔入体的修士,没有半点神智可言,也不会再继续修行下去,脑子里只有无穷的杀戮欲望,自残自杀,更是常态。

    在这种情况下,司玄夜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问他,‘为什么还要负隅顽抗?接受你的命运,去覆灭你的宗门,这才是定数’。

    “定数一定就是无解的吗?”意识模糊的时候,司玄夜不知不觉,问出了入镜时听到的那句话。

    他的芥子空间突然开始发烫,一个被白光笼罩的物件儿,突然脱离芥子空间,直接出现在司玄夜面前。

    一般来说,只有修士身死,芥子空间里的东西才会被爆出来。

    司玄夜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本能的追逐那道白光而去。

    而还留在溟川地界的安九三人,没等到司玄夜的回信,反而等来了韩柊等万衍剑宗的几位长老。

    “韩师叔、卫师叔、孙师叔,你们怎么来了?”方郁鹤见到来人,立刻忐忑的站起了身。

    不止方郁鹤,就连安九和雪念,也是突然变得紧张局促起来……这时候等到了宗门的几位副掌权人,可并不算什么好消息。

    韩柊面色发沉,“你们师尊在哪里?”

    三人的心脏,同时又往下沉了沉,“还在绝地,没有出来……”这已经是第十天了,不仅没出来,连个传信都没有。

    韩柊面色阴沉的望向绝地的方向,另外两人表情也不太好看,“韩柊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绝地也就只有你能勉强一进了。”

    韩柊是炼虚后期,离化神期只差一阶,离炼虚大圆满只差一步,这里要说有谁能进绝地,那也只有韩柊了,而他进去,也就比其他炼虚修士的九死一生,多一生而已。

    “到底怎么了,师叔?”安九一听他们要韩柊进绝地,彻底慌了。

    另外两位长老看向司玄夜的这三个徒弟,面露不忍……都是还没培养出来的好苗子。

    不过到底是东岐峰的弟子,也没必要隐瞒。

    姓孙的那位长老便站出来,将真相告知了他们,“剑尊他……魂灯的灯火黑了……”

    魂灯的魂火变黑,代表心魔入体。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安九才惨白着一张小脸,喃喃不停,“不可能不可能……”

    韩柊也有些不忍,“确定已经是堕魔了,没有……回旋余地。”

    眼泪毫无预兆的,就滑落眼眶。

    “那,那师叔快去救救师父吧,求求师叔了。”安九睁着眼睛流泪,完全控制不住。

    韩柊点了点头,正准备要走,又突然补充道,“但是救不了他心魔入体。”

    就算是救回来,结果也只能是被镇压在无妄峰……除非有一日,他能从堕魔状态下清醒。

    这句话像压垮安九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失神的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地面,脑海里是司玄夜把他接出云麓府,带他找到娘亲的尸骨,帮他给娘亲迁坟,给他住的地方和吃的东西,还带他修行,教他练剑,从怎么握剑开始,到后面每一次历练都暗中护着他……不管师父是不是把他当成别人,但他的付出是真的,给自己带来的感觉是真的,师父就是他在世上最重要的人,可是现在,师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后悔,绝望,自责的情绪,不断冲刷着安九的内心,一种‘不该如此’的情绪,也越来越强烈,“如果,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就好了,我一定会拦住师父,不让他来这里的。”

    他好后悔,在他问司玄夜那个关于‘扶光君’的问题时,他便是想过,要不然耍耍脾气,不让师父来的,他明明有机会的。

    甚至更早的时候,如果他能控制住脾气,不去刺安云歌那一剑……

    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多,也越发打不住,直到后面,安九都好似有些疯魔了。

    绝地里。

    司玄夜捉住了那抹白光,他的手心里多出一尊小冰人。

    司玄夜盯着这顿小冰人看了许久,无声的叫出了它的名字,“小,小,九……”

    他眼里的疯狂和血色褪去一些,刚恢复片刻清明,便见手里的小冰人身体从中裂开,从中冒出一本儿拇指大小的黑红封皮的小书来。

    小书从小冰人身体中脱离,飞到半空,逐渐变大到正常书册大小,然后摊开在司玄夜面前,正往前一页一页的翻动……

    司玄夜的神智本就所剩不多,现在又见小冰人在他手里破碎,哪里还理解得了,眼前这本书是什么情况。

    他摊开手心,愣愣的看着掌心里一滩碎掉的冰雪,呼吸越来越急促……大雪的天里,安九躺在床榻上,再也没睁开过眼睛的画面反复冲刷着大脑。

    “不……要……”司玄夜挤压着喉咙,低声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小冰人却在他掌心里逐渐化作雪水,再也不见踪影。

    理智彻底被黑暗淹没,司玄夜震怒之下,竟开始引爆神魂,强大的修为波动,直接将面前还在翻页的书册掀飞出去,书册掉到地上,停止了翻动,合上了书页。

    同一时间,安九和司玄夜脑海里,都出现一个叹息的声音,“六道未开,回溯失败了。”

    两人心中同时产生疑问——什么六道,什么回溯?

    陇天大陆虽有佛修,但并未大肆传道,所谓六道的观念,也不是所有人都了解。而且修道之人,当然都是信奉自己的所修之道,坚固本心,才更有飞升的机会,修士们便更不会去接收别人家道途信仰。

    而那道莫名其妙的声音消失后,两人便同时失去了意识。

    安府内,安九眼皮抖动了许久,终于艰难的撑起了眼皮,睁开了眼睛。

    奇怪,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但又好像没睡好,还是累得不行。

    而随着安九的苏醒,悬浮在半空的溯世镜终于落到了他的手边,外表也不再是那副华丽的水晶镜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面返璞归真的原型铜镜,只有人巴掌大,能被轻易藏在身上任何地方。

    ……安九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藏这面镜子,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镜子揣进了怀里。

    这时候他也发现了晕在房间正中央的司玄夜,他好像……还受了伤?

    安九看着司玄夜嘴边溢出的鲜血,心里竟然觉得有些难过。

    奇怪,他不是已经放下对司玄夜的感情了吗?

    曾经的安九,确实将司玄夜视作生命里的救赎,可经历上一世的事后,他也已经看清了司玄夜的真面目——他是不会对别人的任何感情作出回应的,保护自己不在他那里受伤的最好的办法,那就是不要对他付出感情。

    本来离开万衍剑宗后,安九觉得自己已经在慢慢放下了,怎么现在又出现这种类似伤心的感觉了?

    不行不行,他得吃个一斤的打卤面冷静冷静!

    安九揉着肚子从床上滚下来,急匆匆的拉开房门,外袍都没穿,就想往厨房冲。

    然后一卡开门,他就傻眼了,门外一顺溜儿的,站着五个男人。

    五个人本来还在争执讨论什么,此时一听见动静,齐刷刷的安静下来,扭头看向了房门前站着的安九。

    其实距离安九进入溯世镜,外界也不过才过了三日。

    而距离这五个人齐聚一堂,也不过过了大半日……

    这几人甚至正经事儿是半点儿没商量出来个结果,全把时间耗在争论到底谁才是安九真正的道侣上了,……然后安九就拉开房间门,一脸茫然的挨个儿看了众人一眼,最后觉得应当是自己睡迷糊了。

    安九见所有人都沉默,越发确定自己还在做梦,于是不在状况的率先开了口,“各位,吃了吗?”

    五人,“……”

    微生岚率先凑了上去,狐狸眼弯弯,“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去吃?”

    林静渊随即也不甘示弱瞬移到安九面前,“小宠物,跟主人走,回去想吃什么都可以。”

    奚青渡笑了笑没说话,眼神却往房间里看了看。

    韩柊也想说点儿什么,但是看见奚青渡的眼神,也知道现在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师兄可在屋里?”

    安九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下,一拍脑门儿道,“哎呀!我师父昏倒在房间里了,还吐了好多血,你们快看看他去!”

    说完,安九便率先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把房门大大的拉开,回头用催促的眼神又扫了一遍众人。

    只有韩柊和方郁鹤动了。

    两人进了屋子后,安九也欲跟着进去,这时候却被微生岚给拉住了。

    “别搭理他们,咱们先去吃东西,你都睡了三天了,肚子不饿吗?”说话间,微生岚还动手动脚想摸安九的肚子……其实就是想碰碰眼前的人,确定他真实存在。

    要不是刚才情敌太多,他都已经扑上去把人箍在怀里了。

    安九拍了他手一巴掌,不让他碰……这么多人在的呢,不可以在人前这么暧昧,他可没忘记,奚青渡当初是怎么评价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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