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虫子。
安九借用孟扶光的势力, 在凡俗界里寻找司玄夜的踪迹。
他其实对司玄夜的了解也不多,不知道他在正式修行之前,来自哪里, 又是什么身份?
他很大可能也并非凡俗界的人,安九这样寻人, 无非是大海捞针。
但与此同时,安九又总抱着一种侥幸心态, 或者说是一种直觉……洪明现在有想要收徒弟的心思, 司玄夜又是他命中注定的继位人, 有这种命运的吸引在,司玄夜很有可能会在特定的时间里,出现在洪明周围。
他只需要在那个时间点前,截住司玄夜, 率先与他产生一些可以让他偿还人情的交集即可。
只是这样的任务,也并不容易, 安九找了两天,还没一点儿消息。
安九愁得焦头烂额时, 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上, 发现了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
瓶子是透明的,里面是一只长得十分威武的牛角虫,安9把瓶子拿在手中, 轻轻晃了晃瓶身, 里面的牛角大王挥舞着头顶的牛角,发出‘唧唧’的叫声。
安九脸上忍不住浮现一抹浅笑,心情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安宁。
安玖心情放松的玩了一会儿虫子, 然后才开始思考这只虫子的来历……好像也没什么需要思考的,除了那只狐狸, 应该也没有别人会喜欢玩虫子,还知道自己也喜了欢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表面上看起来稳重冷淡的微生岚,内心里还是一个喜欢玩虫子的小狐狸……装的那么严肃,他都差点被唬住了。
只不过……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虫子?难道他对自己也有特殊的感觉?
想到这个可能,安九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酥酥痒痒的,从心尖里冒出一种,迫切想要见到对方,拥抱对方的冲动。
可是他又想到孟扶光的警告。
安九重来不怀疑孟扶光,不认为他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所以他还是要克制住自己,说好不能跟微生岚接触,就一定要守住这条底线,可以再越界了。
安九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琉璃瓶,最后恋恋不舍的将它放回了窗户上,回头还写了一张小纸条,压在了瓶子下面——我不喜欢这个,不要再来了。
本就是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看见他这么不近人情的留言,应该会感觉倍受打击,然后就放弃接近他了吧?
安九心里突然升起无限的失落,接下来做什么都有些打不起精神。
……
微生岚是循着气味找到安九的别院的。
他第一天见到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时,就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微生岚出生狐族,但他却是微生家的返祖血脉,从出生起,其他人就对他十分尊敬。
他不明白,为什么别的狐狸,可以互相追逐打闹,而他想加入,其他狐狸就会马上散开,毕恭毕敬的朝他问好。
……扫兴。
微生岚没有朋友,但他其实很想拥有。
再后来,万衍剑宗来妖灵城寻找根骨好的弟子,那位宗主对自己十分看重,他也喜欢用剑的感觉,便拜了对方为师,随他离开了妖灵城,到了万衍剑宗。
微生岚想的是,也许换一个地方,他便能交到朋友。
但结果却是恰恰相反,到了万衍剑宗后,他的日子变得忙碌起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岷阳剑尊对他要求很严格,根本不允许他分心做其他的事。
其他弟子可以种灵植,养灵兽,或者外出历练,做些宗门任务,但微生岚不行,他只能练剑,或者参加各方势力旅行的宗门比试。
岷阳剑尊对他说:“你不需要学别的,你是天生拿剑的材料,你就应该在做一柄锋利的剑!”
以前微生岚也不懂,他是狐狸,不是剑,为什么师尊要说这样的话。
后来,微生岚就没心思琢磨这些了,他的所有时间都耗费在修炼上,如果无法达到他要求的境界,便会受到惩罚。
一开始是不让吃饭,不过这一招没用,他降生不久便能辟谷,最长可以三月不进食。
岷阳便开始对他进行体罚,从罚跪到鞭笞之刑,刑法越发狠厉。
而且岷阳剑尊许是没有真正将微生岚当做一个人,教导他时,更像是将他当做一个畜生对待,通常是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
微生岚不懂这些,他不像奚青渡,有一个很爱他,很负责的父亲,会为他寻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族修士做老师,教导他人类的习惯,以及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方式。
他在岷阳剑尊扭曲的教导之下,很快便失去了应有的童趣之心,但说到底,微生岚也不过是才一百来岁的小狐狸,这样的年纪,在妖族还很年幼,于是慢慢的,他找到了另一种,发泄自身精力的方法……那便是与人比试。
微生岚‘战斗疯子’的名声渐渐除了出去,修士之间的比试,原本讲究一个点到即止,但微生岚下手往往没轻没重,和他比试的人多半都会受轻重不一的伤,同辈之间,他更是碾压性的存在,为了得到更好的断了和发泄,微生岚便开始越阶挑战比他修为高得多的修士,他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挑战出窍期的修士了,偶尔会受很重的伤,但他疯子一样的劲头,也让对方没讨到多大的好。
微生岚越来越喜欢战斗,他越发觉得,岷阳剑尊说得是对的——他应该是一柄利剑,是一件合格的兵器。
别人看他的眼神,也越发畏惧,少数不了解他的人,第一次见他时,眼神里也带着各式各样的欲望。
但那个少年不一样……
他的眼神清凌凌的,看向自己时,满眼都是欢喜和欣赏。
具体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微生岚也说不清楚,但是他们对视的那一瞬间,微生岚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一百年前,看见了那些狐狸崽子们,在看向自己同伴时候的眼神。
他原本以为他已经忘了,那些对同伴的渴求。
是少年的一个眼神,重新唤起了他的记忆,微生岚才发现,原来他还想要有朋友……
如果是那个少年的话,他是不是也会和别人不一样?毕竟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其他人不同?
微生岚想了想,决定要尝试一下。
净月蛾便是他尝试的第一步。
可是他却收到了这样一张纸条……让他‘不要再来’了。
所以,是他失败了吗?
微生岚拿着瓶子往回走,一路上都在总结自己失败的原因。
师尊说过,做任何事都不能轻易放弃,修行一途艰难,如果遇到一点儿困难就放弃,那他趁早回妖灵城玩泥巴去吧,不用修什么剑道,也不用做什么兵器了。
微生岚向来很听岷阳剑尊的话,所以拿到被拒绝的纸条后,微生岚第一时间想的,确实应该怎样改进——或许是少年对这个礼物不够满意?
确实,牛角虫这样的凡间虫子,与净月蛾比起来,属实算得上普通。
可他现在并不在修真界,能遇到一只净月蛾幼虫,已经是奇迹,哪里能寻到更多珍贵的虫子?
他琢磨了很久,最后决定,质量不够,数量来凑。他可以捉很多虫子给少年,让少年可以组建虫族大军,玩对战。
御花园的虫子也没多少特别的,凡俗界的虫子,虽然比不上修真界的灵虫,但也能挑出一些有意思的种类。
他花了大半夜的时间,跑了很远的路,在南滇之境,做捉了不少当地特有的虫子……那个地方是巫蛊之术的发源地,虫子的种类多,而且生命力顽强,更经得起玩弄。
而这一来一回,加上找虫子、捉虫子耽搁的时间,竟是让他错过了平日的早练,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岷阳剑尊,微生岚便知道,这顿罚是逃不掉了……平日如果是被惩罚,微生岚心里其实是不痛不痒的,情绪上会很平静,没有怨言,也没有多余的感觉。
这样的反应,以至于岷阳对他的刑罚越来越重,他有恃无恐,觉得已经完全掌控了微生岚,他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剑,就该听从自己的指挥,指哪儿打哪儿。
也是因为如此,岷阳对微生岚的掌控欲愈发严重,甚至到了要管控微生岚目光看向何处,是为何人何事分心的地步……
不过这个时候的微生岚,还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或者说他是不在乎,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今日,微生岚心里却生出一些不安的情绪来。
岷阳黑着脸,问他为何迟到,还一语道破了他昨夜离开了皇宫的举动,“你擅自离开本尊身边,去了何处?”
虽然心有不安,但微生岚还是听话的道明自己的行动轨迹——他对岷阳剑尊的服从性很高,这种习性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轻易扭转的。
岷阳的表情更难看了,“你是说,你离开了大半宿,又耽搁了早上的晨练,只是为了去捉几只虫子?”
微生岚微微歪了歪头,不解。
捉虫子就捉虫子,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这种词汇?难道说,捉虫子是什么不对的行为吗?
岷阳剑尊朝他伸出手,“虫子呢?交出来。”
微生岚顿了顿,从乾坤袋里,摸出两只琉璃瓶。
但是岷阳剑尊实在太了解他了,从他那略微词意的动作里,就发现了他有所隐瞒,“全部。”
微生岚只好把所有琉璃瓶都拿了出来……除了装净月蛾的那只。
“玩物丧志!”岷阳剑尊怒喝一声,剑光一扫,将微生岚面前的琉璃瓶,全都击了个粉碎,瓶子和虫子,皆是付之一炬。
微生岚瞳孔放缩了一下,却是没有上前制止。
“过来领罚。”岷阳剑尊冷冷丢下一句,拂袖而去。
微生岚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摸了摸那一地的灰烬。
那一地的心意……
依然是鞭笞之刑,少年微生岚□□着上半身,背对着岷阳剑尊跪立着。
他其实很久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惩罚了,因为他一直都很听话,不会做出违背岷阳剑尊意志的行为。
但就算过了这么久,被岷阳剑尊那带着灵力的鞭子,鞭笞在后背时,微生岚还是觉得疼得有些难忍。
他只好想些别的东西,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否则这几百鞭子,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可是微生岚短暂的人生里,经历实在过于贫瘠,而那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战斗,此时想来,竟也有些乏善可陈,索然无味起来。
突然间,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从他脑海里闪过。
明明还没有正式的交集,明明只有过一次对视,一次握手……微生岚想着,竟也感觉有些开心起来。
那个可以做朋友的少年,如果原因和他做朋友,他们可以一起玩儿虫子,玩儿藤球也行,他们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合拍的伙伴。
莫名的,微生岚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受完鞭笞之刑,岷阳照例来安抚微生岚,告诉他哪里做得不好,并述说自己也很痛心。
“你错就错在,不该为了贪图玩耍,而耽误修炼的时间。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天赋和年龄都最好的时段,你应该全心全意将注意力放在修炼之上,不可为一些玩物分心挠神……知道了吗?”
“徒儿知错。”微生岚点了点头,同以前每一次被岷阳训斥后认错时一样。
但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并没有认错,也不会改正。
于是他假装痛苦的皱了皱眉,问岷阳道,“可是师父,徒儿好痛,明日的练剑,可否推辞半日?”
岷阳脸上满是不悦,但他看着微生岚苍白的一张脸,额头满是因为痛苦,而溢出的细密汗水,加上他自己下的手,他知道他伤的到底有多重,便也不敢做得太过不近人情。
毕竟这可是普天之下,唯一的一只九尾,他也不想,把他养得不亲。
熟谙‘打一棒再给一个枣’的岷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宽限了微生岚半日,并嘱咐他好生休息,却也绝口不提,帮他疗伤,或者给他丹药的事。
好在,微生岚白纸一般,也并不知道这些。
回去之后,微生岚拔了一些自己的狐狸毛,将自己一缕神识附诸其上,好叫人探寻此房间时,能察觉到他的气息。
做好这一切准备后,微生岚再一次动身,前往南滇,捉了更多的虫子回来。
不过这一次,他给安九送去时,没办法将时间卡在晚上了,只能在白日里,将一个个琉璃瓶,看着从小到大的顺序,依次给他排列在窗沿上。
安九没有出门,他听见窗户那边传来一些响动,便偷偷摸到窗户边,一把拉开窗户,想震慑一下对方。
然后便对上微生岚有些苍白的脸。
他连那一排琉璃瓶都没能来得及关注,便嗅到了空气里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一瞬间,安九也顾不得孟扶光的警告,脱口而出便是关心的话。
微生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以前觉得,战斗里受的伤,才叫受伤,这种被师父责罚后的伤痕,哪里算是受伤,毕竟又不会损耗修为,也没有伤筋动骨。
但在对上少年担忧着急的眸子时,微生岚的认知又出现一点细微的变化——能让对方疼惜的地方,就是受伤了。
安九在微生岚点头那一瞬间,便急忙转头出了门,来到窗户外,一把拉住了微生岚,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伤在了哪里?上没上药?”
靠的近后,微生岚身上的血腥味儿更重了,安九心里也越发心疼慌乱,眼底不知不觉就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是真的很怕伤害微生岚,也怕微生岚受伤害。
前所未有的矛盾拉扯着他的心脏。
一个声音让他赶紧离开,不要管微生岚。
另一道意志却又无声反抗,控制着安九的身体,让他挪不开步子。
微生岚不知道他的纠结之处,只是诚实道,“后背,没有上药。”
听见这话,安九心里对微生岚的担心情绪,压过了其他所有嘈杂的声音,他急忙将微生岚拉进房间,还不忘训到,“你,你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微生岚顺从的跟着他的步伐,心里有些飘飘然……这是朋友接纳自己的表现吗?
他没有接收过他人正常的关心,其他人都说,他是兵器。
曾经他也将这种说法当做称赞,却没有想过,兵器和人,在其他人那里,会受到如何不一样的待遇。
安九动手解了他的外袍,里面的内衬已经是濡湿一片——他没有仔细处理过伤,又来回奔波,折腾了一夜,此时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已经与他的内衬黏粘在了一起。
安九一看那内衬都遮挡不住的狰狞伤痕,眼泪就忍不住掉不个停,哆哆嗦嗦的问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微生岚向来诚实,“没听师父的话,被师父责罚了。”
安九一听,心里又疼又怒,“多大的事儿,让他责罚的这么严重,还不给你伤口上药!真是太过分了!”
微生岚侧过头去看他,语气很平淡,“不用上药,以前也没上过。”
他自愈能力极强,这点伤,不消两日,便能疤都不留。
安九嘟囔,“怎么可以不上药。”
说完,他又意识到微生岚话里另一个关键点,“以前也没上过?他以前也这么打你?”
想到这个可能,安九气得手直哆嗦……司玄夜待他再不好,也就剖过一次自己的灵根,其他时间,根本不会动手打他,方郁鹤和雪念那里,也没听说过受过司玄夜的刑罚,怎么到了岷阳这里,竟然还有打人的规矩?
微生岚见他好像在生气,便想让他不要这么生气,但他又抓不住安九生气的点,只能干巴巴的想为岷阳的行为作出个合理的解释,“师父,他也是为了我好?”
安九又追问,“所以以前也没有给你上过药?为了你好的师父,却连药都不给你上,你是不是傻了?”
怎么一千年前的狐狸,这么单纯好骗吗?打了他,却连他的伤势都不关心,这样的师父,怎么可能是真的为了他好?
想到自己打听到的那个旁门左道的小消息,安九现在却是越发相信了,岷阳剑尊才没把狐狸真正当做徒弟在培养,他就是想养一个助他修行的工具!
安九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只能按捺住情绪,找来把剪刀,一点一点给微生岚剪开后背与血肉粘在一起的衣物。
他一边剪,一边疯狂掉眼泪,却又要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像哄小孩子一样,跟微生岚说话,“不疼不疼,吹吹就不疼了……”
微生岚本来想着,他的时间不多了,干脆一把将衣服扯下来算了,反正以前也都是这样做的,伤口也不一定会全部裂开,慢慢的总会全部愈合。
但当安九轻轻柔柔说着安慰他的话时,微生岚就开始动摇……或许晚一点回去,师尊也不会发现?
在当那道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自己伤口上时,微生岚的念头就已经完全倒戈了……不想回去练剑,练剑没有被少年上药开心。
微生岚确实开心,如果尾巴在的话,或许现在已经开始摇起来。
安九却不知道他的这些心里活动,只是专心致志给他处理伤口。
等到一切都弄好,已经是快中午的时候了,微生岚现在赶回去练剑,或许还来得及。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行动。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一个念头在心里有了一点苗头后,就很难靠意志力把它重新摁回去。
微生岚想留在少年这里,和少年多相处一会儿。
安九见上好了药的微生岚,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下也有些为难。
理智上,他知道应该要就此打住,悬崖勒马。
但感情上,他也是想和微生岚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待着就很好。
安九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用尽毅力的站了起来,对微生岚下了逐客令,“不早了,你快走吧,我,我要睡午觉了。”
微生岚脸上出现明显的失落表情。
他道,“那我明天还能再来吗?”
“不行。”安九咬了咬牙,残忍拒绝。
“可是你收了我的礼物,我们是朋友了。”微生岚有些委屈。
“不是。”安九背过身去,艰难的否认。
“好吧。”微生岚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失落。
安九闭了闭眼,强制自己不要转身,不要听不要看,免得他再说些可怜的话,会叫自己心软……
“可是……你把我的衣服剪碎了,我没有衣服穿。”
“……”
一直击中内心柔软地方的安九愤恨的转身,“那你就别穿!”
微生岚表情冷静,甚至是有些无辜。
他掀起眼皮,波澜不惊的道了一个字。
“哦。”
第62章 祸乱。
也不知道别人对这个‘哦’字是什么感觉, 反正安九是被微生岚一个‘哦’字气了个仰倒。
他一回头,还真见他敞露着胸膛,一副大大咧咧, 准备就这样走出去的模样。
安九气得脑仁儿疼,捡起地上的外袍, 丢到了微生岚怀里,“把这个披上!”
微生岚则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乖巧的将外袍披上, 等待着安九的下一个指使。
安九看了他一眼, 无奈的上前,亲手将他的衣袍整理规整……微生岚的体魄健壮,穿上衣服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刚才安九却发现, 不穿衣服时,他的身材真的很有看头, 胸肌和腹肌的肌肉并没有过分夯实,但是垒块分明, 肌肉线条流畅, 带着很强的力量感。
如果就按微生岚刚才那种草率的披法,那根本就是欲盖弥彰,反而更显得他胸膛宽阔, 色
特别是, 拥有这般惑人男色的本尊,表情还十分平淡,狐狸眼不带感情的一扫, 简直把禁欲与色|欲毫不违和的糅合,直让人想将那件外袍扒掉。
但是安九知道, 微生岚没有刻意勾引人的意思……一千年以后的他没有,现在的他更不会有,只能说,这或许就是狐族的天赋能力吧。
“你呀,能不能正视一下自己的魅力,你想过没有,你要真这么走出去,别人能用眼神把你给吃了。”安九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
微生岚垂眸看他的发顶,“那你呢,会觉得我有魅力吗?”
安九大方自然的点头。
他就是对好看的人没有抵抗力,看见美好的人和物,就忍不住心生欢喜,对他们抱有好感……一开始会纵容微生岚跟着自己,不也是因为对方好看吗?他魅力足够大了,迷得自己晕头转向,明明才因男色吃了大亏,却还是忍不住向他投降。
他自己能认识自己的坏毛病,也并不耻于承认。
微生岚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眼里升起一抹亮光,“那我们能做朋友了吗?”
“……”安九无言片刻,最后还是冷酷无情的拒绝道,“不行。”
“你该走了。”安九推了推微生岚,想把人从房间赶出去。
微生岚却伫立原地,雷打不动,任凭安九推攘。
干安九推累了,站着休息,心里忍不住想,没想到,一千年前的年轻狐狸,竟然是个比他还倔强的犟种。
“你到底走不走?”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做朋友?”微生岚问这个问题时,安九能明显感觉他的失落。
这让安九,又有点于心不忍。
他垂下头去,也变得十分丧气,“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我明天再来,或许你明天就改变主意了。”微生岚自顾自的说完,转头便朝着门外走去,他步伐极大,很快便消失在安九面前,不给他留半点再次拒绝自己的机会。
安九看着微生岚消失的背影,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主要是心累。
微生岚说他明天还要来!
安九只觉得心底又甜蜜又忧愁的……
第二天,微生岚果真又来了。
他敲了敲安九的窗户,却没等到对方来开窗,但他知道人就在屋里,屋子里有他的气息,他只是不愿见自己。
安九确实在房间里,他没办法对微生岚太狠心,也就只能在他来时装死,希望微生岚得不到回应后,会早点放弃。
但他明显小瞧的这个犟种。
微生岚敲了半晌窗户,对方却一直不为所动,他便开始思索起对策来,总结昨日成功进门的经验。
于是乎,他很快自学成才的领悟了苦肉计——
他微微思索了片刻,便动用真气震开了后背的伤痕,等同于活生生的将伤口再次撕裂。
这种行为对于微生岚来说,其实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反正他以前也老是把伤口弄得裂开。
微生岚怕安九闻不到血腥味儿,便自己开口想引起安九的注意力。
“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你可以帮我上药吗?看看也行……”想了想,微生岚又示弱的说了一句,‘好疼’。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喊疼……虽然他并没有感觉多疼。
这句话他说的干巴巴的,依然没有多余的情绪,要是换个人来,指定就会看穿他这‘装可怜’的小把戏,但偏偏对象是安九,安九知道微生岚是个多么要强的男人,这样的小把戏,偏偏就是能拿捏他的心。
那扇窗户没有打开,但是很快,安九的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微生岚悄悄勾了勾嘴角,尝到了卖惨带来的甜头。
……
岷阳剑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抽查微生岚的修为和剑术。
微生岚的天赋太强了,岷阳剑尊很享受那种,每一次检查,都会发现对方进步飞快的喜悦。
可这次岷阳剑尊检查时发现,微生岚的修为增长,缓慢了许多。
“你最近这修为增长,怎么比不上在宗门的时候。”
微生岚垂下头,不敢与岷阳对视,“许是凡俗界的灵气不足,所以进度便慢了很多……而且,我的伤也好得很慢,是徒儿没用。”
“伤还没好?”岷阳剑尊皱了皱眉,第一次关心起微生岚的伤势来,“什么情况?”
“大概也是因为灵气不足的原因吧,请师傅见谅。”微生岚的说法有理有据,岷阳剑尊想了想,便也没有过度追究,只是让他抓紧修炼,尽量别被外在因素影响。
“是。”
这次虽然被微生岚糊弄过去了,但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没过两天,岷阳就确定了,微生岚状态确实不对。
他觉得很是愤怒,不仅是因为微生岚懈怠修行,更是因为他的撒谎和欺瞒。
要知道,岷阳剑尊的掌控欲很强,一直要微生岚绝对服从他、绝不反抗他,直到成为他手中最听话、最顺手的兵器为止。
而这次微生岚的行为,却是在试图脱离他的掌控,这叫岷阳如何能忍!
但岷阳知道微生岚撒谎后,虽然生气,但却没有第一时间揭穿微生岚……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徒弟,竟然也开始生出叛逆的心思来了。
他偷偷跟踪了微生岚,最后发现,他竟是与扶光君殿里那个侍君搅合在一起,而且从两人相处时的情形来看,好像还是微生岚上赶着的。
但岷阳还是迁怒了安九。
他本就是万衍剑宗的宗主,修士又天然的歧视凡人,他能给孟扶光面子,却不会对他身边的凡人有什么尊重的心思。
得知真相那一刻,岷阳强压怒火,不动声色的回到自己住处,暗中却是想了无数种如何处理掉安九的方法。
至于孟扶光那里……虽然都说那少年是扶光君很重视的朋友,但岷阳却只当他是个侍君,一个凡人而已,连修士都不是,随随便便一点儿小意外,就能要了他的命,这么脆弱的生命,孟扶光要是真的在意,就会想方设法将他引上修行一途,而不是任由他十几岁的年纪了,却是一点儿不接触修炼之事。
岷阳总是以己度人,只觉着,一个凡人罢了,只能算个蝼蚁,届时根本不需要向孟扶光交代什么,大不了,便随便找个理由,或者死不承认便罢。
凡人那么脆弱,谁又能笃定,是他做了什么害得他殒命呢?他一个炼虚期的高阶修士,犯不着跟一个凡人过不去了。
但这里毕竟是皇宫,不是他的地盘,一些事情要做得隐秘,不留痕迹,还是得耐心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如此,时间一晃,又过了半月。
安九和微生岚的接触,开始进入一个相对默契的时期。
微生岚什么也不问,只是每天会来安九的住处小待片刻,他什么也不问,不逼迫安九一定要接纳他做朋友,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他,不在乎安九是不是搭理他,只是这样静谧相守的时光,也让他觉得各位快乐。
前所未有的快乐……
安九从一开始坚定的拒绝,到后来的视而不见,到现在好像已经默默接受了他的存在。
他其实并没有忘记孟扶光的警告,所以心里一面觉得害怕恐惧,一面又贪念和微生岚相处的时光……微生岚在安九眼里,就像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囚徒,他明明知道对方要死,但又不确定对方什么时候会死,他想要扭转一下这个必死的局面,可又不知该从何下手。才能达到目的。
安九也挣扎过,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这个发展。
他也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反复的复盘,努力去回忆,然后一天比一天更自责。
微生岚却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安九心里带来多大的压力。
他只是感觉到,他的新朋友十分的矛盾,他明明也很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可又总是在抗拒。
如果换做其他正常成长的人,面对这样对他总有保留的朋友,肯定早就敬而远之,主动保持距离了,可惜他是微生岚,他的成长过程太过苍白沉重,就算安九只对他有三分好,也能在他内心里放大百倍。
更何况,安九对他的好不止三分,他能明锐感觉到,安九很在乎,很在意他。
既然微生岚已经看穿表面,看到了内在,那他也不是很在乎安九表面是怎么对待他的,他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应该尊重朋友的意愿,没必要刨根究底。
安九慌张又安宁的度过了半个月,外面却传来,天下即将大乱的消息。
太子从去赈灾,变成了镇压叛军,临圣王城也不复往日的繁华热闹。
王城里来了许多逃难而来的人,这些人的形容已经是很狼狈了,叫人不难想象,那些离王城更远的偏远城镇,接收的又该是怎么模样的难民。
也就是这个时候,安九派出去寻找司玄夜的探子有了回信儿——距离王城不远的扶柳城里,疑是发现了安九要找的人的踪迹。
其实这个时候,安九与微生岚的接触已经很多了,他已经不是很在乎岷阳所修炼的是不是无情道,因为从微生岚透露出来的各种细节中,也能轻易感觉到,岷阳并没有真正将微生岚当徒弟。
……至少,不是那种爱护的徒弟。
为了避免将来微生岚弑师的悲剧,安九还是决定,要想个办法,把这对师徒分开。
而且这时候,安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微生岚如今的性格,竟然隐约有点后世时候司玄夜的感觉……而他好像听司玄夜提起过,比起他的师父洪明剑尊,岷阳剑尊给他的指导更多。
这大概就是岷阳剑尊教出来的徒弟的特征吧,安九也不希望微生岚以后变成司玄夜那样刻板无情的人。
还是应该早些将司玄夜找出来,这样做,可能有点推别人入火坑的嫌疑,但安九想,司玄夜反正是命中注定要进这个火坑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安九,将后世的结果当做了历史的必然,殊不知,如果没有他此番推波助澜,命运的走向,大概率不会如他所愿。
他以为司玄夜会成为万衍剑宗的下任宗主,这是‘命中注定’。
可他却不明白,从他这一刻心念一动起,他与司玄夜之间的后世纠葛,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他亲手促成了一些事情的发生,但他现在还一无所觉。
安九招了人来,想让他们去扶柳城,将那疑是司玄夜的少年带来皇宫,那宫人却很是为难,“扶柳城如今是座疫城,上头下了死令,只能进,不能出了。”
安九一愣,有些恍然,“这么严重?”
那工人也是一脸愁容,“公子有所不知,这天下,快要乱了……”
外边儿是天灾人祸不断,这临圣王朝,怕是气数将尽。
之前孟扶光嘱咐安九乖乖待在皇城不要乱跑,他也就真的没离开过皇宫,竟是不知,外面的变化竟是如此的大。
“那,那扶光君对眼下局面,可有什么对策?”安九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孟扶光,他觉得,以孟扶光的运筹帷幄,肯定不会不知道外边儿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说不定,他是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才会放心闭关。
那宫人苦笑摇头,“奴才哪里知道主子们的安排。”
安九都不知道,那他们这些下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想通了这点,安九也不再为难那宫人,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然而第二天,安九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的待在一辆马车上,他听见外面驾车的人,似乎正在和守城的军官交谈,那声音听来熟悉,竟就是昨天那给他汇报了消息的宫人。
那人对守城君道,“这是九殿下请入宫的贵人,他要出城寻人,你们放行便是。”
安九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制止,却发现自己除了浑身不能动以外,今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这不像普通人能办到的手段,安九瞬间就锁定了万衍剑宗来的那些个修士。
其中自然是以岷阳剑尊的嫌疑最大。
他只是想不通,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怎么却招来了对方先下手为强?难道那岷阳也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下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置自己了。
安九胡思乱想了一通,很快便明白那绑了自己的人,打的什么主意。
他好像知道寻的人在扶柳城,借着这个借口,要把自己也送进那座疫城里,那座城现在只进不出,里面的消息也传不出来,把自己丢进去,就只能等死了。
要是他再心狠一点,甚至可以直接动手,在扶柳城里杀了他,最后再抹除掉他的痕迹,这样一来,就算之后有人想要查,也只能查到,前往扶柳城,是他自己的意愿,而哪里现在正是混乱,他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那里,也怪不了旁人分毫。
安九努力思考对策,最后无奈发现,自己要么等待他人救援,要么就只能祈祷对方轻视自己,不会在把他送到城里后,第一时间就动手灭口。
他现在还不太着急,因为安九觉得,对方多半是不会直接杀了他的,从他只是买通宫人就能看出来,他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普通人就算被威逼利诱,但归根结底还是惜命的。
那宫人不敢就扶柳城,只是隔得老远,让城里人把他接了进去就算完事儿。
来接他的人也不被允许离开城门,只派了一人,去空地捡起马车的缰绳,再将安九的马车牵引进城中。
他被这群人带到了城中难民集中的一个营地,这里大概以前就是贫民区,房屋瓦舍都很破旧,现在更是被拆了房门,充作难民安置地点。
外面的空地上支了一口大锅,锅里翻腾着不知是食物还是药材的褐色液体,那液体散发着的味道,也很是一言难尽,在那空地附近也躺了不少人,他们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是一片片溃烂流脓的伤口。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腐臭气息,如果不是亲自进入到这里,外面的人恐怕很难想象得出,这是怎样一副地狱场景。
而离这扶柳城不远的地方,还是天子脚下,是前不久还歌舞升平的王城帝都。
安九被守城士兵丢在了难民安置点的门口,里面便有人出来接应了,最后他被带到了一个破布搭就的帐篷下,和一群疫病看上去不太严重的百姓待在一起。
半日之后,安九感觉自己麻木的舌根恢复了一点知觉,他尝试着发出一点声音,看看自己对舌头的掌控力在什么程度,以此来判断,自己还有多久才能恢复行动。
早一点能自由活动,就早一分自保的机会。
安九‘咿咿啊啊’地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音节,周围的人都死气沉沉的,没人搭理他,安九也便没有分心去观察旁人,而在这时,有人将他扶了起来,架起他的身子,把他往外扶。
安九恢复了一点力气,突然被人挪动,也是吓了一跳,变微弱的挣扎了两下。
那人便开口解释,“你没有被传染疫病,不应该待在这里,我带你去安全一点的地方。”
这个陌生人不知道来历,恐怕是那将他绑来的人埋下的暗桩。
安九‘啊啊’两声,本想拒绝,最后发现自己捋不直舌头,遂放弃,任由对方将他搀扶着离开。
罢了,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人若真想对自己下毒手,他其实也并不是很担心。
毕竟曾经他让孟扶光想办法送他回去时,孟扶光便说过,他是被溯世镜召来这个时间点的,他在这个时间点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他与这个时空,是对立存在的。
当时孟扶光说的这话,他其实没有听得很明白,孟扶光又用了最通俗浅显的话语向他解释,“你便这样理解吧,这个世界与你,是一个无法共存的状态……你若是真实的,那这个世界便全是假的,包括你现在见到的我;世界若是真实的,那你便是假的,我见到的你,就是虚幻的。”
“现在不懂没关系,等真正到了那一刻,你就会明白。”那时候安九问他,‘那一刻’纠结是哪一刻?
孟扶光说,他也不知道,只能让他自己去领悟。
安九如今便隐约明白了,在溯世之书没有承认并更正的世界里,他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便只是一个虚幻的景象,就算被杀死了,也不会真正消失。
……最严重也不过是消失在这个时代,而他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当然,这只是安九计算出的,最糟糕的结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从这个时代消失,至少不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
他也不确定,溯世书会不会承认他来过这个时代,但他依然觉得,他应该要全力以赴的,给一些人一个正式的告别。
扶着他的人将他带到了一间客栈,这间客栈居住的人竟然并不算多,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见那人带回来一个陌生人,还是纷纷发出怨言,“东墙小大夫,你怎么又捡人回来?现在这世道这么乱,你可不能再瞎捡人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谁知道那些人是人是鬼。”
那人瞥了说话之人一眼,反驳道,“什么‘是人是鬼’,我捡回来的当然都是人,是人我就得救回来!”
另外有人又道,“你上次捡回来那个怪胎,又得了什么好结果?你花那么多精力药材治好了他,他却冷冰冰的,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喂,那小子,你听了这半天,什么话都不说,别不也是个白眼儿狼吧?”
被当做‘白眼儿狼’的安九张了张嘴,却是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63章 命理。
客栈住着的人, 对安九很是排斥,但也不敢靠他太近,最后只能孤立着他, 不同他说话。
但把他带回来那人会和他说话,到了晚上, 安九能正常开口时,便从那人哪里打探到城里的情况。
这位‘东墙小大夫’, 确实是位大夫, 安九还瞧出来, 她其实是名扮做男装的女子。
她大概是有点儿修炼的天赋,摸到了一点儿修炼的门道,就差一点,就能以药入道, 成为一名药修了。
因为这个原因,在疫情来临时, 她的身体比平凡人更强健,让她不容易感染疫病, 再加上她‘医者’的身份, 便没在第一时间出城避疫,而是选择了留在城里为百姓治疗。
而这扶柳城的疫情,也是从西边过来的那群流民带来的, 那些地方前两年大旱, 今年又暴雨,冲垮了河道,淹没了田地, 冲毁了房屋,让本就忍饥挨饿了两年的百姓, 更是没了一点儿活路。
“临圣国境内,竟有如此多灾祸……”
安九感叹一声,却引来东墙嘲讽一笑。
“还不是拜那位‘天圣下凡’的九殿下所赐。”
听见对方提到孟扶光,并且对他十分不屑一顾的模样,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但他也没明说,反而想要听听对方到底是怎样个说法,“为什么这样说,九殿下怎么了?”
东墙依然冷笑,“一整个国家的运势供养,才出了这么一位‘天圣’,只要有他在,临圣王朝只会逐渐走向灭亡!什么‘天圣’、什么‘全知’,只不过是一个吸取一整个国家的血,来铸就他圣名的蛀虫!”
“你,你别乱说话!”安九猛地站了起来。
安九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目光沉沉的看向东墙,“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如此议论九殿下,议论国运,这若是叫旁人听到,可是杀头的大罪!”
“我当然知道。”东墙无所谓的晃了晃头,“可你看看这天下,国将不复,谁还管得了,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安九依然眉头紧皱,“可九殿下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他这句话说的,也是越来越小声。
安九仔细回忆了一下,孟扶光好像……确实没做什么对天下有益的事。
但他只是迟疑了一瞬,很快又坚定的相信起孟扶光来,他虽然没做什么有益之事晚上好,但也没做什么坏事,“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背这样的骂名?”
东墙则说,“他拥有强大的能力,确于国家没有任何作为,这遍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
“……”安九觉得她是在强词夺理,如果说,孟扶光是临圣国的皇帝,他没有做到在其位,谋其政,还可以给他安上这个罪名,可孟扶光只是个皇子啊,而且他如今也才弱冠之年,又哪里能将这么大的责任压到他肩上?
安九承认,自己有些护短,但他也确实觉得,东墙说的那些话,是对孟扶光的诋毁。
“没想到,小哑巴你竟然还是那位殿下的拥趸者,看来被洗脑得不清……你是从王晨那边过来的吧?我就知道,王城那边的人,脑子都已经被荼毒了。”东墙的语气很是嘲讽,听得安九越发感觉不适。
“……你对别人的偏见太深了……修道之人,是不允许随意插手人间事的。”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安九也知道,这种偏见,无法靠他人三言两语发生扭转。
东墙只是嗤笑一声,不再与他继续讨论。
两人的交谈,不欢而散,安九原本对她的好感,也降至没有了。
可是安九不明白,这扶柳城明明离王城也不算远,按照东墙的说法,王城附近的人被洗脑严重,那为何会出现她这样对孟扶光看法如此极端的人?
不过东强倒是对安九没有什么太大的介怀心,第二日还照常来给安九送饭送药,这副样子,安九又对她气不起来。
“客栈里的人都是安全的,没有携带疫病,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和他们接触一下。”东墙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他们不一定想接触你……人嘛,都是惜命的,你也不用太在意他们的态度。”
这个时候的东墙,又显得格外的通透。
安九决定,不去计较她昨天说过的那些话。
然后他就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被丢到这扶柳城,是因为有人想让他消失……想到这里,安九差不多也明白了对方的打算,对方大概是要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这就很给机会了,如果疫病结束,扶柳城早日解封,那他不就没事了吗?
这城中还有没染病的人,当前的情况看起来,也并非走到绝路吧,只要上头控制的好,这一城池的人,大半都还有救。
安九将内心想法告诉东墙,她却沉默了很久,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不会好了。”
“啊?”安九不明白她的意思。
东墙又勉强笑了一下,“我是说,扶柳城不会好起来了,它的命运,只有毁灭……快慢之分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事关自己是什么状态留在这里,安九还是很在意的。
“没有什么所谓的‘上头的人’,那些当官的全都已经跑,扶柳城已是一座被遗弃的城,不会有物资,不会有救助。我们只能慢慢消耗一切能用的东西,然后等死。”
所以,那些人才这么抗拒东墙从外边儿捡人回来,她每多救一个人,也等同于在压榨其他人的生存空间,分享一份他们的生命时长。
想明白这一点后,安九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谁都出不去吗?”
他倒是不是很绝望,他并非真正的凡人,要离开一座凡人城池,以他现在的状态来说,虽然会有点麻烦,但也并非绝无可能。
可是其他人呢?这一座城里,少说也有十多万的人口,就算疫情初期,逃出去了不少,那应该也还剩将近十万,如今扶柳城的死伤并未过半,还活着那么多些人,难道全都要被放弃吗?
东墙的目光也变得几度茫然,“都出不去了吧?”
安九看着她的表情,内心里也有些不忍,他不由自主的开口询问,“后悔吗?当初选择了留下来。”
东墙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如果我不留下来,你们这些人,连多活几天都艰难,且行且看吧,也许并非毫无转机。”
安九也跟着点头,“嗯,还不到绝境,不要轻言放弃啊……悄悄告诉你,我以前可是和野狗争食过,只要我还在喘气,我就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东墙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然后收拾了东西准备继续出去熬药。
她打开房门时,安九才发现,房门门口站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儿。
安九一对上男童那张稚嫩的脸,当场就僵硬在了原地……这他妈,六七岁的司玄夜!
东墙看见站在门口的男孩儿,转头跟安九介绍了一番,“这就是他们口里那个‘怪胎’,不过我不这样觉得,他只是不太喜欢说话。”
说完,东墙走向司玄夜,半勾下腰身,与他目光平视,“你是来找我的?是肚子饿了吗?”
小司玄夜去看向安九,“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模样?”
东墙很少听他开口,于是惊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安九,“你在和他说话?看不清他的模样吗?”
安九也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东墙看见的,是凡人视角下,一张普通的脸;而司玄夜看不清的话,只说明一个问题——他已经引气入体,正式开始修行,并且已经有一定修为基础了。
不愧是万衍剑宗未来的掌权人,天生道骨加单一灵根的天赋,果然恐怖。
思考间,东墙只当他小孩子气,准备将他带走了。
司玄夜见安九没有回话,也不再多问,顺从的被东强牵着,准备离开。
而他刚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你说的,和狗抢食吃,是真的吗?”
安九突然觉得晕眩了一下,一种荒谬的宿命感涌上心头。
面对只有六七岁的未来师尊,安九苦笑了一下,艰难开口,“是,是真的。”
拜你所赐。
可是看着,不到他腰高的司玄夜,安九就连迁怒责怪的力气都没有,于他来说,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了。
他找到了司玄夜,再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情况下。
但事到如今,找没找到他,对于安九来说,意义都不大了,安九反倒是觉得,和他相处得有些尴尬……与太子就是安云歌这件事不同,安云歌是太子的转世,他们的长相也不相同,面对一张不同的脸,安九很多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忘记他是安云歌的前世,相处起来相对不会太过别扭。
但司玄夜就是他自己啊,脸也还是那张脸,只是变得稚嫩可爱了许多……这就让安九更难接受了,要知道司玄夜可是他师父,他曾经敬重过,恋慕过,后面又恐惧过,逃避过的人,现在一副白白软软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实在是太奇怪。
或许,他还是应该想个办法,早点离开这扶柳城。
想到这里,安九又开始发呆……微生岚发现他失踪了吗?微生岚会找到这里吗?
还是不要了吧,与微生岚的羁绊越深一分,他心里的不安就扩大一分。
而且,安九觉得,如果自己这事儿,真是岷阳剑尊下的手,他一定不会让微生岚发现的,或许都已经找好了理由,搪塞自己的失踪。
事情也确实与安九想的大差不离,在安九失踪这件事儿上,岷阳将自己摘得很干净。
微生岚不管怎么调查,也只能查到安九确实在寻一个叫司玄夜的人,并且也明确表示过,要将人接到皇宫来。
再要往下查,便是彻底断了消息,安九去了何处接人,什么时候去的,何时回来,通通都没了下文。
查到这里的时候,微生岚便感觉到不对劲了,以他对安九的了解来说,对方就算这段日子不怎么搭理他,但也肯定不会,就这样不告而别。
微生岚敏锐的察觉到,安九这边出了问题,但他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想到,问题的根本原因出在他身上,更不会想到,对安九动手的人,就是他信任敬重的师尊。
因此在寻觅安九去向时,耽误了一些时间。
等到微生岚查到扶柳城的信息时,却又被岷阳剑尊拦住。
岷阳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面色阴沉,“你这几日,心浮气躁的,也不好好修炼了,是想做什么?”
微生岚此时,还没有对岷阳剑尊产生怀疑,他犹疑片刻,这次没有选择说谎,“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他突然被人带去了扶柳城,恐是有人故意害他。”
岷阳剑尊阴沉沉的看着他,而后召出了本命灵剑,“你要忤逆为师,那便先用剑说服我!”
微生岚轻轻蹙了蹙眉,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对师父挥剑相向,他还……做不到。
“请师父放我离去,等寻到了他,徒儿会回来领罚,届时师父,怎样罚我都行。”微生岚闭了闭眼,最后缓缓跪在岷阳剑尊面前,底下头颅,卑微的请求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这么偏激的阻拦于他,也不知道他的好师父,才是设计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只是不想违背师命,也不想置安九于危险之地不管。
他想要的,只是两全。
岷阳却是气得手抖,他用剑尖指着微生岚的眉心,震声怒言,“你为了个暖床的凡人,要与我对抗?好好好!本尊今日就杀了你,免得你日后背叛!”
微生岚依然没有出剑,那柄也没有要了他的命,只是穿透他的肩胛,将他死死钉在了地面。
岷阳剑尊没有杀他,也没有放他,只是让洪明守着他,用阵法空间,将他关了禁闭,“他要是不知悔改,就不用再放他出来了。”
……
而在扶柳城,时间,便是生命……这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死神的镰刀,一茬一茬的收割着百姓的生命,没有希望的疫城,都只会更绝望,更死寂。
第三天的时候,东墙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客栈里的人表情默然。
安九看着他们的态度,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司玄夜问问情况。
看着拉开房门后,还不到他腰高的司玄夜,安九表情复杂,沉默了好久都没开口。
最后,还是司玄夜先开了口,“做什么?”
安九按捺下听见司玄夜童稚嗓音的违和感,开口道,“东墙没有回来,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司玄夜小小年纪,就一脸冷酷,看得安九压力颇大。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了安九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看不出我只是个小孩子吗?我还能管得了她的行踪?”
安九则是一脸感慨……这熟悉的,被训斥的感觉。
但司玄夜怎么这么冷漠啊,他真是从小冷漠到一千年之后啊,他才是合该要修无情道的好苗子吧……
安九心里随口吐槽了一句,随后才想起,司玄夜后来确实更受岷阳剑尊的重视,心里恍然道,怪不得他能继承岷阳剑尊的衣钵,当万衍剑宗的宗主呢。
安九试图劝一劝这孩子,能稍微把他从冷心冷肺的道路上掰回来一点,“可是东墙她救了你啊,你都不关心关心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说完这句话后,安九从司玄夜脸上,看出一个明显的‘无语’表情,“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用她来救。”
“……”好,你是真的厉害。
安九竟无法反驳司玄夜的话。
他说得很有道理,司玄夜如今有修为,比东墙那种没有正式参悟大道的人厉害许多,甚至比安九都要厉害,他根本不需要东墙去救,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直接离开扶柳城。
司玄夜见安九沉默,想了想,又开口道,“你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模样,我就告诉你那个蠢女人去了哪里。”
“……东墙不是蠢女人。”安九想着,司玄夜当小孩儿的时候,还真是挺讨嫌的。
司玄夜不耐烦的挥了挥小手,“那个不重要,你先说能不能答应我的条件?”
安九却感觉有些为难,看清他长相这回事儿,主要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可以换一个吗?这个我真的无法做到。”
司玄夜很聪明,从他的话里,提取到了重点内容,“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
被小孩子的智商压制了……
安九憋屈的点了点头,小声‘嗯’了一声。
于是,司玄夜抛给他一个‘你真没用’的眼神。
司玄夜想了很久,勉为其难的换了一个条件,“那好吧,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司玄夜沉吟片刻,“离开扶柳城后,若再见面,你主动来与我相认。”
这算什么要求,安九觉得奇怪,便就这样问了。
司玄夜则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最后缓缓吐露两个字,‘好奇’。
安九再要追问,司玄夜便凉凉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要知道那个蠢女人的去向?还不进来?”
安九只好放下这件事,跟进房间,等着司玄夜给出答案。
司玄夜对他道,“那个愚昧的蠢女人加入了一个擅长煽动人心的教会,她每隔几日,会与那群人一聚……算算时日,今日也该是教众相聚的日子了。”
安九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追问,“擅长煽动人心的教会?是煽动他们仇视孟扶光吗?”
司玄夜不知道孟扶光,但他却听过那群人散播的谣言,“是仇视什么‘九殿下’,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那便是了。”安九喃喃道。
原来东墙说的,孟扶光洗脑了王城的人是根本不正确,他们这群教众,才是被洗脑的人。
既然知道了东墙的去向,也能确定她不会有危险,安九便不着急着去找人了,而是与司玄夜多聊了几句。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是别国的奸细吗?”
司玄夜却道,“不是他国奸细,那群都是修士,或许不一定都来自修真界,但肯定都是正式踏入修行一途的。”
司玄夜果然是已经入道了,这些东西他都明白,聪颖得不像个六岁的孩童。
安九只是心里悄悄感叹了一下,最后又将注意力放到正题之上,“都是修士,那为什么……”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问过孟扶光的那个问题。
——那若是,他们觉得你身上无利可图,不愿再给这个面子了,怎么办?
孟扶光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可能会想办法把我捉起来,拿我祭天。
安九瞬间感觉,自己灵台清明,想通了一些事。
就是这个时候了。
他想,有人想要捉住孟扶光,但他的名声太大,又有个皇室身份,想要将他带走,还需师出有名。
而没有什么方法,比这乱世之中,给他带上一顶‘祸国殃民’的帽子,更方便的了。
那……孟扶光他自己算到了吗?他有作出对应的举措吗?
可孟扶光都没有出关,外面的流言蜚语,也没有人站出来制止,再这样发展下去,他怕是真的会一语成谶,被人祭天吧?
还是说……
安九脑中灵光一闪,心里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孟扶光想看到的?他之所以豪不作为,也是因为,这些流言,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安九越思考,就越想落泪——为什么他一个笨蛋,要去揣摩这些聪明人的想法?
那还是继续当个笨蛋吧,反正不管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出好的对策,不如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
“你要去制止那个蠢女人吗?”司玄夜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神。
安九疑惑的‘嗯’了一声,司玄夜又耐着性子解释,“你好像很在乎那个叫‘九殿下’的,你不去制作那蠢女人散播谣言吗……我听说,她准备向全城昭示‘九殿下’的罪行,说这天罚便是因他才降世的。”
“别人会相信吗?”安九心中一紧。
司玄夜语气薄凉道,“越愚蠢的人,就越是深信不疑。”
“你不相信?”安九惊奇的看了司玄夜一眼,却召来对方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
“那个什么‘九殿下’,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会召天罚?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司玄夜怕他听不懂,又往细里解释了一些,“我已悟道,虽然修为不济,却也能看出,这临圣王朝气数已尽,龙脉奄奄一息,却被一道浓郁的紫气吊着性命。”
“天罚是降给整个天下的,天道要回收哺育给这片大地的灵气……那人不仅不是祸世之人,反而再消耗自身的能量,让这天下苟延残喘。”
安九听完,更是惊讶了,他没想到,司玄夜竟然也知道这么多。
“你说的都是真的?”
司玄夜又沉默了一会儿,很久之后,才继续开口,“不知道……也许是我猜错了。”
那道紫气最近好像在回收,看起来像是不打算再支撑这片岌岌可危的土地了。
司玄夜也猜不透那人想做什么了,但不管怎么样,都与他无关。
凡俗界的生灵被天道抛弃、死亡后,会化作灵气反哺这片天地,向死而生,绝境之后,才会有新的生机。
而灵气的反哺,没有界限,修真界也会提高一定的灵气浓郁度。
他早晚要去修真界的,凡俗界毁了就毁了,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倒是乐见其成的事。
不过,那道紫气……
司玄夜到底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他思考了片刻,还是对安九说出了心里话,“世人的审判只凭私心,也凭人云亦云。愚蠢的人没资格掌权,权利只能被握在永远清醒的人手中。”
“比如,我。”
安九一言难尽的看向这个才六岁的崽子,表情十分复杂。
你可真敢说啊!
第64章 获救。
东墙离开的第二天, 一群流民围住了客栈,药里面的人交出食物和药来。
而早先占领客栈的这群人,人数稀少, 也不敢跟带有疫病的流民接触,只能死死守住入口, 不敢与其正面交锋。
但客栈并不是只有一个入口,他们人数也不够。很快就被那群流民发现了一处无人看守的窗户。
他们从窗户外爬了进来, 肆意破坏里面的东西, 将自己流脓的伤口抠开, 把携带者病毒的体|液涂抹在屋子里各处。
客栈里原本这群人,被突破第一道防线后,只能退到一个大房间里……他们不能再分散待着了,那样只会被逐个击破, 败得更快。
除了来的第一天,安九还是第一次看见客栈里的人聚得这么齐, 就连司玄夜也下来了。
司玄夜路过安九时,看了他一眼, 小声的与他交谈, “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下次见面,要主动来认我。”
安九无奈的笑了笑, “下次见面恐怕得是在万衍剑宗了。”
他想的是, 自己这一遭怕是快要结束了,要与司玄夜再见面,那怕得是一千年之后, 他去万衍剑宗拜师的时候。
司玄夜却是若有所思,“万衍剑宗吗?没听说过。”
安九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只当他是随便说说,他便跟他随便聊聊,“唔,现在你当然没听说过,现在万衍剑宗……修真界二流势力吧。”
“嗯,二流势力确实不行,如果能站到最顶端,当然也就被更多的人知道,就算凡俗界的人,肯定也会有所耳闻。”
安九心想,你的野心可真是六岁就展露了啊,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万衍剑宗确实是在司玄夜的带领下,走到巅峰的……这个崽子现在就很狂,但他也有狂的资本。
安九正胡思乱想,突然见到司玄夜转头盯着他,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你会赴约的,对吧?”司玄夜目光如炬,看得安九心虚。
他在这个时间线里,怕是赴不了约了……这也能被司玄夜看出来的吗?
安九没敢吱声。
司玄夜目光变冷,“你要是骗我,我一定会揍你!”
安九无奈,“……我们也不是很熟吧?你为何要这么执着和我再见?你不是连我的模样都看不清吗?”
“就是因为看不清,我才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司玄夜冷哼一声,表情有些傲娇。
这还是他现在年纪小,等他拜入东岐之巅,只会慢慢变成岷阳希望的样子。
司玄夜没有说的是,他是觉得安九有些熟悉,那种熟悉加上这层神秘面纱,才对他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吸引力。
安九点了点头,相信了司玄夜说的这个理由……果然是小孩子,没有成年后的他那么稳重。
不过也是这时候,安久才意识到了问题,“你要走了吗?”
“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安九好奇,“那你之前留在这里做什么?”
“……”司玄夜迷茫了一会儿,“不知道,我没地方去。”
这话说得安九又有些心生怜爱,他问,“那现在呢?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嗯。”司玄夜点头。
去修真界找万衍剑宗吧,这还是安九给他提供的灵感。
他们在这间房间里躲了小半天,等到外面听不到动静时,才出来探查情况。
外面的流民搜刮了食物和药材就走掉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房间里的物件全部散落在地,有用的全被带走了,没用的,也被砸了个稀碎,这满地的狼藉昭示着他们来过。
之前安九才来时,还跟他呛声的那几个人,此时也是一脸的萎靡不振,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一点精气神儿。
在这里每被多困一天,就是多一天的绝望。
安九其实并不是特别能共情他们,但却能直观的感受到他们的变化……从安九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到现在,不过过去五天时间,这群人就好像已经苍老了几十岁,日薄西山,行将朽木。
他们默默的收拾着屋里的狼藉,谁也没有说话。
安九帮他们擦拭着那些腥臭的黏液,让他们尽量不要沾到这些东西。
好半晌后,安九隐约听到有人低声抽泣。
这道泣音,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安九看见,他旁边那大汉,擦地擦着擦着,便开始抹眼泪。
安九张了张嘴,想提醒他别这样擦眼泪,小心病从眼入,但他又觉得,现在的情况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安九没说话,其中一个没比安九大多少的少年开了口,“我们,是不是活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听就是强忍着才没哭出声。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更加沉默,也有人想要出言安慰,但他张了张嘴,却也深觉无力。
晚上的时候,有人出现了疫病反应——他高烧不退,身上也开始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
他们之中,终于还是有人被传染了,更可悲的是,他们现在连最基础的药都没有。
更大的绝望笼罩着客栈,所以大家也没发现,一开始被他们称为‘怪胎’的那个男童,已经不知不觉消失在客栈里。
第三天的时候,流民们又来了,因为他们觉得,昨天没有找出这群躲在客栈里的人,那他们就没有将利益最大化——这群躲着的人身上,肯定还有好东西。
如今的扶柳城,只剩下死亡和掠夺,只有抢夺的东西更多,他们才有机会多活一天……只要能再多活一天,就有多一天的希望,等到救援。
人呢,越是深陷绝境,越是拼命挣扎,蝼蚁尚且苟且偷生,更何况是灵智更高的人类,想要活下去,想要求生,是生命的本能。
昨天那少年说,“他们昨天抢了我们的东西,今天还要继续来打劫,根本不想给我们留活路。既然他们都要我们死,那我们今天跟他们拼了!能多带走一个敌人,就算死的不亏!”
不得不说,少年人确实比其他人更多一分热血。
此话一出,好几个年轻人受到的激励,果然开始在客栈里寻找起来趁手的武器,一副要放手一搏的模样。
安九想要拦一拦,“别冲动啊!你们冷静一点呀!好死不如赖活着,先别这么早放弃!”
少年回头瞪他,“不放弃还能怎么办?谁还能救得了我们?还能指望谁来救我们?”
“官府还会管我们吗?真的还有人支援扶柳城吗?”
安九被这一个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他心里知道的,临圣王朝气数尽了,官府管不了他们,皇室自身都难保了。
安九突然也很迷茫,扶柳城唯一的结局,便是死去,而现在还留在城中的百姓,也只会随扶柳城殉葬,能逃出生天的只会是少数。
两拨人在客栈大堂,打的不可开交时,东墙回来了,还带着一群修士,想来便是她加入那诋毁孟扶光的教会里的教众。
来的这群修士修为虽然不高,但制服一群凡人还是没有问题的,混乱的场面,很快便得到了压制。
战斗结束后,东墙一个人收拾着残局,将受伤的人都扶到了室内,并给他们处理伤口,“好端端的,你们怎么跟他们打起来了?”
原本她不问这话还好,她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掉头看向了她,人们脸上原本麻木的表情,突然都化作了憎恨。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如果不是你在客栈囤了那么多药材,这里怎么会被那群刁民盯上?”
“为什么救了我们却不管我们?我们现在都染上了疫病,你知道吗?”
“都是你害的,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救我们。”
“对呀,要是没有一开始的希望,我也不会来这里。”
“我抛弃了我的老婆和孩子,因为他们都染了病……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留在他们身边,多陪陪他们,一家人一起走过最后这段时光。”
“我也抛弃了我的爹,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众人纷纷开始埋怨起东墙,仿佛他们如今遭遇的悲剧,全是因为东墙救了他们一般。
安九觉得,这样的发展有些不对劲,但人在极端情绪里时,是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那群人觉得,他们可能真的没有求生的希望了,所以开始埋怨这个世界,埋怨所有人。
东墙显然也愣在了原地,她明明只是出于好心,她也不懂,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些被她救下来的人,却纷纷开始讨伐起她来。
“我……”东墙想辩解,却被一个石块砸中了额头,那里瞬间流下一抹猩红。
“闭嘴吧你,就你还想当救世主?”
“我没想当救世主。”东墙垂下眼睑,血水顺着额头留下,沾湿了她的眼睫,让她的世界变成一片猩红的颜色。
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当救世主,她只是,在灾难来临的那一刻,想用自己生平所学,去尽可能的帮助更多人而已。
她并没有想过,扶柳城会成为弃城,他们留在这里,最终成为困兽之斗。
“那你现在怎么办?你能让我们活下去吗?如果不能,那你要不要给我们偿命?”有人怒到极致,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想?”安九被这话惊住,忍不住站了出来,将东墙拉到了身后,“这根本不是她的错,你们不知恩图报就算了,怎么还想着以怨报德?”
说到这里,安九也忍不住嘲讽,“一开始还说别人是什么‘白眼儿狼’,我看啊,最白眼儿狼的就属你们!”
眼看着场面开始混乱,安九也差点和他们吵起来,东墙却从安九身后站了出来,“别吵了,我找了仙长们来救你们,他们应该有办法治好疫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东墙身后的那群人……他们从刚开始拉完架,之后便一直高高在上的站在一旁,神情冷淡的看着他们争吵,没有半分要插手的意思。
原来竟然是修真者,怪不得如此高傲。
但在此刻,这群高傲的修真者,却像是给他们带来生机的灵泉,让他们瞬间有生出几分对生的渴望来。
一群人迅速将那几个修士围住,哪怕对方面露厌恶,也不肯离去。
修士是东墙花了大力气求来的,就算心里再次不满,也还是留了下来,让这群人排队接受检查。
安九见场面得到控制,伸手拉了拉东墙的袖子,将她带到了一边。
“你没事吧?”安九给她清理额头的伤口,找了药来给她敷上。
东墙一直愣愣的,直到安九给她将脸上的血渍擦干净,她才微微回了神,“谢谢你。”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东墙才再次开口,“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不要这样想,这种结果,也不是你预料得到的。你已经做得很好。”安九急忙摇头,安慰着东墙。
“你不怪我?”她好像真的被打击得不清,强烈的怀疑起自我来。
安九也没法解释自己和那群人共情不了,只能努力的安慰着东墙。
也是因为如此,他在东墙眼里,显得格外的不一样。
“你和他们,不同。”东墙深深看了安九一眼,眼底是说不清的情绪。
安九没有反驳,她误会就误会吧,也算给她一点精神上的支撑。
很快,那群修士便将客栈里的人都检查完了,“都已经染上疫病了,这种程度,坚持熬药喝,不再接触病原,与病原隔离,一月就能好转,后续的治疗也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找个干净的地方静养即可。”
当首一人,忍了又忍,还是抑制住了对这些修真者的恐惧,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可是我们没有能再坚持一个月的药啊,也无法离开扶柳城,后续该怎么静养?”
另有一人跟着接话,“你们这么神通广大,难道没有让我们立刻痊愈的丹药吗?后续的话,你们应该也可以将我们接出扶柳城吧?”
一群人满含期冀的望向这群修士,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确实不难,他们既然会来这里,肯定也是愿意帮助自己的吧?
那几个修士却是互相看了一眼,随即眼底流淌出浓重的恶意,“给你们丹药?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被我们救?”
“丹药确实有,但却不是给你们的……我们自个儿留着还不够用呢,凭你们,也想要含有灵气的丹药?”
“救你们出扶柳城更不可能了,天灾之下,只有你们这群祭品怨气越重,将来对那人的压制才越重。你们是注定要被抛弃的弃子,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救你们?”
几个修士你一言我一语,却把这几个刚刚升起希望的凡人,重新推回了地狱之中。
他们虽然不太懂这群人后面说的什么‘祭品’、‘怨气’、‘压制’是指什么,但是他们明白,这群修士不打算救他们,不仅不打算救人,还要将他们贬低到尘土里。
原来这些修士的高高在上,并不是装出来的,他们看不起凡人,只将他们的性命看做无关紧要的东西。
其中一人红着眼上前一步,被一修士察觉,他一个法术将人击退,冷漠的笑了笑,“好好珍惜你们最后的时光,别做以卵击石的蠢事。”
有人赶过去将那被击退的人扶起,冲他摇了摇头。
这场面瞬息万变,等安九和东墙回过神时,那群人已经无奈的回到了之前那间大通铺。
东墙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带来的几个修士,表情惊怒不定,“你们……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实话而已,有什么说不得?”其中一人无所谓道。
“你们不是答应了我要来救人?为何现在却又见死不救?”
那人便又笑道,“这位道友,你许诺我们的好处,只是一炉生血丹,但你并未真正悟道,哪怕丹药天赋优越,炼出来的丹药,也不过普通地阶水平,我们之所以答应,也不过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随你走这一趟,卖你个人情,可是你看……”
他又指了指满地狼藉的客栈,“你先前同我们说,这群人没有染病,那我们过来安抚一下,传传教义,也并无不可……可是现在,你却想让我们一下子拿出十几颗丹药来救他们的命?这就有点太过分了,这不是浪费我们自己的资源吗?”
“原来是如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是我着相了,这世上,本无真正大公无私之人。”东墙此时,却冷静了下来,表情格外的平静。
安九着急的走来走去,等他们终于聊完,才忍不住问出自己想问的东西,“你们刚刚说,要用死人的怨气压制‘那人’,‘那人’是指九殿下吗?”
那人斜了安九一眼,嘲讽道,“我们这是为了让罪人伏诛。”
“他有何罪?”安九生气。
“他的降世就是有罪!他也不过是天道之下,众生之一,可他却想凭一己之力,阻止冥界与三界融合,他以为他是谁?他有什么权利让冥界沉寂世外?”
“啊?”安九被他这一通说法给说懵了。
冥界不是本就与三界不相干吗?别说现在这世上没有冥界,一千年以后都没有啊……
“等等,我脑子有点乱。”安九双手捂住脸,痛苦的哼哼。
东墙却快速反应过来,“你们的目的,是让冥界现世?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那群异教教众,脸上便出现狂热的表情,“在三界开启鬼蜮,将冥界拉回三界之内,完善因果六道,这个世界才能更进一步,才能成为更高级的世界。”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不知道吧?那些大人为什么要飞升?当然是因为这个世界等级太低,他们飞升更高级的世界,才能继续修炼……我们业火圣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好,而阻拦我们的人,通通都该去死!”
安九放下手,忍不住打断他们,“你们说的听起来很美好,但要达到那个目的,应该要死很多人吧?”
鬼蜮这个词,听起来就很不妙。
“死的都是蝼蚁罢了,就算要我们去死,为了新世界的降临,我们也愿意牺牲自己。”
“……”虽然安九也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这种‘胜利需要牺牲’的理念,安九觉得,不应该用在这里吧?
而他们与业火教的一群人交谈得太沉浸,没有发现空气里散发着草木燃烧起来的气息。
主要还是扶柳城最近的环境太复杂了,外面烧什么东西的都有,味道也杂乱不堪,因此才被引起他们的警觉。
等到火势蔓延起来时,大堂里的人才发现,出口竟然已经全部被堵死了。
“怎么回事?有人纵火?”其中一名修士嚷嚷着,突然就被掉下来的横梁砸中,被压在了地面。
“快去把门踹开!”这群人虽然已经练气,但都是入门修为,也就比凡人身强体壮一点儿,燃烧物理掺杂着难民们不要的蒙汗药,烟雾对这群修士,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楼下已经被堵死了,去楼上,从窗户出去。”反正那点高度,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是难题,就算是普通人来了,也会选择跳楼试一试。
“应该是刚刚那些人做的,没有一点希望了,他们便想着鱼死网破。”东墙冷静的说着,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安九眼看着大家都跑了,便匆匆跑到水缸那里,两瓢水将自己淋了个透,又来回两趟,把东墙也浇湿。
东墙看着他忙碌,不解的问,“你不去楼上尝试逃生吗?”
安九又将还没烧起来的门帘扯下来,快速浸了水,往自己和东墙身上一扑,“那群人如果真要鱼死网破,你猜他们会不会在楼上守株待兔……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可不能小看一群一心向死的人的战斗力。”
濒临死亡时,是困兽们爆发力最强的时候。
果不其然,楼上很快传来了一声声惨叫声,也不知道是那群扶柳城百姓的,还是业火教教众的。
东墙轻轻笑了一下,仔细看了眼安九,“没想到,小哑巴还挺聪明的。”
安九也看了她一眼,严肃道,“没你想的那么笨,我们彼此彼此,你也别挖苦我了。”
东墙沉默。
周围的空气开始在剧烈燃烧的环境下,发生轻微的扭曲。
东墙开始忍不住捂住口鼻咳嗽,刚刚打湿的门帘,也在高温环境里快速被烘干。
两人不得不移步到了水缸附近,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和门帘浸湿,来降低自己身上的温度。
可周围还是越来越热,安九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燎起了水泡,原本已经过肩的头发,也卷曲到了耳下。
东墙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她的脸颊绯红,呼吸越发不顺畅起来,一直被尘烟呛着,用湿帕子捂住口鼻都止不住的咳嗽。
周围已是一片火海,红彤彤的,根本看不清哪里是哪里。
安九叹了口气,又说,“我们趴在这里还算安全,等会烧得房子塌了,就找空隙钻出去,钻不出去你就泡到水缸里,只要水温不太高,你就不要出来,说不定能保住一命。”
东墙问,“那你呢?”
安九眼睛弯了弯,“我也没那么容易死的,你就放心好了。”
东墙目露动容之色,正要再说些什么,刚才那几个修士联手都踹不开的大门,突然轰然倒塌。
一道青色的身影于两人眼前一晃,再回神时,他们便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客栈。
……被那青衣人提溜在手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安九只觉得一顿天旋地转,便已经脱离了那灼人的环境。
安九被熏得泪眼汪汪,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但他还是认出了来人身份,惊喜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孟扶光!”
朦胧的视野里,青衣人回头看着他,温柔道,“乖,没事了。”
第65章 下棋。
听见孟扶光的声音后, 安九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一刻,他又紧紧拽住孟扶光的衣襟, 像是找到撑腰长辈的幼崽,开始跟长辈告状。
“那个什么业火教的想害你!他们想用凡俗界大批生灵的性命, 将冥界强拉回来!”
“我知道。”孟扶光平静的开口。
此时孟扶光已将两人带到了荒郊野外一处破庙,庙里有一潭活水幽泉, 可以让他们清理一下被灼伤的皮肤。
“伤得严重吗?让我看看。”孟扶光拉过安九, 小心的撩起他的袖子。
孟扶光从芥子空间取出伤药和替换的衣服, 里面竟然还有一套女装。
安九的衣服虽然一开始就浸了水,后面又被反复烤干了两次,现在难免有了破损。
东墙的情况,自然也是一样。
孟扶光神色平静的将那套女装递给了东墙, 给她指了一间封闭性很好的禅房。
安九看着孟扶光准备的这些东西,心下便是明白, 他确实是……都知道。
清隽无双的青年握着他手臂,神情寡淡的给他上着药, 这一刻的孟扶光, 真就好像那无悲无喜,藐视众生的神明一般。
可是神明会给众生涂药吗?安九感到矛盾费解。
那些被灼伤的地方,就算没有起泡, 也是大片大片的红肿, 但安九此时却感觉不到疼痛。
直到孟扶光涂完安九的一只手臂,挣扎许久的安九,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为什么?”
孟扶光抬头,原本淡漠的眸子里, 瞬间溢满温柔的光,“怎么了?小九在说什么?”
安九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后,才将话说出口,“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来呢?”
他可以在两方难民厮杀前来,或者更早些的时候……
“你应该有能力救很多人的,为什么不救?”安九声音有些颤抖的质问,“难道说,你也和业火教那群人想的一样,觉得这些平民百姓,没有被救的必要?”
后半句话,安九提高了音调,语气有点重。
孟扶光手下的动作停滞,低着头,没有说话。
安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在责怪孟扶光。
可是他又什么资格责怪孟扶光,他已经为这片大地的生灵做了足够多的事了,但却有那么多居心叵测之人,想要将他拉下神坛,甚至要他的命。
而他又说了什么?他居然冤枉孟扶光,会和那群要害他的异教徒有同样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他可是孟扶光,他与业火教,是完全对立的立场,他却把他想得和那些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疯子一样。
“对不起。”安九突然十分难过,明明是他自己无能,什么也做不了,还要责怪他人,做的不够多。
他和那些以怨报德的客栈难民也也没什么区别。
这一刻,安九心里的自厌和自弃,到达了顶峰,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多么大义无私,其实也只敢在内容自己的人面前如此放肆。
他也是一个卑劣自私的人。
一滴眼泪从安九眼眶滑落,‘啪嗒’一下,滴落在孟扶光给他擦药的手背上。
孟扶光放下手里的伤药,抬手捧起安九的脸,用拇指拂去他的眼泪,“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让你辛苦了那么久。
……
孟扶光给他和东墙的伤药都有镇痛消肿的作用,并且效果立竿见影的好,虽然身上看着还一大片的红,但其实对于伤患本人来说,却是已经没有太大的疼痛感了。
可能是刚才安九那滴眼泪,让孟扶光很是在意,向来不怎么与他解释自己行为逻辑的孟扶光,这次也难得的话多了起来。
“临圣国的气数已尽,之前全靠我用特殊手段维持,才没有暴露底下这些千疮百孔的隐患。而我闭关之后,参悟了一些东西……”
孟扶光用自己的神魂之力,推演了安九的命运,才发现,哪怕他已经竭力去挽救,这个世界,仍然会在一千年后走向灭亡。
“下棋吗?”孟扶光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棋盘来。
安九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话说着说着,就开始要下棋了,可他经历了刚才的事,也不想再无缘无故质疑孟扶光。
不过说到下棋……他是真的不会。
“我,我从下野到大的,会爬树下河,但是不会琴棋书画。”安九有些羞赧的低下头。
和从小接受最高等教育的皇室血脉比起来,他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了。
“很简单,我教你。”孟扶光给他讲解五子棋的规则,他倒是很有为人师表的潜力,教起学生来,得心应手,讲起那些游戏规则,也是格外的浅显易懂。
安九很快便学会了五子棋,和孟扶光你来我往的厮杀了几局,可是每局都惜败于他。
虽是没能赢上一盘,但安九还是很高兴的,他自我安慰道,自己毕竟是第一次嘛,能有这番战绩,也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安九刚得意了没一会儿,就见孟扶光手执棋子,神态淡然的抛出一个惊天炸雷,“你与你那大师兄,相处的好像还不错。”
“什么大师兄?”安九茫然,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拐到这上面。
孟扶光脸上又挂上了他惯有的笑意,“那位女大夫呀,难道小九没有认出来吗?”
女大夫?认出来?
安九这才反应过来,孟扶光说的是谁。
“她她她她……她是方方方方……”安九整个人如遭雷击,这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孟扶光含笑点了点头。
安九心中讲了句不敢在孟扶光面前说的脏话。
他一脸苦闷的想,这怎么认出来?长得不一样就不说了,这连性别都不一样了……不过东墙身上,确实有一点方郁鹤特有的邪性,一个搞丹药的,中途又跑去加入什么异教会,连容易被人洗脑这件事,看起来都是一脉相承的。
“真的吗?”安九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不然呢?他与你和司玄夜,便是在此时结下的因果,否则后世如何能凑到一处去?”孟扶光伸出手,那只手莹白如玉,仿佛能透光,他在空气里动了动手指,好像在拨动些什么东西,“这命理因果呀,看上一团乱麻,但都各有各的源头可循。”
安九一听,脸都扭做一团去了。
他原本是想和这些人再无瓜葛的,怎么一通弯弯绕绕的,还是把所有人都绕了进去。
他又想到司玄夜……好啊,怪不得自己跟脑子拧巴了似的,想方设法都要拜入东岐峰,原来这承诺就是这时候许下的,他能有那下场,也是怨不得旁人分毫了。
但安九还是觉得憋闷得慌,“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割断我与他们的纠葛啊?”
孟扶光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行啊,小九。”
“为何不行?”安九追问,他想知道,这个‘不行’,究竟是指主管意义上的不行,还是客观意义上的不行……它究竟是因为孟扶光办不到,还是因为不想这样做。
“他们是六道化身,我的计划里,一定要有他们的参与。而你是我的转世,所以你们的交集,也是避免不了的。”
其实更残忍的是,六道化身,必须是从他身边,有交集的人中挑选……所以真相其实是,就算不是这些人,也会出现另外的人代替他们。
“你到底在计划什么?可不可以跟我讲明白?不要把我当成傻子,好吗?”安九急得不行,他能感觉得出来,孟扶光再下一盘很大的棋,看他却什么都猜不到,被蒙在鼓里,为各种发展忧心。
孟扶光温柔的笑了笑,“没有把小九当傻子的意思,只是觉得,不知道的话,会活得很开心。”
安九赌气的别过脸去,用侧脸对着孟扶光,“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感到开心?”
孟扶光一手虚虚握拳,挡在唇边,轻咳了一下……侧脸都能瞧见,安九那因为不满微微撅起的嘴,看起来有些可爱的样子。
“那我告诉了你,你以后可别为他们感到心软。”
安九轻哼了一声,依然侧脸对着孟扶光,却支棱着耳朵,一副要仔细探听的模样。
于是乎,安九终于知道了,孟扶光在这一千年前,究竟下了多大一盘棋!
而这一切,都要从业火教的目的说起。
……
业火教,原本是修真界里,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门派,他们门派成立没多久,孟扶光便出生了……也就是说,他们的历史渊源,还追溯不到几十年前。
孟扶光出生之时,紫霞满天,不止是凡俗界,就连修真界和魔域,都在同一天里,灵气浓郁程度,都提升了一个度。
而且,孟扶光还有一样伴生灵器——溯世镜。
孟扶光的母妃,则在生下孟扶光后,就直接遁入空门了,她表示,自己已将‘天圣之人’带来凡俗,不敢再与之有过多羁绊,此行也已是圆满。
而此后没多久,那位妃子也是面带微笑,坐化于古刹之中。
而此后,孟扶光的传奇人生,也是正是开启。
他全知全能,数次预言了一些大的天灾人祸,带领临圣国避开了许多危急……按理来说,临圣国有这样一位九皇子,应该是越加繁荣昌盛,成为历史上难以被超越的强国才对。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临圣国却反而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大灾小劫不断,虽有孟扶光压阵,却还是得不到什么高效的发展。
而从孟扶光降世之后,临圣的皇帝便越发昏聩无道,月末是觉得自己是被上苍选中之人,有了孟扶光这么个宝贝,他就算再荒废政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慢慢的,临圣国变得内忧外患不断,而偏偏,临圣的皇子,也并非只有孟扶光一人。
皇帝自然是想立九殿下为太子,其他皇子自然是心有不甘,凭什么他们直接就被取缔了争夺的权利,凭什么一切都要给孟扶光让道?
就这样,外界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对孟扶光不利的流言……他并非什么‘天圣’降世,而是‘祸星’转世,并且列出了种种证据,因为孟扶光一降世,各地的灾祸就没断过。
但就像司玄夜说的那样,临圣气数尽了,那些灾难怪不了孟扶光的,反而是因为有孟扶光在,这个王朝才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但那些男子野心之辈,根本看不透本相,他们只要自己能达成目的。
修真界的人倒是能堪破本相,但那个时候,大家也没想太多,只知道孟扶光这样的人降生,会为世界带来新的生机,之前灵气的加浓,便是最好的证明。
也就是这个时候,修真界的老一辈里,有位大能,提出了‘世界进阶’的观点。
“修士可以进阶,世界当然也可以,我与我那已经飞升的宗门老祖,还有一丝心灵感应,他告诉我,飞升之后的世界,与我们陇天大陆并无太大不同,飞升之后,也并非修行之途的终点。老祖告诉我,那个世界,便是比陇天大陆更高阶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与我们这里的区别,便在于他们的世界体系更加完善,六界体系在同一世界中,可独立完成运转。”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曾引起修真界众人的热烈讨论,一群修士便开始琢磨,如果自己无法进阶飞升的话,那也可以让世界先进阶……听说进阶后的世界,灵气的浓郁程度会提升好几百倍,届时,他们在修行起来,也会更容易一些。
到时候应该也容易进阶,寿元也能得到延续。
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多是一些,进阶无望,又寿元将尽的修士。
可是怎么才能让世界进阶呢?
于是此时,便有那业火教的修士,听说了孟扶光的传闻,又联系起他降世时,天道的灵力馈赠,这群人心里就开始打起了孟扶光的注意。
没想到,后面还真让他们找到了相关的资料,证明了陇天大陆,确实是低等的世界。
低等世界的特征便是,六道不完整,掌管着轮回的冥界被独立在另一个位面中,甚至可能是与多个小世界共通一个冥界。
如果想要让低等的小世界变得完整,自然是将冥界与小世界融合,形成完整的六道轮回,便能让世界进阶。
这个方法听起来有理有据,十分合理,但他们却忽略了,要将一个全是亡灵的位面,融合进生灵的世界,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孟扶光说,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些修士强大的意念,天道正在抛弃这个世界。
届时,他们真将冥界与陇天大陆融合,等来的不会是小世界的进阶,只会是一个被天道抛弃后,被冥界融合吞并的亡灵世界。
安九震惊不已,“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想的路子,是完全错误的一条道路。”
孟扶光点头,“他们想要世界进阶的想法,是没问题的,我当然也希望,养育了我的这片大陆,能更好,但是……他们的方法错了,这是一条必死的路。”
而后孟扶光告诉他,世界本身就会自己慢慢进阶,不必进行人为的干预,陇天大陆现在虽然是低等世界,但待到千万年后,也定会孕育出属于自己的‘冥界’。
“更何况,现在的陇天大陆,也很美好,不是吗?”
说这话时,安九看见了孟扶光眼底倒映出的一副山河画卷,但很快,那美好的一切,变成了一片生灵涂炭的景象。
“这才是我降生的意义。”孟扶光眨了眨眼,他眼底那些幻影又消失不见。
“可是现在,这世界已经在发生改变了……你看看满目疮痍的扶柳城。司玄夜说,坚持扶持国运的紫气再被收回,是因为你改变了主意,想要放弃了吗?”安九问完,然后又笑了,“不,不对,一千年后的陇天大陆依然祥和安宁,你没有放弃,对不对?”
比起司玄夜说的话,安九当然是更相信孟扶光,和将来的自己,所亲眼见证的。
“小九好聪明。”孟扶光夸张的感叹一声,‘啪嗒’一声落子,将自己的五颗黑子,连成了一条线。
“我不会放弃,只是,想到了别的方法。”
安九扫乱棋盘,不服输得又将黑白棋各自挑回了棋盒,“再来一次吧,我就差一点儿就能赢你了。”
孟扶光自然是宠溺的应允。
棋局继续。
安九很想问他,别的方法,是什么方法……但他又不敢问,因为安九知道,一千年以后,这世上没有了孟扶光。
他不敢去细想,这个结果代表着什么。
孟扶光总是能猜透他的想法,他落下一子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话题却不是接着之前那个。
孟扶光问安九,“你知道六道吗?”
“六道轮回吗?就是要有这个,世界才能进阶,对吗?”安九想了想,在刚才孟扶光的讲述中,他有听他提起过这个概念。
但具体的东西,安九其实不懂,他以前从没接触过类似的说法。
孟扶光道,“所谓六道,是虽然是佛家的说法,但也确实是世界的运行之道。”
接下来的时间,孟扶光大致的给安九讲解了一下关于六道的概念。
六道众生,可在此中轮回,六道分为‘三善道’与‘三恶道’,既分别为:阿修罗道、人天道、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①
所谓‘六道’者,道犹路也,是能通义;谓六道众生,轮转四生,循环三界,互为通达,故名为道。
浅显来说,就是六道互通,可以互相转换其中身份。
“你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六道化身’吗?”孟扶光突然提到了先前的说辞。
安九瞬间想到了司玄夜,“你的意思是,他们……便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安九在心里默默数了数,司玄夜、林静渊、韩柊、方郁鹤、雪念、安云歌……正正好的六个人。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难道说,自己和这些人的一生,其实都是被孟扶光设计好的?
“不是我设计好的。”孟扶光依然很能洞察人心,他无奈的冲安九摇了摇头。
“我只是需要,他们的命理,与你交缠在一起……那些恶果,并非我所愿。”说到这里,孟扶光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好像在努力隐忍着什么情绪。
好一会儿后,他才平复了心情,只是声音变得无比喑哑,“小九,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如果不是他要做这个局,安九便不会遭遇那些。
他第一次生出要逆天改命这个念头时,就应该想到,天道不会那么轻易,让他达成目的。
那群人对安九的憎恶,全来自天道对他施加的压力……安九什么都没有做错,天道要为难的,只是他而已,天道让他在此时看清了那个结局,想逼他现在就走回头路。
这也是孟扶光之前选择闭关的原因。
他始终觉得,他好像还遗漏了什么。
他认真复盘了所有时间线,最后发现了一个很容易被他忽略掉的地方,那就是现在的安九来自一千年之后……来自天道给他的那个结局的时间线之后。
孟扶光很快便意识到了,安九是重启了某个时间点,所以才有了‘死亡’之后的时间。
他苦苦思量了许久,终于参悟了天道给他留下的那某生机……
孟扶光闭上眼睛,将那一条条命理之线捋清。
“在你死后,微生岚逃出无妄峰,找回你的尸骨,质问司玄夜所作所为,是否还遵从初心,司玄夜察觉自己失了公正之心,心魔缠身,闭关压制心魔,将安云歌的事儿抛之脑后,安云歌利用自己能出入他人心魔境的能力,闯入了司玄夜的心魔,试图找到他的弱点,来达成自己做上宗主之位的目的,却发现……”
发现司玄夜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与安九有了纠葛。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太子转世,只是将那段记忆,在司玄夜心里放大。
安云歌原本以为,这段记忆并非多么重要,没想到司玄夜却因此堕了魔,在万衍剑宗里,召出了鬼蜮……
方郁鹤与雪念,是这六人中,最先陨落的,他们在抵挡鬼蜮的侵袭时重伤不治。
安云歌自知闯了大祸,他想要的,早已付之一炬,绝望之际,于鬼蜮前自爆,以一己之力,拖延住了鬼蜮的蔓延,却也使得自己的神魂,被百鬼蚕食,永无轮回。
业火教的余孽,却当这是新世界降临必须要经历的痛苦蜕变,不仅不加以阻止,反而趁机传教,哄骗更多人自我献祭。
靠着韩柊和林静渊二人苦苦支撑的修真界与魔域,也很快沦陷。
新世界当然不会再降临。
整个陇天大陆,永堕黑暗。
“这是天道让我看到的。”孟扶光摁了摁眉心,这些东西太费神,他觉得很疲惫,“也是天道给我指出的一条‘明路’。”
‘明路’则是放弃六道衍生法,让这个世界慢慢死去。
他可以用紫气拖延时间,自己再顶住外界施加的压力,纵使是背负满身骂名,但至少他会活下去,他活着,这片大陆就能活着,以他的寿元来看,再支撑这个世界上万年,是没有问题的。
一万年,也足够许多生命更迭交替了,也算个完美的结局。
但安九出现了,这便是天道指给孟扶光的一条‘暗路’,它似乎是否决了孟扶光所想的方法,却又悄悄送来安九,提醒着他,这是他未来的选择。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会显得自相矛盾吗?
天道让自己看见未来的惨烈,那自己必定不会再选择那条死路,如果自己没有做出那个选择,安九就必定不复存在。
但是安九出现了,孟扶光知道,他还是选择了扶持六道化身。
那么,破局的点,到底在哪里?
孟扶光思考了很久,最后算出了安九如今本该在命运线里死亡后,明白了一切……死去的安九,重新回来了。
破局的点便是,要赋予安九一次新的生命。
那一刻,孟扶光捂住了脸,失声痛哭……他在那一瞬间里,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他在见到安九的第一面时,就在想,自己的消失,才会有安九的出现,那他是如何消失的呢?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活上上万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奈何得了他。
就算安九是自己的转世,可是自己又是怎样做到,心甘情愿转世变成他的?
孟扶光和安九相处的那些日子,其实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慢慢的,他也开始能够坦然的接受自己会消失这件事,甚至觉得,转世变成安九这样,其实也不错。
但是那个时候的孟扶光,依然不觉得,自己会轻易死去……或许还有别的意外吧,自己也无法抗衡的意外。
孟扶光这样的人,并不会觉得转世变成安九,这是对他生命的延续。
他只知道,自己的意识若是消散,那他便是不复存在了。
所以,哪怕安九是自己的转世,和自己拥有同样的灵魂,但他是他,安九是安九,他们永远都是不同的两个人。
直到他真正参悟了天道的暗示。
孟扶光叹息一声,“你知道吗,我一生都在告诉别人,不要认命,不要顺应天命,温顺的接受天道安排的一切……直到今天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让我抗争命运的,亦是命运……”
为什么溯世镜是他的伴生灵器?因为,那是天道,从他出生起,便不断在告诉他:你该起来反抗我了。
而安九,还在为前世那些人的结局感到震惊,没有留意孟扶光说了什么,“你安排的……难道说,我们都只是你手里的棋子?”
世界上真的有这样恐怖的人吗?死了都还能操控一群人一千年后的命运?
孟扶光笑了一下,眼里是一闪即逝的悲凉,“我才是被命运操控的那颗棋子。”
他认了,如此,那便认死这条路,走下去吧。
他站起身,弯下腰,越过了棋盘,摸了摸安九的头,“‘全知’一点都不快乐,小九,我羡慕你……做一个笨蛋吧,也没什么不好。”
说完,孟扶光转身要走,离去前,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将手里的黑棋随手一扔……
‘啪嗒——’
黑旗稳稳落在棋盘上,虽然看不出胜势,但后面安九才发现,无论他走哪步棋,他都已经毫无胜算。
安九觉得孟扶光是在取笑他。
他低头看了看棋盘上的残局,突然悟了,“你根本没想和我下棋,你就是在逗我玩!”
回应他的,是孟扶光一连串让人迷醉的低笑声。
第66章 心虚。
孟扶光还要去处理扶柳城的烂摊子, 让安九和东墙暂时留在这里休息。
等到孟扶光彻底离开后,东墙才从禅房里谈了个头……安九与孟扶光下了一个时辰的五子棋,她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来。
安九还在吸收孟扶光说的那些话, 他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信息实在太多, 他整合不到一起。
东墙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有些别扭的开口, “小哑巴, 刚刚那个人,就是,就是那个九殿下?”
安九回过头看见东墙,脸上的表情, 比她还别扭……被孟扶光点穿她是方郁鹤前世后,安九看她就觉得有些奇怪。
还是很喜欢给他起些奇怪的外号, 但为什么是个女孩子?这割裂感也太强了。
“嗯,他便是九殿下……”安九努力忽视心底的怪异感觉, 去附和东墙的话题。
他又突然忆起, 东墙也是个业火教教众,被洗脑得不清,“你不会现在还想着业火教那些规矩, 想对孟扶光做什么吧?”
东墙‘哼’了一声, 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他现在是我救命恩人,我就是再不是东西, 也不会做对他恩将仇报的事。”
安九夸张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就好……我说真的, 你可赶紧别再相信之前那套说辞了,扶光君不是坏人,他为苍生做了很多的。”
“看不出来。”东墙凉凉道。
“额。”安九噎住,他在脑子里搜寻一番,试图找出一些孟扶光做过的举措,来证明他的话,然后发现,他什么也找不出来。
孟扶光你行啊!你可真是闷声干大事儿的人!
安九瞬间萎靡下去,不打算再与东墙辩解什么……等她将来正式开始修行,修为足够高的时候,就能感应到很多事,到时候也不必旁人多说,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真相大白了。
等等!
方郁鹤是东墙的转世啊,东墙肯定是要死的,她可能都没能修行到高阶境界。
这样一想,安九心里感觉又荒谬又憋屈,“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
东墙这时候猛的回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安九,“你是不是喜欢男人?你喜欢那个九殿下?”
安九被这话问得呛了口空气,一顿猛咳,然后磕磕绊绊的着急的解释,却把话说得越发混乱,“没有,不是,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东墙若有所思,“没有否定前面的问题,所以你确实是喜欢男人?”
“……”安九虽然不觉得,身为男人,却喜欢男人,这是一件什么可耻的事,但也没有喜欢把自己的性向广而告之的习惯。
特别是还是被一个小姑娘问起。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确实是喜欢男人,难道不可以吗?”安九以为,东墙肯定又要借机跟他呛声抬杠了,毕竟不管是东墙自己,还是方郁鹤,就没怎么和他好好说过话,一开口,不是损他就是呛他。
但这一次,东墙没有奚落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这期间,她一直用手无意识的捋着她的发尾。
正当安九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时,东墙才再次开口,“你看我,像不像个男人?”
安九大惊失色!
“你女扮男装把脑子装坏啦!”
东墙,“……算了,你什么都不懂。”
说完,她便忧郁的背过身去,一直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
安九回答完,还觉得心有余悸……她该不是真想当个男人吧?
其实东墙的易容和装扮都没什么破绽,她做男装打扮,也是身形飘逸,风流大气,可见她是常年扮做男人,已成了习惯。
但不管怎么说,东墙那都算是为了她自己才做男装打扮,如果这个理由变成了为他,那对于安九来说,就是一件十分令他惊悚的事情了。
试想一下,如果安九是面对方郁鹤,他断是不会为他的一些感情表露而感到迟疑,在感情这件事,安九向来是很坚定的,只要心里真正认可接受的那个人,他就不会轻易为外界的人和事而动摇这份感情。
但方郁鹤是个姑娘,为了他才转世成了个男子,这件事想想就很糟心……虽然同样没办法接受这样子的东墙,但安九难免会产生一种愧疚的情绪,平白就感觉欠了她的。
哎……
可千万别说是因为他啊……
安九一连串的叹气,终于被东墙给叹走了。
……
扶柳城的善后工作还是比较复杂的,一座容纳了十万人的大城市,爆发的疫病处理起来,实在是很棘手。
孟扶光再是厉害,也并非真的那么神通广大,他也是花了差不多半月的时间,才将城中各种程度的病人处理诊治。
不过好在,这次的疫病虽然传染速度很快,但发作到无力回天却是极慢,在那个最严重的程度之前,病人都还是能够医治的。
有人整顿安排,抗疫的工作井井有条,步上正轨之后,就不太需要孟扶光亲自坐镇了。
孟扶光过来接走了安九,与东墙告别。
“我们回皇宫吗?”安九乖巧跟着孟扶光走,脸上的表情却带着浓浓的心虚。
他是迫切想要回到皇宫,因为他还记得,之前有一只狐狸,每天都会去找他……后来他不告而别,狐狸肯定会很担心很着急。
但是这种心情,他又不敢告诉孟扶光,毕竟之前孟扶光警告过他,不能与狐狸有交集。
安九便想着,先回去,让微生岚知道自己安然无恙,然后再向孟扶光认错。
安九心里是知道的,孟扶光不会欺骗自己,所以他说后果会很严重,那肯定就是真的会很严重,等此间事了,他与微生岚报个平安,安九肯定还是要把自己的错误告诉孟扶光的,希望他还能有补救的方法。
孟扶光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而他一开口,就将安九的算盘摔了个粉碎,“万衍剑宗那群弟子,已经回修真界了。”
“啊?”安九呆滞。
“你见过那只狐狸了吧?”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孟扶光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安九低头捏手指,内心慌张又无措。
孟扶光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安九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很有可能会忽略掉他这个微不可查的叹气。
“闭关之前,我是想要你尽量避开他,让他能躲过这一劫。现在看来,果真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安九听完这话,只注意到一个细节点,那就是‘躲过一劫’,这么说来,微生岚这一劫也是没法躲掉了。
他心里愧疚,慌忙追问细节,“是怎样的劫难?严重吗?真的没有一点可以挽回的办法了吗?”
孟扶光转头,戳了戳安九的脸颊,“别那么紧张……是什么劫难我也说不清楚,需要你自己回忆。”
安九一头雾水的望着他,像个脑袋简单的小动物。
“你想想看,一千年后的狐狸,和现在的狐狸,有没有什么很明显的不同?”孟扶光无奈提示。
“好像没什么不同……不对,他好像是性情大变,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性格完全不一样。”这时候的安九还不知道,微生岚那毛病,哪里是一句‘性情大变’就能概括的。
孟扶光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应该不是很大,但在这之前,他应该还会吃些苦头。”
安九失落道,“嗯,我听师父说过,他被镇压在无妄峰近千年。”
“这样看起来,结果也还算不错……”孟扶光点了点头。
至少和他之前隐约瞧见的那个悲惨下场好很多。
“好了,你现在也别先惦记你那狐狸了,他那边的事,我们暂时插手不了,还是先与我去丰城一趟,处理一下那位‘阿修罗道’的化身吧。”
“哦。”安九点了点头,心里琢磨了一下‘丰城’这个名儿,心里觉得这地名儿格外的熟悉。
他想了想,又问,“‘阿修罗道’那位化身,是谁啊?”
“魔神相位,林静渊。”
安九:!
“完了!我想起来了!”直到这时候,安九才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造畜场不就在那大丰城吗?之前还听宫人说到过,万衍剑宗原本是想来看看某位质子,结果没寻到人,小道儿消息提到的是,那位质子被某个大官带走调|教了,皇帝知道也是默许的。
这段经历,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毕竟这种故事,在各种朝代,各种贵族圈儿里,都是屡见不鲜的,但现在结合起‘丰城’这个地名儿,安九才想起来林静渊那档子破事儿!
那林静渊……该不会已经……
他虽然经历过林静渊的心魔境,但那也毕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安九零星还记得一些片段,具体的细节记忆却已经不再清晰。
而且心魔境的经历和原身本身的经历,还是有区别的,他没记错的话,在他看过那本话本儿里,林静渊在造畜场可是没被当个人的,那段经历也成了他永用无法磨灭的阴暗回忆。
“他,他怎么样了啊?”安九有些迟疑的问。
虽然林静渊的悲惨经历,并不是因他而起,但安九明明有机会,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却因他自己的失误而错过,感觉就像是自己害得林静渊吃了那些苦头似的。
孟扶光却不以为意,“快要杀疯了吧。”
孟扶光说完,又想到安九毕竟不是自己,他不想自己看透得太多,他内心的善良还会铺陈到各种细枝末节的地方,便又出声安慰,“他不经历此劫难,也很难有又大成就,他后来不是成为了魔域之主?”
“如果成为一方霸主,却一定要经历这些痛苦的话,那我宁愿当一个平平凡凡的小人物。”安九依然很失落,他不喜欢吃苦,他也觉得,应该没有人会想要吃那样的苦。
“这和正常修炼要吃的苦头不一样,也没有人问过林静渊,他愿不愿意,以付出这样的代价,来换这个魔皇之位。”如果林静渊觉得,这些经历,也和修行途中必须经历的苦难等同,那这些经历又怎会成为夜夜缠绕着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肃清的心魔呢?
这次轮到孟扶光沉默了。
他想了很久,然后温柔的摸了摸安九的头,“你是对的。”
安九看上去愚笨又天真,但他其实心思细腻,很能共情别人。
可是这样的话,他也很容易被别人伤害。
但不管怎样,事已至此,该收拾的烂摊子,还是得去收拾。
安九随孟扶光前往大丰城,那里与扶柳城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而等他们赶到丰城时,造畜场已经是一片满天火海了。
“还是慢了一点。”孟扶光眼睑半敛,垂眸看着脚下的废墟,神情悲悯。
安九被孟扶光一路提着赶路,此时到了丰城,看着这座废城,也是一阵头晕目眩。
当猫时的视角,和当人时,差别还是很大的,至少现在安九看着不远处的造畜场,是看不出一点熟悉的痕迹。
“先救人吧。”孟扶光叹了口气,飞身而下,挨个儿将那些被废墟掩埋的普通人挖了出来。
他好像是有意在避开造畜场的位置,先救了其他区域的无辜百姓。
造畜场的管事者们,已经被林静渊屠戮了个干净,剩下的一些虾兵蟹将,也是一些接触不到权利核心的普通下人,不过他们也算助纣为虐,能不能坚持住等到救援,也就看他们的命了。
后面孟扶光救出一个造畜场的下人,安九看着他眼熟,如果不是一脸血污灰尘,夹断了条腿的话,应该会比较好辨认一些。
安九观察了半晌,才认出这人就是当初给笼子里的他们送饭的下人。
被孟扶光从残垣断壁下挖出来后,那人就一直在哭,他神情恐惧,仿佛经历了一场十分恐怖的灾难……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那个狐耳的珍品,变成了魔鬼!魔鬼魔鬼……他是魔鬼……”
亲眼见到魔族第二形态的普通人,是很难维持理智清醒的,看情况,这人应该是近距离亲眼看见林静渊的魔族形态,就算孟扶光救了他,他的余生,估计也只会是无限的重复这一天的恐怖经历。
一只魔,在凡俗界能有多强大的破坏力?
看看这大丰城便知道了,这整个城市,像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地震,已经见不到完整的房屋,就连城墙,都缺失了一大块。
这里的损坏程度、人员伤亡程度,比扶柳城高得多,确实应该优先处理。
安九也一起在废墟里挖人,同时,一边在脑海里努力回忆那本话本儿里,关于林静渊这场心魔的描写。
他其实并不知道林静渊的这场心魔具体是怎么收尾的,作为一只猫时,他这个时间段是失去意识的,而作为安九本人,也只能尽可能从记忆里去搜寻别人对这件事的记载。
偏偏他看那本书时很是潦草,现在想要再读取那些记忆,是真的有些困难。
所以当安九想起一星半点儿时,他心里就预感到完蛋了,估计又是迟了一步。
但安九还是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了孟扶光。
“我看过一本话本儿,虽然好像和现实内容不太符合,但里面提到的历史,却又像都是正确的。”安九大致讲了一下自己获得信息的来源,然后把关键信息讲给孟扶光听,“林静渊应该是去皇城了,那本书里写着,他会在皇城大开杀戒!然后惊动修真界的执法修士,将他抓走折磨……”
安九停顿了一下,“如果我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救他吗?”
孟扶光闻言,只是愣了愣,随后只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最讨厌说话只说一半的人了!
安九心里抱怨着,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围着继续搜救工作的孟扶光打转,像个着急想表达什么,却又没法把话说出口的小狗。
与此同时,遥远的临圣王城。
因为有孟扶光的提前预警,城中普通百姓早已被疏散。
来此寻仇的林静渊,也无心搭理那些凡人,直接飞身进了皇宫里。
他饱受折磨后,激发了魔族血脉,屠戮了大丰城时,还是第二形态,飞来王城后,则变成了半人半魔——人形态的外表,加上一双遮天蔽日的魔物翅膀。
他衣衫褴褛,满身煞气,在皇宫中横冲直撞,却没有一个宫人敢赶上前阻拦。
“真的不用管他吗?”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某个小宫女,和她的小伙伴紧紧搂在一起,抖个不停。
“我们也管不着呀。”她的小伙伴欲哭无泪,“再说了,九殿下说让我们躲好保命即可,难道你连九殿下的话都不听了吗?”
小宫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要听殿下的话,他不会害我们……可是,宫里其他主子怎么办?”
另一个小宫女满眼悲凉,“还有什么主子啊,临圣王朝……结束了。”
不只是这几个宫女,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已经默认了,这个既定的结局,除了那些不肯接受真相,还沉浸在富贵梦里的皇室和贵族。
临圣那个昏聩恣睢的皇帝,在沉睡中,被林静渊拧下头颅时,还做着自己要靠着一个‘扶光君’,就千秋万代的美梦。
那些死在林静渊手里的天潢贵胄们,没有一个是绝对无辜之人。
正如孟扶光所说的那样,林静渊已经杀疯了……
整个临圣皇族,除了在外边儿救人的孟扶光,便只剩下还在边境平定叛乱的太子孟拓还活着。
而林静渊已经杀了太多皇室子弟,临圣龙脉之势愈颓,隐约可见崩殂之势,天降异象与王朝,王朝百姓均可见天空之中,有一巨龙盘旋哀鸣,最后于空中坠落,不知去向。
再加上,本就有不少人,看见了林静渊那副非人的外貌。
邪魔入侵,吞噬了龙脉的消息,很快便传得到处都是。
修真界有维护凡俗界安宁的执法修士,他们常年守在界门边缘,捉拿在凡俗界滥用法术,为非作歹的修真界人士。
魔族来凡俗界作恶,也归他们管辖。
于是乎,很快便有修士出现,将林静渊给捉拿带走了。
先前躲藏起来的王城百姓,如今慢慢都走出躲避之所,来到空地上,望着天空,期待着那条没有具体形态的巨龙,能够重新盘旋于天际。
可惜,他们什么也没等到,只能茫然的各自回家,继续过自己各自的日子。
未来是什么?
普通百姓不敢多想,也不敢多问,与其去探究那些太过哲学的东西,还不如顾好眼下。
是毁灭,还是新生……都不是他们能左右的结果了。
有野心者趁乱揭竿,又在数日后,被赶回来太子掀下了高台,只是太子孟拓却没有继承大位,他从大臣后代里,挑了个少年,推上高位后,便去寻他于乱世中失散的九弟去了。
一个新的王朝,在历史上拉开了序幕,没有经历战火纷飞的改朝换代,也不会在百姓心里留下什么太深刻的痕迹。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头顶上掌权的人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他们自己的日子,能不能过得平顺富足,只关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便已足够了。
只有少数人还记得,曾经有一位姓孟的皇子,他深得百姓爱戴,很是德高望重,连那些修仙的仙长们,见到他时,都会带上最诚挚的敬意。
还有一位姓孟的太子,他颇具才能,却性情古怪……他早些年的时候,他汲汲营营,为那太子之位,与兄弟们争夺的你来我往,逼得临圣皇帝,连最宝贝的九殿下都没将之立为储君,反而让他坐上了那太子之位。
后来临圣大乱,群龙无首之际,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室后裔,却放弃了继承大统的机会,执意要去寻他的九弟。
离开之际,那位殿下只说,“孤这皇位本就是为他抢的,孤要守护,不是在江山,而是他一人。”
没人能明白,孟拓为孟扶光揽下了多少明里暗里的麻烦,他当初劝服皇帝立他为太子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愿意成为孟扶光身前的靶子,替他挡下所有不利于他的明刀暗箭。
……
大丰城的事情处理完后,孟扶光又带着安九,赶往修真界。
用孟扶光的话来说,便是去救他那小情人的命。
“虽然说从结果来看,那狐狸最后没什么大问题,但他这死劫还没过,我们要是放心的太早,结果可能就会出现大的偏差。”赶路途中,孟扶光给安九解释了一下缘由。
“大的偏差,会发生什么事?”
孟扶光沉吟片刻,“大概就是,你会在我面前突然消失……你们的过去如果出了问题,你们的未来也会随之改变。”
孟扶光见安九表情变得严肃,‘噗嗤’一下笑出声,“别那么紧张,你现在还好好待在这里,就说明,目前的进展,还都是合理且正确的。”
“……”安九不明白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表情也有些无奈,“可是如果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是立马就会消失,想要补救也来不及了呀。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每一步行动,不都应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吗?”
“唔,话是这样说没错……”孟扶光在马车里悠然自得的躺了下去,“但我运筹帷幄,足够自负,肯定自己不会走错任何一步……这样与你解释,你可是放心了些?”
安九哑然。
你们聪明人就不能考虑考虑普通人的心情吗?
“就算一切都尽在你掌握之中,难道你就一定不会有失误吗?”安九还是不服气,憋了半天,问了出来。
说到底,以安九的见识和理解能力,是无法明白孟扶光的想法的。
孟扶光闭着眼,懒洋洋的开口,“上天已经给我透露了答案,我循着答案,再去反推过程,这有何难?况且,答案既是已定,我们在过程里如何挣扎,也逃不开那个结局的。”
“……既然结局已定,那你刚刚说什么‘我会突然消失’,难道也是骗我?”安九下意识觉得,孟扶光肯定又在逗他玩儿。
孟扶光想了想,说到,“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不会消失,微生岚也不会死……但你要知道,‘不会死’这个条件,只是一个广泛意义上的结果,缺胳膊断腿儿、神智不清醒、有形而无体,都算在‘不会死’的范畴里。你不会希望,再回到一千年后,你的小情人变成这儿一个,那儿一个,或者说,这儿一块,哪儿一块的吧?”
安九被孟扶光的话说得背脊一寒,赶紧去捂孟扶光的嘴,“求求你了,别说!”
他觉得,孟扶光这人,总是吊儿郎当说一些很晦气的话,然后还总能被他说中……要不是对孟扶光有那么几分敬仰之心在,安九都忍不住想吐槽他是乌鸦嘴了。
孟扶光睁开眼,露出来的一双眸子弯了弯,眼底溢满了盈盈笑意。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安九好歹算是自己的转世,照顾他一些,对他好一些,也算是对自己有个交代。
毕竟这世界上,谁能不爱自己呢?
但也因为知道安九是自己的转世,刚开始的时候,孟扶光待他,还是略微有些隔阂心理……他知道自己能活很久,安九的出现却是对他的一个提醒,是命运再告诉他,他总会死去。
后来安九暴食症发作,孟扶光窥探到了一点儿安九的经历,心中对他的遭遇感到愧疚和怜惜,便忍不住倾泄了更多感情在他身上。
孟扶光是个感情内敛的人,他做的许多事,都不被外界察觉,所以安九也不知道,孟扶光是为了给安九寻找一个破命的契机,才会选择闭关。
才会选择,走那一条一去不回的绝路。
而到现在,孟扶光回头,看着自己遇见安九后做下的种种决定,便已彻底释然。
会心疼安九,喜欢安九,应该是大多数接触了他的人,都无法抗拒的情绪。
“会有很多人爱你,喜欢你的。”孟扶光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拿了下来,然后突然转变话题。
安九愣在了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孟扶光道,“那么,乌鸦嘴偶尔也说点好的事情,小九会不会觉得开心?”
安九立马又捂住自己的嘴……他刚才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吧?
孟扶光眸光却暗了暗。
他刚刚才用手捂过他的,现在又转头捂上了自己的,虽然没有真正接触到他的掌心,但这样的举动,还是让孟扶光感觉过于亲密。
心脏悸动不停。
第67章 上山。
一千年前的万衍剑宗, 也与后世没什么太大不同,最重要的那几座山头,依然伫立在最显眼的地方。
硬要挑出点儿不同的话, 便是宗门下的小镇,如今还没发展成修真界里最繁华鼎盛的大城市。
孟扶光带着安九在小镇落了脚, 镇上只有一千多口人,但位于万衍剑宗脚下, 该有的客栈酒馆, 还是有的, 只是也就那么一间罢了。
安九打量着这间小客栈,完全想象不出,这竟然是将来名动整个修真界的黎城望仙阁原本的模样……当然,现在这里还叫望仙客栈。
“这里位置好, 二楼视野开阔,能看见镇子入口和万衍剑宗上山那条小径。”
现在还是上山的小径, 以后就是一条通天的问心路,这些细枝末节的不同, 还是让安九觉得挺新奇的。
不过新奇完后, 安九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直接上山?难道孟扶光是觉得天色太晚了吗?
孟扶光对此的解释是,“不急, 再等一位故人, 我们明早就能见到你惦记的人了。”
安九脸颊顿时飞上一抹红霞,“他有名有姓的,你怎么, 怎么老是不给人家个正经称呼?”
孟扶光眼皮一掀,语气狎昵, “我还没说是谁呢……你想的那个对应上的人是谁?”
“……”又拿他取乐!
安九不搭理他了,‘哒哒’跑上楼,将孟扶光留在楼下。
身后,孟扶光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有些黯然。
他们之间相隔的,是鸿濛时光,他该庆幸自己理智高于感性,所以他还能够克制。
今夜的风有些大,孟扶光一个人坐在客栈大堂里,在桌上支了个小火炉,上面温了一壶酒,桌子上摆了一些瓜果点心。
他一开始只是静静坐着,等到天完全暗下去后,他才伸手取了两个酒杯,提起火炉上的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
美酒的芬芳一瞬间变得更加浓郁,守店的小二原本困顿不堪,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此时却被这突然浓郁起来的酒香,激得清醒过来。
他刚一抬头,便耳尖的听见门外传来铃铛响——那是有客上门的信号。
小二赶忙打起精神,拉开门迎客去了。
客栈门前,一名全身裹在宽大斗篷里的高大男人,冲小二客气的点了点头,“叨扰。”
风太大了,店小二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一个劲儿让他快进去暖暖身子。
不过就算听清了,应该也不会领会对方的意思。
来人其实才刚跨进客栈院子,他见店小二来得如此及时,以为是对方一直守在门口等着自己。
那人进了客栈大堂,一眼便瞧见了大堂里唯一的客人,他步子顿了一下,随即有些激动的走向对方。
孟扶光见男人过来,举起手中的杯盏,朝对方递了过去。
浑身被斗篷遮住的男人,也在疾步走向孟扶光的过程中,掀开了头上的兜帽,露出那张英挺俊美的面容来……来人赫然便是安九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奚不寒。
奚不寒见到孟扶光,也是十分惊喜,到了孟扶光面前,朝他恭敬的抱拳作揖,叫了一声‘扶光君’。
孟扶光朝他温和的笑了笑,“奚城主别来无恙,坐下来浅饮一杯,如何?”
“甚好!”奚不寒赶了一天的路,正是觉得疲惫的时候,喝点儿小酒,放松一下,晚上能得到更好的休息。
奚不寒接过孟扶光递过来的酒盏,指腹感受了一下酒水的温度,不由心生赞叹,“这个温度入口,正是刚刚好。看来我的到来,早已在扶光君预料当中。”
说罢,奚不寒端起酒盏,将酒水一饮而尽。
孟扶光也端起自己那杯,置于唇边,低头浅呷了一口。
客套完后,奚不寒还是有些好奇,“扶光君是知道在下来此的目的吗?”
虽然总是听闻传言,道那孟扶光全知全能,这世界在他眼里,没有秘密……但奚不寒没见识过,对孟扶光的一些能力,还是心存好奇的。
孟扶光浅笑摇头,“世人过于神化于我,我不过亦是一普通人。”
奚不寒不信,“我那叛逆儿子可是跟我说了,你根本不是普通人。”
原本是十分看不上自己给他找到这位老师的,结果跟了他半个月后,那叛逆龙崽子现在可是乖巧听话得多了,时不时就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将他送到孟扶光身边学习一段时间。
这立竿见影的教育效果,可不是普通人能轻易绊倒的。
况且……奚青渡告诉他,孟扶光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见的练气修为,他的真正实力,深不可测,奚青渡甚至扬言,奚不寒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孟扶光。
奚不寒摇了摇头,就这一月时间,奚青渡已经完全成了孟扶光的拥趸者,自己打起自己脸来,也是毫不留情。
“好吧,其实对于奚城主的来意,在下还是略知一二。”孟扶光见忽悠不住他,只好失笑承认。
奚不寒却知道,扶光君嘴里的‘略知一二’,肯定是与常人理解的那个‘一二’是有所不同的。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说话方式,点到即可,不会过度的去刨根究底。
奚不寒言归正传,“我知道这附近镇民举报,初黎镇有妖族作恶,特意前来查案。”
如今妖灵城的管辖制度才刚刚起步,很多事情都需要城主亲力亲为,远不如后世奚青渡做城主时那么井然有序。
“此行……不太顺利。”孟扶光沉吟了片刻,提点了奚不寒一下。
“为何?”奚不寒追问道。
孟扶光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着,目光放空了一会儿,“你儿子跟来了,会给你填点儿麻烦。”
奚不寒:!
奚青渡跟来了?他不是让他在组里好好学法术吗?
“那臭小子已经跟来了?在哪里?”
孟扶光却摇了摇头,“他要躲你,就总有办法躲过去,找到他没用。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事儿有惊无险。”
他没说的是,这事儿会留下一点隐患,在那隐患最终也与奚不寒无关,便不必说出来,平白惹人忧心了。
“多些扶光君提点。”奚不寒又拱手道了谢,后面便急匆匆的出去了一趟。
孟扶光知道,这是去找他那不省心的儿子去了。
虽然孟扶光已经跟他保证过不会出大问题,但为人父母的,知道自家熊孩子要掺和进危险事儿里,哪能真正放心,由他去折腾啊。
孟扶光笑着又迎了一杯酒,深有感触的想,还是自家孩子省心。
会完故人,孟扶光收拾了东西上楼准备休息,路过安九那间房间时,发现他房间内已经熄了灯。
孟扶光在房门口静静站了会儿,随后用手扶住额头,苦笑的两声……自家孩子省心是省心,但省得不多!
……
此时的安九,已经踏上了通往万衍剑宗的那条小径。
这个时候的山路小径,还没经过后世之人修缮,小路错综复杂,没有安九当初走过的那条大路那么清晰明了。
山中的风势更大,吹得树枝狂舞,四周树影,犹如憧憧鬼影,风啸犹如鬼哭狼嚎。
安九此时是有些后悔的,主要是他也没想到,这小路会这么难走。
也怪他太过托大,自以为自己对万衍剑宗万分熟悉,就算这路没有修缮,他也能顺利找到上山的道路。
结果就是……他没找到正确的路,现在连怎么下山都不知道了。
安九现在就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该不会在这山上迷路一整夜吧?那他瞒着孟扶光,提前上山的意义是什么?
安九本来是以为,孟扶光等他的故人,跟自己又没多大干系,他能先一步上山,偷偷见一见微生岚也好,早一步让他知道自己没事,也能让他早一点安心嘛。
其次就是,安九也确实想念微生岚了……
既然孟扶光说,他们见过了,这算是命中注定,而且后续的结果,他们也不是不能承担。那没有了这方面的限制,安九就一点都不想克制自己,他就是想要见到微生岚,最好是立刻、马上。
安九又在原地打了半个时辰的转,最后泄气的一屁股坐在了草堆里,有些欲哭无泪。
“我是个笨蛋,我早该认清自己的,我干嘛逞这个能啊?呜……谁来救救我,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安九生气得开始拍打周围的枯枝杂草,他仗着风声穿林,会掩盖他的声音,便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内心的情绪。
安九嚎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自己后背。
他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然后伸手在自己背后那片草堆里摸索起来,找了一会儿,他从草堆里摸出一颗松果来……这果然是有人砸过来的吧?这附近也没有松树啊?
一瞬间,安九脑子里出现了他这辈子看过的所有志怪话本儿里的场景,自己把自己吓得呼吸不顺起来。
他往一棵树下缩了缩,警惕的打量起周围,最后发现这颗大树不远处,有一个北峰的凹坑。
安九看了看那个坑的位置,发现从那一处投掷松果,确实能砸中自己后背,便明白了那颗松果的来历。
这一下子,安九的好奇心便又被勾了起来——到底是人是鬼在砸他?对方砸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在这浓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安九还是往那坑走去。
他刚靠近那个凹坑,便被人一把拽住了脚踝。
安九哆嗦了一下,猛得喘了两口气,然后才冷静了下来。
坑里躺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青年,他似乎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如今躺在坑底,动弹不得,就能抓住安九脚踝的那只手,都显得格外的软绵无力……安九想,要不是他出现在这里,这个青年估计撑不到天明了。
确定这是一个人后,安九果断跳进坑里,把人搀扶起来,给他喂了一颗丹药——还是上次在扶柳城,被孟扶光救了以后,对方让他随身携带的救命丹药。
那青年其实已经没多少劲儿了,连吞服丹药都显得困难,但他的求生欲还很强烈,知道安九是在救他,便紧紧握住安九的手腕,用尽全力的将口中的丹药吞咽了下去。
安九急忙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孟扶光给的丹药,正是适应安九这种没有修为的凡体的,给这青年服下后,药效见效的也十分迅速,不过几息时间,那青年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红润了几分,呼吸也平顺了许多。
见他喘匀了气儿,安九这才出声询问,“你怎么样啊?感觉好些没?”
青年声音微弱道,“多,多谢兄台相救。”
又等他休息了一会儿,两人终于能够顺利交流了。
青年说他名为雪泽,是初黎镇的人,父母都是天赋不济的修士,如今寿元已尽,家中只剩他和一个小妹了。
安九一听他说自己姓‘雪’,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妙……这人,该不会是雪念的前世吧?
雪念本家,确实是落座于黎城,他家族还挺繁荣,雪念是他们那一辈里,‘少主’一般的存在。
不过想到孟扶光跟他说的那些事,安九就麻木了,左右都是要产生纠葛的,早来晚来都避不开,那就顺其自然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安九的情绪也逐渐稳定,十分从容的看着青年,听他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镇子里,好像出现了妖怪……初黎镇的修士已经脱离修行,与凡人无异了,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异常。”修真界的人也并不全都是修士,一些修士的祖上就是修真界的本土居民,他们生下的后代,体质也并非全都适合修炼。
这种修真界的原住民,也就比凡俗界的凡人们,寿命长上一点,身体素质好上一点,另外也知道修道是怎么一回事儿,除此之外,也就与凡人无异了。
如今的初黎镇,明显便是这样一群人生存的地方,修士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不远也不近。
而且这种城镇,在修真界也受大宗门的庇护,这初黎镇,正是万衍剑宗管辖范围内的城镇。
所以雪泽在发现镇子里不对劲后,第一时间,是先提醒镇上百姓注意身边的陌生人,然后没得到大家重视后,便独自上山,想寻到万衍剑宗的宗门,向万衍剑宗的修士求助。
安九有些好奇,“你是如何发现镇子里混入了妖怪的?别人为什么没有反应?”
雪泽无奈叹气,“我其实,修行的天赋还不错,但因为爹娘早逝,又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所以便不打算入宗门修炼,只是自己在家琢磨着修炼,便慢慢成了一名散修。”
安九,“……”
这群人果然就没一个普通的,没人带领,居然都能入道。
想他也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天灵根,按理来说,在修行一途也是天赋出众那一挂的,可他没有人领进门,就混得跟个小乞丐似的。
雪泽继续道,“我虽然已是散修行列,但没有正经修炼过功法招式,对付不了妖怪,镇上百姓也不信我说的话,我实在是太废物了。”
安九,“可别这么说,真正的废物可听不得这些……”
雪泽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安九不想解释这种让他自己难堪的事,只好岔开话题,“那你是怎么受伤的?按理来说,你一介散修,应该不至于,无缘无的,故自己就把自己折腾的这么惨吧?”
雪泽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的神色,“我是没有找到正确的入山之路,又担心离家太久,家中小妹有安全隐患,着急下山时便想抄个近道,然后从山上摔了下来。”
“你也找不到下山的路了?”安九闻言,立马来了精神。
原来这事儿也怪不得他笨,换了个人来也是一样的下场,甚至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连命都差点交代在了这儿。
“嗯。”雪泽轻轻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安九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自己同病相怜的,立马心情大好,他便伸手拍了拍雪泽的肩膀,安慰道,“这事儿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万衍剑宗,把山门设置得也太隐蔽了。”
安九话音刚落,两人耳边突然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的语调听起来散漫轻蔑,安九莫名感觉有些熟悉。
“这可怪不着人家万衍剑宗,好歹是剑修宗门里排行靠前的宗门,人家往山门前扔个混淆他人方向感的阵法,以防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擅闯,有什么问题?”
两人闻言,立马警惕的看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那重重树影中,一黑衣少年快速穿行而过,很快便来到了安九他们面前。
安九眼睛一亮,发现来的人是奚青渡,心里顿时安心了几分。
虽然一千年后那位‘奚城主’三番四次的坑他,但现在这个时间段的奚青渡,还是很单纯直接的。
而且从眼下这个情况来看,遇见奚青渡的好处,可比遇见其他不认识的人大得多。
“奚青渡!”安九惊喜的叫了他一声。
少年来到安九面前,皱着眉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安九还以为,他已经把自己忘了,所以才没回应时,对方开口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怎么了?”安九不解。
修士都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也不会太大惊小怪,毕竟也有很多注重隐私的修士,会在人前特意遮掩自己的相貌。
但奚青渡会这样说,说明他在对方眼里,又有了变化……又是哪里不对劲了吗?
安九却是不知道了,奚青渡曾经见过他的真容,还发现了他和孟扶光长得相似。
如今奚青渡再看安九,却又是一副相貌平平的模样,他隐约记得,这个人和扶光君有些相像,但在天道规则的影响下,他却怎么都想不起安九的具体模样。
最后,奚青渡只能作罢,在脑海里幻想着孟扶光那张脸,把他嫁接到安九脸上。
怎样都比现在这副模样看着顺眼。
但是奚青渡却不知怎么和安九解释,憋了半天,最后闷声闷气道,“你这头发,怎么变成卷的了?”
又短又卷……还挺特别的。奚青渡这样想。
安九楞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也是这时候,安九才发现,他的头发好像长得特别缓慢,距离上次与奚青渡分别时,也只长了半寸的模样,而且上次在扶柳城时,被高温烫的卷曲的发尾,依然卷曲,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
明明连身上那些烫伤都早已经被孟扶光的药给治好了。
安九模糊的感觉到,这个时代,好像在开始排斥自己了。
但他也不能对他们说这些,只能随意的笑笑,“为了特别呀,你看,效果是不是还挺明显的?一眼就被你注意到了。”
奚青渡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少琢磨这些事儿吧。”
怎么老想着引起别人的注意?还是说,就是特意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
奚青渡自己脑补了一通,觉得脸上热气蒸腾的,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
想完一些有的没的,奚青渡又扭头去看安九,“对了,上次分别的太快,忘记问你名字……你,你叫什么名字?”
“……”安九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是太过先入为主,觉得自己认识他们,便下意识的以为,他们也认识自己,所以在遇到这些人后,安九从来没想过要做自我介绍。
“我叫安九啊。”
奚青渡却听得模模糊糊的,费了半天劲,也只能从他的唇瓣开合,勉强辨别出他说了个‘九’。
奚青渡嘟囔,“怎么面容看不清楚,连名字也说不清楚。你是被天道下了禁制的人吧!”
“应该是吧……”安九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既然有这么个原因在,奚青渡也不过度强求一定要知道他的全名了,“那我就叫你‘阿九’吧……我叫奚青渡,现在我们互通了姓名,也算是认识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安九突然想起,狐狸也说要跟他做朋友。
这一个两个的……
安九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但同时,他也想起了今晚出行的主要目的——他是要去找微生岚的呀,现在已经在这耽搁太多时间了。
安九便上前一步,抓住奚青渡的手腕,“那,我的好朋友,现在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一定要帮帮我。”
奚青渡低头看了一眼安九拽着自己的手,眼神飘忽了两下,然后点了点头。
“你既然知道这是万衍剑宗设下的混淆上山之路的阵法,那你有没有办法带我们破阵啊?”安九想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一些,于是转头看了看雪泽,言辞义正道,“雪泽要见万衍剑宗的修士,让他们帮忙除妖的,事关人命,咱们刻不容缓啊。”
说到正事,奚青渡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来这里,也正是为了这事儿……初黎镇妖怪相关事宜,便是这人上报妖灵城的吗?”
雪泽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我没有上报给妖灵城,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给妖灵城报信。”
他一个散修,能想到向最近的万衍剑宗求助,便已经是极限了,哪里还能想到找别的势力求助?而且他到底还是人族,在怎么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是率先想到向同类求助,而不是找那才成立不久的妖族势力。
奚青渡茫然了一瞬间……他刚刚听到了雪泽和安九的谈话,知道雪泽是初黎镇唯一发现妖怪的人,可这个唯一的发现者,却不是上报信息的人,那会是谁向妖灵城传递的消息?
“先别管这么多了,咱们还是先到万衍剑宗找人看看吧!”安九着急道。
奚青渡缓缓点头,随即摸出他的本命法器,在虚空中画了个阵法,阵法线条带着淡青色的光晕,随即又展开成了一条长线,朝着一个方向延伸出去,“跟着那线走吧。”
三人跟着那道青光前行,周围的环境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的转变,等到他们回过神来,万衍剑宗的山门已近在眼前。
和千年后的山门差别不大,依然十分的恢弘有气势。
安九跋涉了一晚上,原本已经很累了,可在看到这熟悉的山门时,还是激动的直蹦跶……围着奚青渡,拽着他的衣摆蹦跶,“奚青渡你真厉害啊!万衍剑宗的阵法都能破解!”
一向沉稳冷傲的奚青渡,被安九拽的也有些身形不稳,但他却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反而任由安九拉扯,顺便低低咳嗽一声,小声道,“不算厉害,低调一点。”
他甚至想说,我还要更多本事呢,你要跟着我一起历练,就能发现我到底多厉害了。
但这种话有自卖自夸的嫌疑,奚青渡说不出口,只能心里想想。
安九开心了一会儿,便拽着两人往偏出走去,“跟我来,我知道一条上东岐峰的捷径,咱们很快就能到主峰了。”
雪泽和奚青渡都很信任安九,也不问他,怎么上山的路都找不到,却能知道万衍剑宗宗门内部的捷径。
人在年少时,总是更容易对他人生出信任和好感。
接下来的道路,就好走了许多。
安九领着两人,很快便到了东岐峰半山腰的弟子居前。
千年前的主峰弟子居,比千年后朴素破败一些,一共也就四个院子,院子里也不是安九熟悉的小阁楼,而是几间十分接地气的大瓦房。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安九寻找那一间有人气儿,最后他锁定了其中两间,然后便有些犹豫了……主峰有两名弟子,微生岚和洪明,那么,哪一间是微生岚的呢?
第68章 贴贴。
安九没让雪泽和奚青渡跟他一起, 他知道他们都是有正事儿的人,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平白耽搁时间。
他对两人说,自己要先去找一位故人, 跟他报个平安。
另外两人倒也没有多问,便继续往顶峰去了。
等到雪泽和奚青渡离开后, 安九又在原地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决定, 先挑一座院子, 然后蹲在墙学虫子叫……就他和微生岚在皇宫时, 第一个晚上一起追的那种虫子。
如果屋子里住的是洪明,听见虫子的叫声,肯定不会有反应。
但如果是狐狸的话,就一定会感兴趣, 而且这种虫子叫声独特,也算是给微生岚的一个提醒。
想罢, 安九便立即行动起来,狗狗祟祟摸到院子墙根下, 刚要蹲下来开始执行计划, 便从旁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了他的胳膊。
安九没能蹲下去,还被吓了一跳, 重心一个不稳朝旁边栽去, 幸好还有拽住他的那只手臂。
安九心有余悸的转过头,便对上了微生岚清冷的眸子。
“微生岚!”安九很是惊喜,也没细究他表情的冷淡, 就这么直直的扑倒微生岚怀里。
人在极端感情下时,行为是会比较冲动一点。
微生岚惊讶得瞳孔微微放缩了一下, 表情看起来也有些无措……手却下意识的的揽住了安九的腰。
和安九的不由自主一样,两人的所有举措,皆是本心。
抱了一会儿后,安九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微生岚,好像还没有说过喜欢他,那这样的举动,在对方眼里,会不会显得太过孟浪?
不过也没关系,这次换他先来说也可以。
安九心里打着小九九,觉得微生岚这样好看,天赋也高,不提前把伴侣羁绊预定下来,那才是他傻呢。
想到这里,安久便退后半步,十分严肃的看着微生岚,开口便是一句,“我喜欢你才抱你的,你明白吧?”
微生岚眼睛亮了一下,然后跟着点了点头。
安九眼睛弯了弯,笑得很甜。
哪怕微生岚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但是安玖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说,他回手拥抱了他,也是因为‘喜欢’。
狐狸向来直来直往,哪怕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经过安久的点拨,肯定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两人说开了之后,好像都变得有些腼腆,有点不太敢直视对方。
安九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前和微生岚相处,基本都是他主动,也是他黏人的过分。
不过很快,安九便释怀了……微生岚现在年纪还不大,会青涩一点是肯定的,也不能以一千年之后的情况来做比较嘛。
想开以后,安九便决定要做主动的那个,反正表白都先由他来了,主动到底也并无不可。
于是安九主动开口,“今晚月色不错,我们寻个地方看月亮去吧。”
微生岚抬头看了眼狂风大作的阴沉天气,十分违心的点了点头。
安九又主动去拉微生岚的手,脸上原本欣喜的表情,立马变得惊恐又僵硬。
“……你,你的手!”
刚才被微生岚拉住,他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后来自己扑在他怀里,也因为太过惊喜而忽略了一些东西。
现在自己去拉微生岚的手腕,才惊觉他瘦得有些吓人。
微生岚的表情也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抬手拂开了安九的手,“最近受了点伤,没有修养好,就变这样了。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养回来。”
只是受了点伤,会让人瘦到皮包骨头的程度吗?
安九自然是不信他这番说辞的,只是见他不愿意多说,便识趣的没有追问,有机会的话,再从他那里套话吧。
月亮自然也不用看,既然微生岚搬出了受伤的说辞,安九便强烈要求要看看他的伤处。
微生岚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便领着安九回了屋里。
微生岚屋子里的成色也十分简单,家具上还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看起来像有些日子没住人了……不过安九有过和奚青渡接触的经验,知道这些妖族,如今还不太适应做人,奚青渡也不会打扫房间,这应该属于正常现象,安九也没什么嫌弃的感觉,毕竟他此刻更在意的,还是微生岚所受的伤。
“伤在了哪里?之前后背的伤好了吗?你怎么老是受伤?”安九嘴上虽然抱怨,但是眼里的心疼却是没法掩饰,原本想要给他看伤口的微生岚,对上安九这样的眼神,又开始犹豫起来。
“……其实,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不用看了。”微生岚低下头,不敢看安九的眼睛。
安九见他打退堂鼓,直接一把将人扯过,摁在床榻上后,自己翻身爬了上去,两膝跪在微生岚腰部两侧,用自身的重量压制着微生岚的动作。
“别乱动啊。”安九轻轻说了一句,明明没有魅惑的意思,却让微生岚瞬间脸红,身子也僵成了一根木棍儿。
安九见他老实了,便上手开始扒他的衣服,但他也不敢太过粗鲁,因为现在还不知道微生岚到底伤在哪儿,怕自己动作过大,会给微生岚造成二次创伤。
因为这样的顾虑,安九的动作,便是小心翼翼得不行,但他的指尖掌心,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触碰、摩挲到微生岚的皮肤,这样的举动,便让微生岚感觉越发难耐。
……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丢人了。
微生岚闭着眼睛,睫毛颤个不停,心里也火急火燎的。
“我,我自己来吧。”最终,微生岚还是不得不妥协。
“唔。”安九坐起身,压在他腿根上,等着他继续动作。
微生岚撑起身子坐起来,两人便几乎贴在了一起。
眼前的少年面颊沁粉,眼神迷离,呼吸急促,安九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思,倒不是对微生岚的美貌免疫了,而是更加在意其他东西。
他越是仔细观察,越是觉得微生岚的变化巨大,他不止是清减不少,连唇瓣的血色也很淡,身上虽然没有血腥味儿,却有股淡淡的药香……
头发也没什么光泽,要是换做他的原身,估计便是皮毛粗糙无光,
微生岚解开外衣,安九便看见了他肩胛俩边,狰狞的疤痕。
他呼吸一窒,瞬间想到了这疤痕是如何产生的。
安九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探向了他的身后……狐狸的体温比人类高一些,安九刚碰到他的皮肤,就好像被烫到般,猛的缩回了手。
但他知道,他并非被微生岚的体温烫到,而是被触手可及的那个疤痕吓到了,“是,是锁了琵琶骨?”
他再次环视了屋里的情形,原本觉得理所当然的灰尘,现在在他眼里,却成了令他感到恐怖的证据——这间屋子,确实很久没有住人了。
那么,微生岚之前,都待在了哪里?
微生岚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很快就好了,疤痕也会消退,不会留下痕迹的。”
他以为安九是觉得,这两个疤痕太狰狞,太恐怖,影响美感。
他确实已经不痛了,就算是这样,看起来很严重的伤,其实对于微生岚来说,都不算什么大问题,反正总会受伤,最后也总会愈合,他命硬得很,也没有那么容易死,就不太在意这些要不了他命的伤了。
“疤痕会消失,不会留下痕迹,但那并不代表,没有受过伤,没有痛过……并不是最后看不出来了,就等同于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安九声音喑哑,表情严肃,眼泪却又失禁,一连串不停歇的往下落。
微生岚一见他哭,就开始慌了,手忙脚乱的去给他擦眼泪,“对不起。”
安九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你根本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只会说‘对不起’!”
他想到微生岚之前后背反复裂开的伤口,就知道他其实根本不把自己受伤当回事儿,现在会说‘对不起’,多半也只是为了搪塞自己。
微生岚更无措了,因为安九说的是对的。
安九见状,却是更加心疼……岷阳剑尊到底是怎么教徒弟的,为什么会把有血有肉的微生岚,教成这么个样子?
他那结局真不冤枉,安九现在心里可恨他,觉得他确实死有余辜。
但安九并不想真的让微生岚去杀他,倒不是什么道德约束感,而是单纯的觉得,用岷阳一条命,换微生岚被镇压千年,十分不划算而已。
他想要狐狸自由自在,想要狐狸能够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是被拘束在那一方天地,孤独又寂寥的度过那么那么长的一段岁月。
安九心疼的无以复加,最后只能伸手抱住微生岚肩膀,轻轻吻了吻那道疤痕。
微生岚抖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手紧紧攥住手下的床单,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安九在两个伤痕处都轻吻了片刻,随后微微仰起头,靠在他肩膀上,问他还痛不痛?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微生岚下颚,他绷紧全身的肌肉,才没让自己过于失态,“不……是很痛了,可能你再轻一下,效果会更好。”
安九低笑了一下,“你当我傻是不是?我的口水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哪有你说的那种功效。”
但话虽然这样说,安九却还是如他所愿的,将唇贴了上去。
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屋内的气温,似乎在不知不觉的提升。
安九亲了两下,又问他,“好点了吗?”
看着微生岚眼神闪烁,一副想点头,又想摇头的矛盾模样,安九只觉得内心又酸又甜又软。
他的爱人真可爱……
殊不知,在狐狸眼里,抬起头细声细气问他‘疼不疼’的安九,也是乖乖软软,十分可爱的。
微生岚虽然也看不清安九的容貌,也同奚青渡一样,在上次的亲密接触后,惊鸿一瞥见过安九的真容,最后却因规则之力又变得模糊,而他却并不在意这些……安九不管是什么模样,他在微生岚眼里心里,始终是特别的。
现在则是特别的可爱。
微生岚垂下头,也学着他的语气,小小声的询问,“我可以亲亲你吗?”
安九毫不迟疑的点头,反正他们又不是没亲。
然后……微生岚便把他的眼睛鼻子嘴,都细细舔舐了一遍……
他怎么给忘了,这家伙一开始根本不会亲亲!
安九被他抱在怀里‘洗脸’,神情恍惚的想起,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样一个说法——狐狸表达喜爱的方式,就是把对象的头含进嘴里。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仔细想一想,又好像很在理……
总而言之,比起被‘把整个头含进嘴里’,这样的亲亲舔舔,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两人这般温存了一会儿,安九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他的伤痕上,又些忧心的开口,“这该不是,又是你师父罚你的吧?”
微生岚没想着隐瞒,便点了点头。
安九瞬间怒气值飙升至顶,“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师父?不管是做错了什么,也不能惩罚的这么重啊!”
安九说完,突然想起微生岚后来杀了岷阳……如果是这样的错误,那倒是可以理解。
于是他又追问,“你是做了什么让他这么对你啊?你打他了?”
微生岚便又想起那天,他想要离开皇宫,去找安九,岷阳剑尊拦住了他,让他拔剑……
微生岚摇头,“因为我没有打他。他是我师父,亲手教我握剑之人,我怎能对他持剑相向。”
这话给安九带来的震撼着实不小,他确实没有想到,后来会亲手弑师的微生岚,此时此刻,却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对待岷阳的。
所以,到底是怎样的变故,才让如此正直的人,最后疯狂暴起,将那亲手教他握剑的人,斩于自己剑下?
他明明已经来自未来了,可却依然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命运的轨迹,好像始终被迷雾掩盖着,不肯给任何人一点优待。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安九喃喃自语道。
微生岚却以为,安九还在追究自己为何被责罚的事,“因为我想见你,我想去找你。”
他们都不知道,微生岚的回答,其实是两个问题的答案。
安九此时只是被微生岚的话惊到,心里又甜蜜又生气的,“就因为这个?他对你下手这么狠?谁家师父是这样的啊……我那师父再无情,也没有因为这种小事让我受皮肉之苦啊。”
司玄夜只是把他养到一定年份了,就当个药物给用了。
好像也没比岷阳剑尊高贵到哪儿去……
啧啧,万衍剑宗尽出坏师父!
安九这一刻又觉得,自己和微生岚同病相怜,怪不得命中注定要走到一起。
“能见到你,就不苦。”微生岚摇了摇头。
“……”安九忍不住,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原来年纪轻轻微生岚,就这么会说情话,亏自己刚刚还觉得他青涩,可真是小看他了!
安九暗搓搓的开心了一会儿,思绪也飘来飘去,很快注意力又拐到了别的地方。
“你说看见我就不苦,可你刚刚见到我时,表情那么冷漠,别以为我没看见!”他刚刚只是太过惊喜,便下意识的忽略了微生岚的表情,他其实看得清清楚楚,刚才的微生岚好像很不高兴。
他难道是哄骗自己的?他其实看见自己,也并没有很开心?
说到这个,微生岚表情又变得有些僵硬。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冷凝。
好一会儿后,微生岚叹了口气,开口道,“我闻到了你的味道,还有别人的,我知道你来了,还带着别人……”
那时候的微生岚其实是有些生气和失落的,他唯一的‘好朋友’,好像有了别的朋友。
在他没在身边的这段日子里,安九已经有了其他朋友,他们相处的很好,自己不再是他的唯一,甚至有可能已经被他遗忘。
而这段时间里,他还一直被锁在暗室,‘反省’自己的错误。
如果不是安九一见到他就扑了过来,并且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说了那句‘喜欢’,微生岚觉得,他可能已经,生出心魔了。
想到刚刚那种窒息难过的情绪,微生岚不安的将安九箍在怀里,有些忐忑的问,“喜欢的人,比朋友更重要对不对?”
虽然被箍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但安九却并没有想过挣脱,反而也伸出手,抱住了微生岚。
他当然知道,微生岚想问的是什么,“你比他们更重要,你是最重要的,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安九想了想,还立了个心魔誓,“吾以吾道起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不亚于再一次向微生岚表白。
微生岚也学着他的样子,跟着起了心魔誓。
然后他又想到,自己看不清安九的容貌,还有默默在心底又加了一句,“不管安九变成什么模样,我也会认出他,爱上他,唯一只爱他。”
解开这个小小的误会后,安九就觉得无尽的疲惫涌了上来,他本就在山里跋涉了大半夜,而后又经历了几番大的情绪起伏,如今便是有些扛不住了。
微生岚见他眼皮不停的往下耷拉,也知道他是困的不行了,便圈着人倒在床榻上,将人搂进怀里,“睡吧,其他的事,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安九脑子里还装着事儿,他还想着,一定要说服微生岚,跟他一起逃离万衍剑宗,摆脱岷阳剑尊那个控制狂魔师父。
不过他虽然一直惦记着,但是在听微生岚的声音时,还是立马抛下脑子所想,恬静的陷入了梦想。
微生岚使用了一点狐族的天赋,加上安九本就困顿不堪,自然再也低挡不住睡意,沉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安九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身边已经没了某只狐狸的身影,但是被窝还是温热的。
安九感知了一下,发现是微生岚在床榻上用几搓狐狸毛摆了个简单的控温阵法……有点蠢蠢的却很贴心的感觉。
他把狐狸毛都收了起来,学着微生岚曾经的做法,狐狸毛搓成绳子,然后用来编手链。
万衍剑宗有早课,上完早课还需要前往演武场演练,安九作为千年后的万衍剑宗弟子,也很是熟悉这套弟子日常……他估摸着,微生岚大概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回来,那个时间,是午间休息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至于昨晚遇见奚青渡和雪念前世的事儿,便自然而然,被安九抛之脑后了。
那两人自己能完成自己的事儿吧?而且,安九还怀疑,岷阳剑尊想杀了他呢,自然不可能上赶着往岷阳剑尊面前凑。
快到中午的时候,微生岚果然回来了,还给他带了演武场那边食堂的饭菜。
安九很开心的接过了食盒,然后一打开便乐了……这万衍剑宗不愧是剑修门派,专注一心,千年不变。
这食堂的饭菜,竟还是安九熟悉的那几样,也多亏这群剑修吃得了苦,也不注重口腹之欲。
微生岚见他发笑,不明所以,“怎么了?”
安九乐不可支的往他身边靠,“没什么,只是一想到,我和你吃过一样的食物,心里就忍不住开心。”
微生岚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但安九这么说的时候,他也确实感觉到自己也感觉开心,“嗯,我也开心。”
两人相视一笑,笑完以后,微生岚就催促他赶紧吃饭。
安九吃饭,微生岚便在旁边看着,因为两人已经足够熟悉,安九吃起来也不觉得有压力,很是放得开。
微生岚见他把自己带回来的食物都吃掉了,心里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就像为了投喂雌兽而外出打猎的雄兽,在看见自己的伴侣能吃能喝能睡,被自己照顾的很好时,那种心满意足。
果然还是要有了伴侣,生活才能更有干劲。
微生岚正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里,突然却脸色一变,他感知到了洪明师兄的靠近,“我师兄来了,待我去看看有什么事。”
他和洪明的院子也是一东一西隔得很远,不存在路过这种情况,所以洪明定是来找他的。
不过洪明只是人类,并没有微生岚那般敏锐的嗅觉,因此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现,微生岚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
微生岚出去了一会儿,拦住了要进来的洪明,两人在院子里交谈了片刻,微生岚便送走了洪明,回到屋子里。
“有一个初黎镇的任务,师尊让我和洪明师兄一起去处理一下,一会儿就要出发下山了。”微生岚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初黎镇就在山脚下,来回路程很快,你留在这里等我,还是同我一起去?”
安九一听,便知道肯定是奚青渡和雪泽已经把消息传递过去了。
他立马站起来,拉住微生岚的手,“一起一起!我要跟你一起去!”
安九像是怕他不答应似的,低下头,认真把自己的手指,穿插进微生岚的指缝里,然后死死扣住他的掌心,两人双手成了一个十指紧扣的状态。
安九说,“我们一起吧,我不想和你再分开。”
微生岚低下头,看着他们相握的手,也是心绪起伏极大。
“嗯,不分开。”其实,微生岚也是希望安九同他一起的,上一次的分别,已经让他十分难受了,这一次还转换了身份,刚刚确定心意的两个人,更是希望,片刻都不要分离。
“扶光君还在山下!正好他也要找你的,他能帮你避开一些祸端!”出来野了一夜加半个白天的安九,终于想起来,被他不告而别的孟扶光。
上次孟扶光出关时,微生岚已经被岷阳关了禁闭,他没能得见那位扶光君,但看见安九对扶光君的推崇态度,微生岚便意识到,那是个对安九来说十分重要的人物。
微生岚心中一边紧张,一边又有些不安……岷阳剑尊曾对他说过,安九与孟扶光的关系不正当。
孟扶光一个皇室的皇子,何以对一个平头老百姓那般上心?还给了他调动宫里宫人的权利,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宠爱有加。
而那孟扶光年纪也不大,怎么算也不可能是安九的长辈,非亲非故的两个年轻人,同吃同住在了一起,怎么可能,只是朋友关系。
微生岚闭了闭眼,很快把那些话从脑海里清除……安九与他立过心魔誓,就算没有,他也应该对他抱有绝对的信任,否则怎么对得起‘伴侣’这个身份?
在微生岚看来,‘伴侣’的身份比‘朋友’更重要,那它所得到的感情侧重,也应该比其他的身份更重。
交朋友尚且需要付出一定的真心和信任,那作为伴侣,就更应该无条件的偏向他,信任他才对。
自我开导完后,微生岚便与安九商量好,要在初黎镇汇合。
他是肯定只能与洪明一起下山的,不好与安九同行,便只能让安九先自行下山,初黎镇不大,他们到时候再到望仙客栈汇合即可。
安九对此安排没有异议,等微生岚出门后,他便自行下山了。
这次有微生岚给他的令牌,安九下山的路走得十分顺利,很快便回到了望仙客栈。
只是孟扶光却不在客栈中了。
“他昨天说,会完故人后,今天便能带我去见微生岚……难道孟扶光上山去了?我与他错过了?”安九有些着急,但又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想正不正确,他怕自己冒然出去寻找,又会再次与孟扶光错过。
他在客栈里转了两圈儿,最后在客栈后院儿的马厩前,找到了客栈唯一的店小二,便准备上前与他谈话,问问昨晚那位客人的去向。
安九走过去,正准备叫一声‘小二’,却见他蹲下了身子,用手在马厩里扒拉着什么。
他原本以为小二是在给马匹准备草料,可当他走进时,却发现马厩里没有一匹马。
那这个人在马厩干什么?
安九心中起疑,悄悄靠近,便发现,马厩的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草料,而那小二面前,是一片被他用手清理出的一个草窝,窝里密密麻麻摆着一片蛋。
可以看得出,草窝原本是被草料盖着的,不难想象,这一整个马厩下,到底藏了多少蛋。
那小二的行为,也是十分的诡异……他正用自己的手指,挨个挨个的去点那些蛋的蛋壳。
而被他手指点过的那些蛋上,便会留下一抹艳红的痕迹——他指尖破了口在流血!他在用血孵这些蛋!
第69章 妖物。
这种情况, 显然是不正常的,安九瞬间联想到雪泽说的妖怪的事。
他现在也不敢打草惊蛇,万一对方很厉害, 自己打不过的话,岂不是上去送菜?
不能凭白给别人添麻烦。
想罢, 安九后慢慢往后退着,想要离开后院儿。
但那小二, 刚刚可能还没开始孵蛋仪式, 所以还没那么警觉, 现在却是安九刚退了两步,就被他察觉了动静。
“谁在哪儿?”那小二声音沙哑,怒喝一声时,甚至不似人声, 而是像什么野兽的嘶吼嚎叫。
眼看店小二即将转身,安九想着, 要不就正面硬钢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安九大惊转身, 他竟然没发现, 什么时候被人靠近了身后!
而他一回头,便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熟悉是因为,这人也是老相识了, 正是那奉远峰的韩柊。至于陌生嘛, 便是他现在也和奚青渡一样,看上去还是少年形态,面容稚嫩, 远没有后世的玩世不恭和放辟邪侈。
总之,韩柊现在看起来, 还像个正常少年人的模样。
安九打量韩柊的时候,韩柊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不过那店小二没有发现他,甚至也没看见韩柊。
安九便明白,应该是韩柊使了什么手段,让那店小二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想来自己之前没有看见韩柊,也是因为他早已隐身的缘故。
于是安九和韩柊便站在原地,看着那店小二满院子的搜寻他们的踪迹。
又过了一会儿,那店小二站在后院儿正中不动了,并开始喃喃自语,“奇怪,明明感觉有外人在……”
说完,店小二眼睛逐渐变黑,直到整个眼眶里,都看不见一丝眼白为止。
韩柊眉头皱得越发的紧。
店小二眼睛变成两个黑洞洞的框后,便开始伸长脖子,用自己的鼻子在院子里到处嗅。
安九惊呆了,从店小二眼睛开始有变化时,他就察觉这人已经不在正常凡人的范畴内了,但他属实没想到的是,店小二的脖子居然能伸得这么长!他从衣襟里露出白生生一截脖子,是快要赶上正常人一节小臂的长度,再加上他脑袋重,这样的脖子似乎有些支撑困难,变成了一种佝偻前倾的姿势,整体结合起来,就更没个人样儿了。
安九看见这人的变化,心下猛地倒抽一口凉气,人就是人,妖就是妖,明明昨天见着这人还好好,今天却出现如此异化反应,实在令他惊恐又不解。
而在此时,那店小二已经寻到他们附近了,安九正想着要不要先离开此地,便见韩柊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来,然后揭开了瓶盖。
瓶子里好像是什么药粉,安九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更是没闻出个味儿,但那异化的店小二却好像被什么味道给熏到,面露厌恶的避开了他们的位置。
店小二进了后厨,韩柊和安九趁机离开了后院儿。
安九也不敢再待在望仙客栈了,谁知道这里还有没有正常人。
于是安九跟着韩柊一起,到了初黎镇外一处视野空旷的地方。
这里很容易能看到周围有没有人接近,也不容易被人偷听他们的谈话,安九终于能问出心中的疑惑,“刚刚那个店小二,是怎么回事?”
“那是被初级感染的‘蛇人’,也幸好只是初级感染,感染程度再深一点,他就可以不用眼睛和鼻子,而是用舌头感知空气中的能量,判断周围有没有人了。”韩柊表情严肃的解释。
安九想象了一下,那样的话,确实是蛇才具备的属性。
“可他昨天明明还是一个正常的人。”如果昨天他就变成这个样子,孟扶光一定会察觉他的不对劲的。
听他这样说,韩柊脸上便浮现一个愤怒的表情,“那当然是因为,他昨天还没异化!”
“异化条件是什么?”
“你刚刚应该也看到了吧?那些个头不一、颜色不一的蛋……那些都是蛇蛋,而且是开了灵智的蛇妖的蛋。”韩柊说着,眼底的嫌恶更甚,“那臭虫竟敢偷我蛇族灵蛋来孵化蛇引!简直是不把我蛇族放在眼里!”
“……”安九心里的想法是,果然还是年轻啊,这么轻易就对一个陌生人自报家门了。
不过对于安九来讲,韩柊报不报都没差,反正他也是知道的,他并不再去深究韩柊身份的问题了,而是询问起这具体是个什么事儿来。
“臭虫是什么?也是蛇吗?”
韩柊看得出来是真的愤怒,闻言连音调都忍不住拔高的些,“它能是蛇?它配吗?”
“那它是什么?”
“……是蛟。”韩柊憋了半天,才不服气的回答,“喂,你不会跟那些愚昧无知的人一样,觉得蛟比蛇高贵吧?”
“那倒没有,我觉得你们蛇、龙、蛟都是一个德行。”安九言之凿凿,表情十分真诚。
韩柊没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对他的回答感到十分满意,“还算你有眼光。”
“那,看在我这么有眼光的份上,可以和我讲讲,这事儿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吗?”安九笑着捧场,果然将韩柊哄得面色好看了几分。
韩柊说,具体缘由他还在查,目前已经知道的信息是,有一条不怕死的蛟,挑衅他们蛇族,偷了不少蛇族妖兽们产的卵……而且还愈加放肆,一开始只是偷不能化形,只开了灵智的蛇妖蛋,把这区域附近的蛇妖们祸害了个遍。
后来慢慢变成偷化形蛇妖的蛋,惹得蛇妖们怨声载道。
再后来,那蛟竟开始起蛇族一些珍稀品种蛇类的卵来,这才招惹来了韩柊的追查。
“嘶——”巴蛇的蛋也敢偷,那蛟是活得不耐烦吗?
以巴蛇的血脉来说,你普通蛟类,也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那臭虫偷了我族里一颗快孵化的蛋,我才追来看看他到底搞什么名堂,然后才发现,这里竟然出现了被异化的‘蛇人’。”
‘蛇人’不是蛇也不是人,而是一种人造的妖物。
那蛟收集了一大批灵蛇蛋,再用人血孵化,让它们还未见天光时便沾染血气,使得它们灵力更胜,再待它们破壳,由凡人吃掉,便能将凡人变成‘蛇人’,但实际上,异化过后的这样一个生物,既不是那原本的人,也不是那被吞掉的蛇。
两者都被抹杀了属于自身的意识,变成了那个幕后之人手里的一具傀儡。
“那,那他岂不是等于在杀人!”安九震惊。
韩柊忿忿不平的看了他一眼,安九了悟的改口,“……岂不是等于在杀蛇。”
“哼,它残害我蛇族这么多生命,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安九问,“那你找到那‘臭虫’了吗?”
安九猜想,那便是雪泽说的那个妖怪了,说不定孟扶光也是察觉镇子里的异常,去处理这个事儿……微生岚他们也是要收拾那妖怪的,他或许可以直接去那妖物那里蹲人。
韩柊理直气壮开口,“没找到。”
敌人都还没找到呢,就会搁这儿嚷嚷……安九无语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去哪里?”韩柊跟上来,与安九并排着。
“当然是去找那只蛟啊。”
“那我跟你一起。”韩柊道,“你连个隐身术都不会,还不得靠我来保护你。”
安九想想,觉得他说得也对,便没有拒绝。
……
另一边,因为担心妹妹,雪泽选择早早回了镇子,奚青渡觉得,自己是来完成委托的,也不能耽搁正事儿,虽然也很想和等着安九一起,但又想起他身子孱弱,在初黎镇的潜在危急没解除前,还是留在万衍剑宗更加安全,便也选择了随雪泽一同下山,先解决镇子里的隐患。
而奚青渡又是背着奚不寒跑来的,害怕在镇子里会被他老爹逮住,于是便同雪泽一起,先去了他家。
雪泽的妹妹叫阿棋,是个八岁的小姑娘,雪泽不在家,她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自家院子门前等着他,看到雪泽回来后,便笑盈盈地起身朝他奔去。
“阿棋乖啊,你怎么在门口?不是让你在家把门窗都关起来吗?”雪泽急忙接住扑向他的小姑娘,然后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见她没什么问题,心里才松了口气。
小姑娘笑着仰头看他,看着看着就流出了眼泪,“哥哥离开了好多天,阿棋很担心……但是哥哥让阿棋别出去,所以阿棋才没去找哥哥,你看……”
阿棋指了指自己的小马扎,那小马扎就放在院子门内,小姑娘想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她有听哥哥的话,没有出门,是在院子里等的。
雪泽无奈的笑了笑,也说不出更多责怪的话来。
不过妹妹没出事就好,没出事便是万事大吉。
奚青渡不耐烦看他们兄妹情深,自个儿跨进院子,在院子里转了转,然后回头望向雪泽,“你发现你们镇子里有妖,是亲眼见过那妖出没。”
说到这个,雪泽也是面露愁容,“正是因为没有亲眼见到,所以才越加忧心……不过我是发现了隔壁徐婶儿身上有妖气,才确定镇子里来了妖怪。”
阿棋仰起头,脆生生的冲雪泽开口,“徐婶婶是好人,徐婶婶不是妖怪。”
雪泽摸了摸小姑娘乱糟糟的辫子,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徐婶儿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每天还是照常干活儿,好像没受半点影响,这就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直接去问他接触过什么人不就行了。”奚青渡才没那么多顾虑,看不出异常也得接受调查,管她心里会怎么想。
他和这雪泽接触了一晚,也算看出来了,这人优柔寡断,总是顾虑太多,原本一件很简单的事,他也能想东想西,什么都要顾及一下。
这时候,阿棋见他们没有重视自己的话,好像生出的小情绪,一把甩开她哥哥的手,跑回了屋里。
不过她很快又出来了,所以还提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碎花布。
阿棋朝雪泽举了举手里的篮子,“看,徐婶婶给我们的鸡蛋,徐婶婶是好人!”
而阿棋举起手里的篮子时,雪泽和奚青渡都是脸色一变。
奚青渡迅速上前,一把揭开了篮子上的遮掩布,露出一篮子白生生、圆滚滚的鸡蛋来……确实是鸡蛋,至少,大部分是鸡蛋。
“这些鸡蛋是徐婶儿给的?”雪泽看着这一男子散发着妖气的鸡蛋,心中隐约觉得不安,“你吃没吃?”
这一篮子鸡蛋有十多个,雪泽分不清那些有问题那些没问题,更让他担忧害怕的是,阿棋不明真相,已经吃过这些鸡蛋了。
好在小姑娘只是乖巧的摇了摇头,“没有吃,阿棋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雪泽表情复杂,最后只是夸了阿棋一句‘乖了’。
奚青渡对妖气的感知,又比雪泽更敏锐一些,他从小姑娘手里接过篮子,在里面翻找了片刻,取出一枚较小的蛋来。
“是蛇妖的蛋,已经成型,还染了血煞气,吃了会出事。”
奚青渡沉吟片刻,决定直接去找那徐婶儿。
“这一篮子鸡蛋便已经是证据确凿,你也别有什么顾虑了,直接去把人捉了,审问即可。”奚青渡当机立断,然后逼着雪泽带路。
原本还想在邻里乡亲那边当个好人的雪泽,在见对方竟然想对自己唯一的妹妹下手时,也不再拧不清事儿,当即摔了篮子里的蛋,把妹妹推进屋子里锁起来,然后便领着奚青渡去找徐婶儿了。
徐婶儿就住在和雪泽家相隔一条街的地方,两人快步赶过去,很快就将人堵在了门口。
“高度异化物……”奚青渡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妇人,表情却变得越发凝重。
徐婶儿还笑着看向雪泽,“这不是雪家那小子吗?听你家二丫头说,你上山采药去了?这么老些天没回来呢,把人二丫头担心的够呛……现在回来就好,回来就赶紧去看看你家二丫头吧。”
妇人不管形容举止,还是音容笑貌,都与活人无异,看不出丁点异常。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妖物气息越发浓郁,雪肯定已经开始怀疑是自己判断错误了。
雪泽小声问,“什么是高度异化物?”
奚青渡没时间跟他细致解释,只是给了个粗略的结果,“就是这人已经死了,现在是个怪物。”
雪泽眼睛动了动,有些不忍。
奚青渡已经上手‘徐婶儿’捉住了……这种怪物,攻击力并不高,以奚青渡的修为,都能轻易将她制服。
这怪物具有一定智力,被奚青渡扭住手腕锁住动作,还不肯轻易暴露身份,仍在继续伪装。
‘徐婶儿’脸上露出一个惊异又愤怒的表情,扭头冲着雪泽开口,“雪家小子,这是你朋友吗?他想干什么?怎么这样对我?快叫他放开我!”
雪泽见她表情灵动,别过脸去,不再看她,“你根本不是徐婶儿。”
这句话好像触动了‘徐婶儿’的某个开关,原本‘徐婶儿’脸上的表情还活灵活现,与她本人无异,可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麻木空洞,眼神直愣愣的望向雪泽。
她嘴巴翕张不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仁儿里的瞳孔像晕开的墨,黑色开始往整个瞳孔晕染。
“她,她在,在做什么?”雪泽见她行为诡异,心里涌起一抹不安来。
奚青渡也愣了一下,他如今历练太少,面对很多突发情况,既摸不着头脑,也不能及时想出好的对策。
“我,我不知道……”
两人愣神的这一会儿,已经足够这个高度异化物给主体传递消息了。
突然间,徐婶儿身后的房门被一道黑气撞开,紧随着那道黑气冲出来的,是两条枯树一般的漆黑蛟尾。
“快躲!”直到这个时候,奚青渡才反应过来,刚刚‘徐婶儿’是在给幕后之人通风报信儿。
但这时候再逃,已经来不及。
焦枯的尾巴好像没有痛觉,无视了两人的百般攻击,一心只将两人束缚住。
不过两三个回合,两个人便没有了反抗的余地,被那蛟尾拖入了‘徐婶儿’家里,然后一路拖进了她家的地窖。
直到到了地窖之下,奚青渡才发现,这地底下竟然被挖出了无数隧道,纵横交错的,都不知通向些什么地方。
……
奚不寒找了一整夜的儿子,却一无所获,天亮后只得回到客栈,寻孟扶光帮忙。
孟扶光有些为难,“我不能用自己的能力,插手世间事。”
泄漏天机,对他的损耗已是极大,若再由他亲自插手,他也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奚不寒也知道,孟扶光修的佛道,因果这种事,对他来说极为重要,若他这个信道之人都去破坏因果,那最后只会坏了他的道心,还害他引来反噬。
奚不寒一时间也有些踌躇不定。
孟扶光推演一番,还是决定,多给他给他透露一点信息。
孟扶光道,“去查你本来要查的事儿吧,你儿子也是为此事而来。”
奚不寒摁了摁额头,“我也知道,他总是急于证明自己可以出山,但这事儿我还真是没什么头绪,要找到关键线索,怕是也得花上些许时日。”
孟扶光又掐了掐指,脸色突然一变。
奚不寒见他表情有异,担心是自己那孽子出事儿,便着急着开口询问,“扶光君可是发现有何不妥?”
孟扶光抬眼看向奚不寒,脸上泛起一抹苦笑来,“随我来吧,这事儿是不得不掺和了。”
他算到的是,这里发生的事,居然还与韩柊产生了牵扯。
……原来与他命定的纠缠,始于这里。
他之前也推演不出具体,因为是和自己、和安九关系紧密的人,便会受到天道规则的限制。
而现在他能窥探一二,则说明安九已经与韩柊遇上了。
那安九定是会卷进此番事故中了,那自己便真是不得不掺和了。
孟扶光带着奚不寒从客栈出去,到了对街的药房里。
抓药的伙计热情地迎了上,问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孟扶光根据推算的提示,问他最近有哪些人抓过安胎的药。
小镇人口不多,药房也就这么一家,往来的百姓,平日里都在这里抓。
伙计见这两人上门,并不是来做生意的,正有些不高兴,就见孟扶光从怀里摸出一颗上品的灵石来。
他生来便是大富大贵之人,实在太懂得钱的好处,和妙用。
那伙计立马喜笑颜开,把镇子里,谁家买了几副安胎药,买给人的还是买给马的,都交待得一清二楚了。
“走吧,去罗雯月家。”罗雯月便是最近来药堂拿过安胎药的妇人。
“那妖物与罗雯月有关?”在路上时,奚不寒还是忍不住问了问缘由。
孟扶光叹气,“我也不知道,但命运给的提示是这个。”
说完,孟扶光低头轻咳了两声。
奚不寒注意到,立马关怀的问,“扶光君可是身体不适?”
他儿子老跟他说孟扶光很厉害,修为深不可测,但奚不寒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在他的认知里。孟扶光应当只是普通练气修士,也就比普通凡人健康一些,但还是逃不脱生老病死的纠缠。
孟扶光笑了一下,语气淡然道,“许是昨夜风太大,着了凉,不必忧心。”
奚不寒想了想,昨夜那妖风着实厉害,一不小心确实容易着凉。
孟扶光给出的理由,很是合情合理,奚不寒便也没有多加怀疑。
但是如果奚不寒能够再细心一点,就一定会发现,身边之人,在那两声咳嗽之后,迈开的步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孟扶光自己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天道逼他回头选‘明路’,他现在却还一意孤行的走在那条‘暗道’上,虽已经确定,这条路上有真正的一线生机,但毕竟不是天道给他拟定的第一选择,会受到天道的制裁,也是他早就料到的。
只是没想到,会是天人五衰之症……
这条路真是处处是陷阱,路上的一切,都时时刻刻都在劝他回头——如果他没有发现安九的死亡,并思考出献祭自己的生命,给安九重来一次的机会,那结果便是错过了这唯一的生机不说,他自己也会真正消亡。
从天人五衰发作开始,他会慢慢失去对外界的感官,直到最后连对自己的认知和意识都消失,他便是彻底死去了,连个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天道真狠啊,留给他的两条路,都不是他曾经真心想要的。
不过那也只是‘曾经’了。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便到了那叫罗雯月家门前。
奚不寒上前敲了敲房门,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应答后,便纵身跃上了墙头。
从墙头往里看,院子很是温馨平凡,就是一个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看似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回过头去,冲站在墙下的孟扶光摇了摇头。
孟扶光手臂交叠,拢在袖中,眼睑半阖,宛如菩萨低眉,就这么等待了一会儿,他突然掀起眼皮,不紧不慢的上前,立于院子大门之前,从长袖中伸出右手,修长如玉的手掌,轻轻贴在了门上。
一瞬间,一股道不清源头的能量,由他手掌往外散去,奚不寒只感觉眼前的空气轻轻扭曲了一下,霎时间,眼前的场景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看起来温馨平静的小院儿,立马翻腾起冲天的妖气和血煞之气,院子里摆放的一些零碎农家作物,也变成了各种各样妖物的尸体碎块。
奚不寒瞳孔微缩,当下飞身而下,从墙头跳进了院子里。
奚不寒本身是妖族出生,这满地妖族的尸体,对于他来说,冲击不可谓不大。
他粗略的检查了一遍院子,发现这些妖族都还是后天修炼化形的妖怪,虽然不是妖灵城的那些先天妖族,但也同样足够让奚不寒心痛和愤怒的了。
“究竟是什么妖,竟如此嗜杀!连同族也不放过!妖界已经和修真界融合,每一位妖族,都该是我们的同胞,何以下次狠手啊!”奚不寒一通悲愤发言,却发现没人搭话,一回头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是只有他一人。
这时候,院子大门传来三声礼貌文雅的敲门声……
奚不寒赶忙拉开院子门,孟扶光还是之前站在墙脚下时那副姿容,身上好像带着淡淡的佛性,又像整个人都在冒着仙气儿。
孟扶光淡淡道,“奚城主下次可以先关注一下同伴的情况,再发表内心感想。”
原本还十分气愤的奚不寒,立马感觉有些尴尬,刚刚的情绪也散了几分,“那个,不好意思啊扶光君,我以为你跟着翻墙进来了。”
孟扶光斜了他一眼,“翻墙这种事,不太礼貌。”
所以他选择了敲门……
与他一起的人都已经进去了,自己当然是留在原地,等待同伴开门即可,何须再去多费那功夫,翻什么墙?
奚不寒挠了挠头,心想着皇子就是和他们这些糙人不一样啊,还真讲究。
孟扶光则又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切勿心浮气躁,这院子里有让人发怒发狂的胀气,小心失了理智,着了那妖物的道儿。”
奚不寒一愣,瞬间感觉灵台清明了许多。
对呀,那妖物实力不俗,肯定已经脱离了野蛮妖物的行列,任何妖族有了灵智,都不会把自己的窝弄得恶心脏乱……那他把院子弄成这么一副样子,可见是有所算计的。
……算计的就是他这样心眼子直的家伙!当真的卑鄙!
第70章 落幕。
有了孟扶光在旁提醒, 奚不寒避开了所有坑,最后在卧房内的床下,发现一条人工挖凿的密道。
不过孟扶光瞧过以后, 脸上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与其说是密道,倒不如说是一个被什么喜欢挖洞的生物, 掘出来的坑。
那坑洞的大小,也就两个成年人身位那么大, 如果要下去的话, 身体不可避免的, 肯定会蹭到两边的泥土。
奚不寒回头看了眼孟扶光,心道,这样一个泥洞的话,这位光风霁月的九殿下, 估计是不可能跟着他下去了。
孟扶光朝奚不寒友好一笑,“接下来的路, 在下就不奉陪了,奚城主自己去吧, 在下还需要在此等候我家小九。”
奚不寒明知道孟扶光是嫌弃这洞狭窄脏污, 也没拆穿他的借口,扶光君已经帮他良多,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他自己处理吧。
奚不寒向孟扶光点了点头, 自己化作无形, 钻进地道,很快便没了动静。
孟扶光看了看那地洞,转身回到了大门口……这间院子的遮掩术法已破, 这冲天的妖气和邪煞之气,但凡是个修道之人经过, 都能很快察觉,他只需等在门口就行。
果不其然,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孟扶光便瞧见安九与一冷傲少年结伴而来。
安九看见孟扶光揣着手等在那里,立马便知道他是在等自己。
虽然安九这次擅自行动实在过于任性,但也是因为身后的人是孟扶光……这个人的存在,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就像上一次在扶柳城,他能及时出现,救了自己一样。
见到孟扶光,安九便立马抛弃了身边的韩柊,朝孟扶光奔去,同时还不忘把之前韩柊的理由给怼了回去,“我找到我朋友了,不用你保护我了。”
韩柊:?
见过过河拆桥的,他这还第一次见到,河都还没过,就想着拆桥的!
少年韩柊不服气的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这小子的朋友是何方神圣?
等两人走到孟扶光跟前后,韩柊便‘嗤’了一声,明显是瞧出了孟扶光才练气期的修为,心下觉得不屑。
孟扶光面带微笑看着安九朝他奔来,也不计较另外那个少年无礼的表情。
安九跑到孟扶光面前就停下了,后知后觉的开始心虚。
孟扶光伸手,安九便主动把脸凑上去让他戳自己。
孟扶光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小九讨好卖乖的本事,倒是日益增长,让人很难对他真的生气。
“玩得可是开心?”
听见孟扶光的语气平和,没有发怒的迹象,安九便放下心来,偷笑了一下,然后开始撒娇抱怨昨晚的经历。“哪里开心,我我可是走了一整夜的山路,天都快亮了,才到达万衍剑宗……对啦,你猜猜看,我在山上,都遇到了谁。”
安九对孟扶光向来不隐瞒任何事,但偶尔也会调皮一下,想要做话题的引导者。
“奚青渡。”孟扶光语调平淡,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安九早就料到,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扶光君,但还是有些不信邪,“你为什么会知道?”
孟扶光轻笑了一下,“他爹找他都快找疯了。”
“啊?”安九愣了一下,随即大笑……
等到安九笑够了,他才将昨夜发生的事向孟扶光全盘托出。
孟扶光‘嗯’了一声,“去休息吧,我们等着即可。”
“不需要帮忙吗?”安九歪了歪头。
这回,是韩柊代替了孟扶光给了他答案,“你能帮上什么忙?你可别去拖了后腿。”
被韩柊下了面子,虽然也有些尴尬,但安九也知道,韩柊说的其实是对的——以他现在的实力,去了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说,还极有可能成为突破口。
安九冷静了一下,然后乖巧的点了点头。
孟扶光把安九领走了,韩柊则是也找到了那个地洞,跟着钻了进去,这事儿与他蛇族有关,就算有危险,他也不能放着不管。
回到客栈后,孟扶光将客栈里隐藏的‘蛇人’清除,然后给安九的房门上画了一个守护灵决。
安九确实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见状也没有异议,关上房门补觉去了。
孟扶光安顿好安九后,却并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转身出门,朝着镇子外走去……那妖物作祟之事,还需要他善后。
……
微生岚一行人集结下山需要一点时间,倒是比安九更慢一些,不过他们和雪泽奚青渡他们约定了在找到关键信息时,留下记号,给他们后来的人指引,所以微生岚他们一到初黎镇,就率先赶往了‘徐婶儿’的院子。
拖走雪泽奚青渡二人的蛟尾,并没有对现场进行善后,万衍剑宗来的弟子,一眼便瞧见了地窖那巨大的坑洞,领队的依然是东岐峰的大弟子洪明,他当即决定,让大家一起,从地道跟过去。
毕竟雪泽和奚青渡如今已经失去了联系,极大可能是已经被那妖怪擒住,他们当即的重要任务,自然是以救人为主。
微生岚迟疑的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最后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跟随大部队的步伐。
地窖下的地洞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剑修们探查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地道可能已经覆盖了整个初黎镇的地下!初黎镇的百姓恐已经有数人遇害了。
这个结论,领在场的剑修脸色更加凝重,在他们万衍剑宗管辖的城镇里,竟然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故,这次若不把那作恶的妖族逮捕归案,怕是对百姓不好交代,会失去一定公信力。
事态的严重等级上升了,微生岚也无法再分心想其他的,只能先将正事儿处理好……
安九身边有扶光君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应该也不会存在大的问题。
微生岚这样想着,心里也是放心几分。
随着万衍剑宗弟子的搜寻,很快便确定了那妖族撤离的正确路线,但这地道太长,他们走了一段时间,随后一致认为,这条地道应该已经通往了初黎镇外。
但当他们走到地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时,才发现他们竟然到了一处地底溶洞,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条奔腾的地下河流。
有人上去查看了河水的水质和河岸地质情况,判断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初黎镇东边儿的大山里,这座山与万衍剑宗出于初黎镇的两个方向,将初黎镇夹在了中间。
“这妖怪,你说他胆子小吧?他敢在咱们万衍剑宗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你说他胆子大吧,他又知道要避开万衍剑宗安老巢。”一名弟子笑着说道。
另一人听完,接着道,“能看出来是个什么妖怪吗?”
“目前还不能,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
那名弟子便有些忧心忡忡,“你说,这倒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咱们这些个人,能对付得了吗?”
开头说话那人挥了挥手,无所谓道,“嗐,有微生师兄在,你可尽管放心吧!”
这话一出,众人立马将目光投向了微生岚。
微生岚点了点头,也不在意这群人一上来,就把压力全部施加在了自己身上。
他确实有极高的战斗力,但在这修真界,还算不上战无敌手的程度。
不过大家都知道,打起架来就是个疯子,只要还对死亡心存畏惧的人,便都架不住他的战斗模式,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种,只要和微生岚一起出任务,就将战斗的风险全都留给微生岚的局面。
微生岚也向来来者不拒……只要在这种时刻,没有任何朋友的微生岚,才能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
他自己本人,也很享受这种,战斗时的热血澎湃。
微生岚其实也没有把握自己会比这个妖怪厉害,但他从不畏惧战斗,也不介意背负同伴们施加的压力,因为他早就习惯了这样。
洪明倒是皱了下眉,却也没有提出异议,只是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先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仔细找找线索,看能不能先确定对方身份。”
微生岚道,“是血孽缠身的一只蛟,还有一个……”
说到这里,微生岚蹙眉不解,“奇怪的生物。”
洪明面色稍霁,“差点忘了,你的嗅觉一向灵敏。不过这个‘奇怪的生物’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你也无法辨别吗?”
微生岚点头,“嗯,气息很驳杂,像蛇又不像蛇,蜥蜴也不是,还隐约有蛟和人的气息……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微生岚脸上浮现一个迷惑的表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接下来的进度也很顺利,或许是因为这是在妖怪的巢穴里,那妖怪也没做什么遮掩的措施,大剌剌地将自己的气息释放的到处都是,很是方便微生岚定位他的位置。
或许这就是动物的习性吧,总喜欢用气味去标记属于自己的东西。
最后,微生岚循着气味最浓郁的地方,找到了一处石屋。
那石屋一看便是人工开凿修建的,看见这间石屋时,微生岚脸上的疑惑表情更甚……两个都不是人类的生物,为什么要住在人类的房子里?
“有危险吗?”洪明问了一句。
微生岚摇了摇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好像真的就只是一间供人居住的石屋而已。”
洪明点了点头,“有发现奚青渡和那个散修的位置吗?”
“也在石屋内。”
确定了他们要援救的人的位置,剑修们便不再犹豫,直接冲向了那间石屋。
食物门前堆杂着许多岩石块儿,遮挡了他们一些视野,等到真正到达石屋前,他们才看见,那石屋前站着一男一女。
女的好像是一个孕妇,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面容苍白的依靠在男人肩上。
男的长得十分英俊,但眉眼之间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阴煞之气,平板损坏了几分他的容貌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阴郁凶狠了不少。
但这男子也只是看起来阴翳,但他扶着女子时的动作,却很是小心翼翼,眼底也是对女子的怜惜。
那两人见到万衍剑宗的这群剑修时,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依然拥抱温存着,连个眼神都没给这群剑修。
而微生岚他们,在亲眼见到这两人时,心中便都已经明白,他们是个什么情况了。
男的便是雪泽说的那只妖,原身是一条蛟。
蛟在妖族里的血脉还是很强势的,怪不得胆大包天的敢在万衍剑宗山脚下作恶。
而他满身的血煞之气,也是对他恶行的一个指认。
那女子就比较复杂,她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类,但她那张苍白的脸庞之下,脖颈上蔓延出细细的鳞片,眼睛也是兽类才有的竖瞳,看起来人不人妖不妖的,十分的诡异。
微生岚嗅到的那个,气息驳杂的奇怪生物,应该就是这名女子了。
洪明的见识多一些,一眼便看出了女子的情况,并毫不留情的道破,“她吃了妖丹……不止一颗。”
那边两人,听到洪明的话,皆是抬头,朝他们看来。
男人眼里闪过一抹凶狠,女人则是面露悲哀。
而剑修们在男子看过来的一瞬间,纷纷警惕的拔出长剑,用剑尖指向对方。
男人见状,只是笑了一声,态度十分猖狂,“想抓我?你们难道不管管被我擒住的那两个家伙了吗?”
微生岚诚实道,“只要杀了你,他们的危机便自然解除。”
男人表情依然轻松,“我若是死了,他们当然会给我陪葬……可惜你们来的太快了,如果你们慢一点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剖出那龙崽子的内丹了。”
他如果吃了那条青龙的内丹,再给他一点时间吸收消化,那他不仅修为能大增,就连顺利化龙也不是梦。
可惜,这条龙崽子来得不是时候。
洪明拦了拦微生岚,生怕这战斗狂不顾一切的就上去开战,“那你待如何?”
“放我夫妻二人就此离去,我便放了那两个小子,很公平,对不对?”
这边话音刚落,奚不寒与韩柊也前后脚的到了石屋前,当然也听到了男子的这番言论。
“休伤我儿!”
“放你走?想得倒美!”
两人同时出声,却是意见相左。
韩柊到底年少,不服管教,也不在意什么大局观,只知道自己类的利益,不能受到侵犯,“他害我蛇族如此多条生命,还用为孵化的灵蛇卵制造‘蛇人’,他必须为此等恶举,付出代价。”
奚不寒当然知道这等恶妖不能姑息,他儿子现在还在对方手里,先说点服软的话,稳住对方才是,哪有一上来就先把对方激怒的?
“奚城主,如何行事,且看你定夺。”洪明立马把烂摊子甩给了奚不寒,带领着万衍剑宗一众弟子开始看戏。
这不看戏也没办法,被这恶蛟捉住的,可不止一个散修雪泽,还有人妖灵城的少城主,他们搁这儿,不管取什么决策,都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还不如让人家老爹来决定。
奚不寒对这个年纪的少年很是头疼,他试图与韩柊讲讲道理,“小韩少爷,虽然我也很痛心蛇族的这番遭遇,但已经有了这么多牺牲,咱们不能再牺牲更多人了,你说是不是?”
韩柊则是半点不买账,“呵,那是你自己那儿子蠢,自个儿傻兮兮的往前送。只会给别人添乱,连个没有修为的凡人都不如!”
那凡人还知道什么场合该上,什么场合该撤!
儿子被这样诋毁,奚不寒却反驳不了一点儿……这次确实是奚青渡太草率轻敌,才会被人拿捏威胁。
“你们商量好了没有?到底要不要那两个人的命?”那恶蛟却没这耐心,听他两人掰扯。
回应他的,是一道凌厉的剑光。
微生岚早就不想跟这人废话了,要打便打,打完才好去找小九……他们才刚刚定下关系,又本就约定好了要在初黎镇汇合,哪里有心情在这里浪费时间。
微生岚道,“旁人死不死我不在意,我只知道,你是注定要死的!”
万衍剑宗那群剑修全都‘嚯’了一声,被微生岚的果断和霸气发言震撼到。
韩柊见状,绕开了奚不寒,也迅速加入了战斗。
他的修为不如微生岚,故此没有看出来,旁边这人和他同样是妖修,只觉得对方用剑如神,十分厉害,不禁在心中欣赏崇拜起对方来,也在韩柊心底,悄悄埋下了一道,想要学剑的念头。
那黑蛟也没想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他立马将自己妻子往身后一护,紧接着便迎战起二人来。
三人你来我往的交手了几百个回合,黑蛟却在将手插入韩柊心脏,眼看要将其捏爆的瞬间,停滞了下来。
奚不寒右手成爪,扣在了那怀胎妇人的脖颈上,“停手吧。”
“你!”黑蛟本来以一敌二,就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此时见自己爱人被擒,气得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带着破碎内脏的鲜血来。
“奚某本是不愿做这卑鄙之事,可这是阁下先卑鄙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此这般,阁下可愿意放了人质?”奚不寒面沉如水,可见此番小人行径,确实不是他本意。
黑蛟尚在犹豫,微生岚手中剑光一闪,斩断了黑蛟插入韩柊胸膛的那只手臂。
韩柊伤得不轻,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他猛地退后两步,朝微生岚投去感激的一个眼神,随后立马化作一道灵光遁走,保命去了。
黑蛟失了一臂,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另一只手无力的垂下,眼神贪念的落在了妇人身上。
“雯月,别怕,为夫不会让你受伤的。”
黑蛟说完,那妇人已是泪流满面,“算了吧穆召,认命不好吗?不要再强求了。”
穆召眼底还是闪过一抹不甘,“我只是想要与你长相厮守,这也是强求吗?”
罗雯月闻言,眼底是淡淡的失望,她低下头喃喃道,“或许,是我不该救你。我错了,我后悔了,是我害了初黎镇的百姓,害了那些生了灵智的生灵……”
这样一句后悔的话,却让穆召陷入癫狂,他苦心策划了一切,甚至不惜得罪巴蛇一族,结果却得到爱人一句‘后悔’。
穆召发狂之后,不管不顾的冲向奚不寒。
微生岚已经收了剑,这场战斗,毫无疑问的,是他胜了,穆召已经元气大伤,失去了战斗力,战斗已经没必要再继续。
旁边的其他剑修,却趁机举起了灵剑,朝早已身受重伤,根本无法抵抗这么多人的围攻,而他好像也并不想抵抗。
“啊啊啊啊!穆召啊——”原本说着‘后悔了’的罗雯月,见他毫不抵抗的姿态,也是瞬间发了疯,疯狂的踢打撕咬着奚不寒的手臂,却无法对他造成丝毫伤害。
奚不寒皱了皱眉,却没有松手,他担心自己把罗雯月松开,她立马就能干出不要命的事。
断了一臂的男人,浑身是血,还被无数把长剑穿透了身体,却还固执得朝他的妻子爬去。
当他费尽千辛万苦,来到罗雯月面前后,他却不敢触碰罗雯月的裙摆,而是伸手抓住了奚青渡的衣袍下摆,“不,要,伤害她……放,放过她,你的,儿子……不会,因为我,而死……”
穆召死死的盯着奚不寒,在奚不寒衣摆上留下无数个血淋淋的手印,“放了她,放了,她吧……是我,逼她,变成这样,的。”
从穆召断断续续的话里,在场人明白了事情的全部过程。
本来是一出简单的妖怪报恩,最后却因为穆召贪心不足,让事态发展,走向了无法挽回的这一步。
罗雯月是初黎镇上一个普通的姑娘,她曾经救了一条渡劫受伤的黑蛟。
那时候妖灵城已经成立,修真界大肆宣传着,人与妖要和平共处的宣言,罗雯月便把穆召带回了镇子,让他留在这里安心养伤。
后来穆召与罗雯月相爱,想要迎娶罗雯月时,却听镇上百姓谈论起妖族来,他们对妖族的态度十分排斥,甚至有人扬言,要是见到妖怪,一定会将其打杀!
但那其实只是一些人喝醉之后的吹嘘,他们也只是仗着有万衍剑宗的庇护,才敢如此大言不惭……可若真要他们与妖怪对上,他们多半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穆召不敢在镇子里面前暴露自己妖族的身份,同时心底也暗暗憎恨起镇子里的人来。
后来罗雯月生了场重病,穆召又意识到,罗雯月只是凡人,就算自己有灵丹妙药,能在她生病之后将她治好,可她的生命却无法得到延长,那些延寿丹,对凡人来说,也只能延寿百年,百年之后,他们还是要分离。
穆召想让罗雯月修仙,可罗雯月的体质太差,连根本的入门都做不到,后来穆召便想到要将罗雯月变成半妖之身。
只要变成了妖,罗雯月的寿命,便能与妖族等同,再与他结下妖契,他们还能分享寿命。
可是罗雯月吃了妖丹,依然还是普通凡人,穆召不解之下一查,才发现罗雯月竟然怀了身孕……
肚子里的孩子定然不是凡人了,又在娘胎里就会吸收妖丹,并且在第一次吸收了妖丹之后,就好像尝到了甜头,开始对母体索求更多的能量,让罗雯月不得不继续服食妖丹。
于是穆召便开始对同族下起了狠手,罗雯月逐渐变得不似凡人,穆召又怕被镇上的人透露出去,引来修士将她斩杀,便一不做二不休的,将发现他们夫妻俩异常的镇民全部感染成了‘蛇人’……之所以是‘蛇人’,只是因为他偷的蛇蛋多。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便已经是无可挽回。
而这也就是全部的真相。
听完这个故事,微生岚眼神幽暗,心中却是困惑不解——只是想要相伴相守,为什么又会走到这般地步?
穆召说完这些话,便不情不愿的咽了气。
罗雯月见他手垂落下去,便是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她本是怀胎妇人,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之下,也是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奚不寒把人放下,忙不迭的冲进石屋里找儿子。
他原本已经想好,找到奚青渡时,一定要把这叛逆儿子狠狠揍一顿,可他进了石屋才发现,穆召说他儿子不会死,也就真的仅仅只是没死罢了!
奚青渡被穆召绑在木桩上放血,毕竟对于他来说,龙血也是大补之物,没时间吃内丹,但先讨点儿利息才不会感觉太亏。
而奚青渡此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奚不寒急忙把儿子放下来,给他止血,又喂了点儿补充气血的丹药。
奚青渡这才幽幽转醒,只是有点精神不济。
洪明一群人,则围着那夫妻两商讨怎么交任务。
“任务是处理了初黎镇的妖怪,妖怪明显就是这黑蛟,现在也已经死了,我们算是完成任务了吧?”那弟子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睛瞟那旁边的罗雯月。
“黑蛟是死了,那这个怎么办?”另一个心直口快的,便直接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罗雯月。
“要不……咱就放过她吧?她也是无辜的。”
“可她肚子里怀着黑蛟的孩子,还吸收了那么多妖丹,肯定已经不可能是人了……这妇人也不算人了吧?就这么直接放过,真的好吗?”
众人你来我往的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了,把罗雯月交给奚不寒处置。
反正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罗雯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做过恶事,不能由他们来处置,正好这俩母子,都已经不算人族范畴了,交给妖灵城,才是最好的选择。
洪明进来石屋,将这个决定告知奚不寒,奚不寒抱着儿子呢,脸上便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
虽然万衍剑宗的做法无可指摘,但把人直接扔给他处理,又算个什么事儿?他难道就能知道该怎么给罗雯月定罪吗?
罗雯月吃了那么多妖族的妖丹,于他来说,肯定也不算无辜啊……而且她还纵容穆召为恶这么久,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都是她间接害死了那么多的无辜百姓和妖族。
洪明说完就带着万衍剑宗的剑修和穆召的尸体回宗门复命了,徒留奚不寒一个人留在这里发愁。
“幸好,韩家那个死心眼儿孩子先前跑掉了,否则现在肯定会一刀把人杀了的。”奚不寒两眼放空,眼神迷离。
他其实,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罗雯月……
“要是有人能帮我拿个主意变好了。”奚不寒喃喃说完,就见自己儿子猛地睁开了眼。
奚青渡的气息还有些虚弱,他抓住自己老爹的衣襟,半死不活的开口,“别杀她,她,想过,想过要阻止的,那个给妖灵城传信的人,是她!”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