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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傅迎到底还是跟着那两位陌生的公子一起走了, 当然还有傅兴一起。

    他们父子俩本来就是没有田地的猎户,家中又不富裕,只有一间破旧的屋子, 也不值什么钱, 因此离开也并无负担。唯一需要担忧的, 大概只有这两位公子可能不是什么好人,要将他们父子拐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傅迎到底年纪还小, 很快就放下了戒心,鞍前马后地追着两位公子跑。

    然而傅兴见识过人心险恶,哪里敢轻易放下戒备。他白日里并不往公子们眼前去,只隐在随从堆里,不动声色地打探消息。

    却没想到,这些随从各个都训练有素, 嘴巴极严,任他费尽心思, 也没有被他瞧出半点破绽来。

    夜里在客栈投宿时, 趁着屋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傅兴才低声对傅迎道:“白日里贵人们都同你说了什么,你一字一句地讲给我听,莫要有所错漏。”

    傅迎仔细回忆了一番, 才答道:“今日用完早饭一上路,二公子就把我叫到马车上去, 问我此地的风土人情, 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后面又问我农户们田地收成几何, 百姓交税是否艰难,有没有那等仗势欺人的恶霸贪官, 送孩子去公塾读书的人家多不多。”

    “我一一答了,但二公子始终表情不变,我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能噤声。后面他一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又问我识不识字,想不想读书,还说我是个习武的料子,回去可以给我找个厉害的师父。然而以后即便要走这条路,书也是必须得读的。”

    傅兴听了不由暗暗点头,道:“二公子说得很对。听他这样说来,想必是真的为你的将来在做打算。在这一件事上,你要好好听二公子的教诲。”

    “我晓得的,爹爹。”傅迎应了一声,接着道,“后来大公子近前来说,前面要经过一条街,看起来有不少新奇的玩意儿,问二公子要不要下去逛逛,二公子就下了马车,还说我年纪小,正是要长见识的时候,也一起去看看吧,我就跟在了他们身后。”

    “一路上果真看到了不少漂亮的物件,其中许多造型奇特,我都不认得,好在二公子似乎也不大认得,大公子耐心地一一给他解释来源用途,我也顺便听了一耳朵,这才长了不少见识。原来那处是四方商路交汇之地,有好些东西连京中都没有的,因为不易储存运输,就在此处将货物处置了。”

    傅兴今日也跟在队伍之中,自然知晓这些,但随从们各有职责,越是在这样人多繁华的场所,越是要打起精神小心警觉,哪里能像傅迎一样悠闲游玩,还能顺便长了这许多见识?

    傅迎却不知他心中已经渐渐放下了防备,接着道:“二公子虽然觉着新奇,却并没买什么,只是四处看看,倒是大公子颇有兴致,买了好几个小物件,都是成双成对的。”

    傅兴一听,眉头微动,又听他道:“后面逛完那条街,正要回马车上时,二公子突然瞧见一个卖伞的老婆婆,便问大公子还记不记得,他十来岁第一次见大公子时,就是在一场大雨之中,大公子将手中的伞给了他,自己却冒雨离开了。”

    “大公子想了想,却说不记得有这回事。”

    “二公子笑起来,说他是随手做这些事做惯了,何况那时还不知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打那时起,他就知道大公子是个面冷心软的人,因此之后才会去找上他。现在想来,说不定是早就生出了旁的心思而不自知。只是他那时年岁太小,还没琢磨明白,大公子就远走边关了。再相见时,已然阴差阳错,被迫成了敌手。”

    “大公子听了,恍然道,原来还有这一节前情在,又问二公子怎么不早些同他说。二公子说,刚开始不说,是没有机会。后来不说,是知道他不会相信。再后来不说,却是已经无需说了。即使没有这一段,如今他们两人的情谊也不会更改。”

    说到这里,傅迎很想不通似的,问道:“大公子和二公子不是表兄弟么,怎么会十来岁才第一次见,见了面还认不出来?而且,被迫成了敌手……这又是什么意思?他们二人分明融洽得很,看不出有丝毫嫌隙的样子。”

    傅兴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想起初见时两人的亲昵情状,再结合此刻傅迎转述的这些话,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前他同青梅竹马的邻家姑娘相处之时,都远比这含蓄多了。也就是傅迎年纪太小,在这方面还没开窍,这才懵懵懂懂,一派无知。

    他连忙嘱咐傅迎道:“两位贵人之事,你平日跟在身边,看见也就看见了,听见也就听见了,可全都要憋在肚子里,千万不能对旁人提起,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爹!”傅迎感觉自己被怀疑了,微微不满道,“要不是爹爹问我,我怎么可能泄露分毫?”

    “那就好。”傅兴想了想,又道,“听你细细讲来,他们二人感情极好,为人也不错,不像是别有用心的奸恶之人。既如此,你就好好跟在他们身边,长见识也好,学本事也罢,总归对你将来是有好处的。爹也不求你日后有什么大出息,只要能快活舒心地度过此生,爹就心满意足了。”

    傅迎点点头,道:“爹爹放心。二公子说了,等回到家中,就会替爹爹主持公道。大公子却说不必那般麻烦,过些日子他亲自往边关去一趟就是了,到时候会捎上我们父子二人,亲自看那狗官的下场。我看他们的态度,丝毫不把边关的小将官放在心上,恐怕比我想得还要更有权势一些。”

    “我也这样觉得。”傅兴道,“看衣食住行,只看得出他们阔绰,却瞧不出到底是有多豪富。然而再看那些随从侍卫,却各个都是出类拔萃,极难得的人才。要将这么多人才聚拢在一起,可不是单单有钱就能做到的。再看他们对官员毫无敬畏之心,恐怕会是达官显贵,甚至皇亲国戚。”

    这夜,父子二人密谈许久,虽然大致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可因为二位贵人未知的身份,他们这一路上还是提着一颗心,既期待他们口中的前程,又忐忑于前方未知的道路。

    直到半个月之后,他们这一队人马在距离京城百里之遥的皇家行宫停了下来。

    行宫的守卫甚至没有盘查他们的来历,一看见大公子的脸,就立刻低头行了一礼,而后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队伍中的父子二人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另一边,贺兰修和容慎却已经抬腿进去了。

    这处行宫规模不大,但是环境清幽,内里设计得十分别致,因为太后喜欢梅花,所以先帝特地为太后修建了这座赏梅别宫。可惜行宫完工不久,先帝就猝然驾崩了,甚至还没来得及陪太后来上一次。

    如今他若是知晓,这座行宫最终成了太后的久居之所,也不知会是喜还是悲。

    一进行宫,贺兰修就敏锐地察觉到容慎绷紧了身子,看起来有些紧张。

    想来那几年他在前朝后宫同贺兰霜斗智斗勇,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贺兰修低声道:“你若不想见她,就先去歇着,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容慎看了他一眼,却摇摇头道:“我跟你一起去。”

    这到底是贺兰修的亲生姑母,也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这份心结若是迟迟不解开,他怕贺兰修日后想起来会感到难过。

    比起这个,曾经那点朝政之争又算得上什么。反正如今已经尘埃落定,他和太后之间的那些纠葛,就不要牵连贺兰修左右为难了。

    两人还没走到太后的寝殿,就先听见了一道朗朗的读书声。

    他们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少年正立在园子里扎马步,边练武边背书,声音洪亮,腰背直挺,显然被教得极好。

    贺兰修不由感慨道:“恪儿居然也这么大了。”

    那边的容恪却极为敏锐地捕捉到这道声音,立刻转过了身来。

    “修表哥!”一看见来人,容恪下意识就朝这边跑了过来,可临到近前,却又犹豫地顿住了脚步,而后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罪臣容恪,参加陛下,参加圣王。陛下万岁,圣王万岁。”

    “谁说你是罪臣?”贺兰修扶住他,缓声道,“你是陛下亲封的楚王,不必如此自轻。”

    容恪登时就红了眼睛,又去打量容慎的反应,岂料容慎对他的态度也十分亲和:“圣王说得对。九弟在此侍奉太后休养多年,乃是一等一的孝子,朕嘉奖你还来不及,又何来罪臣一说呢。”

    容恪垂下头去,用衣袖狠狠抹了一下眼睛。曾经无数个深夜里,他暗自吞下的委屈,不甘,难过,都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

    “母后就在里面。”容恪将他们引到一处偏僻的宫殿,说,“她这些年潜心佛法,喜好清修,就连我也要隔几日才能见她一面。”

    几人步入殿内,果然见蒲团上跪坐着一道瘦削的身影,看起来比从前清减许多。

    贺兰修率先唤了一声:“姑母。”

    那身影微微一震,口中的念念有词也停了下来,垂首安静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

    容慎把内室留给他们姑侄叙旧,自己安静地带着容恪往殿外去了。

    当年,贺兰修在出征西域之前就预想到了宫中会生变,所以事先给太后留了一封厚厚的信,这信还是他亲眼看着贺兰修写完的。

    信中细细讲述了他幼时得姑母照拂,少时得姑母看重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描写得十分细致,想来是一直印在贺兰修心底的。写到温情之处,贺兰修的眉眼都会柔和下来,这份亲情也绝非作伪。

    可惜他们贺兰家的人,大概生性就有雄心野望,因此在大事面前,很难兼顾私情。

    那封信能对太后起到作用,大概也是因为贺兰修算准了送出信件的时机。彼时大军在半路失去踪迹,太后明白自己和郑王的谋划已经被他们察觉,自知大势已去,为了保全自身,保全贺兰家,更是为了保全容恪,这才临阵反戈,帮容慎除掉郑王,换容恪一条生路。

    贺兰修的那封信,也不过是给她递了一个台阶而已。

    若她执意与容慎鱼死网破,那封厚厚的劝降信,恐怕就会成为贺兰修给她的送别书吧。

    在这对姑侄面前,情之一字,大概是最没用的手段。容慎迈过门槛,微微扬起了唇角。还好,他摸透了贺兰修更看重的东西,并且以此换来了他最想要的真心。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谢谢大家的支持,下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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