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大娘家后,迎面就蹿出道人影来,正是之前在道长面前,一声声哭诉的少年,他叫大龙,他那个表弟叫小虎,因为自幼父母双亡,就一直住在姑姑家里。
表兄弟俩打小一起长大,关系好得很,连被抓都一起,也是缘分。
大龙一看见叶簌簌,就满脸堆笑地凑过来献殷勤,眼尾瞥到道长背着的孟梨时,瞬间就变了脸色,阴阳怪气地道:“呦,这孟公子还真是富贵少爷命,居然还要道长背着。”
还不等孟梨开口,叶簌簌就立马替他打抱不平,道:“你莫误会,孟公子是脚上有伤,所以道长哥哥才会背着他!”
见心目中的女神有点生气了,大龙赶紧赔着笑脸,将几人请进去。
王大娘笑呵呵地去厨房里端菜,说是见道长不食荤腥,就特意包了素包子,里面的馅儿是从山上挖的荠菜,一点猪油都没放,只是加了些香葱调味。
热气腾腾两大笼,热情招呼着道长和叶姑娘趁热吃。
常衡把孟梨放下,让他贴着自己坐,还给他夹了一个菜包,让他小心烫。
孟梨吸了吸鼻子,心想,道长心里终究还是有他的,定也是把他当朋友看待的。
可才接过包子吃了没几口,不知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怎么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竟立马蹿起来,冲出门外,哇啦哇啦吐得昏天黑地。
屋里大龙叫得可大声了:“快看啊,他跑得多快啊,哪像是脚上有伤的样子?我看他是装的吧?”
边说,边起身探头看,见孟梨吐了,便又道:“看来是小门小户的粗茶淡饭,让金贵少爷吃不习惯了!”
孟梨想反驳说,自己没有吃不习惯!
他以前经常吃学校门口五毛钱一串的串串香,还吃臭豆腐,炸淀粉肠!
根本不是金贵胃!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吐,吐得根本说不了话,吐得昏天黑地,脑袋也昏昏沉沉,好像非得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不可。
小系统从旁拍拍他的后背,一副很同情他的样子。
王大娘道:“我这菜洗得可干净了,咱们吃着都没事,怎么偏偏就……”其余的话,没往下说,可意思再明确不过,就是嫌孟梨没有少爷命,却得了少爷病,“咱们这小庙,可容不下什么大佛!”
“小施主,你怎么样了?”常衡从旁搀扶,抬手在孟梨身上某处穴道点了一下,孟梨就软绵绵倒在他怀里了。
“我,我头好晕啊。”孟梨四肢无力,眼冒金花,看着眼前的三个道长,忍不住问,“道长怎么变成哪吒了?”还三头六臂?
接下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孟梨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像是被人丢进了焚尸炉里,烧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肉是不痛的,五脏六腑也像是被人徒手掏空,血管和筋络都被肆意拉扯,疼得他只想扯着嗓子放声大叫。
可嘴巴像是被缝住了一样,任凭他如何挣扎,都不能将痛苦宣泄出去半分。
隐约还听见耳边传来凄厉怒喊,震得他耳膜生疼。
不知又过了多久,孟梨恍恍惚惚间,又回到了家。
可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他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父母的身影。
惊慌之下,他开始扑到客厅,疯狂拨通电话,可电话的那头却持续传来盲音。
那一刻,他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无助地抱膝蹲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道长,孟公子怎么样了?”叶簌簌端了盆冷水进来,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靠近床边,满脸关切地询问。
“高烧不退。”
常衡言简意赅地回答她,接过湿手帕,放在了孟梨的额头上,见他昏睡中,还不安稳,烧得俊脸通红,唇瓣都干裂起皮,隐隐有血珠冒出来,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嘴里一直嘟嘟囔囔,说想回家,回家……
一直念着要回家。
可据常衡所知,孟梨已经无家可归了,倒也是个可怜人。
“道长哥哥,你守了半宿了,要不然换我来守吧?”叶簌簌善解人意地从旁提议,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年,又道,“若是孟公子醒了,我立马就去找你。”
常衡摇了摇头,望着高烧昏厥的孟梨,沉声道:“我放心不下他。”顿了顿,他又道,“都是我的过失,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道长哥哥,你别太自责了,我想,孟公子福人自有天佑,定不会有事的。不如这样,我也留下来,陪着道长哥哥好了。”
叶簌簌不顾道长的婉拒,坚持要留下来,顺手拉过一个板凳,同道长对立而坐。
烛火摇曳,叶簌簌率先挑起了话头,主动找常衡交谈,起先是敏而好学,询问一些晦涩难懂的道法。
常衡本就是出家人,自然要为世人传授道法,指点迷津。
后来说着说着,又谈论到了身世,叶簌簌说,自己的母亲去世得早,她从来没见过父亲,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跟着祖母生活。
她还说,自己这次出来,就是祖母授意的,说让她出门好好长长见识,莫困在一方天地间。
至于之前在酒楼里,也都是她见当地的男人们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就想着出手整治一番,没想到居然让人误会了。
常衡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之前错怪了她。
“我出生在南方,所以,从来没见过大雪纷飞的场景,所以,我才来到了北方,就是想看看雪。”少女单手托腮,坐在烛火下,面色红润,颜色娇俏,还满眼的向往,“只不过,现在还是夏天,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她还说:“我喜欢红色,越红越好,因为祖母告诉我,阿娘的名字里,有一个红字,我只要一穿上红衣服,就感觉阿娘就在我身边,时时刻刻都在保护我。”
她的一声阿娘,同样也勾起了小道士这么些年,对母亲的思念。
他只是微微笑着,什么也不说,静静旁听。
听着少女讲述自己来到北方时的所见所闻,看着她说到兴头上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唇角不禁持续往上扬。
常衡依旧记得很清楚。
自己的母亲死前,腹中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约莫有六个月了,他一直以来,都很希望是个妹妹。
母亲也经常说,定是个妹妹,酸儿辣女,怀这胎的时候,总想吃些辣的,遂准备了许多小女婴的衣物,还说,这孩子在肚子里好动,生下来定是个活泼性子。
正好大儿子喜静,小女儿喜动,一静一动,倒也互补了。
若是当年母亲肚子里的妹妹,当真生了下来,应该也是叶姑娘这般明艳动人,活泼开朗吧。
常衡如是想,望向她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带了几分怜爱。
二人畅聊到外边天边泛明,叶簌簌终究还是没扛住,歪在床边睡着了。
常衡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打算将人抱回床上,哪知才一伸手,就恰好同刚刚醒转的孟梨四目相对了。
“道……”孟梨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常衡示意禁声。
顺着道长的目光望去,叶簌簌睡得正熟,小脸粉扑扑的,当真艳得跟芍药似的。
原来是怕我说话吵醒了叶簌簌啊。
孟梨心想,他的嗓子干涩得厉害,明明刚刚只是想讨一口水喝的。
不过只是发出一个字,也完全能听出来,他的嗓子沙哑至极。
但道长似乎满眼都只有叶簌簌,并没有在意这点细节,将其打横抱了出去。
孟梨望着道长的背影,就很突然的,明白了一件事。
道长不仅对他好,对其他人也很好,但格外偏爱的,却只有叶簌簌。
他迷迷糊糊躺了会儿,口干舌燥得厉害,想喊个人进来帮他倒杯水,又突然想起,那些人此前嘲讽他是少爷身子金贵命,不想麻烦别人,他只好强撑着坐起身来,一步三晃地往桌边走去。
短短几步路,像是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一样,脸上很快就冒出了汗珠。
孟梨头晕脑胀,视野模糊,颤着手倒了杯水,隔夜的水早已经凉透了,他也顾不得什么,仰头猛灌一口,又呛得一阵咳嗽。
拍着胸口,顺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
正要折身回床上躺好,哪知脚下突然一软,不仅撞倒了桌子,茶具哗啦啦碎了一地,他也倒霉催地摔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摔在碎瓷片上,千钧一发之际,道长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竟一手将他捞了起来。
孟梨惊魂未定,一直被抱回到床上,才想起来道谢,可话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大龙的怒斥声打断了。
“这怎么搞的?地上一团糟!”
“茶壶杯子怎么全打碎了?谁干的?!”
他问是谁干的时候,实际上已经确定了罪魁祸首,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孟梨。
常衡道:“抱歉,这些由贫道来赔偿。”边说,边顺手拉过被褥,盖在了孟梨身上,抬手贴向了孟梨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你有哪里不舒服么?”
孟梨摇了摇头。
两手揪着被褥,俊脸烧得通红无比,活像个虾子,只露出了一双眼眸,此刻因为生病的缘故,有些泛红,还雾蒙蒙的,瞧着有些可怜。
道长见状,下意识就摸了摸他的头,袖间的降真香极是好闻,孟梨忍不住就多嗅了几口。
“道长,你就别担心他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睡个觉,发发汗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哪有那么娇气!”大龙很是看不上孟梨这种做派,觉得他一个男的,这样扭捏作态,真像个处心积虑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再加上孟梨是个“断袖”,就更加瞧不上了。
赶紧连喊带催,请道长出去用饭。
常衡看着孟梨病中神情恹恹的可怜样子,便婉言谢绝了,将大龙送来的米粥接过,一勺勺吹温了,喂给孟梨喝。
“道,道长,我可以自己喝的。”孟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只是生病了,又不是手断了,可以自己喝的。
但才一坐起来,又开始头晕目眩。
索性果断放弃了。
喝完了米粥之后,孟梨昏昏沉沉又睡了会儿,隐约就听见外面传来大龙的声音。
“叶姑娘,道长去镇上请郎中了,从这里到镇上,得翻两座山呢。今个下这么大的雨,我死劝活劝,道长就是不听,就算去了,那郎中精明得很,这种鬼天气,山路又滑,一个不留神就得摔下山坡去,轻则断个胳膊腿,重则小命都得交代了,没个百十两银子,怎么肯来?”
接下来就是叶簌簌的声音,但声音太轻了,孟梨听不真切,他勉强掀起一丝眼皮,透过半拢的窗户,见外面大雨倾盆,雷声阵阵,山里的雨来得急,像是天塌了,明明是白天,却天色昏暗,阴沉沉的可怖。
他不由担心起了道长来。
要连翻两座山呢。
就为了给他请个郎中,道长要冒着大雨,踏着泥泞的山路,连翻两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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