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摇人来救我也是挺难的
秘境内小黑云无法跟着他进来, 容念风蹲在乌漆嘛黑的洞窟里,看着身旁的人面色一言难尽。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叶星辰也蹲在他身旁,沉思了下, 摇头:“不知道,但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我一醒来人就在这里了。”
“那我们现在就分道扬镳吧。”
“恐怕不行。”叶星辰说。
“不行也得行。”
霸王还能硬上弓呢, 他才不要和叶星辰一块儿走,被误伤的几率百分百好吗?
叶星辰咳了咳, 有气无力道:“我没力气了, 你若是御剑,捎我一程。”
现在要摇个人来救他也不容易。
通灵牌在鲛人遗迹中不能用, 宋修远又不在身旁, 自然只能把希望放在容念风身上。
这地方黑漆漆的,感觉不太妙。
容念风微顿:“你求我。”
“求你。”叶星辰丝毫不带犹豫。
大丈夫能屈能伸。
容念风挑眉,翘着尾巴道:“行吧,你容哥……姐我心地善良, 看不得这些。”
等他出去就把叶星辰找个地方放下,悄悄跑路。
两人商量好后, 打算起身出去。
容念风:“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嗯。”黑暗中,少年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们被绑了。”
容念风:“……”
鬼知道刚才他们是怎么在双手双脚都被捆住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的。
鬼!
福至心灵,他歪了歪自己的腰, 凑到叶星辰身旁去:“你将我腰间的乾坤袋拿出来。”
温热的触感让叶星辰微微一愣, 倒是有些心猿意马。
不知是不是长时间病弱的原因,他的掌腹都带着凉意, 有些痒,容念风下意识往旁边躲, 凶巴巴地说:“你可不要悄悄占我便宜。”
叶星辰:“……”
“是你身上的黑袍太碍事。”
“哦。”
一番倒腾,容念风将乾坤袋中的两只小鬼放出来,让它们解开自己手脚上的捆绳。
两人活动自如后,他才将小鬼扔回乾坤袋中。察觉到叶星辰打量的视线,他歪头:“怎么,你想要一只当保护符?”
想到刚才手上黏黏糊糊的触感,叶星辰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他,摇头:“你还是自己养吧。”
容念风打了个哈欠,没再搭腔,探头,只露出一双眼,趴在窗前小心观察洞窟外的环境。
突然,叶星辰凑近,呼吸洒在他的脖颈,有些痒。
他挠了挠,不悦地转头,看向身侧也露出一双眼的人:“你离我远些。”
按理来说叶星辰的咳疾应当好了不少,但不知何缘故,现在又有点复发的症状。他轻咳了下:“这就那么大点地方,我还能去哪儿?”
不置可否,他只得忍下异样的感觉,继续盯着洞口外。
书中对叶星辰散掉一身修为的事并未过多赘述,毕竟是打脸爽文。前期只是提了下,他只知道叶星辰在鲛人遗迹被同门修士献祭给魔修,汲取他的灵力后被扔到乱葬岗。
等无极仙尊赶来时,乱葬岗中的鬼已将他啃得血肉模糊,灵根也差点被吞掉。
哦,脸还是俊的。
容念风撇撇嘴,心想果然是男主光环。
他垂眸,思考当下处境。
余下的剧情,他只能自己猜测。
巨大的石形洞窟,头顶发潮,湿哒哒地滴着水,落在地板上,还带着寒气。偶尔有从墙缝里透进来的风,摩擦出“呜呜”的低咽声。
而洞窟外,翠绿的水草缠绕在崖壁上,掩住微微发着乳白色光芒的夜明珠。
有人的声音传入耳中,吓得容念风赶忙伸出手,压住叶星辰的头,躲在洞窟暗处,屏息听着她们的交谈。
“这几日王妃马上就要诞下小皇子了,你们切记要谨言慎行。”
“是。”
跟在身后的两人窃窃道:“什么小皇子,生出来的是什么怪物都不知道呢。”
“腌臜的魔物和鲛人能生出什么东西来?陛下下了令,说不允许将此事说出去。”两人中的另一人道。
“这种糗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我们鲛人宫的脸往哪里放?!”女人的尖锐道,又气又急,“王妃虽是为了救陛下被那魔物玷污,但说到底是不是自己爬上那魔物床上的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莫要再说了,陛下近来心情不好。也不知怎的,突然来了好些人族。都被抓进水牢了,我们背后议论这些事若是被知晓,指不准也要进去。”
声音渐渐远去,容念风猛地松了口气,又探头朝她们离开的方向看。
只见她们上半身披着鲛绡纱,长而卷的白发及腰,淡蓝色耳朵大而薄,紧紧贴在脸后,尖耳末梢嵌着异色宝石。
下半身则是流光溢彩的尾巴,仿若绸缎般平滑光泽,轻轻在水中游动着,晃出漂亮的影子来,卷起周身的水,形成漩涡。
倏的,那宫女转头,眼眸晶莹宛若水晶,闪烁着碧绿的颜色。在眼下,还点缀着泪痣。
叶星辰捂住他的眼睛,忙将他拉下。
好一会儿,容念风才回过神来。
隐隐约约听见那宫女说:“好像有人在看我。”
“错觉罢,快些走吧,等会儿管事的又要念叨了。”
彻底没声后,叶星辰带着笑意,幸灾乐祸:“那是鲛人族的幻术。”
容念风心跳得快,吐了口气,喃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又问:“你可有发现些什么?”
叶星辰点头:“我们现在应当是在某个人制造的幻境中。”
“幻境?”
如此真实吗?仿若一切都正在发生一样。
叶星辰似是知他心中所想:“嗯,听闻九幽的鲛人遗迹阵眼乃是神器回天镜。可看前世,亦可成为幻境。若是作阵之人意愿足够强烈,幻境足以以假乱真。”
“所以在幻境中,对于他们而言,你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也是真实存在的。”
叶星辰边说边扯住想要出去的容念风。
闻言,容念风耷拉了耳朵。
“她们刚才口中的人族不会是我们吧?”
“你说呢?”
容念风:“……”
他就说待在叶星辰身边误伤率百分百吧!
话说这作阵之人,会不会就是那个魔修?
他焦虑地绕着洞窟走了好几圈,看见叶星辰从乾坤袋中拿出榻时,差点被气得半死。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睡。
他眼神幽幽道:“你心可真大啊。”
叶星辰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从乾坤袋中翻出披风,相当淡然地盖住身子:“容念雪,你怎么笨笨的?你现在出去就是白白送死,还不如等到晚上再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容念风还是第一次听他唤自己名字,嗯,莫名羞耻,烧得慌。
他的耳根红了红,拍头试图让自己冷静:“夜黑风高好,夜黑风高好。”
不小心瞥见自己周身因为热升起的水雾,吓得他赶忙拍散,生怕被叶星辰看见。
不就是叫了他名字吗?!
还不是他真名呢!
叶星辰见他好半晌没说话,微微支身,看见蜷在角落里独自生闷气的人儿,蹙眉,她这是又怎么了?-
夜晚的鲛人宫被柔色的白光笼罩着,容念风蹲在草丛中,朝叶星辰小声道:“听我口令,我说走就走。”
叶星辰抻了个懒腰,站起身直接往前走。
容念风:“……”
“你别总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他紧紧跟在叶星辰身后,手中还举着掩耳盗铃的两把水草,躲在他的影子里。
叶星辰停下脚步:“没人。”
一时没刹住车,容念风撞上了他的背,眼眶里顿时打了层薄薄的湿雾,发疼地揉了揉额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哪里来的那么多歪理?
叶星辰走在前面,来人了,两人就躲在暗处。
一路下来,倒是获得不少小道消息。
果然,夜黑风高就很适合吃瓜。
这鲛人王和王妃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早定下婚约,是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娶做正妃的。
直到某日,鲛人宫来了个国师。
国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预知后事,手中还有一宝物能见前世。
彼时,宫中坐镇长老皆不待见他。但鲛人王一意孤行,将国师捧上了极高的位置,甚至在御前赐了座。
谁知这国师真实身份竟是魔修,趁着祭祀,族中人离了水,实力大减时掳走了鲛人王和王妃。
鲛人王体内有鲛人一族的圣物,可魅惑人心,也是修炼大补之物。魔修便是看上了此物,在欲杀掉鲛人王取出圣物时,王妃为了救他,亲自引诱那魔修,坚持到了鲛人族从玄天剑宗搬来救兵,灭了那魔修。
尽管极力压制此事,还是慢慢传了出去。
更要命的是,王妃有了身孕,
那肚中胎儿仿若吃人魔物,怎么打都打不掉。即使请了药王谷的医仙,仍是无用之功。
这一怀就是三年。
鲛人族皆知他们敬仰的王妃怀了孽种。是邪物,不能在这世间存在。
但确确实实又是为了救他们陛下才发生这种事,即使对她有不满都忍了下来。
近日腹中胎儿有了异动,鲛人王连忙封锁消息,生怕被外人知晓。
“这作阵之人不会是那个魔修吧?”容念风沉思道。
叶星辰瞥了他一眼:“感觉不像。”
“怎么说?”容念风问。
少年拉住他的手,两人藏在屋檐后,身旁有鲛人路过。
“等会儿你们送点吃的去给那些人族,不要饿死了。”粗犷的男音说。
“是。”
“将军,那些人可是上游宗门的弟子,如若他们出去后说此事……”有鲛人压低声音,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下,“不若现在就把他们都灭口了罢。”
将军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陛下自有他的考量。”
两人屏息,直至走远了,才敢大声呼气。
容念风拍拍胸口:“还好出来时把那两只小鬼扔在洞窟中了,有它们掩护,应当还发现不了。”
他也是某日发现那些小鬼可以幻化成人形的。
说起来还是因为他炼制的丹药,小鬼想空手套白狼,幻化成邱年的模样,没想到不会说话,被他发现了,抓起来狠狠揍了一顿。
他娴熟地跟上叶星辰:“所以你为何觉得幻境之主不是魔修啊?”
书中剧情说的是叶星辰被献祭给魔修,除非他脑子癫了,记不清楚,否则错不了。
叶星辰淡淡开口:“直觉。”
容念风:“……去死。”
大致溜达一圈,还是没找到关押其余修士的洞窟。
马上就要进入后半夜了,潜入敌军的最佳时间段,容念风摩拳擦掌,眸里闪着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没想到叶星辰不干了,他微微咳着:“我有些不太行了。”
容念风闻言,下意识往他下半身看去:“啊?”
“……”
“我说我该睡了。”
容念风点头:“哦哦。”
他回过神来,一脸震惊:“那潜入敌军后方计划怎么办?”
叶星辰顿了几息:“不知道,明天再说。”
“你不去我自己去,你先走吧。”容念风摆手。
谁曾想刚迈了一步,就被叶星辰扯住了衣袖:“感觉你也许得御剑送我一下。”
他咳得愈发厉害,毫无血色的唇上多了抹红。
容念风:“……你现在已经把我当成开剑司机了?”
司机是何物?
叶星辰不知这个词是何意,只大致听懂他的意思。
熟练地擦掉唇角的血丝:“我摇不到人。”
容念风眸光微敛:“你自己想办法回去。”
好半晌后,鲛人宫的上方,一人在前方冷着脸御剑,另一人坐在身后,裹了裹身上的雪披,倏地消失。
打盹的守夜人揉了揉眼,睁大眼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继续睡了。
“你这大黑剑选得挺好的。”
叶星辰从剑上跳下来,重新窝进了自己的榻上。
容念风:“……”
好你个头。
他也没心思再出去了,从角落里扒拉出根木棍,在地上绘着两人刚才所经之路。
熬了大半夜,双眼一片乌青。
一道清冷的声线落下,还有些低哑:“你怎么还没睡?”
容念风:“身体有些不舒服,刚准备躺下。”
他艳羡地看了眼叶星辰的豪华小榻,语气发酸:“你为何不睡?”
叶星辰开口:“我感觉我有些不太行了。”
这话好像在几个时辰前也听过。
容念风窸窸窣窣地起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哇!”他惊奇道,停顿半刻又说,“你真的冷得和尸体一样了。”
叶星辰:“……倒也不用这样说。”
怪不得他进鲛人遗迹后咳疾又复发了,想来是……嗯,水土不服?
容念风胡乱猜测。
怕人真的要死了,他语气坚定得如壮士断腕:“实在不行,我愿意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给你暖床。”
绝对不是馋他的豪华小榻!
叶星辰瞳孔地震地看了眼他,忙捏紧自己的衣衫:“我还是冷死吧。”
容念风一脸失望,不死心地又发出邀请:“真的不要吗?”
叶星辰摇头:“不要。”
说着翻了个身,将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只是耳尖泛红,带着几分慌张。
当真,当真不雅!
翌日,两人顶着双大黑眼面面相觑。
“我感觉我们这样有些太暧昧了。”容念风皮笑肉不笑。
叶星辰掀开盖在身好几层的棉被:“谁让你半夜不睡的。”
“你懂什么?这叫谋略。”
说着拿起木棍,画了个圈:“这是我们昨晚经过的地方。”
又放了块石子,“此处防备森严,想来再往深点走就是皇宫,阵眼应当在那儿。”
叶星辰打了个哈欠:“今晚去看看。”
商量完他刚打算躺回去,就见容念风阴恻恻笑道:“不用等到那时,我有法子。”
他低头,从乾坤袋中稀里哗啦地扒拉出一堆东西来,叶星辰突然眉心一跳。
过了半晌,他看着自己泛着淡蓝光芒的鱼尾,陷入了沉思。
容念风在水中游来游去,还吐了个泡把自己圈着,推着往前走。
他停下,眼里仿若撒了星星般:“如何?我新炼制的无敌幻形丹。”
叶星辰:“……你会得还挺多。”
物种都变了。
容念风摆手:“不足为奇,若不是昨天没有水灵草,我们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他这样一讲,叶星辰突然想到他昨天举在头上的两把草。
他就说那草去了何处。
“我今早听宫女说皇妃今日临盆,宫里肯定没有心思管多了一人还是少了一人,我们趁机找到回天镜。”容念风道。
好半晌不见人出来,他探头探脑:“别磨叽。”
叶星辰也不说话了,看着他,顿了几息:“我不会用尾巴。”
“啊?”
容念风差点没忍住把人丢在洞窟里,冷着脸教他如何使用鱼尾。
漂亮的鳞片在水下泛着淡蓝色的光,少年不熟练的尾梢轻轻拍在他的腰腹上。
容念风蹙眉,露出尖尖的牙:“不准占我便宜。”
痒死“鱼”了。
两人鬼鬼祟祟地游着,虽说他们现在都是鲛人的模样,但还是怕露馅。
一行人拐过走廊,容念风赶忙扯着叶星辰不动声色地跟在身后,前面领头的人似有所觉往后看了看。
容念风这次直接幻化成了雄鲛,缩在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领头人见没什么异样,又继续往前游。
他微微松了口气。
叶星辰摆动着鱼尾,才猛地反应过来容念风现在是雄鲛。
原来违和感是从这样来的。
“不要分心。”容念风小声道。
眼尾点的泪痣把他一双眼衬得越发勾人,与眉下的红痣倒是相得益彰。
她男装也挺好看的,叶星辰心想。
尾巴动了动,拍在柔软的沙上,形成小小的漩涡。
到那入口时,两旁的人拦下他们。
容念风心里一紧。
“你们是干嘛的?”
为首的鲛人眯着眼,周身灵力席卷着水,形成长枪:“尔等也敢拦本尊,吾乃奉陛下之令,特来镇守皇宫。”
“原是白魈将军。”从后方游过来一着鲛绡纱的雄鲛,华丽绚烂的头发垂在身后,耳上水滴状的宝石格外显眼,勾唇道。
“既知吾的身份,还不快放行。”白魈冷哼。
“哎呀,近日陛下心情不好,若是放进去什么鱼龙混杂的东西那就不好了,将军也要体谅才是。”雄鲛虽然是笑着说的,话里却是不带一丝笑意。
白魈蹙眉,狭长的凤眼深深看着他:“这笔账吾记下了。”
雄鲛朝身后的鲛人抬抬手,笑眯眯道:“承让承让。”
倏而,他微微皱鼻:“好像真有些奇怪的东西呢。”
说着,他往身后游了过来。
容念风:“……”
翻车了。
心跳得越来越快,雄鲛眯着眼游到他身边,又绕着转了两圈。
容念风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
心想这鲛人为何只针对他,明明叶星辰也是。
雄鲛啧声,若有所思:“小杂种。”
容念风:“?”
骂谁呢?
好在雄鲛只是转身,从一行人中揪出个修士来:“人族的东西。”
他指尖微动,那修士的尾巴消失,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我不要,送我离开,都是骗人的!”
可惜没哀嚎一会儿,就被鲛人压着离开了。
容念风低头看他掉落在地上的玉佩,分明写着丹修宗三个大字。
离远了些,容念风小声道:“是丹修宗的弟子。”
叶星辰点头:“看样子抓了不少修士。”
他余光落在容念风身上,神色古怪。
既然那鲛人能分辨出那修士不是鲛人,那何故分不出他和容念雪?
一行人到时,殿外已经聚了不少鲛人。
白魈上前,朝鲛人王问安后,将众人散开来,团团围住寝宫外。
容念风愤愤道:“这鲛人王也不是什么好人,说着多爱王妃,现在不也是左拥右抱的。”
叶星辰顺着他的目光往鲛人王方向看去,只见中间那人没有半丝担忧之色,反而调戏着怀中碧蓝眼眸的美人鲛,昳丽靡艳。
他难得没呛,低低应声:“嗯。”
没好一会儿,寝宫外匆匆来了好些医修,拿着手中的药匣往里走。
惨叫声从寝宫里传出,声声哀嚎。
许是痛感加持,越发凄厉。容念风有些担心,侧身看了看。
有宫女端着盆血水出来,染红的白纱触目惊心。
有人喊:“再用力些。”
涌入的宫女越来越多,过了个时辰,王妃的声音低了下去。
“王妃,陛下就在外面,再坚持一下!”
昏睡的人仿若是听进去了,终于,在鲛人王欲扬长而去时,女医修惊喜道:“生了生了。”
鲛人王眉眼闪过一丝凌厉,撒开怀中人想要往里走。
只听见女医修突然尖叫:“啊啊啊!怪物!是怪物!”
其余宫女也尖叫着出声,装着血水的盆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医修精神有些恍惚,双腿吓软,摔倒在地上往后缩。
可惜身份有别,无法看见寝宫内发生了何事。
刚才鲛人王怀中的女人小步跑去,还未踏上台阶,就被一股蛮狠的灵力扫开,狠狠落在了台阶外。
她吐了口血,红着眼委屈道:“陛下。”
鲛人王冷冷看了她一看,“哐当——”关上了大门。
寝宫外众人面面相觑,垂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好一会儿,鲛人王重新拉开了门,沾满血的双手落在门上,血迹蜿蜒,失魂落魄地走出门,俨然一副失心疯的模样。
容念风悄然用余光看着,他华丽的衣衫上血迹斑斑。
身侧的宫人上前扶住他:“陛下,这是怎了?”
鲛人王抬眼看他,迅速恢复了自己帝王该有的身份:“将王妃……”他顿了顿,又道,“和小皇子一道打入冷宫。”
宫人愣神,随即说:“是。”
没几日,有消息传出来。
容念风蹲在洞窟中,听路过鲛人所说的话:“王妃生的乃是一个怪物!”
“怎么说?”
“听闻那日医修为她接生时,生出来的不是鲛人。”
“不是鲛人?”
“嗯,”鲛人压低声线,“不详之物,无头无尾。我亲眼所见,陛下想杀死那怪物,但那小怪物竟是不死之身。”
容念风心想,难不成他和叶星辰一直寻的方向都错了吗?
这设阵之人是小怪物?
忽然,叶星辰传音过来。
【冷宫发生了些事,你过来看看】
【马上】
容念风起身,从洞窟里游了出去。他越发熟悉身体的构造,甚至于连吐泡泡这种事也相当熟练了,就好像他天生就会一般。
冷宫不比坤宁殿,萧瑟、偏僻又破烂。
“怎么了?”他问。
自从王妃被打入冷宫后,两人就分开行动了。因为不确定阵眼在哪儿,还不能轻举妄动。商量一番后,他负责守皇宫那边,叶星辰守冷宫。这样一来哪边有异动都能及时知晓。
叶星辰轻咳了下:“王妃有些不太对劲。”
顺着他的视线,容念风探了个头出去,将叶星辰扒拉得远了些:“让我也看看。”
好半晌,他一脸吃惊地转头:“她是要杀死那小怪物吗?”
“嗯。”
容念风:“好刺激。”
叶星辰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你要知这是幻境,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了的,你不能改变什么。”
“知道了。”容念风囫囵应声,继续看冷宫里王妃的下一步动作。
刚被打入冷宫时,宫里人还会遣人来送饭,时日久了,落的树叶只多不少,萧条得很。来送饭的人甚至克扣了吃食,冷眼讥笑。
时不时的,送来的食物也馊了,臭了。
王妃坐在冷宫外的石凳上,面色苍白。
“王妃,这吃食咱不吃也罢。”宫女看着刚送来的冷粥,打抱不平道,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坐在石椅上的女人眼神像是淬了毒,声音却是低柔的:“无碍,树倒众人推,绿意,你该学会了。”
绿意带着哭腔:“可当年若不是您救下陛下,如今他怎么可能还活着,鲛人族又怎还存在,明明您才是救世之主。”
“切莫说了。”
“不要,绿意自小跟着您。若不是……”她顿了顿,“若不是怪那怪物怎么打也打不掉,这事早该被世人遗忘!”
王妃仰头,眼眶里有了湿意。
“吧嗒——”
夜明珠从眼角滑落,她站起身,颤着手朝角落里的肉团走去,仿若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黑暗中,那无头无尾的东西露出一双眼睛来,缓缓伸出看不出来形状的手,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王妃闭眼,发狠似的掐住那团东西。
好一会儿,她如窒息的人重新获得空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那团东西又聚集在一起,终是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绿意也哭着,摔倒在地上,抱着王妃泣不成声。
那团东西还不懂何为死亡,眨巴着眼睛,软软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第26章
无人可救他
“绿意, ”王妃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哽咽道,“是不是只要这东西死了, 我就可以重新得到陛下的爱。”
她并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相当肯定。
绿意颤声,恶狠狠地看着角落里避着光的东西:“只要它死了, 陛下肯定会重新宠幸王妃的。”
“您和陛下曾经多恩爱,更何况是您救了陛下, 这份恩他是要承的。他不能这样对您!”她几乎是尖着嗓子说话, 面目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得无比狰狞。
“你帮我杀了它好不好?”沉默良久,王妃泪眼婆娑, 嗓音有些哑, 透露着疲惫和无力。
现在凡世已入秋,饶是常年在深海处的鲛人宫也不能免俗。远看,冷宫的梧桐枯叶堪堪挂在树梢,显得萧条又孤寂, 有风吹过,落在小怪物的身旁。近看, 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两侧,杂草丛生, 无人问津。
绿意应声,将她扶回石凳。
冷脸转身, 快步走到小怪物身侧, 用力将它提起来,咬牙往枯井走去。
容念风猛地一惊, 此处离枯井太近,会被发现的, 连忙拉着叶星辰往后退了退。
只见绿意发狠了推着井盖:“掐不死,烧不死,总能饿死吧?”
小怪物似乎是觉得好玩,魔气从周身渗出来,缠绕在绿意的手上。
王妃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从她手中夺过小怪物,睨了眼,毫不留情地想往下扔。
突然,小怪物软软道:“娘、娘亲。”
王妃身体微僵,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它,眼泪“唰——”地落下。
绿意似乎也未曾料想到,顿了几息,强硬地掰开她的手。
枯井下,暗无天日。
绿意又将枯井盖上,蹲坐在地上,将一脸茫然的王妃搂进怀里,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咬牙道:“它只是个邪物!”
它只是个邪物,是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魔物罢了……
—
“你怎么看?”容念风压低声问。
半晌,不见身后有回应。
正要转身,肩膀忽然一沉,叶星辰苍白的脸色中带着丝病态的红,栽在他的怀里。
容念风:“……”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少年浑身发冷,下意识蜷着身子,往他温热的手边凑。
哇,感觉不用等到一年半后的觉醒了,现在就能嗝屁。
他板着脸,拖住叶星辰的鱼尾,朝洞窟去。
他可不会背着叶星辰回去,那么重,是要累死“鱼”的。
过了半晌,他沉默地背着叶星辰离开了冷宫。
将他贴在自己腰腹上的鲛人尾挪远。
心想下一次一定要炼可以随意变回人形的幻形丹,害得他都不能御剑了。
叶星辰醒来时,看见蹲在榻旁的人,默默翻了个身。
容念风沉静的脸上有了丝波动,拿着夜明珠想换个方向。
没想到因为蹲的时间太长了,脚有些发麻,砸在了叶星辰身上。
叶星辰:“……”
下一瞬,容念风熟练地从乾坤袋中潇洒地扔了块衣帕给他:“来,给你擦血。”
闻言,叶星辰硬生生憋住了想吐血的感觉。
他问:“你从哪儿来的夜明珠?”
容念风从他身上麻溜地爬起来,举着手上的两颗夜明珠:“你说这个啊?我刚才背你回来时见好看,顺手捞的,听说能换不少灵石呢。”
叶星辰眸光微动:“你背我回来的?”
“是啊,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得亏冷宫就没几个人,要不然你现在恐怕真的不行了。”
容念风咕噜咕噜地扒拉着角落里的一堆夜明珠:“我乾坤袋是下品玄阶的,不够装了,想问问你能不能把你的借我用用。”
叶星辰咳了下:“所以你就拿着夜明珠蹲在我床边?”
夜明珠冷白的光打在少年的脸上,再加上这几天两人都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黑,还是挺吓人的。
“总不能直接拿吧。”容念风说。
叶星辰低头,将腰间的乾坤袋扔给他后又躺回去,手叠着放在头下,幸灾乐祸道:“不过这夜明珠也是幻境中的东西,等幻境消失了也就跟着消失了。”
好不容易将一堆夜明珠从鲛人宫各个角落运过来的容念风:“……心碎已破防。”
叶星辰勾唇笑笑。
好一会儿,痛失一笔横财的容念风缓过神来,又溜达达地挪到他的榻边:“我感觉若是要破除这个幻境,恐怕要找到回天镜在谁的身上才是。”
他叹了口气,手撑在头上:“但我现在有好几个怀疑对象。”
“我也有几个。”叶星辰低眼看他。
两人互相看了眼。
容念风:“你能看见什么吗?”
叶星辰:“……你猜。”
“抱歉抱歉。”容念风打着哈哈,从乾坤袋中掏出颗圆润的夜明珠来,昏暗的洞窟总算明亮了些。
“鲛人王吗?”容念风道。
“嗯,鲛人宫中除了鲛人怨灵还有不少修士,除了被困在牢狱的,还有些同化成了鲛人,他们腰间挂有各宗门的腰牌。像这种能让所有鲛人怨灵臣服的,恐怕只有鲛人王了。”
容念风点头,他甚至还看见了和柳文长得一模一样的鲛人。
前几日他还很惊奇呢,走上前去才发现双眼无神,心里便多了丝怀疑。
想来是他们进入鲛人遗迹时就已陷入了幻境之中,但鲛人怨灵或者说设阵之人的实力不足以让所有修士都被困在梦境中,这才把剩下的人困在了洞窟里。
这也意味从他们踏入鲛人遗迹时,设阵之人就已经知道了。
至于为何没将他们杀掉,恐怕是因他们还有价值罢。
想到这回忆里的种种,他沉思道:“幻境对于鲛人王又有什么意义呢?”
叶星辰顿了顿:“谁知道。”
没过几日,两人就知晓了执念为何。
王妃死了。
听说是一条白绫,悬在冷宫外的梧桐树上,穿着与鲛人王大婚时的婚服,死的时候悄无声息。
等绿意发现的时候,已经彻底没气了。
彼时,鲛人王酒池肉林,醉生梦死。
听到宫人传来的消息时,只是放声大笑。但笑着笑着,眼里竟哭出血泪来,王妃死了,他疯了。
他想到了很多很多事,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鲛人宫的桃花落在少女的眉间,笑语盈盈地和他说着话。
想到了他们结契时的海誓山盟。
想到了他即将被那魔物杀死时,她倔强地哭着,说无碍。
鲛人宫早已是强弩之末,鲛人王这一疯,顿时败落下来,昔日翠绿的水草枯败,欢声笑语早已消尽。
鲛人遗迹的一角露了出来,残败,落满千年的尘埃,仿若曾经的金碧辉煌,都是一息之间的事。
叶星辰身子愈发难受,他强撑着道:“走吧,取回回天镜,马上又要进入一个轮回了。”
两人往宫殿方向游去,鲛人怨灵游荡在半空中,幽蓝色的尾巴轻轻摇曳着,诡异又神秘。
容念风仰头看了眼:“那是白魈吗?”
“嗯。”
即使已经死去,他的灵魂仍旧徘徊在鲛人宫上方,手持长枪,竭力守护着自己陨落的故土。
“要塌了。”叶星辰道。
诸如此的轮回上演千年,鲛人王的执念透过层峦叠嶂的岁月,落在他们身上。
容念风看到了很多尸骨残骸,白色、幽蓝的怨灵缠绕着鲛绡纱,从遗迹下游着往上。
他看了眼身后幻境化作碎片,转身和叶星辰往金色宫殿去。
他知道,回天镜在那儿。
不知游了多久,叶星辰停下,拉住他的手。
“有人来了。”
容念风默声,心跳如鼓。
两人身旁,怨灵和失了智的修士驻足,转身,双眼无神,直直地看着他们,往他们拢来。
他感受到自己手心里微微布起的冷汗,叶星辰握紧了他。
鲛人王来了。
传闻鲛人王的武器乃是鲛人骨,是上一任鲛人王陨落而成,肉身食之,骨则器也。
鲜血从他的掌心流出,将鲛人骨染红,怨灵集聚在他周身,不怒自威。
容念风轻嗤:“他现在倒是神气,当时也不见他救了王妃。”
叶星辰:“……”
都要没命了还不忘损上一损。
他瘫脸点头:“你说得不无道理。”
那鲛人王仿若听懂了般,猛地睁眼,尖锐的声音朝他们攻来。
叶星辰捂住容念风的双耳:“别听。”
容念风顿时不动了,乖乖地站着。
鲛人王晃了晃手中的鲛人骨,下一瞬,怨灵快速朝他们游来。
容念风一边闪躲,一边往修士的方向去。
只凭他和叶星辰是活不下去的。
若是能唤醒他们,也许还能多撑会儿。
只要能撑到无极仙尊来就行。
忽然,他看着身侧修士藏在脖颈往后的印记猛地一怔。
他赶忙看向身旁其他子弟。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印记!
书中说到的分明是魔修!可眼前的鲛人王,疯是疯了点,但哪儿有半分入魔的样子?
脑海里的回忆一闪而过,他想起了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印记。
红纹莲花,绿意!
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是绿意。
叶星辰眸光微暗,瞬移到了容念风身侧,面色苍白:“错了,是绿意的执念。”
他“哇”地吐了口血,冷声道:“回天镜应当在冷宫,你去拿。”
容念风想到两人进入秘境后,叶星辰奇怪的反应,浑身发冷,咳疾复发,恐怕皆与回天镜有关。
只要他离得越近,反应就越强烈。
叶星辰道:“即使我去我也拿不了,你去拿,剩下的再说。”
容念风深深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以极快速度离开。
回天镜在冷宫,他要去冷宫拿。
而他身后的战场,只能交给叶星辰。
无人可救他,容念风心想,也许叶星辰的修为就是在此废的。
第27章
叶星辰,你救救我们
许是两人这些时日的相处, 容念风微微咬牙,下意识游得更快了些。
他的身后没有怨灵跟上来,想来是叶星辰挡住了。可叶星辰现在只是筑基大圆满修为, 即使知晓他不会死,知晓他会重新修炼,但偏掉的剧情还是让容念风不敢下这个赌注。
他顿了顿, 服下前几日炼制的幻形丹。
在鲛人宫,用鱼尾更为方便。可现下情况, 他和叶星辰身份都被发觉, 何故再做些多余的伪装。
在水下泛着异色光芒的鳞片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原本的双腿。
长时间不用双腿, 有些生疏。
眼下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 他深呼了口气,掐诀唤出大黑剑,往冷宫去。
幻境残缺越来越大,御剑的少年瞳孔里, 映照出昏暗无光的天地,漫天的灰烬从底下的废墟飘洒出来。
只有冷宫, 仍然保持着原样。
容念风从剑上跳下,直奔宫殿内。
回天镜她会放在哪儿?
他将冷宫翻了个遍, 脑子里一片浆糊。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阖眼, 复而睁开。
这是叶星辰不可避免的命运, 未进入秘境时他不就知道了吗?
他能做到的事情,只是冷眼旁观罢了。
忽然, 容念风想到了枯井底下的小怪物。
会不会是在那儿?
想到这儿,他连忙往枯井的方向去。
“轰隆——”暗无天日的井底, 那怪物仰头,鲛人遗迹上方,怨灵燃烧着蓝色的荧火,逆流而上,灰烬漫天飞舞。
魔气顺着梧桐树的根渗出,游丝般地缠绕在容念风的周身。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角落里,回天镜落了灰,千年恩怨压出裂痕。
一只手将它捡了起来,容念风和一个很漂亮的小孩儿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
他的睫羽如蝶翼轻颤,白皙的肌肤宛若凝脂,额间红纹诡魅。黑发垂在枯井干涸的底下,眨眼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的生长速度极快,才过了数十日,已经长出了手脚。
容念风哑声,他不知要怎么和蜷在角落里的小怪物说自己只是个外来者。
“那你看见我娘亲了吗?”
容念风摇头,王妃已经死了。死在外面的梧桐树下。
小怪物垂眼,沉思了会儿:“她应该是不要我了吧。”
容念风不再说话。
“你是要它吗?”小怪物将回天镜递给他。
“嗯。”
“你要它有何用啊?”
容念风接过,想了想,用大人的口吻道:“……也许拯救世界。”
小怪物眨眨眼,不知道相信了没有。
枯井内,飞入无数的蓝色灵蝶,在两人身侧扬翼。
容念风微微捏紧手中的回天镜,心道幻境似假似真,他都要分不清了。
他单膝下跪,摸了摸小怪物的头:“哥哥走了,小孩子不要出去。”他停了几息,柔声道:“外面危险。”
小怪物眼眸清澈,吐声:“好。”
蓝色灵蝶消失,枯井昏暗无光。
无人看见的角落,魔气从枯井下蔓延开来,黑雾聚集在一起,俨然是谢镜之的模样。
—
容念风转身看了眼枯井,拿着回天镜往回走。
想要破除这个幻境,让各宗门修士醒来,只得摔碎手中之物。
就在此时,一道灵力蛮狠而来,容念风猛地一惊,侧身躲过。
只见来人浑身萧肃,漆黑的眸子划过暗红微光。
“谢镜之?”容念风疑惑地看了眼他,将回天镜往后藏了藏。
他瞥见谢镜之额间的红纹莲花,心里顿时了然,急急忙忙道:“你快醒醒,这是幻境!”
他以为谢镜之也是被绿意控制住了。
“回天镜,给我。”谢镜之额间布满层薄汗,他做了场不是很好的梦,好不容易醒来,却发现自己已是梦中人。
进入鲛人遗迹的那一刻,他就不该大意的。
谢镜之眸光微暗,闪过一丝阴鸷。宛若淬霜,如千年积雪。
容念风看见了他腌臜的过去……
杀掉他!
心念一动,指尖黑雾凝形,正要朝容念风攻去时,他忽然顿住。
他轻嗤,谢思安真是没用的废物!
就一句骗小孩儿的话便软了心?
他冷脸,可惜心魔只能是心魔,他的身体终究是他的。
【谢思安,他要毁掉的是回天镜】
【他看见了我们】
谢思安闻言一顿,松了手。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谢镜之挑眉,心情难得愉悦。
他失去了耐心,直直朝容念风去。
只要能拿回回天镜就好。
“你再这样我就还手了!”容念风咬牙,一边往回天镜中注入灵力,一边躲开他的黑雾。
绿意有那么厉害?怎么还能把人给搞成魔了!
“咔嚓——”回天镜的裂口加大,幻境也以极快的速度塌陷。
来不及高兴,谢镜之如同鬼魅般到了他身后,容念风不合时宜地想,早知道去辰星峰了,还能玩瞬移。
寒意如潮水般漫到他身后。
谢镜之睨了他一眼,只要他想,容念风随时可以死去。
阴冷的声线落下,容念风听见他说:“谁让你碰回天镜了?”
容念风心跳得愈来愈快,这人不是谢镜之!
身后之人的修为已是炼虚,而玄天剑宗里的谢镜之不过是筑基修为。
他就说误伤率百分百。
一不做二不休,反派死于话多,也许幻境毁了他也苟住小命了。
谢镜之察觉到他的意图,勾笑,缠绕在他脖颈上的魔气慢慢收紧。
手要没力气了。
大爷的,没想到最后他竟然是这样死的。
手渐渐没了力气,回天镜缓慢浮起来。
容念风:“……”
还要让他看一下自己死前丑陋的模样?!
哦对,临死前,他想起叶星辰之前说过的话,回天镜可入幻境,也可见前世。
但他前世是个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啊。
在修仙界十几年,好不容易忘记自己学生时代那点丢脸事,现下倒是要被这魔修看见了。
忽然,魔气猛地散开,回天镜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彻底裂开。
得救了。
容念风干咳着,揉了揉发疼的脖颈。
身后,谢镜之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眼中起了雾,直至传来凉意,他才愣愣地抬手,擦掉眼下的泪。
容念风:???
他招谁惹谁了?
不会是看见他前世的高科技生活被吓哭了吧。
谢镜之周身魔气渐渐消失,额间那红纹也暗淡不少。
“你总算清醒了。”容念风见状松了口气,又从乾坤袋中掏出缚仙链,麻溜地把人给捆住。
“抱歉啊,你恐怕得先这样待着。等秘境破了,我再来寻你。要不然等会儿那魔修又夺舍你的身体,我真的要去黄泉路走上一走了。”
他顿了顿,叉着腰道:“你也别哭了,我又没死,不知道以为你在给我哭丧呢。”
幻境彻底消失,鲛人遗迹显露出来。
他仰头看了眼,心道也不知叶星辰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那我先拯救世界去了。”容念风打哈哈,御剑离开。
谢镜之怔然,仿若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问:“你说我叫什么名字好啊?”
那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披云自有镜,从此照仙台’①,唤镜之吧,谢镜之。”
他要他修仙问道,他却一半入魔,一半成了鬼。
谢镜之垂眸,缚仙链断了,他本就不是仙,谈何缚仙。
鲛人怨灵幽蓝的光斜斜打在他的身上,两道身影踏在洒满霜的废墟上,蓝色灵蝶从水下来。
—
天色暗沉,冷风呼啸。
鲛人遗迹只露出一角,无尽灰烬飘舞着往下。
叶星辰撑着剑柄,吐了口血。少年白净的衣衫早已被血水染红,受伤的胳膊上,血滴滴答答落入土中。
他耗尽了灵力,可鲛人怨灵也只是堪堪灭了些。
好在身后之人早不见了身影,他也不必过于担心。
绿意面露凶光,冷声道:“倒是我小瞧你了。”
她以为这修士不过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不用她出手。未曾想剑法用得甚是精妙,看似只是轻轻一击,却无一例外都在七剑内斩杀怨灵。
此等剑法,又怎会是筑基修为的弟子?
惊疑之下,她悄然放出一丝魔气,顺着鲛人怨灵缠绕到叶星辰的指尖。
忽而,她笑了笑。
原是如此,这修士身上有阴寒之气,和回天镜的味道一样。
对修士来说,阴寒之气可不是好东西。但对于魔族和鬼族来说,却是大补之物。
想到此,她唤住追容念风的鲛人怨灵。
那回天镜的阴寒之气已然不够入下一个轮回了,随他去吧。若是能得到眼前修士身上的阴寒之气……
绿意脸色微变,袖下指尖微动,猛地朝叶星辰袭去。
未曾想还未碰上叶星辰,动作倏地僵硬和停滞。
“啊!”她尖叫一声,连连往后退,看着自己碰到叶星辰的地方被灼伤,露出阴森的白骨来。
叶星辰轻咳,看她受伤的手微顿,似乎也没想到。
绿意神色一厉:“你身上为何会有鬼君之物?!”
她只听闻魔修和鬼修无法取鬼君身上阴寒之气,若是强取,阴寒之气会反过来灼伤所取之人。
但眼前之人分明是修士,怎会和那鬼君扯上关系!
闻言,叶星辰将嘴角溢出来血擦掉,他虽不明白绿意此话何意,可她的反应有些怪。
他冷眼看着自己周身,才发现那些鲛人怨灵离他都隔了段距离。
绿意和它们都不敢碰他……
来不及细想,幻境消失了。
鲛人遗迹显露出来,失了智的修士猛地清醒,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叶星辰抿唇笑笑,将手中剑扔得远了些:“我投降。”
绿意:“……”
还未等底下修士有动作,鲛人宫宫殿,不同方向陡然钻出发着红光的立柱来,仿若牢笼。
有弟子惊恐道:“我的修为!”
众子弟瞳孔微缩,有人哭喊:“我的修为也没了!”
绿意放声大笑,吸食着他们的恐惧,声音尖厉:“此阵乃鲛人阵法,除了我鲛人一族可自由出入外,其余人若是闯入,只会被汲取修为至死。我本该入下一个轮回,我明明差一点就可以救下王妃了,谁让你们闯入鲛人遗迹,坏了我的好事!”
“回天镜已毁,”她面目狰狞,指向叶星辰,“但他身上,有同样的味道。”
只要有阴寒之气,她就能再进入轮回!
“不过本尊碰不得他,鲛人怨灵也碰不得。”
说着,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灼伤后露出白骨的手,恶狠狠道:“你们若是能把他身上的阴寒之物找出来,本尊就放了你们。”
魔族鬼族碰不得,修士总能碰吧。
她拂袖,落座。
鲛人王站在她身侧,她瞥了眼,硬生生将他的头颅拧断。
过了几息,那身躯又长了出来。
绿意只是轻哼一声,不再说什么。
这些修士的恐惧也是极佳的补品。
“哦,对了。”她玩味道,“从现在开始,在你们从他身上找出的阴寒之物之前,本尊一刻钟杀一人。”
叶星辰叹了口气,真诚发问:“她不过是想让我们陷入恐慌罢了,你们真的是……蠢吗?”
众子弟:“……”
他浑身是伤,好在回天镜毁了后,身上倒是没之前那么冷了。
绿意蹙眉,下一瞬,躲在后方欲逃跑的弟子吐出血来,魔气从脖颈的印记处成游丝状消散。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鲛人怨灵出现,带着那修士消失。
“那修士所去之处,乃是充满祟气的乱葬岗,万鬼哀嚎,啃噬骨肉,痛不欲生。”绿意欣赏着他们脸上的惧意。
“你们觉得,你们有把握从那儿活着爬出来吗?”
一时间,宫殿外,哭声哀鸿遍野。
他们直直往叶星辰看去。
冷漠,恶寒
有人道:“叶星辰,你救救我们。你快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又有人说:“无极仙尊那么疼你,你肯定有的是不是?你快交出来!”
叶星辰记得这个人,是炼丹峰的弟子。
柳文爬到他的面前,涕泗横流,恐惧笼罩着他们,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不是说你身上有阴寒之物吗?你交出来好不好?”
乌泱泱的一众人中,竟无人反对。
叶星辰浑身无力,也不拒绝,任由他们夺走腰间的乾坤袋。
只是过了会儿,他道:“别把我的榻给弄坏了。”
嗯,他还得补觉。
这几日因为回天镜都没睡好。
众子弟:??
“对了,我的躺椅也别弄坏。”
他好不容易从凡世买来的。
“夜明珠也别搞坏。”
要不然容念风不知缘由,又该骂他了。
“你事怎么那么……”多字还未说出口,柳文对上叶星辰冷如霜的黑眸,宛若化不开的寒潭,他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却足以让柳文蔫巴,畏缩着不再说话。
第28章
乱葬岗
“没有, 什么都没有!”柳文的脸色越发慌乱,似乎要把那乾坤袋翻个底朝天,“你究竟把那东西藏到哪儿去了?”
叶星辰虽是站着, 但姿态却是慵懒的,有些不耐:“都说了没有。”
他微动指尖,将乾坤袋挂回腰间。
绿意轻嗤, 抬手,下一瞬, 柳文身侧弟子的后颈印记消失。
那弟子尖叫:“不要!”
他双腿发软, 跪在地上,极度的恐慌和死亡的气息笼罩在他周身, 鲛人怨灵手持长枪, 一步步朝他来。
“叶星辰,我错了。之前修学时我不该欺辱你,你救救我!”
他不该带着凌云峰的其他弟子孤立他,是他错了。
狼狈的模样, 丝毫看不出来他是玄月仙尊门下高高在上的弟子,眼泪纵横, 几乎是颤着身子,低伏在叶星辰的脚下:“你救我, 我帮你杀掉柳文如何?”
柳文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并未被选中,听到他这样说, 眼中顿时划过一丝狠色:“就凭你也想杀死我?”
他也顾不上平时宗门里的儒雅, 唤出剑来,剑意闪过, 滚烫的血溅在他的衣衫上,那弟子的头颅滚落在几人身前。
有些胆子小的修士, 对上那弟子还未瞑目的双眼,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哐当——”柳文手上的剑落在地上,又惊又怕地仰头看着叶星辰,“星辰师弟,你将那东西交出来好不好?”
叶星辰只是冷眼,淡淡地看着他。
柳文咬牙,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起件事来,忙不迭扬起笑:“几年前你还教过我如何领悟剑法,你看,我们之前关系那么好,你当真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去吗?”
真恶心。
叶星辰心想,他毫无表情:“为何不能?”
他早该杀掉柳文,只是怕脏了自己的手,才任由他活了那么久。
柳文慌了,这一刻才意识到叶星辰从来是疏离的,从以前就是。
装得高高在上,明明一道拜入凌云峰,但他能轻松夺走别人的目光。
再难的心法,他只需看上一眼,就能领悟。
可他已经足够有灵气了,为何还要那么勤奋?
柳文想到了好几年前,那时的叶星辰还是宗门天骄,天生双灵根,只要他想,十年金丹轻而易举。
他却不满足于此,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天赋异禀还要厚积薄发,只是八年就摸到了金丹的修为。
柳文恨!
凭什么,凭什么天道如此!
于是他开始每日诅咒叶星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好像天道当真听进去了。
叶星辰废了。
毫无征兆,少年眼中的光慢慢消失,曾经引以为豪的天赋仿若昙花一现。患了怪病,成了一步三咳的废物!
少年浑浑噩噩,过得不算好。
有同门弟子说莫要落井下石,可他心里扭曲的快感让他沉沦。
这一切本该这样,叶星辰风光够了,也该从那神坛上滚下来。
忽然有一天,叶星辰不再执着于寻灵丹妙药修复经脉。柳文觉得真怪,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不自量力地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和他们一道入秘境,也不再跪在通星殿外求九阳仙尊指点,就连剑法课也不去了。
大多数时候,他能看见叶星辰的,都是在凌云峰阳光最好的地方,懒洋洋地闭眼小憩。
明明,他已经成为废物了啊……
玉虚宫的那些人,还是护犊子一样护着他。就连冲喜这种无厘头的事,都愿试上一试。
他胆战心惊,好在没什么效果。
但现在,少年这样睨着他,眸若寒霜,直直刺在他身上,仿若他永远在那高位,从未被拉下来过。
柳文大惊,急红了眼:“叶星辰!你得救我!你别以为宗门里的其他弟子,对你就有我好。”
他整个人都有些疯魔,指着身后一众冷眼旁观的人,笑着道:“你没有看见,你冲喜时他们眼中的惊惧!他们生怕你好了,怕你从废物重新变成天才。”
“哈哈哈,”似乎笑得肚子痛了,他缓气,语气又急又躁,“他们私下里,笑你、辱你、骂你,落井下石,冷眼旁观。”
“你救我,我帮你杀掉他们。”
柳文的话仿若丢入的池中石,荡起圈圈涟漪。
有弟子眸色深深暗暗,忽然,不知是谁先开始了攻击,灵力直直朝叶星辰去。
其余人也动了,他们在少年身上留下一道道红痕,绯红色的衣衫渐渐被血染成红色,他们道:
“叶星辰,你交出那东西来。”
“抱歉。”
“这都是你应得的。”
“我想活着出去。”
“……”
血雾遮住视线,理智摇摇欲坠。迷迷糊糊中,叶星辰只觉无法呼吸,仿若被人掐住脖颈。他倒在地上,“哇”地吐出血来。
绿意从高位上下来,魔气顺着层层阶梯往下蔓延,她道:“阴寒之物竟是你自己吗?”
“当真可笑。”
众子弟一听这话,眼中重燃希望,柳文几乎趴在她的脚下:“他便是那阴寒之物吗?那我们把他献祭给你,放了我们好不好?”
他们从未尝试众人合力击败绿意。
她太强了,即使是最凶险的秘境,也没有遇见过有魔修能修炼到仅魔气就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更何况还有鲛人怨灵!
只有将叶星辰献祭出去,只有他死了,绿意才会放过他们,他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顶多,顶多是回宗门后被训斥罢了,训他们没有爱护同门,训他们无怜爱之心。
可那又怎样,死掉一个陨落的天骄,救下那么多上游宗门的修士。对于玄天剑宗来说,还能得到更多宗门的拥护,利大于弊。
绿意低眼看他,微微压手,柳文的脸撞在地上。
若是放在往日,谁敢这样对他,他绝不会放过这人,反而会百般折辱。
现下,他倒是不觉得有何不妥,额头磕破,渗出血来,卑微地仰头道:“阁下觉得如何?”
令人作呕。
绿意弯腰,挑起他下巴,下一瞬,他的元神硬生生被碾碎,发出凄厉的惨叫来。
周围安静得可怕,众子弟敢怒不敢言。
“真难吃。”绿意无视他们的目光,将吞入腹中的元神吐出,朝着身侧的鲛人王道,“给你了。”
然后他们看着鲛人王如饿狼般,张嘴,将柳文的元神撕碎。
“唔,”她装作委屈,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剩下的腌臜东西该怎么办呢?不如也扔到乱葬岗吧。”
“你说呢?”绿意在一个小弟子面前停住,笑着问。
小弟子颤着声:“好……好。”
她玩够了,蹲下身,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叶星辰,少年的长袍被血浸红,他的呼吸愈加薄弱,最后竟是没了鼻息。
这就死了,当真没用,绿意心道。
既是如此,她也不必再用一个死人来维持阵法。
左右她已经也知这修士身上阴寒之气如何而来。
那……只能让其他人来弥补了。
唔,谁弄死的就谁来吧。最后一剑,好像是她旁边的小修士呢。
绿意问:“跟着你们一道进来的那几位长老修为高吗?”
她要一点点蚕食掉他们的希望,她要更多的惧意。
有弟子哭哑着喊:“不准和她说!等长老寻到我们,我们就有救了!”
“哈哈哈哈,你猜为何整个宫殿都寻不到你们长老的身影?”绿意仿若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满脸趣味地看着他。
对啊,为何不见那些长老身影?
为何明明是一道进来的,有些弟子却不在此处?
他们这才发现,在宫殿外,俨然全是金丹以下修为的弟子。
而那些金丹修为以上的……
“唔,发现了吗?”不知何时,她站到了那个弟子身侧,“只有筑基修为的弟子哦。”
下一瞬,小弟子被魔气拖着往上,缠绕在他的脖颈,悬空的双脚用力挣扎着,额间青筋爆起。
时间慢慢流逝,他不再挣扎。绿意将他修为吸食完,任凭他死掉,冷哼离开。
“这鲛人遗迹只允金丹以下修为进入,你们宗门师尊想要进来,恐怕得废些劲呢。”
她心情颇为愉悦,“我算算,可能得废掉自己大半修为变成筑基,但能不能活着出去嘛,那就说不准了。”
她稍稍停顿,看着众人脸上惊惧的神色,扬唇:“你们不过筑基修为,要不要赌一赌,他们是否会选择进来救你们?”
众子弟脸色惨白。
他们知晓,绝对不可能的。
若他们是金丹修为,宗门可能还愿救他们。可他们不过区区筑基,宗门里最不缺的就是筑基弟子。
“你不是说只要我们帮你寻到叶星辰身上的阴寒之物便放过我们吗?”有弟子咬牙道。
“是啊,你们找到了。多亏你们伤了他,要不然我都不知道阴寒之气就融在他的修为里。”
也不会知道他身上阴寒之气是从何而来。
绿意微微一顿,甜甜地笑着,“但要放了你们,本尊不愿。”
几乎是她的话一落,众子弟心中绝望便加深几分。
“更何况,他已经死了。”绿意又道。
“死了?!不可能!”有弟子尖着嗓子,“他怎么能死!”
叶星辰不能死,他死了,没有阴寒之物,他们怎么办?
有人爬着往前,探了探躺在地上的人鼻息,惊恐地往后退,摇头,随即呆坐在原地,不愿相信:“不可能!”
“他死了,本尊也不需要死人。幻境所要的阴寒之气,就你们来吧。”
“你们说,选谁好呢?”
她的视线落在站在离叶星辰最近的弟子上。
有人道:“是他最后一剑叶星辰才死的!”
丹修宗弟子脸色煞白,浑身颤个不停:“怎么可能呢?我身上又没有这阴寒之气!”
绿意冷声:“本尊前几年难得有兴致,在凡世思南坞见过一法,取一城之人七魂六魄中三魂四魄,附于修士元神喂养数年,可得阴寒之气。”
“将宫殿外其余人的魂魄,放在你身上养好不好?”
不过是要喂着这些废物多年罢了。
说着,她也不再管丹修宗弟子同不同意,无视掉他惊恐又凄厉的叫声。她微抬手,鲛人怨灵往前来,带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消失。
既然死了,就没必要再存在了。
不过区区一个蝼蚁。
—
宫殿外有人低低哭着,也有人怒骂,使了劲想要将脖颈后的红纹抹掉。
绿意看着姗姗来迟的容念风,饶有兴致:“跑出去的小东西自投罗网了。”
他踏入宫殿的一瞬,便是入了鲛人阵。除却鲛人外没有修士能从阵法里出去。
幽蓝萤火洒在蜿蜒的血迹上,白色鲛绡纱落下。
容念风抓住一旁弟子的肩,面色惨白,长而卷翘的羽睫轻轻颤着,他问:“你可见到叶星辰?”
那弟子抱着双腿蜷缩着,呆愣着摇头。
他有些急了,又问身侧另一人:“你可见到叶星辰?”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他们蜷坐着,仿若不知何为生,何为死。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突然害怕知晓真相。
他不该来的。
他应该躲得更远些,等无极仙尊进来就好了,何必需要他。他只需等到鲛人遗迹破,等修为大跌的无极仙尊带着奄奄一息的叶星辰回凌云峰就好。
只是,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叶星辰慵懒地躺着,遮阳用的话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展开,有风吹过,掀起,又落下。
少年挪开话本,带着笑看他。
他不再是小说中的人物,长了血肉,会笑会生闷气会脸红。
“他死了。”
有人道。
“我们明明可以活的!若不是他死了,我们明明是可以活的!”
又有人道。
他们在怒骂叶星辰,骂他弱不禁风,骂他无用,骂他死了都还要带着他们一道死去。
“都怪他!”
都是他的错,怪他死了,怪他不救他们……
容念风孤立无援,绝望笼罩着他,他猛地意识到,在这里,叶星辰不是龙傲天,无人可救他,也无人爱他。
即使他死去,也只是落得一句:若不是因为他,我们明明不该死的。
可叶星辰从未欠过他们什么……
黑剑倏而握在手中,容念风面无表情,划破那人的肌肤,鲜红的血流淌下来:“你刚才说,叶星辰在哪儿?”
骂声戛然而止,丹修宗弟子惊恐道:“乱……乱葬岗。”
再回过神时,容念风已然消失。
远处,绿意微顿,她的眸色晦涩。
那少年是如何从鲛人阵法中离开的?
—
乱葬岗最是阴寒,凶尸厉鬼哀嚎,攀附在无数修士的尸体上,享受着迟来的盛宴。
它们饿了千余年,昼夜更迭,这里只能看见漫天飞舞的灰烬和一片死寂。
是离无间狱最近的地方。
“叶星辰!”
有人闯入。
是活人!
他的声音又急又躁,复而再喊:“叶星辰!”
可它们最会玩弄人心,消失,隐匿着自己的气息。
“你怎么来了?”清朗的声音落下。
容念风看着眼前的‘叶星辰’,陷入沉默,半晌,他哑声:“你不是他。”
“哈哈哈哈。”
眼前人化作黑雾,凄厉地大笑着。
铺天盖地的怨气绕在他的身侧,他闻到了腐烂的腥臭味,还有声音低低落落,竭力在他耳边模仿着记忆中的叶星辰。
“你别走。”
“你为何不救我?”
“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熟悉的语气让容念风心神愈发不稳定,倏而,地下伸出数只血手抓扯住他。
想要拉他一道沉沦。
月光斜斜照在地上,清冷,孤寂。
和黑剑结契时,他一直不知取什么名字好,现下,他倒是想到了。
寂无吧,就唤寂无。
心念一动,寂无凝形,发出嗡嗡的鸣声。剑意闪过,破开他周身的黑雾,血水悄然消失,只是他白净的衣衫上落下了红印。
探头的恶鬼,小心地退下。
“是他,他回来了。”有声音道。
它们知道那把剑!
桀桀笑声此起彼伏。
从乱葬岗里爬出去的那只恶鬼,回来了。
第29章
他曾梦见一卷残纲
容念风来不及想它们为何会突然消失, 他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找到叶星辰,找到他,把他带出鲛人遗迹。
什么剧情不剧情的, 他都不想管了。
至于那些弟子说叶星辰死了,除了刚才上头的一瞬间他当了真,可现在仔细想来, 压根不可能。
他那种懒骨头,还不如相信他是想了个法子窝在这儿睡觉来得可信些。
乱葬岗尸骨遍野, 祟气游荡, 仿若人间炼狱。
他面无表情,寻着叶星辰的脸。
嗯, 找俊的就行。
人没找到, 倒是看到柳文了,半边尸体被恶鬼啃噬得白骨森然,还未阖的眼诉说着死前的惊惧。
好歹是小黑云的老顾客了。
这样想着,容念风狠狠踹了脚他。
售后也要做好。
爬了好几座尸山, 有些累,他寻了处能小憩的地方。
即使不转头, 他也知有不少恶鬼在悄悄探头看他,和尸傀山的小鬼一样。
福至心灵,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忙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抓了把丹药出来。
专门钓鬼, 一钓一个准。
容念风气淡神闲地将丹药放在身前, 果然,没好一会儿, 有恶鬼从他身后爬了过来。
很标准的鬼脸,水草般的长发铺散开来, 阔口大眼,面目狰狞,青色的长舌至腰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容念风手握寂无剑,要是有不测他就一剑砍一个。
但好像不是他的错觉,它们似乎都很怕他。
容念风清了清嗓子,捏了枚丹药,和趴在地上的恶鬼道:“你想吃吗?”
那恶鬼拿不准,虽说年岁大一点的鬼说不能和眼前的仙界少年说话,但它们都是些年轻小鬼呢,还饿了那么多年,那丹药香香的,比地上这些死人好吃。
它们年纪小,受点诱惑不过分吧。
“给我,要。”长时间不开口说话,它们的嗓子听起来又沙又哑,说是用烧红的烙铁滚过也不过分。
容念风却一脸兴奋地挑眉:“哎哟,还是进化版。”
尸傀山的小鬼只会咬人呢。
但能说话交流方便得多。
“我还有很多这种丹药。”他循循善诱,引得几只恶鬼又往前爬了爬。
容念风:“你们刚才声音不是学得挺像嘛,能看到我的记忆吧?”
爬上前的几只恶鬼双眼发光地盯着丹药,笨拙地点点头。身后年岁大些的恶鬼发出凄厉的尖叫,虽听不懂,但容念风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让这些恶鬼别信他的话。
他顿了顿,丢了枚丹药,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嗷呜——”一只动作快的鬼吭哧吭哧地吞入肚中,发出喟叹的满足声。
然后它哭了。
容念风:???
恶鬼呜呜咽咽:“好吃得鬼流泪。”
容念风:“……那就好。”
真是只情感丰富的小鬼一枚呢。
知晓它们确实喜欢这丹药的味道后,他哐哐又从乾坤袋中抬出大箱子黑黝黝的丹药来。
“既然你们能看见我的回忆,那帮我寻到他,这丹药就送给你们了。”
闻言,哭得“梨花带雨”的恶鬼忙不迭点头,活脱脱像个托,嘀嘀咕咕地劝说着趴在它身边的鬼:“一枚下肚,千年不愁。”
这年头鬼都那么会做生意了?
一顿操作下,为五斗丹药折腰的恶鬼开始说着自己的小道消息。
“我感觉是那个闻起来臭臭的修士。”
容念风:“闻起来臭臭的?”
恶鬼薅了枚丹药,又被香哭了,点头哽咽道:“嗯,看起来白白的,就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
“但他身上臭死了,没鬼喜欢,我们都躲着他啃其他人。”
另一个恶鬼手中抓了把丹药,当糖豆咔咔啃着,应和:“他身上气息是禁术,吃了对鬼不好。”
闻言,容念风倒是有些好奇了,听它们的描述确实是叶星辰,但叶星辰身上怎么会有禁术?难不成他患的怪病也和这禁术有关?
他问:“那他身上这禁术是修仙界的吗?”
恶鬼摇头:“像是魔族禁术。”
再多的它们也不知道了,容念风不再强求,跟着其中一只恶鬼到了座尸山。
那恶鬼捂着鼻子,拿着手扇了扇。
容念风:“……”
他竟然从一只全身乌黑的恶鬼脸上看出了嫌弃的神色。
“就是那堆尸山里,”恶鬼屏息,没忍住,“呕——”
容念风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恶鬼道:“你自己去吧,赶紧把他扒拉走。要不然这堆尸体都要被污染了,等他走了放个十几年,散散味也许还能啃一啃。”
容念风:?
当鱼干磨牙呢?
他点头,吭哧吭哧爬上那堆尸山上,扒拉半天,总算在角落里寻到了躺着的叶星辰。
他忍着心里那股不爽,将人扯了出来。
浑身发凉,半点呼吸都没了,不怪绿意,看起来确实像死了,还是死了好几天那种。
然后他一巴掌呼了下去。
—
叶星辰年幼时就知自己在修炼上天赋异禀,比如说他去秘境时,走几步就能捡到些天材地宝,有时运气好了,掉进个山洞还能得到奇怪的老爷爷传承。
故而他从八岁就坚信,自己未来肯定是修炼大能,说不准还是个救世大英雄。
他勤勤恳恳当了八年的卷王,每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
直到他十六岁的时候,他突然无法修炼了。
毫无征兆,灵根枯竭,经脉受损。
成了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废物。
宗门弟子说他陨落了。
少年英才昙花一现,何其可笑。日日夜夜的修炼,随着这八个字消失殆尽。
他用尽办法,跪在通星殿外求九阳神尊的指点,吞了无数枚丹药,没日没夜地修炼着,能试的办法他都试了,可他的修为,却再也无法突破。
但有一天,他梦见了一卷残纲。
残纲里,他会在二十一岁时遇到机缘,重新修炼,成为南北大陆的天骄。
他心想,还有这好事?
于是十六岁的他摆烂了。
他每日无聊了就吐吐血玩,冷了就晒晒太阳,没事做时就捡点天材地宝囤起来,要么学些凡世的小把戏,装死吓吓别人。
大多时候,他不愿搭理人就想咸鱼躺时,只要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都会大惊失色,不再打扰他,生怕自己死了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某日,一向懒散惯了的他,突然多了个道侣。
道侣很怪。
就像现下,道侣一巴掌呼在他脸上,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叶星辰,你是不是不行,你不是龙傲天吗”
奇了怪了,他都浑身是血的躺在这儿了,道侣还知道自己活着唉。
睡得正熟的叶星辰叹了口气,道侣怎么有时候笨笨的,有时候又还挺聪明的?
他慢慢有了体温,鸦羽般的双睫轻颤,复而睁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直起身子:“咸鱼至上,及时行乐。”
松了口气的容念风:“……咸鱼你大爷的。”
叶星辰笑了,他被少年扶起来,黑云翻涌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心想,自家道侣看起来还是很好看的。
容念风瘫脸,凶巴巴道:“不准看我。”
他囫囵应声:“嗯。”
他很听话的。
容念风:“你是狗吧?”
叶星辰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容念风轻嗤一声:“怎么看见我突然像看见了骨头似的。”
他又道:“还怪恶心的。”
叶星辰轻咳着,眉眼弯弯,笑意从眼尾蔓延开来。
“你什么时候学会装死这招了?”容念风问。
若不是他笃定叶星辰不会轻易死去,饶是他命再大,躺这儿躺几天,祟气入体,就他现在病恹恹的样子,死只是早晚的事。
叶星辰半真半假道:“无聊的时候学的,柳文欺负我时,这招还挺好用。”
他特地加深了欺负两字。
容念风垂眸,心道刚才应该再踹两脚柳文。
现在剧情线已经崩到亲妈来了都不认识的程度了,叶星辰修为并未被废,性子也和书中大有不同。可在某些节点还是会发生,冲喜、鲛人遗迹、魔修的出现,那容念雪的死去,给叶星辰送装备大概率也可能会发生。
“咳咳咳。”叶星辰有些难受,他浑身是伤,脑子昏昏沉沉的。
容念风回神,将他扶着坐下,起身唤出寂无来。
叶星辰掀开眼:“大黑剑怎么像是被抛光了?”
闻言,容念风绕着寂无转了圈,点头:“别说,好像还真是。”
都亮堂了不少。
他忽而反应过来,纠正叶星辰的措辞:“它有名字,唤寂无。”
叶星辰:“怎么叫了那么一个名字?”
听起来悲凉得很。
容念风道:“……为了装。”
没办法,那一瞬间灵感上来了。
叶星辰:“……”
道侣果然别具一格。
“哦对了,还有事得打听打听。”
说着,他又唤出那恶鬼来。
“呕——”恶鬼万般嫌弃,捏着鼻子,干呕着问,“你、呕,又有何事?”
容念风:“我昨夜进来时,你们为何突然消失了?”
他握着剑:“是在怕它吗?”
恶鬼看他的神色变了变,好半晌才道:“不能说,说了会灰飞烟灭的。”
它虽然只是鬼,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容念风心里了然,不再为难,将乾坤袋中剩下的丹药都给它了。
叶星辰问:“怎么了?”
容念风摇头,小声道:“我好像捡到什么不得了的大宝贝了。”
声音愈来愈远,容念风载着叶星辰离开。
无数恶鬼探出头来,直直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忽然,年岁最大的缢鬼出声:“鬼君来都来了,怎不现身?”
话音一落,暗处里,谢镜之悄然出现。
它们臣服在地上,万鬼朝拜:“参见鬼君。”
谢镜之面色惨白,嘴角还带着血,冷声道:“不用管我。”
他浑身魔气和祟气缠绕,额间红纹莲花愈发清晰。
远处,漫天灰烬飞舞。乱葬岗再过去点儿,往上就是无间狱。无间狱开了,蓝色灵蝶扬翼,带着鲛人怨灵独有的幽蓝光芒,涌入那死寂之处。
谢镜之的背影跟着消失在那儿。
缢鬼怅然,喃喃道:“故人何故不归。”
“阁下,鬼君怎受了重伤?”
有些不懂的小鬼仰头问。
它们自小听闻鬼君的事迹长大,千余年来,会到此处的,也就只有鬼君一人。
明明无间狱那个地方,比乱葬岗还要冷清、死寂,时间静止,安静得让人可怕。
可鬼君每百年便来一次,一去就是数十年。
缢鬼愣神,道:“鲛人遗迹碎了。”
“鬼君的伤是因为毁了鲛人遗迹吗?”
“嗯。”
只为了救那只爬出去的恶鬼,他们千余年前的鬼君,忘记了自己前世的人。
它想到了很多往事。
鲛人一族最为忌讳与外族通婚。
但鲛人族的储君却爱上了人族少女,偷尝禁果,生下了个奇怪的半鲛人。
人族寿命何其短,人族少女死了,储君殉情,只留下了彼时才百岁的小鲛人。
无人庇佑他,鲛人全族将小鲛人丢到了乱葬岗自生自灭。
恶鬼啃噬着他,自愈的体质却不能一死百了。乱葬岗的恶鬼全靠着他一人饱腹,甚至饶有兴致商量着今日谁吃,明日谁吃。
终于,百年后,小鲛人被折磨死了。
似乎是在悲怜他,密密麻麻的彼岸花在乱葬岗的枯骨腐肉上绽放,那是千余年来,乱葬岗最美的景色。
小鲛人死了,爬回来的却是恶鬼。
乱葬岗里的恶魂,被他吞入腹中。
恶鬼没有吞掉他,只是淡淡地问:“你可知何处可以容纳我?”
缢鬼伏在地上,颤颤巍巍说:“鬼……鬼界。”
恶鬼走了。
再回来时,他已是鬼界的鬼君,额间红莲妖艳,手中提着个半大的小孩儿。
也是个半鲛人,不过是魔修和鲛人诞下的。
惊惧不已,他还是大着胆子望了望,那小孩儿浑身是血,魔气缠绕周身,看起来凶巴巴的。
恶鬼开了无间狱,那也是它第一次见无间狱长何样,听闻那儿,是恶贯满盈的人才能去的地方。
恶鬼没有再出来,他死了,魂飞魄散。
小孩儿却出来了。
魔不能修鬼道,于是他将自己一分为二,一半成了魔,一半成了鬼。
他走了恶鬼的老路,成了鬼君。
他再次找上自己时,也问了一个问题,他问:“你可知何物可见前世?”
他似乎不愿相信那恶鬼真的死了,即使鬼界也寻不到恶鬼的身影,即使夜忘川渡河之人从未有他。
缢鬼仍旧颤颤巍巍地低伏在他的脚边:“回、回天镜。”
新鬼君只是淡然笑笑:“原是那腌臜之物。”
他那腌臜的魔修父君所留之物。
有传闻那神器在凡世,他便去找。有说在魔界,他也去找。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那么多年,那东西,竟还是在鲛人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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