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日头几乎是一日中最大的时候,若是在太阳底下跪上两个时辰,怕是人要被晒坏了。
四爷能不知道这一点吗?
不,他知道,且他就是要给李氏个教训,只有自己知道痛了,下次才不敢再犯,故而一丝情面也不留。
李氏被人带出正院,四爷饮了盏茶消火,就听乌拉那拉氏在旁温言解释:“让爷因此烦心,都是妾身的不是,李氏倒也罢了,只是年妹妹那里……”
没等乌拉那拉氏说完,四爷就知她想说什么,直接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是福晋,她是侧福晋,若她做的不对,你教导她也是理所当然。”
乌拉那拉氏微微一笑:“妾身明白了。不过妾身请爷过来,是有件事想问问爷的意思。”
“什么事?”
“怀恪今日一早给妾身递了帖子,说是要回来小住些日子,爷以为如何?”
那帖子,她想了又想,暂时没有送出去。
若是寻常,乌拉那拉氏必然不会询问四爷的意见,只会在自行处理后告知四爷。
若是另有隐情,乌拉那拉氏便会请示。
平日四爷没觉得乌拉那拉氏如此行事有什么不对,反而心中大加赞赏。可今日,经过李氏的闹腾,加之天气着实炎热,哪怕屋里有冰盆,穿的一丝不苟的四爷还是觉得焦躁不堪。
所以,四爷不耐烦再绕弯子:“福晋有话不妨直说。”
瞧出了四爷的烦躁,乌拉那拉氏也不敢再如往常一样言语暗示,明着道:“妾身收到了娘家嫂嫂的来信,信中说星德的一个通房丫头许是惹了怀恪不高兴,便被罚跪至小产……”
话落,四爷瞬间明白了福晋的用意。
对于他唯一的女婿,四爷是满意的,不然当初不会把怀恪嫁给他。
这些年星德膝下空虚,归根结底,是因为怀恪,四爷也承认。
但人心总是偏的,比起旁人,四爷毫无疑问是偏向自己女儿的,更何况通房丫头身份是何等低贱,即便怀着郡主额附的孩子,也不配和他的怀恪相提并论。
那通房丫头他可以不顾及,却不能不在护着怀恪的同时安抚福晋和乌拉那拉氏。
毕竟善妒的名声着实不好听,单看这些年老八没少没八福晋所累便知道。若是传了出去,他的那些好兄弟,定是会借题发挥。
此时的四爷并不知道,他护着的女儿在乌拉那拉府一众下人眼中,和八福晋的做派无异。
四爷不停的转动着碧玺手持,直到动作停下,才听他道:“怀恪既然想回府住段日子,那明日爷会派苏培盛去接她,正好李氏身体不适,她作为女儿,也该回府为李氏侍疾。”
四爷非但不曾责怪,还顺带给自己女儿扣上了个孝顺的帽子。
乌拉那拉氏对此不满,但还没等她张口,四爷又道:“爷瞧着这些日子星德办差很是用心,再过一月便是年中政绩考核,他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
妥妥的交换,偏乌拉那拉氏还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乌拉那拉氏一族日渐衰落,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子弟星德算是最优秀的一个。
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换来星德官位升迁,自然是划算的很。
可不知为何,乌拉那拉氏竟觉得憋闷不已。
她深吸一口气,屈膝道:“妾身替星德多谢爷的看重。”
四爷拍了拍乌拉那拉氏的手,提醒道:“福晋与爷夫妻一体,相信福晋从来不会让爷失望的。”
后院上至福晋,下至格格,无一不是惦记着自己娘家,他心中清楚,也不是不允,但前提是,她们的娘家不得做任何对雍亲王府不利的事情。
正院外,李氏多年养尊处优的身子让她受不住太阳下的暑热,不到一个时辰,人就晕了过去。
银朱请示了四爷和福晋后,命人把李侧福晋送回蘅芜馆,又让人去请了府医看诊。
堂堂侧福晋,被福晋惩戒至此,四爷还站在福晋身后给福晋撑腰,如此作为,让格格们对福晋的敬意愈发重了。
与此同时,明日怀恪郡主将回府为李侧福晋侍疾一事,也跟着传了出去。
锡兰阁,钮祜禄氏和耿氏坐在一起闲话,“李侧福晋本就得意,怀恪郡主一回来,怕是偌大的蘅芜馆也要容不下她了。”
怀恪郡主没出嫁时,李氏就仗着四爷疼宠女儿,没少作妖,更可恨的是,怀恪郡主不愧是李侧福晋的女儿,将李侧福晋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她们母女两个打配合,后院谁人能争的过她们?
一旁正在被四阿哥逼着背诗的五阿哥耳尖的听见这话,起身小跑到耿氏面前:“额娘,二姐姐要回来了?”
耿氏点点头:“是啊,据说还要在府中小住些日子。”
五阿哥的脸顿时皱成了包子:“我不喜欢二姐姐。”
按理说,五阿哥知事的时候,怀恪郡主早已出嫁,他与怀恪郡主本该没什么交集才是。
奈何怀恪郡主每次回府,都会以长姐的身份对四阿哥和五阿哥说教,让他们尊敬长兄,要听三哥的话,还说什么她和三哥的额娘是侧福晋,他们的额娘只是格格,不比她和三哥尊贵等等。
总之她那副居高临下,一副把四阿哥和五阿哥当成低贱奴才的样子,让年纪不大的兄弟二人很是印象深刻,也格外讨厌她。
四阿哥敲了敲五阿哥的头:“笨,你这话要是被阿玛听见了,一准罚你。”
他也不喜欢二姐姐,但不喜欢不意味着要说出来。
钮祜禄氏摸了摸五阿哥光秃秃的脑门儿,柔声道:“弘昼不喜欢二姐姐,可以少和二姐姐接触,但是这话,可千万不能说出来。”
身为皇孙,五阿哥是贪玩儿了些,但并不代表他和普通百姓人家的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懂。
五阿哥点点头,一脸认真:“钮额娘放心,弘昼不会出去乱说的。”
“真乖。”钮祜禄氏笑了:“钮额娘叫人给你们准备了点心,去吃吧。”
四阿哥和五阿哥抬手行了个礼,跟着伺候他们的丫鬟去了一旁吃点心。
耿氏看着方才这一幕,感叹道:“姐姐把元寿教的很好。”
这么些年来,四阿哥虽是放在她膝下养着,但每日不是她带着四阿哥来锡兰阁,就是钮祜禄氏带着五阿哥去她那儿,说四阿哥是钮祜禄氏教的,也一点儿没错。
钮祜禄氏嗔了耿氏一眼:“弘昼又哪里差了?”
耿氏笑了:“瞧姐姐这模样,生怕我说弘昼一句不好,我可是弘昼的亲额娘。”
“快快住了吧,知道的你是弘昼的亲额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元寿才是你亲生的,我就没在你嘴里听你夸过弘昼一句,还不知弘昼得多委屈呢。”
两人玩笑了两句,话题又回到了一开始:“既然元寿和弘昼都不喜怀恪郡主,待怀恪郡主回来后,咱们还是得多看着些,让他们少接触。”
说到底,弘昼也是耿氏亲生的,耿氏哪里会不疼,这不就替自己儿子考虑上了。
钮祜禄氏缓缓摇了摇头,“怕是不行,郡主回府,府中定然会像往常一样办个家宴,家宴过后还有小宴,哪里是能躲的开的。”
家宴也就罢了,小宴却不同,小宴是四爷为了让自己为数不多的孩子感情和睦,特意定下的规矩,每一旬,府中的小主子们都要在一起用膳。
怀恪郡主的那些话,只能是在这个时候说的。
避又避不开,耿氏叹了声气:“别的阿哥爷们都是宝贝儿子,偏咱们爷把女儿宠的跟什么似的,儿子都得往后排。”
别的不说,就说怀恪郡主出嫁时的嫁妆,可都是四爷亲自盯着内务府置办的,没一样东西是以次充好的,四爷和福晋更是添了不少好东西。
这样一副嫁妆,她们娘家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凑不出来。
钮祜禄氏抿着嘴没说话,四爷再宠女儿,日后这府里的一切,也和怀恪郡主无关。
只是……碍眼也是真的。
耿氏带着四阿哥在锡兰阁用了晚膳,直到听说四爷去了雅园,这才带着四阿哥回去。
雅园,四爷瞅着他来了半天,依旧笑吟吟的伺候他的年氏,心下很是诧异。
往常年氏受了委屈,或是偶尔被福晋斥责,她都会在他面前撒娇痴缠,非得让他替她做主。
今日倒是奇了,不开口告状便也罢了,连摆脸色都无,像是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过来。”
人是有点儿逆反心理在的,年淳雅不提,四爷却没忍住,招手让正在卸首饰的年淳雅过来,搂着腰把人带着坐在了自己腿上。
年淳雅顺势软了身子,将头枕在四爷肩头,微微蹭了蹭,娇气的嘟囔了句:“妾身还没收拾好呢。”
四爷稳稳当当的抱着人,空余的那只手朝腿上的浑圆捏了一把,声音低哑:“别动。”
本来好好儿的,被她这一蹭,无端的蹭的他心尖微痒。
年淳雅没料到四爷会突然动作,又惊又羞的轻呼了一声:“爷~”
声音娇嫩婉转又甜腻非常,四爷的身体霎时起了反应。
年淳雅坐在四爷怀中,紧贴着四爷,四爷一有反应,年淳雅就感知到了。
她脸色倏地烧红,一时竟手足无措起来,尤其是听到头顶上传来的那声似有若无的轻笑,直接把脸埋进了四爷的胸膛里。
四爷见状,笑的很是愉悦:“雅儿又不是没见过,何至于如此?”
边说,四爷便带着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往那里探去。
入手硕大且滚烫,小手想缩回去,却被大手钳制着,不得退缩半分。
是微凉与滚烫的碰撞。
片刻,四爷粗重的喘息在屋中响起。
情*欲起的突然,四爷有些失了往日在床榻间的镇定沉稳,动作变得急切冲动,年淳雅一时难以承受。
一番冲动之后,四爷缓了下来,垂眸看了看眸子泛着水润的女子,抬手将她脸颊上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抚在耳后,嗓音暗哑:“歇一歇,爷带你去洗漱。”
年淳雅的身子又累又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眨了眨眼睛以做回应。
她如此娇弱,不免让四爷失笑:“很累?”
屋子里的烛火未熄,帐子里即便有些昏暗,年淳雅依旧能看得清楚四爷脸上的笑,以及……
以及她不经意间瞥见让她沦落至此的物件,依旧兴致勃勃。
年淳雅猛地闭上了眼,手指在四爷手心微微挠了下,似是在求饶,声如蚊鸣:“妾身是累了……”
知道年淳雅脸皮薄,四爷没再逗她,掀了帐子抱着人去小间洗漱。
两人洗好再回来,床榻上的被褥什么的,早已有人换过了。
重新抱着人躺回榻上,哪怕四爷尚未完全尽兴,顾及着年淳雅的身子,他也并未让年淳雅强行伺候,只是同年淳雅说着话:“今日怎么如此乖巧?”
话题来的太突然,年淳雅迷茫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四爷在问什么。
她屏了下呼吸,咬唇道:“妾身闹腾的时候您嫌妾身烦,妾身乖巧的时候您又不喜欢,您也忒难伺候了。”
听着她糯糯的指责,四爷不认:“爷何时嫌你烦了?”
年淳雅似是有些失落,眸子微垂:“您是没说过,可是妾身不是傻子,妾身知道从前妾身同您告状的时候,您面儿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定然是不喜的,或许您能忍妾身那么久,都是因为……因为妾身二哥的缘故……”
“胡言乱语。”
四爷冷呵一声,脑子里不知已经转了多少个弯儿。
见年淳雅被他吓的一抖,四爷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腰肢,低声道:“可是谁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不可否认,他宠爱年氏,年氏一族确实占了一部分原因,但若单纯为此,他不会对年氏如此上心。
毕竟有些事,若仅仅是为了安抚年氏和年氏一族,他根本不必去做。
年淳雅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闷闷的摇了摇头:“没有谁,是妾身胡思乱想的……”
啧,心血来潮的想试探一下四爷现在对二哥是什么态度,结果什么都试探不出来,四爷这心思深沉,远不是她能比的。
四爷像是信了,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太医说了不许你思虑过重,对身子不好,偏你不听话,爷可得罚你。”
只一瞬,年淳雅看着眼前四爷的脸突然放大,然后自己的唇就被堵住了。
这一次,四爷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第二日,年淳雅是被金风玉露给叫起来的。
年淳雅没睡够,眼睛像是粘在了一起,怎么也睁不开,“今日不是不用请安,为何要叫我?”
金风一边往年淳雅的脸上敷上温帕子,一边道:“侧福晋忘了,今日怀恪郡主回府,福晋那里一早命人过来传话,说是都去见见,说说话。”
湿帕子上脸,年淳雅顿觉清醒了几分。
她扶着有点酸疼的腰下了床榻,没走两步便觉得无甚力气,好在玉露扶的快,人才没跌在地上。
金风玉露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年淳雅却不自在极了,强撑着面子解释了句:“刚起身,身子有些无力。”
玉露低头抿嘴偷笑,昨晚主子爷和侧福晋的动静她和苏培盛可都听着呢,主子爷不知道有多宠侧福晋,也难怪侧福晋今日虚弱无力。
金风暗地里瞪了玉露一眼,然后走到门边吩咐了句,便见四个桃各自端着洗漱穿戴用品进来,伺候年淳雅更衣洗漱,另有小六子去膳房领了早膳摆在外间。
等年淳雅收拾好用完早膳,才慢悠悠的带着金风和桃枝桃香出门。
去正院的路上,年淳雅还在想,若是昨日小六子说的传言是真的,那今日福晋为何会如此给怀恪郡主做脸,让她们这些庶母亲自去正院作陪,招待她一个出嫁女?
想了一路,年淳雅也没想明白,眼见正院就在眼前,索性没再费那个脑子。
怀恪郡主是在巳时到的,苏培盛亲自带人驾着雍亲王府的马车去乌拉那拉府把人给接回来的。
大门处,苏培盛亲自扶了怀恪郡主下车,处处仔细周到:“郡主小心些。”
怀恪郡主点了点头:“苏公公,阿玛可在府上,我先去给阿玛请安。”
苏培盛赔笑道:“回郡主的话,主子爷不在府上,今日户部事忙,主子爷不得空,所以才命奴才前去接您。”
怀恪郡主似是有些失落,苏培盛忙道:“不过主子爷虽不在,福晋,年侧福晋和府中格格们都在正院等着您呢。”
“不如,奴才先送您去正院?”
听到苏培盛提起福晋,怀恪郡主有点心虚,“那我额娘呢,她在正院吗?”
这个苏培盛不知,但多少也能猜到一点:“李侧福晋身子不适,想来该是在蘅芜馆养病吧。”
怀恪郡主心下一松,跨过门槛儿道:“如此,我先去看看额娘,再去正院拜见嫡额娘。”
苏培盛一梗,想说这不合规矩,怀恪郡主就又道:“苏公公,府中的路我认得,就不必劳烦你了,你还是去阿玛身边待命吧。”
苏培盛眼睁睁看着越走越快的怀恪郡主,重重的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啊。”
怀恪郡主回府不先给嫡母请安,反而去看自己额娘,这不是把福晋的脸面放在地下踩吗?
这要是传出去,郡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主子爷费尽心思替郡主周全,奈何郡主一点都不领情。
苏培盛再次叹了口气,吩咐小福子:“多看着点儿,一些闲话可万万不能从府上传出去,不然可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师傅放心,奴才一定谨慎。”
对于小福子这个徒弟,苏培盛还是比较信任的,或许他会因为年纪小,缺乏历练,不够圆滑世故,但交代给他的事情,他一定不会糊弄。
分出去了一件差事,苏培盛又急急去办早上四爷交代给他的另一件事,整个人忙的连坐下来休息一下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正院里,等了怀恪郡主许久的众人却等到了人去了蘅芜馆的消息。
原本还在三三两两说着话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坐在主位的福晋。
显然乌拉那拉氏也没想到怀恪竟如此枉顾她的颜面,将这一屋子人的面子给扯下来踩在脚下。
乌拉那拉氏闭了闭眼,将眼中情绪掩盖好,还得替怀恪郡主周全,言不由己道:“李侧福晋病着,想来怀恪也是担心。”
宋氏捏了捏手腕上成色中等的玉镯,低低道:“再是担忧,也不能不顾祖宗礼法,怀恪郡主如此娇纵,任意妄为,实非好事。”
钮祜禄氏觑了眼福晋的脸色,认同道:“奴婢觉得宋姐姐说的不无道理,怀恪郡主到底是爷的女儿,如此行事,若是传了出去,旁人不会说李侧福晋如何,只会说爷与福晋教女无方。”
钮祜禄氏素来是知道怎么戳人痛点的。
她话音刚落,乌拉那拉氏好不容易遮掩的情绪又控制不住的外放,放在椅柄上的手不断捏紧,直到指尖泛白。
当年李氏先她怀了头胎,谁曾想只是个格格,而她却运气极好的生下了嫡长子。
有了弘晖,她对一个格格自然没那么上心,于是驳了爷要把格格养在她身边的建议,叫李氏亲自养着。
谁又能想得到,李氏那个蠢笨,眼皮子又浅的女人,将自己的女儿养的和她一模一样,甚至因身份不同,脾性更胜李氏三分。
李氏把女儿养成这般模样,如今她还得替李氏背了这个锅。
乌拉那拉氏越想,心中火气越发难以平息,火气之大,就连屋子里的冰盆都难以降下。
年淳雅不着痕迹的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腰,想的倒是简单了些,既然正主没来,那她也不必继续等下去了。
她抬手示意金风把她扶起来,朝乌拉那拉氏福了福身:“福晋,既然郡主不来,那妾身就不等了,想先行告退。”
紧捏着椅柄的手骤然一松,乌拉那拉氏客气道:“妹妹不若再等等,许是怀恪一会儿看过李侧福晋便来了。”
年淳雅坦然拒绝:“不必了,哪里有长辈等着晚辈的道理。福晋一片慈母之心,但愿怀恪郡主能够体会的到。”
乌拉那拉氏碍于身份,不能随意发火,却巴不得有人替她发泄出来,自然不会拦着年淳雅,便点了点头允了:“如此,妹妹就回去吧,只是晚间本福晋在正院设了家宴,妹妹切莫忘了。”
“妾身告退。”
年淳雅再次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至于乌拉那拉氏说的家宴,去不去的,再说吧。
余下的人见年淳雅离开,也有些蠢蠢欲动。
毕竟年侧福晋有句话说的没错,哪有长辈等晚辈的道理?
她们虽是格格,位份吃亏,但严格来说,也是怀恪郡主的庶母姨娘,哪里容得被这般挑衅?
年淳雅离开不到一盏茶,众人终于坐不住了,陆陆续续起身告退。
人都走光后,乌拉那拉氏再也忍不住,抬手摔了手边的茶盏。
“去蘅芜馆,告诉怀恪,就说本福晋体谅她思母心切,不必让她来正院了。另外,本福晋身体不适,叫人请府医过来。”
荼白慌道:“福晋哪里不适?不若奴婢拿了对牌去宫里请太医?”
乌拉那拉氏摆了摆手:“不必,府医就好。”
她得让四爷知道她对怀恪的做法不满,同时又不能让府中丑事传出去,府医正正好。
“奴婢明白了。”
———
蘅芜馆,李氏一见到自己女儿,就抱着哭了起来,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问也没问怀恪一句,就朝怀恪哭诉:
“你阿玛好狠的心,就因为额娘和年氏那个贱人争执了几句,你阿玛就罚额娘在烈日下跪两个时辰。”
“我伺候你阿玛几十年,还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还有福晋,额娘生了你和弘时,她膝下无子,就一直看额娘不顺眼,偏帮着年氏,可怜额娘一个人在这府中孤立无援……”
怀恪听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果真如此?”
被自己女儿怀疑,李氏顿时推开怀恪,掀开自己的衣裳,生气道:“额娘还会骗你不成?你自己看!”
那一双膝盖上青紫的痕迹异常的刺眼,怀恪心疼不已:“额娘受苦了。”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那三弟呢?三弟就只看着,什么也没做?”
李氏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打弘时去了前院读书,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来给额娘请安,其余时候额娘很少见到他。再说了,你阿玛也不喜他过问这些,怕影响他读书。”
李氏说起来的时候,语气里没有一点不满,反而很是骄傲,因为这代表着四爷看重弘时。
只是李氏并不知道,四爷把弘时看管的这般严格,是因为他知道李氏并不会教养孩子。
怀恪是个格格,养在她身边也就算了,阿哥却不同。
“原来如此。”
怀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弘时越是有出息,她和额娘以后的日子越好。
她握住李氏的手,保证道:“额娘放心,女儿这次回府会小住段时日,您受的委屈,女儿会帮您,也会帮自己讨回来的。”
李氏一听,忙道:“我儿也受了委屈?”
怀恪哼了一声,身后跟着的丫鬟落葵便替主诉苦:“侧福晋有所不知,只因之前郡主把王爷送来的荔枝给了您,没给福晋,乌拉那拉福晋就天天的给郡主立规矩,郡主从小到大都被您和王爷捧在手心里宠着,哪里受得了这般苦楚,偏生这时额附的一个通房丫头冒犯郡主,郡主一气之下罚她跪了半个时辰,谁知她就小产了……”
落葵说了这么多,李氏就只听到了她女儿被婆母立规矩磋磨,余下的是一个字也没听到。
她气的直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乌拉那拉氏难不成是专门克咱们母女的吗?”
李氏的声音格外大,荼白刚走到院门处,就能把李氏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又窜了上来。
她也不想再让人通报着进去传话了,只站在院子里,无事蘅芜馆的奴才们,扬声喊道:“传福晋的话,福晋身子不适,怀恪郡主就不必劳累,再去正院请安了。”
话音还未彻底落下,荼白转身就走,她怕再不走,就要气的失了尊卑分寸。
李氏对荼白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因为荼白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行为更加生气。
“怀恪,你都看见了吧,平日就连福晋院子里的贱婢都敢对额娘无礼。”
一旁的蝉衣抿了抿唇,小声提醒:“侧福晋,方才您说的话,怕是被荼白给听去了。”
荼白回去一定会如实告知福晋的。
李氏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嗓门越发大:“听去便听去了,本侧福晋哪句话说错了?”
怀恪觉得李氏这模样有些不得体,叮嘱道:“额娘小声些,女儿今日回府因惦记额娘病情,故而未曾去给嫡额娘请安,额娘先行歇息,容女儿去一趟正院。”
怀恪正要起身,李氏一把抓住怀恪的手腕:“去什么去,方才你没听到吗?福晋身体不适,让你不必去请安。”
福晋乐意做好人就让她做去,干嘛还巴巴的凑过去。
怀恪笑了笑:“额娘,我去正院,是做给阿玛看的。”
她一直都知道该如何讨阿玛欢心。她的所作所为,可以过分,可以让旁人有苦说不出,但最起码,她做的每一件事,在阿玛那里,都要有 能说出口的理由。
因为只有这样,阿玛才会一直庇护她。
就像今日,她明明打了嫡母和一众庶母的脸,可只要她在阿玛面前说她太过担心额娘,一时失了考虑,阿玛就不会过多计较,顶多口头斥责她两句。
而嫡母要是因此在阿玛面前告状,阿玛便会觉得嫡母太过小心眼。
这种偏爱,是身份不同的李氏是全然体会不到的。
怀恪的有恃无恐,乌拉那拉氏心中明白的很,所以当怀恪来给她请安时,乌拉那拉氏心头憋的那口气出不来下不去的,气的头晕脑胀。
年淳雅趴在软榻上,任由桃灵给她按摩,金风在旁轻柔的打着扇子,整个人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桃香得了正院的消息,片刻不停的进来禀报:“怀恪郡主在两刻钟前去了正院请安。”
“福晋可见她了?”
“自是见了,不过怀恪郡主进去不到一盏茶,就出来了。”
年淳雅不由得佩服乌拉那拉氏的气度,怀恪郡主分明就是故意的,乌拉那拉氏竟也能忍的下去。
换做是她,让怀恪郡主吃个闭门羹都是轻的。
她摇头感叹:“福晋不好当啊。”
正室难做,贤惠大度的正室更难做。
正在抄女四书的玉露听到这句感叹,手一抖,快抄好的一页就这么报废了。
她无奈的把纸抽走,换了张干净的纸继续抄写。
桃香低着头,当没听到这句感叹,又道:“还有一事,福晋让人去云澜苑传话,解了乌雅格格的禁足。”
禁足一解,晚上的家宴就得参加。
年淳雅翻了个身坐起,她很不理解:“福晋不是一直不喜欢乌雅氏么?”
怎么会突然就解了她的禁足?
金风笑了笑:“不喜欢归不喜欢,利用归利用,乌雅格格到底是德妃娘娘的族亲。”
许是渐渐的融入了这个环境,年淳雅竟听懂了金风拐了不知多少个弯儿的话。
“看来晚上的家宴一点都不简单。”
年淳雅不太想去,她怕麻烦。
金风一看她的表情,就知晓她在想什么,刚想说不去可以称病,就听门外通传:“宋格格来了。”
年淳雅皱眉:“我与宋格格素无交集,她来做什么?”
总不能是来跟她说话解闷儿的吧。
虽然纳闷儿,但还是让金风把人给请了进来。
珠帘碰撞声响起,宋氏笑着走近见礼:“奴婢给侧福晋请安。”
“宋格格快起,给宋格格搬个绣凳来。”
还未退出去的桃香眼疾手快的搬了绣凳放在宋氏身后,紧跟着退了出去。
宋格格道了谢坐下,抬手捏着娟帕擦了擦一路走过来的汗珠:“让侧福晋见笑了,奴婢惯来怕热。”
年淳雅让人给宋氏上了碗酸梅汤:“我这儿的吃食被丫鬟管的严,酸梅汤未曾冰镇过,宋格格且将就一下。”
宋氏端起酸梅汤一口气喝了半碗,笑吟吟道:“侧福晋这儿的酸梅汤都要比奴婢那里的更加解暑,奴婢喝了只觉得通身舒畅,哪里就将就了。”
如此直白的奉承,倒叫年淳雅很不适应:“不过是普通的酸梅汤,宋格格要是喜欢,我让桃灵抄了方子给你带回去。”
这酸梅汤是桃灵自己制的,与膳房的酸梅汤确有不同。
宋氏也没客气:“那感情好,多谢侧福晋。”
又你来我往的客气了几句,宋氏一直说不到正题上,年淳雅没了耐心:“宋格格来我这儿,莫非只是想与我说话解闷?”
她可不记得原身和宋氏有什么交情。
宋氏悻悻一笑,“能陪侧福晋解闷,也是奴婢的福气了。不过奴婢今日来,确实是有件事。”
年淳雅没说话,宋氏继续道:“奴婢听说,侧福晋前些日子从膳房里要了个小太监到雅园伺候?”
“是有此事,有何不妥么?”
宋氏摇摇头:“侧福晋想要个小太监伺候,并无不妥,只是奴婢想说的是,不知根底的奴才,侧福晋还是要小心才好。”
不等年淳雅细想,宋氏又转移了话题:“怀恪郡主与侧福晋年纪相仿,从前便偶有不合,今日侧福晋头一个从正院离开,怀恪郡主怕是会记恨侧福晋。”
随着宋氏的话浮现的,是从前原主和怀恪郡主相互争执,闹到四爷面前的场景。
一个是四爷的宠妾,一个是四爷的女儿,四爷最终只能不偏不倚的各打二十大板。
年淳雅揉了揉太阳穴,颇觉头疼:“我知道了,多谢宋格格提醒。”
像是为了讨好年淳雅一样,宋氏提醒过后,很快就离开了,离开前还拿了酸梅汤的方子。
年淳雅修的干净整齐的指尖轻点着小几:“小六子的底细,不是查过了么?”
当时她是为了护住小六子,想让她免遭李氏的毒手,所以没想那么多,但她忽略的,金风玉露没忽略,第二日就向她禀告了小六子的底细,所以小六子才能在雅园留到今日。
可宋氏若不是知道了什么,又怎会来提醒她,且她又为什么来提醒她?
金风皱了皱眉:“奴婢叫人盯着他。”
之前查过没问题,不代表来了雅园之后也没问题。
玉露跟着道:“奴婢明日出府一趟,让年管家去查小六子的家人。”
太监和丫鬟不一样,太监都是汉人,卖身入宫,底细混杂,丫鬟都是在旗包衣,底细一清二楚。
倘若太监有心隐瞒家人情况,一时半会儿是查不出来的。
离了雅园,荷青撑着把伞替宋氏遮阳:“格格,您与年侧福晋无甚交情,年侧福晋会相信您的话吗?”
宋氏笑了笑:“是没什么交情,可是也没交恶,年侧福晋有什么理由不信呢。”
况且她说的并非凭空捏造,随口污蔑人的,而是确有其事。
荷青不明白自家格格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做人情?前提是年侧福晋也得领这个情才是。
宋氏停下脚步觑了荷青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只是她并不打算为荷青解惑,只道:“去趟云澜苑吧,郭格格养胎有些日子了,今日家宴也该出来透透气才是。”
第24章
前院书房,户部官员离开后,四爷抬手捏了捏眉心:“苏培盛。”
苏培盛立时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盏才沏好的茶。
把茶递给四爷,苏培盛恭敬躬身待命:“爷吩咐。”
四爷拨着盖子,漫不经心道:“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结果?”
苏培盛闻言,脸瞬间苦了下来:“还请爷恕罪,奴才命人查了年主子近日行踪,并未发觉有任何异常,且年主子甚少出雅园,也没怎么见过人……”
要是查些别的,那倒是好查,可问题是主子爷让他去查谁在年主子耳边挑唆,说些有的没的,这要怎么查?
和年主子相处最久,最能在年主子耳边挑唆的,除了年主子的两个陪嫁丫鬟金风玉露,还能有谁?
这个道理苏培盛明白,四爷也明白。
四爷抿了口茶水,眸光微敛:“不必再查了。”
苏培盛舒了口气:“嗻,爷,酉时了,该去正院了。”
四爷嗯了一声,继而把茶水饮尽,起身往正院行去。
年淳雅到正院外的时候,好巧不巧的,迎面碰上了李氏,以及搀扶着李氏的怀恪郡主。
两方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却没哪一方先行见礼。
还是怀恪笑着打了招呼:“许久不见年侧福晋,年侧福晋近来可好?”
因为年淳雅的年纪还没有怀恪大,所以哪怕年淳雅辈分高,在不当着四爷和福晋的面儿,怀恪只称作年侧福晋,而不是年额娘。
年淳雅瞧着这个相貌与李侧福晋有三分像,但更多的还是有些像四爷的怀恪郡主,客气的笑了笑:“拖郡主的福,一切都好。”
“是吗?”怀恪眉梢轻扬,倏地笑道:“怀恪还以为年侧福晋难以走出四妹妹夭折的伤痛呢,今日瞧着年侧福晋气色不错的样子,倒是怀恪多虑了。”
刷的一下,四周的空气格外安静。
年淳雅敛了笑容,眸光冰冷:“怀恪郡主这关心,是否多余了些?”
怀恪郡主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怎会多余?到底是怀恪这个做姐姐的对四妹妹的一片心意。”
她的目光不躲不避,直直的对上年淳雅的眼睛,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一阵噼里啪啦。
“说到心意,怀恪郡主的心意都是用嘴说的么?今日之前,我可不曾见过怀恪郡主为四格格抄写半个字的经书,更不曾听到怀恪郡主只言片语的关心。”
年淳雅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的冰冷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嘲讽:“也是,在此之前,想来郡主的心思,都放在郡主额附的通房丫头小产的那个孩子身上了吧。”
“毕竟那个孩子生下来,是要叫郡主额娘的。就好比,郡主如今也要叫我一声年额娘。”
一通输出,说的怀恪郡主面容微微扭曲,却无法辩驳,谁让人家说的都是真的。
年淳雅却仍不觉解气,于是视线在李氏的膝盖上扫了一圈儿,“我还以为李侧福晋不良于行,今日家宴不会来了呢。”
话中的嘲讽过于刺耳,李氏有一瞬间觉得难堪。她咬牙道:“本侧福晋来与不来,何曾轮得到你多管?”
年淳雅扬了扬唇,一点都没因为李氏的话不高兴:“我自是不会多管,只是好心问候一句罢了,李侧福晋可千万不要多想。”
那还确实够好心的,一句不良于行,直接把她的面子踩在地上摩擦。
李氏眉心忍不住直跳,有心想再说什么,可膝盖上的疼提醒着她昨日四爷对她的警告,让她只敢窝里横,在外面轻易不敢太过分。
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句:“年侧福晋别太过分了。”
这倒打一耙的样子,把年淳雅给气笑了:“到底是谁过分?”
要不是怀恪先挑衅,她宁愿当没见过她们,把她们当空气。
先撩者贱,都是李氏母女自找的。
不远处,四爷几乎看了全程,眼见着时间不早,又或许是怕双方打起来,便适时的走出来,打断了她们的对峙。
“妾身给爷请安。”
“女儿给阿玛请安。”
三人看见四爷,纷纷福身行礼。
四爷一手捏着手持负在身后,一手放置身前,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淡然的叫了起:“怎么都站在外面不进去?”
怀恪乖巧回道:“女儿这不是许久未见年额娘,便多说了两句。”
变脸如此之快,年淳雅叹为观止,觑了眼四爷如常的神情,也学着怀恪一般笑着,“是啊,怀恪郡主知道妾身喜欢看戏,正彩衣娱亲呢。”
彩衣娱亲?
弯着腰,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苏培盛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年侧福晋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放在寻常,彩衣娱亲也是个夸人孝顺的好词,奈何从年侧福晋嘴里说出来,透着一股浓浓的讽刺,讽刺怀恪郡主是个戏子。
怀恪郡主掐着手心,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眼眶微红,一脸的委屈:“阿玛……”
年淳雅有样学样,甚至仗着身份不同,直接上手抱着四爷的胳膊,比怀恪郡主更委屈的神情里多了分柔弱:“爷,妾身是说错话了吗?怎么怀恪郡主像是不高兴?”
两人纷纷看着四爷,就等着看四爷会帮谁。
四爷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突然就后悔这个时候出来了,他应该等着她们进去再出现的。
见四爷为难,这个时候身为四爷的贴身总管就得为四爷解决麻烦。
苏培盛顶着快要凝滞的空气,干笑了两声:“爷,时候不早,福晋已经在等着了,您看是不是先进去再说话?”
四爷嗯了一声,向苏培盛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都进去吧,莫要让福晋久等。”
关于之前年淳雅和怀恪郡主的矛盾,四爷是提也不提。
看着四爷进去的背影,年淳雅暗自咬了咬牙,还真是一个也不帮。
乌拉那拉氏对于正院外发生的事只做不知,更别说谴人去问,见四爷领着人进来,还很是惊讶道:“两位妹妹和怀恪怎会同爷一起来?”
四爷的眸光在乌拉那拉氏的脸上划过,淡淡道:“在正院外面碰上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乌拉那拉氏的心跳停了一下。
钮祜禄氏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异样,笑着开口:“爷可算来了,弘历弘昼都饿了呢。”
正在啃点心的弘昼听到自己被点了名,茫然的抬起头看了钮祜禄氏一眼,又重新低头继续啃点心大业。
弘历则是羞涩的笑了下。
乌拉那拉氏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爷,花厅那边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在正院东边有一处花厅,花厅地方挺大,寻常府里的家宴都是设在这里。
花厅里一共摆了三桌,主桌往常都是四爷,福晋,以及两位侧福晋和地位特殊的宋氏的位置,不过今日却有所不同。
因为今日能看见四爷,再加上宋氏的劝说,所以一直闭门养胎的郭氏也来了。
乌拉那拉氏叫住正欲往格格那桌去坐的郭氏:“你怀着身孕,便坐主桌吧。”
主桌意义不同,宋氏能坐,是因为她资历最深,可除了宋氏之外,格格中,任谁也不曾有此殊荣。
郭氏对此并不知道,她只看到了宋氏也在主桌坐着,所以受宠若惊的道了谢,扶着巧芸的手就坐到了宋氏身旁,另一边则是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看着郭氏小心翼翼挺腰抚肚的模样,轻撇了撇嘴,装模做样。
猛地听乌拉那拉氏提起郭氏,四爷这才想起来,好似自郭氏查出有孕后,他一次也没去云澜苑看过她。
到底是给他孕育孩子的女人,四爷并不吝啬一句关切:“身子可还好?”
郭氏羞赧的看了四爷一眼,“多谢爷关心,奴婢的身子好多了,早已不用再喝安胎药了。”
她有意无意的咬紧了安胎药三个字,仿佛是在提醒着什么。
另一桌的乌雅氏咬牙搅着帕子,硬是挤出一个笑容:“郭妹妹的身子好了便好,养好了身子,也好为爷生个像怀恪郡主一般聪慧孝顺的格格。”
这话听着是在夸怀恪郡主,可怀恪郡主却不吃这一套,她巴不得阿玛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独一无二才配得上她。
怀恪脸色有点不好,弘昼下意识的往弘历身边靠了靠,自以为很小声的说:“四哥,二姐姐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
是不是又要骂我们了?
对弘昼极为了解的弘历,忙伸手捂住弘昼的嘴,没让他把话给说全了。
四爷顺着弘昼的话往他们那桌看了一眼,以为怀恪累了,正好菜也都上齐了,四爷率先拿起筷子:“用膳吧。”
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家宴在用膳时是没人说话的,唯一能听到的声音除了花厅外的微风吹过花草树木的哗哗声,就只余下碗碟轻微碰撞的清脆声。
两刻钟后,四爷率先停下筷子,余下的人也陆陆续续放下,不等有人说话,四爷就直接起身:“都回去吧,怀恪明日来书房一趟。”
话落,人已经出了花厅。
看着四爷离开的如此之快,年淳雅有道理怀疑四爷是不想听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其实她也不乐意听。
于是在四爷离开后,年淳雅朝福晋行了个礼,紧跟着走了。
这顿饭吃的,都要消化不良了。
回去洗漱了一番,金风拿了干的巾帛一点点的擦拭着年淳雅的青丝,玉露在旁回禀道:“奴婢在您走后避着人去搜了小六子的房间,什么也没发现。”
小六子是和雅园的另外两个太监住一间屋子的,为了以防万一,玉露把三个人的床铺柜子什么的一起搜了。
屋子里除了有些主子赏赐的碎银子,不该有的东西一样没有。
越是这样,玉露才越是觉得可疑:“既然搜不出来什么,那还是得盯紧了他才是。”
年淳雅挑了下眉,好奇的问:“玉露,你为何宁愿怀疑小六子,也不会去怀疑宋格格?也有可能是宋格格在挑拨离间。”
“因为宋格格没有必要这样做,她若是在挑拨离间,对她有什么好处?”
玉露一脸“你看我像是蠢人吗”的表情,成功的逗笑了年淳雅。
金风停下动作,又换了个干巾帛:“侧福晋可是有什么想法?”
年淳雅唔了下:“想法嘛,是有的,按照常理来推断,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宋氏说了谎,但目的是什么,她尚且不清楚。
第二种是宋氏没说谎,她能准确的说到小六子身上,必定是小六子做了什么被她或是她的人看到了,但具体的又不知道,于是拿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消息来卖人情。
至于小六子做了什么,根据她看了多年的宫斗剧经验来看,怕是最有可能的,就是跟郭氏有关。
谁让目前郭氏的肚子最珍贵,最大的可能就是要拿郭氏的肚子来陷害她。
有理有据的分析下来,金风玉露皆是一脸惊叹。
侧福晋何时变得这般聪慧了?
二人眼里的情绪太过明显,年淳雅顿时炸毛了:“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金风手一顿,继续擦着手里的青丝,玉露尴尬的笑了笑:“是……敬佩,对,敬佩。”
“哼。”
年淳雅扬了扬头,一脸的傲娇。
金风眼里蕴了两分笑意,倒是难得见侧福晋如此孩子气的模样。
———
六月底的天,说变就变,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日就零星的下起了绵绵细雨。
前院书房,怀恪已经在四爷的桌案前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四爷除了一开始的那句叫起外,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只一心扑在公务上,处理了一份又一份的信函和折子。
刚开始等着的时候,怀恪心情轻松,还能百无聊赖的环顾四周,盯着不远处的绿地粉彩描金镂空莲花纹的香炉,看着从里面飘出的缕缕白烟,渐渐地出了神。
再回过神来,是被自己逐渐发麻泛酸的腿脚给提醒的。
怀恪这才发现,四爷已经晾了她一个时辰了。
她咬了咬唇,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腿脚越来越僵,怀恪忍不住悄悄的动了下,谁知花盆底一个不稳,人顿时摔在了地上。
惊呼声引来了四爷的目光。
四爷皱了皱眉,并未叫人进来扶她,“知道为什么罚你站在这里吗?”
他的语气是怀恪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冷漠,冷漠的就像她好似只是个陌生人。
怀恪的眼泪顿时从眼眶夺眶而出,极为汹涌:“阿玛……”
每每她做错了事,总是会故作委屈的喊一声阿玛,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默默的看着他流泪。
然后阿玛就会不自觉的软下态度,纵容她一次又一次。
怀恪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情,自己找的那些明面上的理由都很牵强,可她仍然不管不顾,凭的就是这份纵容。
四爷眉心的褶皱加深了些许,语气很重:“茉奇雅。”
茉奇雅是怀恪的名字,而怀恪是康熙册封她为多罗格格时的封号。
从有封号的那一日起,四爷就再也没有叫过怀恪的名字。
此时这一叫,说明四爷是真的生气了。
怀恪身子一僵,也不敢在耍什么小心思,缓缓的变成跪着的姿势,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石砖纹路,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砸:“女儿知错。”
“错哪儿了?”
“女儿错在,不该因一时之气,令那通房小产,更不该对嫡额娘不敬。”
“你既知道,为何明知故犯?你的孝道哪儿去了?”
通房小产,在四爷眼中不值一提,若单单为此,四爷甚至都不会叫怀恪来书房。
他如此生气,是因为怀恪做事太过意气,根本就不懂得体面二字该怎么写。
怀恪脸色煞白,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阿玛会指责她不孝。
好在四爷自有分寸,书房附近苏培盛在守着,没有奴才靠近,他的话也不会传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针针见血的质问,怀恪无法辩解,也不敢再辩解,只能深深的埋下头:“女儿知错。”
四爷的语气里尽是无奈:“知错容易,重要的是不可再犯。”
女儿不比儿子,儿子犯了错,他可以罚跪打板子,女儿犯了错,仔细想想,除了抄书别无他法。
“你住在府里这段日子,把孝经抄写百遍。”
说完,四爷扬声喊了苏培盛进来:“带郡主去旁边收拾一番,再送郡主回去。”
苏培盛应下,尽量不去看怀恪郡主那狼狈的模样,扶着怀恪郡主去了侧间。
外面绵绵的雨还在下着,一出来,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怀恪回头看了眼关上的房门,吸了吸鼻子道:“苏公公,阿玛是不是不会再疼我了?”
“哎呦郡主,怎么会呢,主子爷只是一时生气,气过了也就好了。”
“是我做错了,阿玛生我的气是应该的,只求阿玛不要因为我气坏了身子。”
屋里,四爷把怀恪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心里如何想的,谁也不知。
苏培盛把怀恪郡主送回院子后,回到书房复命时,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爷,奴才已经把郡主送回去了。”
四爷没甚反应,但苏培盛知道四爷听进去了,他犹豫了下,继续道:“奴才回来时,正好在院外遇到了乌雅格格身边的巧菁。”
说着,苏培盛把食盒里的鸡汤给端出来放在四爷手边:“说是乌雅格格亲自煲了汤,特意给爷送来的。”
“爷可要尝尝?”
四爷照样头也没扭,直接道:“赏你了。”
苏培盛顿了下,看了眼一点都不油腻的老母鸡汤,暗自摇了摇头,可惜了这么好的一碗汤啊,乌雅格格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收了鸡汤,苏培盛正打算拿出去,还没跨出门槛儿,四爷突然道:“把太平猴魁包一些送去正院。”
———
乌拉那拉氏看着苏培盛刚送来的太平猴魁,缓缓笑了:“荼白,去用这茶叶给我泡杯茶吧。”
荼白泡了茶回来,口中夸着:“这茶叶不愧是贡茶,闻着就是香。”
其实荼白哪里夸的是茶叶,这太平猴魁正院里不是没有,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夸赞,只是因为这太平猴魁是四爷赏的罢了。
乌拉那拉氏吹了吹散发着热气的茶水,心情舒畅:“爷最喜欢的便是这太平猴魁了。”
今日苏培盛送来了这茶叶,足以说明了四爷的态度,在昨日一事上,知道她不满难堪,在安抚她。
许多时候,委屈也罢,难堪也罢,不满也罢,这些情绪她自己都可以很好的消化,但前提是,四爷得理解她。
见福晋难得高兴,荼白本不想说一些扫兴的话,可不说她又憋的难受,于是小声嘀咕:“可不是嘛,爷喜欢喝茶,才不喜欢喝什么鸡汤呢。”
“什么鸡汤?”
见乌拉那拉氏疑惑,荼白索性说的更明白一点:“还不是乌雅格格,昨日福晋仁慈,解了她的禁足,今日就不安分了,让人往书房送了鸡汤。依奴婢看,福晋就不该放乌雅氏出来。”
荼白天然的不喜欢乌雅氏这个人,不为别的,只因为她的姓氏,谁让德妃没少磋磨福晋。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乌拉那拉氏不以为然,“不过一碗鸡汤,送便送了,可有没有用,那就不是乌雅氏说了算的。”
往常去书房送个点心汤水的,赶上四爷心情好的时候,四爷多少都会给个面子。
只是今日,四爷心情显然不好,乌雅氏没少花银子弄来的鸡汤,怕是要浪费了。
“至于放乌雅氏出来,本福晋自有道理。”
从乌拉那拉氏在永和宫第一次见乌雅氏就知道,府里的乌雅氏,远不如宫里的乌雅氏聪慧善隐忍,相反的,很是跋扈人性。
德妃把这样一个人送进府里,打的什么算盘,乌拉那拉氏一清二楚。
但乌拉那拉氏丝毫不惧,乌雅氏既然是棋子,那谁用这枚棋子,又有什么关系?
第25章
因前一日下了小雨,第二日的天气多了些凉爽,出来逛花园的人多了起来。
这不,钮祜禄氏和耿氏就在花园里偶遇了宋氏和郭氏,四人一起结伴而行。
郭氏受不得累,没走多久就去了亭子里休息,其余三人不好留郭氏一个人,只好陪着。
花园里的奴才见亭子里坐了主子,连忙上了糕点和茶水。
宋氏亲自提壶给每人倒了杯水,郭氏小心谨慎,只是端起杯子意思的沾了下唇就放下了。
宋氏也不在意,眼含担忧的看了眼郭氏微微泛青的眼睑,“瞧着郭妹妹的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郭氏幽幽的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又难以开口,最终只说了句:“只是没休息好罢了,没什么大碍。”
耿氏不赞同的投过去一个眼神:“郭妹妹如今怀着身子,哪里有小事,身子疲乏就该好好歇息,养足了精神再出来逛园子才是,左右这园子又不会跑。”
钮祜禄氏也劝道:“耿妹妹说的有理,万事都没有郭妹妹的身子重要。”
对两人的话,宋氏很是赞同:“妹妹你还年轻,又是初次有孕,多小心些没有坏处。”
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郭氏的表情愈发苦涩,再加上之前欲言又止的模样,令三人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宋氏试探道:“妹妹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郭氏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我……”
站在郭氏身后服侍的巧芸见状,先是屈了屈膝,然后愤愤道:“三位格格有所不知,乌雅格格自打被禁了足,几乎日日都要在房中摔打。福晋仁慈,解了乌雅格格的禁足,谁知就因昨日主子爷并未去她房中,更是变本加厉,扰的我家格格彻夜难眠,格格还怀着身孕,对此不堪其扰,所以今日才想着出来避一避。”
委屈借着贴身丫鬟的口说了出来,郭氏的眼泪瞬间落下,她捏着帕子沾了沾眼角,哽咽道:“乌雅格格一向霸道,我几次前去与她协商,她都不肯,想来她还是记恨我抢了她的正房。”
在座的三人没一个蠢的,郭氏的戏都唱到这儿了,还能不懂她什么意思?
不就是想拿她们当枪使,让她们替她出头罢了。否则这事儿郭氏完全可以告诉福晋,由福晋处理。
郭氏不去,只是因为她不愿意得罪福晋罢了。
让郭氏和乌雅氏同住,是福晋的意思,若郭氏一怀孕就要求乌雅氏搬出去,只会让人觉得她得势便张狂,更是让人觉得她对福晋一开始的安排不满。
明白了郭氏的打算,钮祜禄氏和耿氏直接默不作声的喝茶。
她们可没兴趣被郭氏利用,再说了,郭氏一开始打算利用的也不是她们,她们只是半路插进来的。
看着钮祜禄氏和耿氏的做派,宋氏笑的有些僵硬,但她却不能不管,谁让这事儿是她自找的。
“妹妹何不让福晋为你做主?”
郭氏哭唧唧道:“福晋事情繁忙,妹妹哪里敢拿这等小事叨扰福晋。”
宋氏:……
不能叨扰福晋,那你跟我说个什么劲儿?
宋氏忍着那口憋屈的气,建议道:“妹妹这话可就错了,府里的子嗣可是顶顶重要的,想当初年侧福晋怀孕的时候,那是连爷都得哄着的,妹妹不过是想换个院子罢了,福晋定然不会不同意的。”
听出宋氏话里的意思,钮祜禄氏和耿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就知道宋氏不肯吃下这个亏。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郭氏这一番唱念做打,不过是想把乌雅氏给赶出云澜苑,而非自己搬出去。
府里三进院内的院子,位置好的都有人住,余下的两三个院子位置很是偏僻,都比不得云澜苑的位置好。而三进院外,四进院和五进院,是留给将来府中阿哥的妻妾的。
这也就罢了,宋氏还有意无意的提起年侧福晋有孕时四爷对年侧福晋的态度,若郭氏是个心大的,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毕竟不是谁都像年侧福晋一般有底气的。
郭氏也反应过来宋氏的话有问题,但她没多想,只以为是宋氏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正想解释,就被宋氏堵住了嘴:“妹妹别怕,姐姐我舍命陪君子,今日就陪你去福晋那里走一遭。”
没说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甚至到了正院,郭氏也没说话的机会,宋氏三言两语的,就好心的在福晋那儿给她争取到了安静,便于养胎的地方,春泽斋。
郭氏在府里是有段日子了,但她除了正院和花园,去过一两次宋氏和武氏那里之外,旁的地方一次也没去过,所以并不知道春泽斋的具体位置。
因此只凭着春泽斋的名字,下意识觉得是个好地方,也就没拒绝。
乌拉那拉氏意外的挑了挑眉,在不明其中缘由的时候,还以为郭氏是个聪明人,知道选个偏僻的地方养胎,不惹人眼。
这样省心,乌拉那拉氏不免多照看两分:“你回去让人收拾一下东西,我也先命人去把春泽斋收拾出来,过两日再搬进去。”
郭氏搬院子不算大事,乌拉那拉氏只在四爷过来的时候随意提了一嘴,事情也就成了定局。
乌雅氏在得知郭氏即将搬走时,很是高兴,难得的安静了下来,不再故意闹腾,只一心想着法子争宠。
于是,在不到五日的时间,乌雅氏往前院送了四次汤水,一次糕点,还有一次送了条亲手绣的腰带。
算下来,几乎平均一日她或是她的丫鬟就要往前院跑两趟。
如此频繁,莫说四爷,就是苏培盛,在看到四爷一次都没去乌雅格格那儿的时候,也渐渐的不耐烦了起来。
巧菁避着人,往苏培盛手里塞了个荷包,讨好道:“苏公公,还要再麻烦您了。”
苏培盛顺势捏了下荷包,轻飘飘的,像是银票,脸色顿时好看了两分,示意小福子接过她拿来的食盒,还不忘交代道:“姑娘回去告诉乌雅格格,日后别再送了。”
说完,也不去看巧菁的脸色如何,径自离开。
苏培盛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把拂尘别在身后,上前研起磨来。
四爷看都没看他一眼:“汤呢?”
苏培盛恭敬道:“奴才给小福子了。”
前几次就是这样,这次苏培盛想着四爷应该也不会喝,索性就没拿到四爷眼前碍眼。
四爷终于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情绪不辨:“你倒是会做爷的主了。”
只一句话,在这凉爽的屋内,苏培盛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苏培盛扑通一声重重跪下,头磕在地上:“奴才知错,请爷责罚。”
是了,他怎么会因为爷对乌雅格格不上心,就隐瞒不报,犯了爷的忌讳呢。
四爷冷声警告:“没有下次。”
“是,是,奴才记住了。”
苏培盛心里叫苦不迭,四爷这几日怎么脾气越来越差了。
———
是夜,四爷留宿雅园。
云销雨霁后,四爷轻抚着年淳雅莹润白皙的肩头,意有所指道:“雅儿最近是不是忘了什么?”
每次他问起年侧福晋在做什么,苏培盛的回答总是大差不差,不是弹琴,就是看书,再不然就是身边围着一群丫鬟,想着法儿的逗她高兴。
这日子过得,府中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嗯?”
年淳雅仰起头,眼睛只能看到四爷的下巴:“妾身怎么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最近她可老实了,除了例行请安,连雅园都没出去过。
那无辜的眼神,让四爷很是心梗,他报复似的用力捏了捏年淳雅的肩头,提醒道:“最近乌雅氏没少往书房送些汤汤水水的,你怎么看?”
年淳雅试探道:“若是爷不喜欢,大可以不许乌雅格格再送。”
四爷看了年淳雅许久,冷不丁的呵了声:“雅儿是真不明白爷在说什么?”
要不是为了等着她吃醋,等她往书房送东西,他也不会容忍乌雅氏这般放肆。
谁知他等了这么些日子,连残羹冷炙都没瞧见,如今竟还装糊涂。
年淳雅讪笑,“妾身这不是瞧着乌雅格格都送了,妾身若是再送,怕爷喝不下嘛。”
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想起来这回事,更没想到四爷竟然还会提起。
四爷轻抿薄唇,一时无言。
像他这样心思细腻且疑心重的人,总觉得年氏没有从前那般在乎他了。
若是以往谁敢像乌雅氏这样,那汤汤水水的,还没送到书房,东西就被她一个“不小心”给碰洒了。
然后她就会以洒了他的汤为由,重新备上一份送去书房,当做赔礼。
而如今,她能眼睁睁的看着乌雅氏连日经过桃林而无动于衷。
这样的落差,让四爷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心里格外的不舒服。
他抬起年淳雅的下巴,盯着年淳雅潋滟的眸子,这里面有小心,有讨好,但却少了一种他熟悉的仰慕与爱意。
四爷越看,脸色越是难看,直到最后,竟是直接掀开帐子起身,随意穿好衣服,连话都不留一句,就这么离开了。
年淳雅眼睁睁看着四爷离开,没有出声挽留。
她知道四爷想说什么,也知道原主从前是怎么做的,可她不想事事都按照原主的行为习惯来,那样太累了。
而且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完全成为另一个人的,她接受的二十年的思想教育和行为习惯,也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原主痴恋四爷,有关四爷的事,事事都要放在心上,她的每时每刻,都在围绕四爷而活。
可她不是原主,并不喜欢四爷,哪怕是把四爷当做金主讨好,但这种讨好到底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她能模仿原主的行为,但感情不能。
她深知,四爷迟早有一天是会察觉到的,只是这一天来的格外早了些。
这是第二次四爷含气离开雅园,且情况比上次要严重的多。
因为自这日起,接连半月有余,四爷都不曾踏入过雅园。
玉露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眼看着院子里的奴才人心浮动,急性子的玉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完了就躲起来哭。
等哭够了,还得在年淳雅面前装作没事人一样。
“侧福晋,十遍的女四书已经抄完了,可要奴婢送去正院?”
因为哭过的原因,玉露说话带着些鼻音。
年淳雅从话本中抬起头,见玉露眼眶微红,心下一惊:“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
玉露的情绪本就是强忍着的,一听年淳雅关心的话,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忙抬手抹去,勉强扯出一抹笑:“奴婢没事,就是有小虫子进了眼睛里,有些难受。”
一听就知道是找的借口,但玉露不愿意说,年淳雅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四爷不来,院子里的奴才都没了以往的精气神,绣房膳房还有各处的管事对雅园的态度依旧恭敬,却没了那份热切。
还有上一次去请安时,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她的视线,里面不乏带着嘲笑。
而这所有的变化,都是四爷带来的。
年淳雅从来没有那一刻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封建社会的女子没有任何自我,她的荣辱,她的一生,都是系在男人的身上。
她难以接受,是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性,是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在自己的领域内闪闪发光的存在,而不是一个只能被困在后院,仅有的价值只是伺候男人生孩子。
可她又不得不接受,因为她改变不了现状,就只能选择接受现状。
四爷这么久没来,她心中其实并不在意,觉得一个人还清净,可看现在,不过半月而已,日子就已经有些不好过了。
她是主子,有些罪受不了,但她院子里的奴才都替她受了。
或许,是她过于清高,过于矫情了。
她心累的闭了闭眼,正要说些什么,外面突然有些喧哗。
玉露忙道:“奴婢出去看看。”
玉露一出来,就见桃枝桃夭并几个小丫鬟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心头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都吵什么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一句呵斥,瞬间安静了下来。
桃枝暗地里用胳膊碰了碰桃夭,桃夭上前一步,抿着唇道:“玉露姐姐消消气,奴婢们不是故意的。”
玉露打量了桃夭一眼,见她两手空空,道:“你不是去领侧福晋下个月的份例衣裳了吗?东西呢?”
桃夭本就低着的头更是低了两分,为难道:“奴婢是去领了,可是奴婢去的时候碰上了乌雅格格,乌雅格格说主子爷今晚要去她院子里,而她下个月的衣裳份例还没做好,就……就硬是问绣房要了本属于侧福晋的衣裳,所以……所以……”
玉露气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乌雅格格要,你就给?咱们侧福晋的份例是她一个格格配用的吗?”
侧福晋的规制衣裳和格格的规制衣裳是不一样的,乌雅氏竟敢要侧福晋的衣裳,真是脸大如斗。
桃夭都快哭了:“奴婢也不愿给,可是绣房的管事要给,奴婢拦不住……”
“你……”
“玉露,你进来。”
玉露气结,正要再训斥桃夭几句,就听年淳雅在喊她。
“侧福晋,您都听见了?”
玉露问的小心翼翼,问的时候还注意着年淳雅的神色,生怕她气到自己的身子。
年淳雅点头,不过却没再问外头的事:“金风去哪儿了?”
“金风姐姐今日拿了对牌出府去了。”
玉露低着头,手指头不停的抠着手心,神色很不自然。
年淳雅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出府做什么去了?”
玉露一慌,扑通跪下,头低的死死的,声音也没了刚刚在外训斥桃夭的响亮:“侧福晋恕罪,金风姐姐她,她去年府找年管家给二爷传口信了。”
“侧福晋出嫁前,二爷交代过金风姐姐,若是侧福晋在府中受了委屈,一定要及时告诉二爷,二爷说他会替您出气的。”
只不过这几年原主在府里,没受过什么委屈,所以这口信也是金风第一次传。
年淳雅只觉得眼前一黑:“谁许你们自作主张的?”
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第26章
云澜苑东厢房,乌雅氏穿着今日从绣房里抢来的衣裳,一脸娇媚的迎了四爷进屋。
“爷,您喝茶。”
乌雅氏站在四爷身侧,身子微微朝四爷倾去,亲自捧着茶盏送到四爷嘴边。
四爷身子坐的挺直,眉心皱的能夹死苍蝇,忍着甩袖要走的冲动,沉声警告:“乌雅氏,身为女子,当庄重得体,不得轻浮。”
对于自持身份的人来说,轻浮一词,是对那人最大的侮辱。
乌雅氏却并不觉得,只是四爷眉心的褶皱实在是太明显,乌雅氏想当做看不见都不行。
她只好站直了身子,把茶盏递给巧菁。
递茶盏的时候,乌雅氏伸出了手,一直不曾正眼看过乌雅氏的四爷看到乌雅氏袖口上绣的花样,当即侧了侧头,去看乌雅氏的衣裳。
是一件浅松绿的织银线蜀绣兰花样式的织锦衣裳,颜色淡雅,做工精细,这衣裳分明是侧福晋的规制。
只有侧福晋的衣裳才能用织了银线的织锦缎。
四爷眸色渐深:“你这衣裳……”
话还没说完,乌雅氏就兴冲冲的打断:“这是奴婢去绣房领的衣裳,爷瞧着好看吗?”
在永和宫当宫女的时候,德妃娘娘虽然时有赏赐,但宫女的穿着打扮都是有规定的,加上宫规森严,她不敢有半分出格,看着主子们打扮的花枝招展,自己不是不羡慕的。
如今做了主子,那普通的格格衣裳,也只比宫女的好不了多少,哪里比得上身上的这件,她是真的喜欢。
四爷冷了脸色:“衣裳是好的,不过不大适合你。”
不论是颜色还是规制,都不是乌雅氏能穿的。
素雅的颜色,只有年氏穿的最好看。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四爷脸色又黑了一分。
乌雅氏遗憾的啊了一声,扯了扯袖子,不舍道:“可是奴婢很喜欢……”
不仅喜欢衣裳,更喜欢那种从别人手中抢来东西的快感。
苏培盛一脸愁容进来的时候,就见乌雅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的模样。
他顿了顿,原地踌躇了下,上前打了个千儿道:“爷,年侧福晋派人给乌雅格格送赏赐来了。”
四爷还没反应过来,乌雅氏倒是很不可置信:“苏公公确定,是年侧福晋给本格格送赏?”
她才抢了年侧福晋的衣裳,年侧福晋不气势汹汹的来找她算账,她已经很意外了,竟然还赏赐她?
莫不是年侧福晋见她受宠,特意讨好她的?
亏得苏培盛低着头,没看见乌雅氏脸上那自得的笑意,不然定会呸她一脸,做什么白日梦呢。
四爷没出声,苏培盛就没回乌雅氏的话,低着头只装作没听见。
乌雅氏气苏培盛不识趣,一点眼色都没有,但她再气,也不敢对苏培盛怎么样,谁让他是四爷的奴才,福晋都要给三分脸面。
许是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四爷才语气平静的开口:“叫进来吧,爷倒是想看看,都赏了些什么。”
然而四爷语气是平静了,可眼底的情绪翻滚着,看起来并不平静。
桃夭亲自捧着一个托盘进来,飞快的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屋内,低头恭敬行礼:“奴婢给主子爷请安,见过乌雅格格,奴婢奉侧福晋之命,前来给乌雅格格送赏。”
四爷没叫起,抬眼往托盘上看去,是几件衣裳,且四爷对这几件衣裳格外熟悉。
因为那是他亲自设计给年氏的衣裳,做出来后,年氏很是喜欢,就连浆洗都不会送去洗衣房,生怕洗衣房的奴婢笨手笨脚的给洗坏了。
如今,她竟把这几件衣裳赏给乌雅氏,果真是好极了。
乌雅氏没注意到四爷,几步走到桃夭跟前,抬眼看了看衣裳,发觉是旧的,脸色顿时不好,嫌弃道:“侧福晋也太小气了,赏人衣裳还赏旧的。”
“不错,旧的如何拿得出手?”
四爷附和了句。
桃夭身子一僵,深呼吸了一下,照着出来前年淳雅交给她的话回:“回主子爷的话,侧福晋说,乌雅格格喜欢她的衣裳,那她也不能小气,因为侧福晋下个月新制的衣裳都在乌雅格格那儿,侧福晋自个儿也没了新的,所以只能送几件旧的……”
尽管桃夭一个抢字都没说,四爷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拐着弯儿的在告状呢。
看来她是想明白了,给他递台阶呢。
想到这儿,四爷方才还乌云密布的心情瞬间晴朗,话风也突然变了:“侧福晋的衣裳,哪里是一个格格配穿的。”
“去脱下来。”
冷冷的四个字砸下来,叫乌雅氏的脑袋发懵:“爷———”
苏培盛的额角溢出的汗珠都来不及擦,忙把巧菁推出去:“还不快去。”
乌雅氏的脚底下跟长了钉子一样不愿动,巧菁连推带抱的把人弄去了内间。
等主仆二人再出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四爷的踪迹。
乌雅氏气的抬手甩了巧菁一巴掌:“贱人。”
一声贱人,不知到底是在骂谁。
东厢房的动静被郭氏名下的一个小太监瞧去,见四爷离开,忙不迭的去给郭氏汇报。
直到郭氏听到小太监说,四爷让乌雅格格把衣裳脱下来时,乐的笑出了声:“年侧福晋哪怕被爷冷落了,也还是侧福晋,况且爷与年侧福晋的感情,哪里是乌雅氏能够比的了的。”
蠢便罢了,还没有自知之明。
巧芸很是赞同:“不说别的,只说年侧福晋的家世摆在那里,轻易就不会失宠,乌雅格格虽说出身乌雅氏,背靠德妃娘娘,可德妃娘娘与主子爷的关系,好像并不好。”
说到最后一句时,巧芸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哪怕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依旧不能大大咧咧的说出来。
郭氏捏了块儿点心咬了一口,突然就叹起气来:“那也是靠山,哪里像我,没靠山没家世。”
巧芸忙道:“谁说格格没靠山?”
她往郭氏平平的肚子上看去,笑道:“只要格格平安诞下小阿哥,不比什么都强?”
郭氏摸了摸肚子,没有巧芸那样乐观:“是不是阿哥还不知道呢。等再过两日,我就要搬去春泽斋了,那里位置偏僻,住的还不如云澜苑……”
怀着身孕连住的地方都不顺心,更别提以后了。
要不是她借口身子不舒服,早就该搬去春泽斋了。
这些日子,她想了又想,总觉得当时宋氏是故意的,要不是宋氏,搬出云澜苑的就是乌雅氏了。
———
雅园,年淳雅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金风玉露:“说说你们错哪儿了?”
金风道:“奴婢不该隐瞒侧福晋,不该私自同二爷传口信。”
玉露一脸自责:“奴婢也是,奴婢以后事事都会和侧福晋禀报,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身为奴婢,隐瞒不报,自作主张,哪一条都是能够让她们被发卖出去的。
见她们还算明白,年淳雅舒了口气:“日后我的事情,只有经过我同意的,你们才能告诉二哥,若是再敢私下里自作主张,你们就回年府去,不必留在我身边了。”
她可不想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等事情发生了,她还是一头雾水。
“行了,起来吧。”年淳雅推了下手边的两盒子膏药:“回去擦一擦膝盖,别留下了什么毛病才好。”
两人跪了快一个时辰,膝盖定然早已红肿。
金风看了眼盒子,抿唇摇头:“侧福晋,奴婢们哪儿配用这么好的药,奴婢那里有药……”
她记得这药,去年因为侧福晋手上烫伤了一点,主子爷就让人从前院库房里送来的,消肿化瘀很有效用。
主子爷赏了侧福晋三盒,侧福晋用了一盒,还剩下两盒,都在这儿了。
玉露掌管年淳雅的库房,知道这药的来历和数量,自然也不肯接受。
年淳雅瞪了她们一眼:“不许拒绝,再拒绝,我就禀明福晋,打发你们回年府去。”
一听要让她们回年府,谁也不敢再有二话,一个比一个听话老实。
罚她们二人本不是她的本意,但若是这一次她不计较,难保不会有下一次。
四爷的小心眼儿和多疑她是领教过了,隐隐约约也明白了当时她在桃林中提起《千里江山图》时,四爷的态度为何会转变。
所以她不能让年羹尧过多的插手她的事情,年羹尧虽是好意,却也容易适得其反,还会让小心眼儿的四爷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个道理,她明白。
年淳雅让金风玉露下去上药,但金风只让玉露去了,她怕桃枝她们伺候的不合她心意,非得带伤伺候。
拗不过金风,也就只好随她去了。
“桃夭怎么还不回来?”
年淳雅隔着窗子瞥了眼外面,静悄悄的,只有桃林里隐隐约约传来的蝉鸣声。
金风在心里算了下时间:“侧福晋别急,天黑不好走,桃夭慢些也是正常。”
“只是侧福晋,那几件衣裳可是您的心头好,您就真的舍得?”
年淳雅哪里舍得了,她心疼的分明在滴血。
该说不说,四爷的眼光审美是真的好,她所有的衣裳里,只有那几件衣裳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素雅中透着低调的奢华。
她完全可以换成别的,但带来的效果远不如这几件衣裳好。
原本这半个月四爷不来,她是打算随遇而安的,可今日这事儿让她明白了,她的清高和骄傲,在这里是不合时宜的。
既然不合时宜,就得慢慢割舍下去。
破而后立,焉知是祸非福?
原主的深情她是做不到了,但她可以与四爷谈恋爱,身为她两辈子第一个男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男朋友,保准四爷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想到这里,她暗了暗眸子,语气里透着不舍:“舍不得又怎样,爷喜欢乌雅氏,我便不能吃醋,不然爷会不高兴的。”
“你又不是爷,你怎知爷会不高兴?”
第27章
低沉的男声从窗外传进来,年淳雅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庆幸。
庆幸自己为了应付金风而没有乱说话。
方才的打算还在脑海中徘徊,年淳雅不着痕迹的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脸上的表情,低垂的眸子缓缓抬起。
隔着一扇半开的楹窗,夏日的夜晚掺杂着微热的风吹着,窗外廊下挂着的灯微微晃动,照亮了那个男人的脸庞。
是年淳雅一如既往熟悉的五官,不怒自威的表情,以及衣冠得体的仪态。
看似过了很久,实则才几个呼吸的时间,年淳雅便已经踩着软底绣着站起身,隔着窗子行了礼:“爷。”
四爷黝黑的眸子沉沉的望着年淳雅,她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从她的身上,他好似能感受到她的委屈。
“起来吧。”
金风忍着膝盖上隐隐的疼先起身,然后去扶年淳雅。
在金风的手搭上来的那一刻,年淳雅轻拍了拍她,示意她出去。
站在院子中央的苏培盛见金风出来,忙挥手让院子里跪着的奴才们退下,自个儿也站的远远的。
四爷的视线压迫感太强,年淳雅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她抿了抿唇,扯出一丝僵硬的笑:“爷不是在云澜苑吗,怎么突然来了妾身这儿?”
那笑让四爷看的难受,他意味不明道:“不是你让爷来的吗?”
虽说让桃夭送那旧衣裳就是这个意思,但年淳雅才不会承认:“妾身何时让爷过来了,爷可不要冤枉妾身。”
四爷也不戳穿年淳雅的小伎俩,对他来说,那几件衣裳是年淳雅向他低头的证明,所以他还是愿意给年淳雅几分面子的。
“爷在乌雅氏那儿,看到了你让人送去的衣裳,爷记得,从前你喜欢的东西,是不许旁人沾染的,如今却肯送给乌雅氏。怎么,不喜欢了吗?”
一句话,问的意味深长。
明着是问衣裳,实则是问人。
年淳雅自认不是四爷这个心思深沉之人的对手,故而把他的这句话细细的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才咬着唇道:“妾身喜欢的,也得留得住才行。”
四爷转着扳指,眸子轻闪,“怎么就留不住了?”
年淳雅很是委屈:“能不能留住,从来都不是妾身能决定的。”
主动权从来都不在她的手里,但她有点想要。
听出年淳雅话中闪躲,四爷沉了眸子,一锤定音:“那是因为你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只要她对他肯像从前那样用心,他怎么舍得冷落她这么久?
四爷有些想不明白,年氏如此,难不成是因为小格格的事情,她心里一直就没有放下过?还是说那次杖毙了她的婢女,把她给吓着了?
不然要如何解释年氏的变化。
任由四爷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其实他眼前这人的芯子已经换人了。
年淳雅一听,就知今日的四爷不太好糊弄。
不过也好,今日这关过了,日后她就能彻底安心了。
想到这里,年淳雅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励,争取一鼓作气,彻底解决。
年淳雅面上尽是伤心难过,一副不被理解的神情,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原来爷是这么认为的吗?”
———
“认为什么?认为本侧福晋就会怕年氏?”
李侧福晋剜了张氏一眼,张氏急急补充道:“侧福晋息怒,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说,爷去了雅园,您认为年侧福晋会不会又如从前一般……得宠?”
她是听说了四爷从云澜苑离开去了雅园,就慌忙来了蘅芜馆。
谁让乌雅氏在绣房为难雅园的奴才,抢年侧福晋的衣裳时,她也在旁冷嘲热讽,甚至还帮着乌雅氏呢。
要是年侧福晋复宠,那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李侧福晋重重的把茶盏搁下:“虽然本侧福晋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不说旁的,就说年氏的那张脸,爷就不会彻底冷落年氏。”
她是和年氏不对付,可她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就年氏那张脸,在她那届秀女中可是没人能比得上。
张氏浑身失了力,跌坐在地上,六神无主的:“侧福晋,奴婢……奴婢……”
李侧福晋不屑的斜了她一眼:“自己做的事儿,有什么后果自己承担,本侧福晋可没指使你。”
痛打落水狗,她自然很乐意,但是她和怀恪都惹了爷不高兴,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敢在有什么动作,免得招了爷的眼,最后还会连累弘时。
种种顾虑下,这半个月来,她可什么也没做,不知道有多老实。
张氏简直蠢得不可救药,教训没吃够,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卑贱身份,竟也敢寻年氏的不痛快。
“可是奴婢都是为了您啊,您不能不管奴婢。”
李氏一听这话,顿时就来了火气,噔噔噔的上前踢了张氏一脚:“贱婢,自己做的事,少往本侧福晋头上扯。别以为本侧福晋不知道,你记恨年氏,找雅园的麻烦,只是为了给自己报仇而已。”
“说什么为了本侧福晋,你糊弄鬼呢。”
坚硬的木制花盆底,踢到了张氏的小腿腿骨上,疼的张氏脸色扭曲。
张氏蹲下捂着腿,唇瓣直打颤:“疼。”
一直坐在一旁没吭声的怀恪在这时候出声:“张格格,时候也不早了,再过两刻钟,院门就该落锁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张氏腿疼,一时动弹不得,怀恪就让院里的粗使婆子把人给送了回去。
李氏没好气的翻了张氏离开的背影一眼:“就会给本侧福晋找麻烦。”
她刚刚虽是和张氏那样说,但整个王府谁不知道张氏是她的人,张氏做的事,和她做的,在外人眼里又有什么区别?
怀恪扶了李氏坐下,轻声细语道:“额娘不必生气,不过是件小事而已。再说了,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和年侧福晋争宠,而是外祖的官位。”
说起这个,李氏就不是很有底气:“可是后院这么多女人,你阿玛从来都没有提拔过谁的娘家的。”
怀恪笑了笑:“是没有,但凡事总有例外。弘时再过两年就能成婚了,他是阿玛的长子,阿玛总要为他考虑一二的。”
“你是说……”
怀恪看着李氏的眼睛,轻轻点了下头。
正沉默着同年淳雅博弈的四爷无故的打了个喷嚏,驱散了他刻意营造出的压迫感。
听见喷嚏声,年淳雅紧张的往前走了一步,担忧道:“爷哪里不舒服?妾身这就让人叫太医。”
说着,年淳雅就要出去喊人。
四爷看在眼里,心里的那股执念和憋着的火气突然就消了一些,说到底,她还是关心他的。
在年淳雅踏出房门站在廊下准备叫人的时候,四爷几步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腕往屋里走:“不必,爷没事。”
态度的软化,年淳雅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想了想,觉得像刚刚那样打哑谜不行,对付四爷这种上位者,还是得打直球才有用。
四爷熟门熟路的在她的软榻上坐下,年淳雅上前试探的拉了拉四爷的衣角,小声道:“爷还在生妾身的气吗?”
四爷看了她一眼,把衣角给拽回来,顺势抚平了褶皱,一举一动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但就是不说话。
年淳雅也不气馁,因为四爷肯踏进来,就说明了四爷的态度。
她在四爷面前蹲下,双手搁在四爷的膝头,软着嗓音:“妾身知道妾身做错了,爷就别生妾身的气了,好不好?”
四爷的目光从她小巧的下颚上,一点一点往上,移到了她的眼睛。
那双如秋水潋滟般的眸子,此刻装的都是他。
他套着扳指的拇指轻轻抚上年淳雅的眼睛,语气平淡:“说说,错哪儿了。”
上好的和田玉扳指,温润细腻,触感与四爷略显粗糙的拇指完全不同。
年淳雅尽力忽略脸上的那点感觉,眼尾悄然爬上了一抹绯红,故意道:“妾身未能伺候好爷,让爷夜半从雅园离开……”
眼尾的手指忽然用力按了下去,些许的疼打断了年淳雅要说的话。
她垂着眼皮,看不到四爷的脸,疑惑道:“爷?”
四爷注视着年淳雅眼尾的那抹红,轻笑了一声:“爷觉得雅儿最近似乎变了不少。”
年淳雅心一沉:“哪里变了?”
“变得敬重福晋了,也更加乖巧贤惠了。”
四爷说着说着,突然就没了耐心,贤惠这个词,好像就不该用来形容年氏,和她一点都不搭,“雅儿当年嫁给爷时,曾亲口说过喜欢爷,如今呢?”
康熙五十一年选秀之前,年家本是要为年淳雅求免选资格的。
可那个 时候年家已经是四爷门下的奴才,年家为了表示对四爷这个主子的忠心,联姻是稳固的方式,尤其是年家上下,都格外疼宠年淳雅这个唯一的女儿,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四爷轻易不会放弃年家这个巨大的助力,年家也需要拿出态度,所以就有了四爷亲自向皇上求旨赐婚的年侧福晋。
新婚那晚,重生而来的原主本就和四爷有了上一世那十几年的感情,和四爷相处起来自然又合四爷心意,喜欢的表白,也是在洞房时说的。
此后的几年,直到年淳雅穿过来之前,四爷都能感受得到那份喜欢,所以除了原主的家世,这份喜欢也是四爷纵容原主的原因。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灵魂明明相隔了几百年,可脑海中回忆的,却是同样的事。
年淳雅眼眶中蓄满了泪水,掀起眼帘,泪眼模糊的和四爷对视:“如今妾身不想喜欢了。”
四爷的眸光猛地一暗,不待他开口,年淳雅又道:“可是妾身舍不得。”
话音甫落,眼泪适时的流了出来。
四爷的心狠狠一阵悸动,轻柔的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是一如既往的吩咐的口吻:“那就继续喜欢爷。”
他想问为什么,但是话到嘴边,突然就不想知道那个答案了,他怕那个答案不是他愿意听到的。
年淳雅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她一向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喜欢他可以,但是她得要求回报。
“那爷喜欢妾身吗?”
喜欢吗?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接受不了年氏不再喜欢他,眼里心里再也没了他的位置。
四爷久久不回答,年淳雅也不着急,就这么无声的等着,不知等了多久,耳边才传来轻飘飘的一声回答:
“嗯。”
第28章
雅园复宠的消息一传出去,后院里又碎了一些瓷器,其中就属乌雅氏那里的损耗最多。
“本福晋一早查看了本月的账册,一应用度比上个月要多出三成,其中当属乌雅格格屋子里的摆件瓷器损耗数量最多。”
昨夜乌雅氏房里一阵噼里啪啦,那声音想叫人忽略都难。
因数量较大,管事的不敢擅作主张,早上天不亮就统计了数目,递到了她面前。
乌拉那拉氏一点儿也没客气,在请安的时候当着一众人的面,点了乌雅氏的名。
乌雅氏艰难的扯着嘴角,笑的很是僵硬:“都是奴婢屋里的奴才笨手笨脚的,奴婢回去一定好好儿罚他们。”
年淳雅慢悠悠的喝了口茶,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乌雅氏:“乌雅格格是该好好儿罚,旁人院儿里的奴才不小心,也只是碎了一件两件的,就乌雅格格那里,一晚上就全碎完了,那该死的奴才也太不小心了。”
该死的奴才乌雅氏这下连笑也笑不出来了,谁都知道她只是拿了奴才当遮羞布,年氏倒好,直接拿她说过的话来讽刺她是那该死的奴才。
宋氏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可不就是么,乌雅妹妹,那些瓷器可都是官窑烧制出来的,个个儿造价不低,这般费银子的奴才,卖了她都不够换这么多瓷器的。”
后院的女眷平时没什么事,但打起嘴仗来,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年淳雅本以为自己的话已经够刻薄了,没成想宋氏比她还刻薄。
能够买卖的奴才,都是最低贱的,宋氏这话,可是把乌雅氏给踩到了泥里。
乌雅氏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就不劳烦宋格格操心了,我院子里损耗的瓷器,我自己出银子补上。”
乌拉那拉氏自然同意:“既然如此,今日本福晋就命人把损耗清单给你送去。至于旁人的……若是份例里有,就从公中出,若是份例里没有,那就自己出银子补。”
要是也没银子怎么办?
那就不用呗。
这个办法很公平,但以前像是这种损耗,不管份例里有没有,公中都是出了的。
今日有了乌雅氏先开口说自己补,以后再想占公中的便宜,怕是难了。
张氏咬着牙,想生吃乌雅氏的心都有了。
年淳雅理了理鬓边轻微晃动的流苏,拿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了一圈,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底,第一个响应:“这个办法好,妾身并无异议。”
她又没摔东西的习惯,就算是摔了,她的库房里也补的上。
只是李侧福晋就不行了,她的积蓄都是这些年好不容易存下来的,才舍不得出这个银子,“福晋,这不好吧,之前这些东西都是由公中出的,突然就改了规矩,怕是不妥。”
有些不该占的便宜占习惯了,就会以为那些东西本来就是自己的。
张氏连连点头:“是啊福晋,这……这总是要自愿的吧。”
她屋里的茶具摔的连一整套都没了,本打算待会儿再领一套,这要是得出银子,她可舍不得。
武氏心底盘算了下利弊,还是决定支持福晋:“奴婢和年侧福晋一样,并无异议。”
郭氏抚着肚子,一脸的为难:“福晋,奴婢不是不愿,只是奴婢……”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来,可对乌拉那拉氏来说,她也没必要说出来,因为郭氏已经表明了态度。
其余人低头沉默,既不愿得罪了福晋,也不想自己补了这银子。
年淳雅轻啧了声:“一个个的,占便宜的时候都没二话,如今这便宜不让占了,反倒是不乐意了。”
占便宜三个字像是巴掌一样甩在有些人的脸上。
乌拉那拉氏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而后语气不容反驳道:“之前爷和本福晋不忍苛责你们,所以在有些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不过从今以后,你们得有些分寸,莫要做的太过。”
“谨遵福晋教诲。”
出了正院,年淳雅特意在乌雅氏回云澜苑的必经之路上堵她。
经了方才那一遭,乌雅氏火气正旺,见了人,连行礼都很是敷衍,随意的屈了屈膝,就想离开。
年淳雅挪了一步,正好挡住她的去路:“乌雅格格这么着急做什么?莫不是急着回去出银子?”
乌雅氏脸色扭曲:“奴婢回去做什么,好像与侧福晋无关吧。”
若不是顾及身份,她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
四爷第二次去她那里,就被这贱人用几件衣裳给勾走了,今日在正院,言语间又尽是羞辱。
长这么大,她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年淳雅弯着眸子,“自然,本侧福晋不过是想提醒乌雅格格,补了公中瓷器的银子,可别忘了把你拿走的衣裳也折算成银子,送去雅园。”
乌雅氏还以为年淳雅怎么也要为难为难她,结果就是要银子,给她就是了:“你要多少?”
“那件衣裳也不贵,乌雅格格给个一千两就好。”
乌雅氏瞪大了眼睛:“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一千两,她都可以在宫里买二三十件了,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年淳雅鄙夷的目光落在乌雅氏身上:“本侧福晋又不是你,没有抢人东西的爱好。一千两,少一文钱都不行。”
她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抢的。
乌雅氏很想说不给,但她又丢不起这个面子,只好咬牙,一字一句道:“不就是一千两,我给。”
年淳雅顿时乐开了花:“乌雅格格果真大气,你放心,以后若是再看上了本侧福晋的东西,尽管拿银子来买,乌雅格格有的是银子,一定买得起。”
说完,年淳雅侧身给乌雅氏让了路。
乌雅氏连礼都不行,气冲冲的走了,花盆底踩的咚咚响。
站在另一条路上看戏的人是目瞪口呆,原来还能这样?
学到了学到了。
那一千两银子,乌雅氏再不愿意,也还是在天黑之前让人送到了雅园。
四爷和年淳雅昨日才和好,正是情意最浓的时候,今日一回府就来了雅园,陪着年淳雅写字作画。
见乌雅氏送来的银票,不解道:“好端端的,乌雅氏怎么会给你送银子?”
年淳雅晃了晃手里的银票,笑的像偷了油的老鼠:“妾身的衣裳,哪里是那么好抢的。”
虽然年淳雅并未多说,但四爷心思一转,就猜出了大概。
年淳雅又特意把早上的事情三言两句的解释了一遍,四爷意味深长道:“乌雅家还真重视这个女儿。”
一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放眼他的后院,能拿的出来的寥寥无几。
年氏富裕他是知道的,毕竟年家名下有的产业,他也有份儿,但乌雅氏一族,他却没听说过有什么赚钱的门路,乌雅氏的阿玛只是个内务府的小管事,也不是个有出息的。
只一句话,年淳雅就知道四爷的疑心病又犯了,但不是对着她的,她也不在乎。
想了想,年淳雅把银票往四爷手里面一塞。
四爷疑惑:“这是做什么?”
年淳雅指着面前桌上四爷才画出来不久的两张衣裳的设计图,狭促道:“给爷的辛苦费。”
四爷骤然失笑:“爷设计的衣裳就这么不值钱,一千两就想打发爷?”
绣房一件普通的衣裳年氏就敢问乌雅氏要一千两,他亲自设计的衣裳,也才值一千两?
年淳雅转过身,双手搂着四爷的脖子,脚尖踮起,凑在四爷耳边道:“那怎么办,妾身就这么多了,若是不够,那就只能……”
四爷下意识的环住年淳雅的腰肢,淡淡的香味儿在他鼻尖萦绕,细细品味,那香味和他用的香料如出一辙,只是又多了一抹女儿家的暖香,很是好闻。
这香味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自己往日引以为傲的定力,好像在此时不太顶用。
“只能如何?”
两人的姿势很是暧昧,年淳雅涂了口脂的唇隐隐约约像是贴在了四爷的侧脸上,仔细看去,又没有,仿若是错觉一般。
踮起的脚有些累,年淳雅渐渐的有些坚持不住,若不是腰间的手在搂着她,这个姿势她早就保持不下去了。
四爷的变化很是明显,年淳雅眼里含着笑意,起了逗弄的心思:“只能……请爷多担待了。”
话音未落,四爷的脸已经黑了下去:“好的很。”
那样的咬牙切齿,恨不能把年淳雅给打一顿。
可即便是这样,四爷也没有松开他的手,反而更是收紧了一些。
年淳雅被箍的有些喘不过来气,不禁轻哼了一声提醒四爷。
四爷倏地松了手,还没等年淳雅松口气,整个人就被四爷抱起,放在了桌案上。
没给年淳雅反应过来的时间,四爷就欺身而上,把人给欺负的溃不成军。
桌案上的镇纸砚台笔架等物,一样接一样的掉落在地,发出闷闷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年淳雅浑身无力的仰面躺在桌案上,两条腿耷拉在半空,双眼迷离的看着方才作恶的男人三两下给自己收拾好,又是一副衣冠整洁的模样,而自己不必去看,就知一身泥泞。
差距如此明显,叫年淳雅心底很是不平。
她抬起腿就想踢他,只是没什么力道,跟挠痒痒似的。
四爷顺手握住她的脚,眉毛都没动一下:“别闹。”
“就闹。”
被钳制住了一只脚,另一只脚也不甘示弱的踢了过去,只是没有意外的,又被握住了。
年淳雅气的直哼哼。
四爷看的忍俊不禁。
看够了,四爷伸手把人抱起来就往寝卧走。
年淳雅回头看着方才胡闹过的地方,那张一千两的银票不知所踪,上面的两张图纸上布满了可疑液体,桌案上原本的物件七零八落的,一片狼藉,简直不堪入目。
第29章
前一日说了摔碎的东西需要自己出银子,第二日王管事就拿着账册一个院一个院的去要银子。
头一个去的就是乌雅氏那里。
乌雅氏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王管事,嗓子都喊破音了:“多少?”
王管事不卑不亢,指着账册上最后一行的字:“四千四百五十二两。”
乌雅氏一把把账册夺过来,用力的戳着上面的记录:“你莫不是在坑本格格?不就是几个花瓶,哪里就值这么多银子?”
昨日出的那一千两就已经够让她肉疼了,今日还要再出四千多两,若真给了,她入府带的一万两就只剩下四千两了。
在她没有怀上四爷的孩子之前,家里是不会再给她银子了。
王管事将眼中的不耐烦隐去,“格格可要看清楚了,碎的东西,岂止是几个花瓶,还有两套茶具,一个翡翠香炉等,具体明细在账册上都有显示。”
坑她倒是不至于,就是奉命把每样物品的价格都提高了一些罢了。
乌雅氏识字不多,但记性还算尚可,王管事说的那几样东西,她都有印象。
这会儿她也不敢梗着脖子说不认了,没看那郭氏正在院子里转悠,就差明着来她这儿看戏了,再说下去,面子里子都要丢没了。
叫巧菁去银钱匣子里按数取了银子交给王管事,这才把王管事给打发走。
一天的时间下来,除了雅园没去,王管事几乎把后院走了个遍。
哪怕郭氏怀着身孕,也没有让福晋破例。
乌雅氏破了财,心情格外不好,冲着郭氏就冷嘲热讽:“有些人啊,就是不要脸,占着本格格的正房不肯走,福晋的好意,怕是要被辜负了。”
那正房本来就是她的,要不是郭氏在她前面侍寝,哪里轮得到她住这么久?
郭氏也不惯着她:“本格格什么时候搬,好像也轮不到乌雅格格多嘴吧,乌雅格格既然这么不愿和本格格住一个院子,那不如乌雅格格搬去春泽斋好了。”
她的身孕已经三个月,坐稳了胎,早就不必像一开始那样忍让乌雅氏了。
再者有了今日这一出,乌雅氏早就得罪了所有人,她又不得宠,哪怕德妃娘娘再看重她,也不会过问这些小事。
看着郭氏转身进了屋子,乌雅氏呸了一声,小声嘀咕道:“不就是仗着肚子里那块肉吗,得意什么,跟谁不会生似的。”
她的姨母德妃娘娘可是给皇上生了六个孩子,她们乌雅家的女儿,个个儿都是好生养的。
郭氏进了正房,巧芸转身把门关上,就听郭氏问她:“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巧芸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都收拾好了。”
“明天就搬去春泽斋吧。”
云澜苑再好,有个乌雅氏天天在郭氏眼前添堵,郭氏也住不下去了。
万一哪次被乌雅氏气到动了胎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翌日傍晚的天气没有正午那么热,年淳雅就想着来花园里逛逛,花园里有个小池塘,里面的荷花开的正盛,莲蓬虽未彻底成熟,但这个时候的莲蓬很嫩,吃着很是清甜爽口,用来做百合莲子粥最好。
年淳雅想摘几朵莲蓬回去,立马就有伺候荷花的小太监站出来请缨,划着小池塘角落里的小舟去摘莲蓬。
年淳雅笑着夸了句:“倒是个机灵的。”
金风会意:“侧福晋喜欢,待会儿多给些赏钱就是了。”
平时这些琐事,金风能处理的都处理了,不能做主处理的,也都会在禀报后给出意见,年淳雅不止一次的感叹,金风可谓是全能型生活助理,放在现代,工资怎么也得五位数起步。
年淳雅随意点了点头,觉得在这儿干看着小太监摘莲蓬有些无趣,便拿了鱼食走到木制的小桥上喂鱼。
府里的锦鲤平时都是喂的半饱,以免喂的饱了,等哪个主子来了兴致想喂鱼时,鱼食撒多了,怕鱼撑死。
鱼要是死了,最后受罚的只会是照顾锦鲤的奴才。
刚撒了两把鱼食,池塘对面忽然多了一群人,吵吵闹闹的,甚至声音越来越大。
隔着池塘,年淳雅离他们大概有十几米的距离,人太多,距离又远,她看不清被围着的人是谁,但依稀能从声音中分辨出是郭氏和乌雅氏。
“这又是闹什么呢?”
金风皱着眉:“奴婢听说郭格格今日搬院子,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侧福晋可要过去看看?”
年淳雅摇摇头:“不去,那边那么多人,郭格格还怀着身孕,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岂不是百口莫辩。”
站这儿就挺好的,既能看戏,出了事儿也牵连不到她。
池塘对面,郭氏气的肚子隐隐作痛:“乌雅氏,你给本格格说清楚,什么叫本格格手脚不干净,偷了你的东西?”
“西厢房是咱们两个各用一半当做库房的,方才巧菁去取东西时,突然发现不见了一个盒子,而今天西厢房那里只有你的奴才进进出出搬东西,不是你让你的奴才偷的还能是谁?”
“那盒子里装的可是一尊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成的送子观音,是德妃娘娘赏赐给本格格的,如今丢了,本格格怎么也要给找回来,否则德妃娘娘要是责怪起来,谁也讨不了好。”
那尊送子观音并不大,只有二十厘米高的样子,因为贵重,乌雅氏特意让人给放到库房架子上最高的地方,不易拿取还显眼。
就是因为显眼,巧菁才一眼就发现送子观音不见了。
乌雅氏说的有理有据,甚至还把德妃娘娘给抬了出来,不像是撒谎,但郭氏可以肯定,她从未让人偷过什么送子观音。
郭氏再三同乌雅氏解释,乌雅氏就是不依不饶,“你把箱子打开让本格格搜一搜,不然你的话,本格格是不会信的。”
当众开箱子被搜,无异于被人当众脱了衣裳,毕竟那箱子都是她的私人物品,里面装的东西有些是不能示于人前的。
郭氏死活不同意,乌雅氏没了耐性,直接人上去开箱子,郭氏的奴才死死拦着。
原本还是口头上的冲突,一瞬间就动了手脚,场面一度混乱,护着郭氏的巧芸不知什么时候被挤开,郭氏心慌不已,护着肚子就往外挤。
眼下什么都不重要,唯有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好不容易挤了出去,还不等郭氏松口气,整个人突然就侧着身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身下的衣裳霎时红了一片。
场面有一瞬间的静止,随即不知是谁喊了声:“不好了,郭格格见红了。”
乌拉那拉氏得了乌雅氏和郭氏在池塘边闹事的消息,就紧赶慢赶的赶了过来,谁知事情发生的太快,乌拉那拉氏刚走近池塘的范围,就听见有人喊郭格格见红了。
她身子一晃,忙吩咐荼白:“快,叫人拿着本福晋的牌子去请李太医过府,把郭格格抬回云澜苑。”
不到半个时辰,空荡了许多的云澜苑再次热闹起来。
郭氏昏迷着被抬进正房,身下鲜血四溢。
乌拉那拉氏看着那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一颗心是越来越沉。
府医最早到,只一探脉,就立即跪下道:“福晋,郭格格已经小产了。”
刚走到门外的李氏听到小产了三个字,嘴角的弧度用了大力气才给压下去。
跟在李氏身后的钮祜禄氏等人,也是神色各异,只是没有李氏那样情绪外漏严重。
乌拉那拉氏扫了眼进来的人,没去管她们,只吩咐完府医照看郭氏后,就冷眼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乌雅氏:“谁能告诉本福晋,究竟发生了何事?”
郭氏这一胎没了,等四爷回来后还不知该如何生气,她总要在四爷回来前查清楚事情真相,否则难保四爷不会迁怒她。
在寝卧亲自照顾郭氏的巧芸一听福晋问话,忙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乌雅氏身边,一双眼睛虽然哭的红肿不堪,但还是恶狠狠的瞪着乌雅氏:
“福晋,您要为我家格格做主啊,都是乌雅格格,若不是乌雅格格在我家格格搬院子的路上拦人,非说我家格格偷了她的送子观音,还要开笼箱搜,我家格格也不会在混乱中跌倒小产。”
乌雅氏被巧芸凶狠的眼神给吓到了,她不自觉的往一侧挪了一下,底气不足道:“谁让你家格格最有嫌疑,那送子观音是德妃娘娘赏赐的,不能有失,我也不是故意的。”
德妃娘娘四个字被乌雅氏咬的重重的,仿佛福晋一听到德妃的名号,就不敢为难她了一样。
乌拉那拉氏最讨厌被人威胁,她藏起眼底的讽刺,质问道:“你说郭格格偷了你的送子观音,可有证据?”
乌雅氏硬着头皮道:“没有,但是今日只有郭氏的奴才进出过西厢房,郭氏有没有偷,搜一搜便知道了。若非郭氏拦着不让奴婢搜,哪里会发生这种事……”
要不是郭氏小产,她差点儿都要以为郭氏想陷害她。
乌拉那拉氏沉默了一下,递给了荼白一个眼神。
荼白出去让人把那口箱子搬了进来。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郭氏偷了你的送子观音,那今日本福晋就当着众人的面儿开箱搜查,倘若没有找到你说的送子观音……”
乌雅氏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一定在里面。”
李氏噗嗤一声笑了:“乌雅格格,你说的这样信誓旦旦,好像你亲眼瞧见了似的。”
乌雅氏一噎:“奴婢虽没看到,但不会平白无故冤枉郭格格的。”
乌拉那拉氏也不去阻止她们二人斗嘴,让荼白亲自开了箱子,一样一样的检查里面的东西。
终于在最底下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盒子。
乌雅氏瞬间来了精神:“这就是那个送子观音!”
第30章
乌拉那拉氏眯了眯眸子,颔首示意荼白打开。
待众人看见里面躺着的一尊白玉送子观音时,乌雅氏的气势又盛了不少:“福晋,您看奴婢没有冤枉郭格格吧,奴婢的送子观音果然是郭格格偷的。”
巧芸在看到送子观音从箱子里搜出来的那一刻,人就傻眼了,怎么真的有?
但她能肯定的是,格格绝对没有吩咐人偷乌雅格格的东西,莫非是乌雅格格蓄意陷害?
巧芸心中慌乱不已,脑子在高度紧张下转的飞快。
早在箱子没打开那会儿,乌拉那拉氏就有所猜测,亲眼看到送子观音被人从郭氏的箱子里搜出来,也不过是印证了她的猜测而已。
郭氏没有必要去偷乌雅氏的东西,这送子观音虽然贵重,但过于特殊,郭氏就算是偷了,也没办法拿出来见人。
相反,她倒是怀疑这送子观音是乌雅氏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趁机制造这场混乱,令郭氏小产。
可是,这些都是她的猜测,并无证据。
作为郭氏的贴身丫鬟,无论如何,巧芸都不能在郭氏昏迷的情况下,任由郭氏被扣上偷东西的罪名。
她冲着乌拉那拉氏重重的磕了个头:“福晋容禀,我家格格虽然今日才搬去春泽斋,可行李早两日就已经收拾妥当了,今日之前,这箱子再未打开过,奴婢也不知乌雅格格这送子观音是何时跑到箱子里的。”
“不知?”
李氏啧了一声:“好一个不知,你不知道,难不成这送子观音是自己长腿跑进去的?”
巧芸语塞,肯定是有人陷害,她感受着四面八方向她投来的眼神,只觉得如芒刺背。
她的主子没醒,她一个奴婢,再有疑惑,再想帮主子些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巧芸无力的低下头,无法辩驳。
宋氏好奇道:“福晋,这会儿不是应该问清楚郭妹妹为何会小产么,至于送子观音,哪怕再重要,也比不得爷的子嗣。”
乌拉那拉氏审视的看着乌雅氏:“你如何说?”
因乌雅氏之故导致郭氏小产,无论原因为何,乌雅氏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乌雅氏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一开始才强调郭氏偷了她的东西,想着转移视线,谁知就被宋氏特意给点了出来。
她怨恨的瞪了宋氏一眼,转头哭了出来:“这只是个意外,奴婢也不曾想到……”
“这不是个意外。”
乌雅氏话未说完,就被一道虚弱而充满恨意的声音给打断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郭氏满脸苍白的靠在一个小丫鬟身上,而在她站的地方,地下渐渐地多了一小滩暗红色的血迹。
———
年淳雅亲眼目睹了一切,知道郭氏那一胎怕是保不住,不由得惋惜的摇了摇头。
目送乌拉那拉氏等人离去,年淳雅并不打算跟上去凑热闹,刚转身想要回去,突然就被人叫住了。
“年侧福晋。”
年淳雅回头一看,是怀恪郡主。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怀恪郡主已经快步走到她面前,屈膝行了个礼:“年侧福晋安。”
如此礼貌规矩,倒是让年淳雅很不适应。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她们二人之前再有龃龉,这会儿怀恪郡主没做什么,为了所谓的体面,年淳雅也不会故意不搭理她。
只是也没个笑脸就是了:“郡主有事?”
怀恪郡主点点头:“怀恪听闻郭格格小产,便想着去探望一二,年侧福晋可也是要去云澜苑?”
年淳雅:……
我刚刚转身想回去,你没看见?
年淳雅心里咆哮着,面上皮笑肉不笑道:“是啊。”
怀恪郡主呀了一声:“那倒是巧了,不知怀恪可有这个荣幸与年侧福晋一起同行?”
某人脸皮太厚,年淳雅连笑都懒得笑了:“郡主随意。”
被逼着去了云澜苑,年淳雅是怎么都不高兴,好在此时云澜苑里没人脸上敢带笑,年淳雅如此倒也正常。
年淳雅与怀恪郡主一路相对无言的到了云澜苑,刚踏进正房的门,就听到了郭氏有气无力的话。
“这不是意外。”
没人在意刚进来的年淳雅和怀恪郡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郭氏的身上。
听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乌拉那拉氏的脸色当即变了:“郭格格,你说的可是真的?”
郭氏不顾自己正在流血的下*体,踉踉跄跄的推开丫鬟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跪在乌拉那拉氏面前,满脸恨意:“福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是有人趁乱推了奴婢一把,奴婢才会不慎摔倒小产。”
郭氏字字泣血,说话时还盯着乌雅氏,叫乌雅氏原本正旺的气势瞬间消沉下去:“我……我可没推你。”
宋氏沉着眉眼:“郭妹妹又不曾说是乌雅妹妹你推的,你又何必心急?”
李氏晃了晃团扇:“就是,莫不是乌雅格格做贼心虚?毕竟谋害皇孙,那可是大罪,就是推了,乌雅格格自然也不会承认的。”
乌拉那拉氏头疼不已,意外和蓄意,这两者根本不是一个性质的。
她听着几人的话,无声的叹了口气,叫人把郭氏扶起来在椅子上安置好,冷声道:“郭格格,你说有人推你,那你可看清楚推你的人到底是谁?”
郭氏无力的摇了摇头,但却说出了一个线索,“奴婢没有看见推奴婢的人是谁,但奴婢在那个人推奴婢时,不小心抓到了他的手腕。”
身后力道来的突然,她只能下意识的抓住那人的胳膊,却不想没抓住,自己反而因为这个举动摔的更狠了。
只要一想到是有人害的她小产,毁了她的靠山,她的希望,她就恨不得把那人给生吞活剥了。
有了线索,那就好办了。
乌拉那拉氏让当时在场的人聚在院子里,叫荼白出去一个个检查。
至于屋里的乌雅氏,还不等乌拉那拉氏吩咐,乌雅氏为了自证清白,当即就撸起袖子让众人看了她的胳膊:“看,真的不是我推的。”
郭氏虚弱的靠在椅子上,身子无力的一点点下滑,她忙按住椅柄借力,喘了口气,看向乌雅氏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就算不是你推的,也难保推我的人不是受了你的指使。”
说不准送子观音的事就是乌雅氏自导自演,目的就是想除掉她的孩子。
此刻,郭氏的想法与在场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
乌雅氏受不住郭氏把这样大的罪名往她头上扣,激动的膝行两步,拽住乌拉那拉氏的衣摆:“福晋,真的不是奴婢,奴婢没做过……”
她是不聪明,可这样自寻死路的事,她再不聪明也不会去做。
可惜,在她话还未说完的时候,荼白领着一个被压着的小太监进来,在郭氏看到那小太监的一瞬间,顾不得自己虚弱到极致的身体,扑到了乌雅氏的身上捶打:“贱人,你个贱人,我就知道是你……”
那小太监,是乌雅氏名下的奴才,小石子。最主要的是,他还是看管乌雅氏库房的奴才。
虚弱的郭氏并不是乌雅氏的对手,脸 上痛意传来,乌雅氏下意识用力把郭氏给推开,“疯子。”
两人的拉扯让乌拉那拉氏晃了晃身子,差点被带累的当众摔倒。
乌拉那拉氏稳住身子,看着眼前一片混乱,脑仁儿胀疼的紧,她厉声呵道:“够了,作何学一些市井泼妇的做派撒泼耍横?”
乌雅氏捂着火辣辣的脸,哭的厉害:“福晋,您要为奴婢做主啊,郭氏她毁了奴婢的脸……”
女子容颜何等重要,要是脸上留了疤,就等于断了她的后路,四爷怎会宠一个毁了容的人。
郭氏经历了一番刺激,再也撑不住的晕死过去。
乌拉那拉氏再次沉沉的吐了口浊气,吩咐郭氏的丫鬟巧芸把郭氏给抬进寝卧,让刚来没一会儿的李太医进去诊脉。
正在门外尴尬着的李太医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提着药箱进了寝卧,王府的阴私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太医能听的。
做完这一切,乌拉那拉氏才冷声道:“若真的是你蓄意害的郭氏小产,莫说你保不住这张脸,就连你的命,也是保不住的。”
这么些年来,府上虽有孩子夭折,但皆是因为种种意外,而非人为,从来没有人敢把手伸向子嗣。
郭氏小产是为人所害,这样的事情,还是雍亲王府头一遭。
乌雅氏的哭声骤然停下,乌拉那拉氏没再搭理她,只看向荼白。
荼白道:“奴婢挨个儿检查了当时在场的所有奴才,只有他手腕上有郭格格所说的抓痕。”
证据确凿,被压着跪在地上的小石子也没什么要辩解的话,只一个劲儿的磕头:“福晋饶命,福晋饶命。”
“说吧,你是受了谁的指使?”
小石子沉默着不肯说,头磕的砰砰作响,不一会儿额头上就磕流血了。
武氏小声嘟囔:“还能是受了谁的指使。”
谁还能越过乌雅氏去指使她的奴才?
年淳雅暗暗皱眉,心里也在猜测这事儿到底是不是乌雅氏干的。
实在是偷东西和郭氏小产这两件事凑在一起,太过于巧合了,以至于不得不让人怀疑乌雅氏。
可年淳雅不明白的是,就算乌雅氏再不聪明,会做出这种让人一眼就怀疑她的事么?
而且看乌雅氏的神色,或许真不是她做的。
年淳雅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知为何,她竟在此时想起了此前宋氏去雅园提醒她的话。
可是自那日后,小六子一切举动没有任何异常,金风玉露没有抓到他任何把柄。
年淳雅下意识的去看宋氏,却见宋氏也正在看着她,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几不可察的轻点了下头。
那一瞬间,年淳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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