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漾手机咔嚓暗灭, 往桌肚里一塞，动静有点大，正对着周启水疯狂输出的舒瑶看过来。
“怎么了？”她疑惑。
黎漾拨了拨头发,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没什么啊。”
舒瑶皱眉, 注意力从周启水转到黎漾身上, 低头往她的桌子上看：“没什么，你藏手机干什么？”
“啊？”黎漾故作镇定，“我有吗？”
周启水因为吵不过舒瑶, 半分钟前已经从后排绕过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离得近, 喷的时候能声音大点, 占优势。
这会儿跟舒瑶一起, 低头往黎漾的位置瞟：“啥, 你藏手机了？”
说完问池璟昭：“你看到没？”
因为发消息，池璟昭的两只手也搭在桌子下, 此时手机慢悠悠地放进抽屉, 答了个：“好像吧。”？？
黎漾手往池璟昭的方向摸，作势要掐他。
她为什么扔手机他心里没点数吗？！！
手摸到一半被人提前薅住手腕。
后桌没人, 有桌子挡着, 前桌也看不见。
两个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桌子下做着小动作。
黎漾动了动, 发现挣脱不开，侧眸往旁边瞟，随后抬眼瞄了下桌前还在吵架的两位, 眼皮垂下来, 微微靠近池璟昭, 咬牙：“你拽我干什么？”
被质问的人抬了抬眼皮，很轻地“哦”了一声, 接着手松开，从她手腕滑下来。
黎漾抓住时机，在他腿上拧了一把。
她下手重，池璟昭被掐得皱了下眉。
须臾，右手在桌面敲了敲，半垂眼，极低地笑了声。
正和舒瑶吵架的周启水转脸看到，脸上顿时精彩纷呈。
不是，笑也就算了，表情那么柔和算怎么回事？
舒瑶还在单手掐腰点着他，从头到脚进行无差别攻击，周启水一把拽过她，头靠在她耳边，示意了一下自己后座：“你看池璟昭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他左手罩在自己脸上上下比划：“跟谈了恋爱似的。”
“拉倒吧，”黎漾从来都当周启水说的话是放屁，“黎漾才像谈恋爱，手机不离手。”
周启水嘶了一下，目光转向另外一边的黎漾。
再接着，舒瑶也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往池璟昭的方向看。
两秒后，两人同时收回视线，对视。
互相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距离李可可和四眼儿回来还有一会儿，周启水直接把自己椅子一反，跨坐下来，抱着椅背看两人。
黎漾还在低头琢磨池璟昭刚发给自己的那条消息，没第一时间注意到前排两人的动作。
所以先接收到周启水这探寻般目光的是池璟昭。
他看了眼周启水□□一样的坐姿，手里的东西放下，很不明显地抬了下眉，表示疑问。
舒瑶不知道周启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抽了椅子，和他一样，反坐下来。
“那个，”周启水呲牙咧嘴的样子像被夹着了尾巴，“你的理想型”
话出口了一半，他还是有点怕被池璟昭抽。
目光一转，对上黎漾的视线，顺嘴就把这问题先抛给了她：“你理想型是啥呀，黎妹。”
黎漾“啊？”了一声。
她还没琢磨明白池璟昭那条消息，现在猛得又被周启水这样问，一时有点懵。
周启水以为她没听明白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理想型，就是你以后想跟什么样子的人谈恋爱。”
他虽然觉得自己八成是想多了，池璟昭和黎妹背着他们”暗度陈仓“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但——他还是要冒着死的风险试探一下。
何为勇士。
这就是勇士。
周启水看到黎漾一脸茫然的表情，决定再下一剂猛药。
他两手往池璟昭眼前一伸，做示意的动作：“就比如昭哥，你觉得昭哥怎么样？”
黎漾手指一蜷，脑内警铃大作。
“不怎么样。”她镇定答到。
一旁的池璟昭偏眸看她一眼。
黎漾察觉到他的视线。
虽说两人现在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黎漾莫名有点心虚。
她手指敲着自己的腿面，沉默了两秒，改口：“还可以也没有不怎么样”
周启水抓住她这句话的关键字词，兴奋扬手：“对吧，是不是很不错！”
黎漾一噎，抬头。
看周启水的眼神有点像看智障。
她怎么觉得她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周启水手做话筒状，采访她：“那这个‘不错’的意思是以后会找这样的人谈恋爱，还是现在就”
周启水瞟池璟昭一眼，发现他正事不关己地低头看手机。
“还是现在就想跟这样的人谈恋爱。”周启水把话说完。
黎漾觉得周启水以后肯定是个恋爱脑，说出来的话三句不离“谈恋爱”。
池璟昭点开微信漫无目的地划着，听旁侧的两人交流。
他微信联系人很少，家人、同学、医生，满打满算加起来不到二十个。
消息列表也空，顺联排列在一起的只有七八条，最下面是池鼎嬴和他母亲戴林，对话显示时间，一个来自一个月前，另外一个更离谱，上次对话还是去年年底。
池璟昭拇指滑动，目光上扫，挨着这两个信息框是几个无关紧要的公众号，四中的官方信息号，高一那会儿就被要求关注。
再往上是昨天才联系过的医生，然后是黎漾。
池璟昭瞧着那条消息框，搓了搓手指，点进去。
除开刚刚那几句关于明天行程的“汇报”外，再往前翻，是早上黎漾发给他的消息。
问他豆浆要不要额外加糖，再就是说赵姨已经把饭准备好了，让他快点下来，还说今天的小菜不辣，是他的口味。
池璟昭盯着看了会儿，恍然发觉，自己这微信里的消息，其它全部加起来，好像都没有她这框里的鲜活。
池鼎嬴知道他不吃辣吗？
好像不知道，半个月前带他们去吃火锅那次，调料还要的是特辣。
戴林就更不用说了，去年一整年，只见过她两次。
耳边周启水已经就这个话题拐弯抹角开始问黎漾第三遍。
女孩儿支吾了一下，说什么自己最爱的是学习。
池璟昭唇角轻提，觉得像她的风格。
表面上开朗活泼，主动热情，其实对任何亲近的关系都有那么一点畏缩和害怕。
他拇指往下移，点进黎漾的头像，盯着界面上的各种设置看了两秒。
把这个对话框设成了置顶。
再接着，锁屏，把手机重新放回外套口袋。
与此同时，周启水把采访对象换成了他。
周启水两手展开，相互搓了搓，往左掌吹了口气，再虚拢成拳，伸到池璟昭面前，嘿嘿一笑：“给你换个话筒。”
“刚黎妹说你是她的理想型”
黎漾睁大眼睛看过去，觉得周启水以后最适合的职业是打虚假广告。
她明明是在他的百般诱导下说了个“还不错”，怎么到他嘴里又变成理想型了？
黎漾想反驳不知道怎么反驳，视线转过去又正和池璟昭对上，抠抠下巴，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实际上心脏跳得厉害，简直像坐云霄飞车。
周启水要死啊。
舒瑶为什么不打死他！
“我？”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点鼻音。
周启水一拍大腿：“对啊，你。”
说完，轻啧，手往旁边一挥，又开始推销：“你看我们黎妹怎么样？”
黎漾偏头盯着窗外，右手按在座椅上死死捏住。
要死。
周启水有病。
“你看我们黎妹，这鼻子，这眼睛长得多好看。“
“嗯。”
“皮肤也白。”
“嗯。”
“脑子也好使，上次月考，刚在咱们四中，就斩获了班级第六的好成绩。”
“嗯。”
周启水觉得池璟昭的回答太敷衍，没有灵魂。
“你怎么光嗯不说话啊。”
黎漾从他这句话里莫名听出“你说话，昭哥你说话啊”的电视剧式哀嚎。
黎漾听到池璟昭笑了一声。
“表示赞同。”他说。
“啥？”周启水走了两秒的神，没听清。
池璟昭坐直，翻摊在桌子上的练习册，慢慢悠悠的嗓音：“就是觉得你说的都对。”
他嗓音低，周启水回头应四眼儿的声音，没听见。
但黎漾听到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脸再次爆红。
李可可和四眼儿回来的正是时候。
动员会刚结束去吃饭的那波人陆陆续续回来，外面店的位子应该也空下来了。
他们现在去，不用排队等地方，省时间。
黎漾跟在舒瑶后面往门口走，注意到身后跟上来的池璟昭。
她看了眼前面，转过来，小声道：“你不是不去吃吗？”
她因为转头说话，慢了两步，池璟昭正好走上来。
他垂眸看她：“饿了。”
黎漾哦了一声，回身跟上舒瑶的脚步。
原以为这个时间出来，吃饭的人会少，没想到街对面几家好吃的点还是人满为患。
还有半个小时上晚自习，时间紧。
周启水征询意见，带着大家去了东边一个路口的小吃街。
烤冷面炸串的小车，还有各种铁板鱿鱼、炒饭、关东煮。
年前这处两栋老旧建筑刚拆掉，地方不大，建不起别的商场或者小区，索性被改造成了小吃一条街。
每个推车后都支着几张矮脚桌，供来吃饭的客人坐。
虽说离学校有一个路口，但小吃街人也不少。
几个人来来回回没走几步就被挤散了。
黎漾挂念池璟昭的病，怕他在人多的地方不习惯，一直走在掉尾的位置等他，这会儿被冲散，前面几个人都找不到身影，一时只剩下她和池璟昭。
至于池璟昭他确实不喜欢这种地方，也不饿。
但现在两手抄着口袋，跟在黎漾后面，盯着她一跳一跳的马尾行吧，也不算来错。
黎漾后瞥看了眼身后的人，接起手里的电话。
李可可扬声：“你在哪儿？”
黎漾环视周围：“离入口不远，右边是卖鸡架的摊子。”
李可可回忆起来，连哦了两声：“我和四眼儿还有周启水在卖鸡蛋饼的地方，你可以过来找我们。”
黎漾再次往后看，连嗯了两声。
“那我不跟你说了，你自己小心点，舒瑶也不见了，我再给她打个电话。”
这小吃街虽然人多，但因为是刚规划的，治安倒是好。
所以其实走散也不会出现什么安全问题。
但找不到人到底是不放心，所以确定完黎漾的位置，李可可便挂了电话，转头拨给了舒瑶。
黎漾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再次往后看，发现池璟昭还在距离她身后两米的地方，不远不近的跟着。
可能是气质太出众，或者仅仅是因为高，总之他左右一米多的地方都没有人，不算松散的小吃街，却以他为圆心隔出来一个很小的空间。
欲开口打算问他吃点什么，对方已两步走过来，到她左边。
两人中间隔着一拳多的距离，并肩往前。
黎漾一直扭头看他，没注意旁边，右手边跑过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从她旁侧挤着蹭过去，她一个趔趄，往前栽了半步。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以极其不雅观的姿势亲吻大地时，左边一只有力的手捞住她，搭着她的肩膀把她揽到自己身边。
黎漾的肩膀撞到池璟昭的前胸。
男生另外一只手还插在口袋，搂她的姿势格外懒散。
两人对视一眼，池璟昭松开手。
黎漾轻咳，离开他的怀抱，慌忙抬手，梳理那并不需要梳理的头发。
“谢谢。”她嗫嚅。
池璟昭目光从她头顶的发旋撇开，落到她略显慌乱，还在摸自己鼻尖的手上。
“没事，”他语音稍懒，笑说，“我不是你理想型吗。”
黎漾：
第42章
黎漾身后就是一家卖铁板鱿鱼的推车, 鱿鱼被按在铁板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香味顺着风飘过来。
她仰头直视面前的少年。
两人中间隔了不到半米, 相对站着。
大概是她看了身前人太久, 对方手从口袋掏出来, 换了抱臂的姿势。
问了句：“不是？”
黎漾脑子短暂的空白。
“那就是了。”池璟昭扫过她的脸。
“不然你脸红什么？”他又说。
黎漾：
“没有红”
她从牙缝里挤话，声音低得几乎要被身后烤鱿鱼的声音盖住。
站在她对面的人轻眯眼睛，似笑非笑, 抱臂的手松下来，提了下她的耳尖：“你自己感觉烫不烫”
黎漾扯着池璟昭的手拽下来, 撕了一半手里的车轮饼, 扬手拍到他嘴巴里, 堵住他的话。
接着低头转身, 往前走，小声：“不烫。”
就他长嘴了？
叭叭叭的。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能讲话？！
周围挨着的还有两个初中, 正是放学时间, 小吃街的人比刚刚多了不少，勾肩搭背三五成群, 还有互相拽着书包嬉笑打闹的。
池璟昭把嘴巴里的蛋糕饼拿下来, 偏头看已经走出去两米的女生。
她两手插在米色的外套口袋, 右侧小臂挂了个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装章鱼小丸子的纸盒横七竖八地插了四五根竹签。
挑高的马尾跟随她走路的动作一跳一跳，带点雄赳赳气昂昂的意思, 这动作和这气势放在她身上, 有种违和的可爱。
身后, 周启水喊了一声，追上来。
舒瑶和李可可几人汇合, 按刚刚通话的地址找过来。
两个女生外加四眼儿，走到前面找黎漾，周启水慢了一步，落在后面，跟池璟昭并肩。
他垂眼瞥到池璟昭手里的车轮饼。
怎么说呢，卡通鱼形状的车轮饼和池璟昭的气质太不相符，他拿着这玩意儿还挺奇怪的。
而且为什么是半个？
他已经吃掉一半了？
周启水挠挠头，想象不出池璟昭吃这玩意儿的样子。
“你喜欢吃这个啊？”他搭话。
池璟昭回：“一般。”
黄褐色的蛋糕皮裹着粘腻的红豆酱，池璟昭确实对这种东西不感冒。
周启水这人大大咧咧，以为池璟昭手里的饼是掰开吃了一半不喜欢，当即手伸过去：“给我算了，我特别爱吃这个，别浪费了”
“谁说我不要？”池璟昭斜他一眼，手避开。
话音落，绕过他往前，跟上前面几人的脚步。？？
周在原地楞了两秒，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他自己说不喜欢吃的吗。
不喜欢吃还要。
有病啊。
黎漾不太饿，这趟小吃街的晚饭她总共就吃了一盒章鱼小丸子和半个车轮饼。
她觉得自己吃得少，怕晚上上自习顶不住，回到教室后又出去，在教学楼一层的自助贩卖机买了两盒牛奶。
拿着牛奶回到教室，想起池璟昭比她吃得更少。
好像除了自己给他的那半个车轮饼以外，他没多吃任何别的东西。
还有，其实那半个车轮饼也没见他真的吃。
距离晚上第一节 自习还有不到十分钟，预备铃已经打过，教室虽不至于鸦雀无声，但也算安静。
黎漾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一旁的男生一手插在口袋，另一手正在翻桌子上的试卷。
翻卷子的动作懒散，估计也就是眼睛瞧着卷子看，上面的题都没往心里去。
讲实话，黎漾有点羡慕，池璟昭虽然现在每天都来上学，但并没有她们这样的高考压力。
黎漾摸了怀里的牛奶，抬手想递过去一盒：“你要”
前面的周启水转过来了。
“”
黎漾嗖了一下把那盒牛奶重新收到自己怀里。
她还记得周启水说池璟昭是自己的理想型。
这要是被看到自己“主动”送牛奶，没准明天过来传言就要变成她在“追”池璟昭了。
可不敢。
周启水抖了抖手里的试卷，摊到池璟昭和她的桌子上：“我想问问这个应该怎么”
他话没说完，被皱着眉的池璟昭堵回去：“问舒瑶。”
周启水“啊？”了一声，他今天见池璟昭给黎漾讲题了，怎么到他这儿就不行了？
周启水抓着后脑短到几乎要抓不住的头发，瞄了眼黎漾，和自己做对比。
虽说黎妹是长得好看，但自己长得也不差啊。
而且这并不是池璟昭“重色轻友”的理由。
“她不是不在吗”周启水不想放弃。
舒瑶就是在，他也不想问舒瑶，那个母夜叉。
池璟昭用笔撩着周启水的卷子挑起来，让他远离自己的桌子。
语气冷漠：“等她回来再问。”
周启水被拒绝得有点伤心了，捧着自己冷得哇凉哇凉的心转了回去。
黎漾挠挠脸，视线从两人身上收回来。
经周启水这么一打岔，黎漾刚想给牛奶的念头打消，怀里的两盒牛奶一盒放进桌肚，一盒掰了吸管插进去，自己喝。
刚叼上吸管感觉身旁的人在看自己。
黎漾咬着吸管扫过去：“怎么了？”
池璟昭目光在她手里的牛奶盒上落了落，再接着又瞥眼扫了下她桌肚里的那盒。
皱眉：“你刚不是有话跟我说？”
黎漾张了下嘴，吸管从嘴巴里滑出来，想起刚要给他牛奶。
犹豫了一下，觉得算了：“现在没事了。”
黎漾忽闪着两只眼睛，不明白都已经说没事了池璟昭为什么还看自己。
“怎么了？”她放下牛奶，手伸到池璟昭面前摆了摆。
“没事。”男生拨了下她的手，转回去。
黎漾茫然，手收回时摸了摸刚被池璟昭碰到的手背。
跑神了两秒，心思收回来，捡笔写题。
晚上八点半，下课铃打响，舒瑶从前面转过来：“我今天也不去自习室了，我妈妈在家给我炖了汤，说给我补充营养。”
黎漾手上整着卷子，连嗯了两声：“知道了，你回去吧。”
舒瑶点头，又问：“那你还去吗？”
“我也不去了。”黎漾说。
黎漾和池璟昭住在一起的事情大家还都不知道。
两人形成了默契。
如果哪天是放学直接回，就默认会在教室多留几分钟，等大家都走了再离开，免得碰到其它人不好解释。
斜后座的展杨身体不舒服，收拾东西也慢了点，周围人都走得差不多，他才从座位上站起来，往书包里塞东西。
黎漾刚好装完东西，回身从椅背上取衣服，看到展杨拄着桌子脸色苍白的样子。
这段时间换季，气温不稳定，班里感冒的很多。
想起展杨晚上貌似也没去吃饭，黎漾从书包拿出剩的那盒牛奶。
那两盒，她到底是只喝了一盒，所以现在还剩一盒。
“你要这个吗，我多的。”黎漾递过去。
牛奶是放保温盒里温过的，还是热的。
展杨笑了下，先是拒绝。
黎漾知道他客气，摆手再解释：“我真的不需要了，我已经喝过一盒了，你拿着吧，生病再不补充能量会更严重。”
黎漾没多想，完全是关心同学的语气。
展杨没再拒绝，捡过牛奶，装进书包，说了句“谢谢”。
黎漾弯唇笑笑，摆手说“不客气”。
友好的交流结束，黎漾转身对上池璟昭的眼睛。
嗯她搭在桌面的手指向内蜷。
他眸色幽黑深邃，是那种不笑的时候有点凶，笑起来又会带点轻蔑的眼睛。
简而言之，就是他这双眼吧，只要不是特别柔和的时候，看着都有点渗人。
黎漾和他安静对视，莫名有一种自己做了亏心事的感觉。
好奇怪，她明明什么都没干。
整整两节晚自习都在好好学习。
“怎”
刚发出一个音节想问情况，和她对视的人突然收回了目光，撩了书包挎到肩膀上：“走了。”
黎漾哦了一声，赶紧也背上书包，从座椅站起来。
接着后知后觉地往周围扫，怕有人听到刚刚池璟昭的话。
好在展杨已经走到后门了，肯定是没听到他们两个说话。
而且教室里也没再有别的人。
黎漾舒了口气，跟在池璟昭后面往外走。
回青岩巷的路上，一路安静。
临到巷口时，黎漾喊李叔停一下，说自己想去超市买个东西。
房间里的牙膏快用完了，她习惯用某个牌子的一款香味，不想麻烦赵姨准备，索性就自己过去买回来。
下车之前，习惯性地问了句池璟昭，问他有没有需要的东西，自己可以帮忙带回来。
男生把罩在脸上的鸭舌帽拿下来，看她一眼。
撑着座椅幽幽然地坐直了一些，吐出几个字：“要盒牛奶吧。”？
“你晚上喝的那个。”他补充。？？
黎漾抠抠下巴：“好。 ”
平常也不见他喝牛奶啊。
黎漾从车里推出去，绕到超市买了东西，拎着购物袋走回来，拉门上车，把袋子里的牛奶挑出来给池璟昭。
男生接过去，放到门内侧的收纳袋里。
黎漾扫了一眼，觉得他奇怪。
买了又不喝。
回到住处，黎漾跟在池璟昭后面上去，进到自己房间。
洗澡，收拾东西，然后抱着习题和卷子去找斜对门找池璟昭。
最近几天两人都在池璟昭的房间一起写作业，让她形成了习惯。
但等出了自己的卧室门，抱着一怀抱的东西站在池璟昭房前，扬手要敲门时她又觉得不对劲。
池璟昭还没喊她，她就自己过来了。
未免有些过于主动。
抬起的手垂下，退后半步，歪头注视着池璟昭的房门天人交战了两秒，觉得——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对，矜持一点。
黎漾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打算先回自己的房间，然转身，右脚刚跨出去半步，身后的房门被从里打开。
男生单肩抵着门框，抱胸看她：“站在外面鬼鬼祟祟干什么？”
黎漾停住脚，回头。
池璟昭这话说得不对。
她没有鬼鬼祟祟，是在光明正大的纠结——到底要不要进去找他。
但既然被发现，好像也没有躲的必要，她站直身体，瞟了池璟昭一下，还没想好怎么措辞，看到池璟昭转身往后，给她留了房门。
黎漾站在原地不动，觉得自己有点被拿捏了。
说走就走？
好得邀请一句，不然她为什么要进去。
又不是她生病。
这么想着，黎漾立在原地，一步都没有往前迈。
大概是走了两米，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男生停住脚，转身看过来。
黎漾目光上移，和他对上视线。
男生发尾稍湿，肩颈处的衣服有被洇湿的痕迹，单手垂在身侧，另一手随意地揉着发顶看她。
表情和眼神明明没有任何傲慢，但偏偏就是有那么点很拽的气质。
黎漾在心里呼了口气，不服气。
虽然他这份拽可能是根里就带的，但他现在是病患，她是姑且算是“治疗师”吧。
她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几秒。
看黎漾还是不动，池璟昭手垂下，提步上前，重新走回来，在黎漾面前站住。
单手抄着口袋，依旧是有点懒散的站姿
他垂眸睇眼前人，用眼神示意，问她“怎么了”。
得。
还是不说话。
黎漾视线上瞟，揉了揉鼻子，终于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是在帮你，我都主动过来了，你开门就不说话，然后就自己进去，”黎漾指池璟昭身后，声音低下去，“你至少邀请我一下说‘进来写作业吗’，或者说个‘你坐这里’什么的”
黎漾听到头顶一声低沉的混笑。
她抬头，目光不善：“你笑什么？”
见池璟昭只是看着自己不讲话，黎漾舔了舔唇，试图跟他讲明白“求人办事”时态度的重要性。
“态度好一点，不要总做你的‘冷酷哥’，”黎漾比划着，非常委婉地示意，“邀请我，懂吗”
话没说完，眼前的人突然弯身，和她对上视线。
池璟昭上身压得低，几乎和她平视。
黎漾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池璟昭，眉眼距离更近，轮廓也更为清晰。
到嘴边的话一时卡住，忘记了要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停滞了，或者仅仅是弱了些。
“我需要你。”池璟昭说。
黎漾迷茫：“嗯？”
耳边的空气仿佛也在这刻静止。
片刻的沉默，黎漾看到他盯着自己的眼睛温声笑了下，解释：“不是让邀请你吗？”
“我需要你。”低缓的嗓音，重复道。
第43章
需需要什么？
黎漾觉得池璟昭呼出的气一定带着某种让温度升高的物质, 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烫。
她视线偏向一侧，抓了下耳朵，然后伸出右手, 食指抵上池璟昭的肩膀, 把他推开, 绕开他往房间里走。
小声的：“知道了知道了。”
池璟昭在女孩儿身后站直，手搭上门把，偏头看她的背影。
她身上换了更轻薄的睡衣, 水蓝色，背后有一个巨大的卡通图案。
好像是兔子, 有点迪士尼的风格。
池璟昭早过了看这种东西的年纪, 认不出来。
黎漾从床边的地毯上捡了个有些矮的木椅子, 拎过来, 放在矮脚椅的东侧。
然后瞄了池璟昭一眼，在矮木椅上坐下。
池璟昭把身上的那件薄外脱下来, 扔在沙发靠背, 没坐下，歪头瞧她。
黎漾收不了这视线, 笔点了点对面的沙发：“让给你。”
池璟昭没动, 还是看她。
黎漾和他对视片刻, 低头把本子往自己面前扯，咕哝：“抱着写不舒服”
她没撒谎，是真的不舒服。
都没桌子可以趴, 只能悬空。
而且他今天看起来状态挺好的, 应该不用那样写吧。
桌对面的人了然点头, 拖着黎漾的手臂把她的手往上抬了抬，桌子往她的方向推了点, 敞着腿在沙发上坐下。
黎漾看着他的脸色，确定：“你今天好像还好？”
池璟昭翻开书，点头：“嗯。”
黎漾放下心来，低头专心做自己的作业。
快到十二点，池璟昭去阳台接了个电话，联系的医生临时有事，去临市复查的时间往后推迟了几天。
医生在电话里详细地问了他的情况，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和暂时可以用的药。
这通电话打得有点久。
池璟昭再从阳台回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刚还在刷卷子的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池璟昭扣了手机走过去，弯腰翻了下黎漾还摊在桌子上的题。
作业都做完了，现在是在看教辅。
很短暂的犹豫过后，池璟昭弯身，像上次一样把人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再之后，走回茶几收拾东西，从柜子里另外找了床被子，熄灯回到刚那个沙发。
黎漾没说错，他今天精神状态是有点好，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也不困。
睁着眼在小沙发上躺到凌晨两点，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些事情。
困意袭来，才睡过去。
精神好，睡得晚，醒得也早。
池璟昭睡得沙发靠近窗户，前一晚窗帘没拉严，露了一条缝隙。
天蒙蒙亮，透进来一丝光线，他便醒了过来。
视线落在对面的墙上，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时间。
脑子有点昏，本想再睡过去，却听到了床边的响动。
女孩儿头发凌乱，抱着自己的外套正蹑手蹑脚往门口去。
“你干什么？”
沙哑的男音，带着浓浓的困倦。
磁性好听，但在这样一个刚清醒的早晨，无疑能吓死人。
黎漾猛得转身，惊叫差一点就冲破喉咙。
她揉了揉眼睛，看清沙发上的人。
再接着犹犹豫豫地走过来，去拿自己落在茶几上的东西。
一面捡着桌子上的练习册，一面小声：“你怎么又”
她没想好措辞。
顿了两秒，还是选择用最直白的话表达。
“怎么又让我睡你的房间。”
现在还不到六点。
池璟昭昨天晚上睡得晚，现在还很困。
他翻了个身，脸朝外，右手枕在侧脑下，因为困，说出的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是说了需要你吗。”阖着眼笑。
黎漾收拾东西的手一停。
瞟他。
她发现他现在越来越直白了。
嗓子咽了咽，回避这个话题。
“我先走了，”黎漾把桌子上的东西抱起来，站起身时不放心，小心叮嘱，“你早点起来，不然上学要迟到。”
池璟昭依旧是闭着眼，慢吞吞地“嗯”了声。
黎漾最后看他一下，退出了房间。
房门被很轻地撞上，池璟昭眼皮动了动，睁开。
他确实困，但黎漾离得这么近跟他说了两句后，他反倒不困了。
她的声音和气味，对他都是种干扰。
他目光落在远处被睡乱的床铺。
深灰色的床片，中间软塌塌的凹陷下去，被子有点乱，但靠近床尾的地方整齐。
大概是怕吵着他睡觉，所以拱乱的被子，她只收拾了一半。
池璟昭想到刚黎漾临走之前还在嘱咐他早点起来，不要迟到
有些人，好像生来就带着爱人的能力。
他动了动，右手抬起，压在侧脑下，眼神还停留在不远处的床面。
然后无意识地，很浅地提了下唇。
突然发现，自己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丢失的感情好像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找到了。
当年，他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身边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有这么一天——会和人朝夕相处。
这个人会睡乱他的床铺。
但，这样好像也不错
临近高考，从这周开始周日也要上课，下午两点到校进行周考，晚上自习。
晚自习第二节 刚上课，黎漾被王倩叫出去，王倩递给她一张住校报名单，让她填上。
黎漾一愣，盯着单子看了两秒，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自己不想住校的想法在黎明威那里八成是要驳回的。
但他真的一点都不考虑自己的想法，既没有通知学校不让她住校，也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黎漾是真的接受不了。
母亲自小离世，黎漾怕黎明威一个人带她太辛苦，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很听话。
但她的“体谅”在父亲那儿好像变成了“她理应顺从”。
黎漾呼了口气：“老师，我不住了。”
往前正在低头看消息，确认等下开会的地方，闻言抬头：“不住了？”
“嗯，”黎漾点头，把信息表重新递回去，“暂时先不住了。”
王倩以为她是跟家人商量好的，信息表收回，折了一下夹在教案里：“那行。”
“其实住不住无所谓，学习还是要看自觉，不想学你把他扔图书馆锁起来他也不会学。”
王倩年轻，从来不信奉逼学生那一套。
“回去吧，”王倩冲教室扬下巴，“我回头把你的住校申请撤下来。”
黎漾点头，转身回教室。
晚上放学，两人照例是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从教室出来。
池璟昭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黎漾，拉着沉重的门扣往外，锁门。
“王倩找你干什么？”
“让我填住校表，”黎漾低头看地，“但我不想去，拒绝了。”
池璟昭锁好门转身，从黎漾手里拿过自己的包。
走廊东侧传来脚步声。
那处挨着水房，有声控灯，他们站的这处则相对暗一点。
黎漾抬眼，看到展杨的身影，连忙猛拍了身边的人两下，压着声音：“快离我远点。”
被展杨看到他们两个这会儿还在一起，有点不好解释。
池璟昭斜眸睇她。
黎漾不明所以，回望过去：“快点。”
说着往旁边移动一步，还不忘提醒池璟昭：“装作跟我不熟。”
她两手勾着书包带，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池璟昭最后瞧她一眼，两秒后，悠悠然往旁侧动了半步。
展杨正好走近。
看到两人语带惊奇：“你们两个还没走？”
池璟昭掀眼皮看他。
黎漾点头：“嗯嗯，有点事耽搁了。”
说罢转头看了下池璟昭，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池璟昭好像也是。”
池璟昭眼皮掀过来，又瞧她。
“对了，谢谢你前天的牛奶，”展杨笑了，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来，掏出两盒包装很好看的饼干，“这个给你。”
“本来说明天见你再给，没想到正好碰上。”
黎漾推拒，说自己拒收之劳。
随后趁展杨不注意，瞟向池璟昭，垂在下面的手悄悄打手势，示意他先走，不用等自己。
然而那人像没看见似的，往后两步，单臂搭着栏杆，以一种非常闲散的姿态靠上去。
黎漾：？
“应该的。”展杨把饼干塞进黎漾怀里，拎了她的手腕，让她用胳膊抱紧。
池璟昭目光落在展杨握她的手上。
换了条手臂，臂肘抵靠着栏杆，另外一只手转了两下手机。
黎漾第三次往池璟昭站的地方瞟，终于被展杨捕捉到。
他跟着看过去，然后被池璟昭瞧他们的视线弄得一愣。
他想问池璟昭为什么不走，但想了想，觉得两人没熟到这个地步，便没问。
至于黎漾她感觉自己也管不住池璟昭，索性随他去了。
快速抱好手里的饼干盒，说了句“谢谢”。
她动作和语气都太乖巧，展杨一时忘记，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
家里有个还在上初中的妹妹，和黎漾身形差不多。
他习惯了。
黎漾稍怔，低头躲避，往后退开半步
随后速战速决和展杨道别。
展杨手收回去，也觉得自己行为有点突兀，礼貌笑笑，先是说抱歉，然后也跟她说再见。
黎漾摇头表示没事。
展杨这个人文质彬彬的，是少有的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不会觉得他有坏心思。
她抱着怀里的东西，正打算绕过展杨往前走，想起还靠在栏杆处的池璟昭。
展杨是东西忘拿，所以才在这个时候回来，此时正从走廊的花盆里拿了备用钥匙，准备开教室的门。
黎漾目光从他背影上扫过，想了想，脚尖一转，两步走到池璟昭面前。
因为还有展杨在，她表现得比较“生疏”。
“一起走吗，池同学？”看着池璟昭问。
池璟昭低眸扫了眼她手上的东西，脚下换了重心，再撩眼皮先是看了眼她身后的展杨，再是落回来看她。
目光里有一丝淡淡的嘲弄。
还池同学。
挺能装。
黎漾：
身后咔哒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
黎漾动动唇，无声比口型：“你走不走？”
池璟昭胳膊从栏杆上垂下来，站直身体。
黎漾抱着东西，往后勾头，扬声跟展杨讲：“我先跟池同学走了？”
展杨应了一声，说“明天见”。
“走了。”
黎漾在看不见的地方扯了一下池璟昭的袖子，贼头贼脑地往四处瞟，拉他朝楼梯口的方向走。
池璟昭看了眼她拽在自己衣服的手指，拖着步子跟上去。
晚上回到家，黎漾照例是先洗了澡，从浴室出来听到敲门声。
她把吹风机塞到衣柜旁的架子上，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看到站在房前的池璟昭。
看男生懒散地动了动嘴皮子想说话，俩忙抬手制止。
“不用邀请我了。”她小声说。
他声音本来就好听，靠那么近说话，跟□□人一样。
黎漾反身从房间里拿了书，走回来挤开他，捂住两只耳朵出门，往他的房间去。
等到了池璟昭的房间，想起屋子还有两盒饼干，说了声“等一下”折回去拿。
展杨给她的饼干是金属盒包装的，盒子大，拿着也沉，她自己吃不完，想拿一盒过来跟池璟昭分，剩下一盒明天带到学校给舒瑶和可可。
拿着饼干再回来，池璟昭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
黎漾把饼干盒上的包装纸撕开。
加果干的黄油曲奇，和深夜的习题很般配。
她把撕掉的包装纸扔进垃圾筐，托着饼干盒走过去。
看到池璟昭在看自己，拿出一块饼干塞进自己嘴巴，然后把盒子递到池璟昭的眼下：“给你。”
池璟昭没伸手，只是眼睛扫过她叼在嘴巴上的那块。
末了，抬了抬眼：“你很喜欢吃这个？”
黎漾把嘴巴里的东西嚼完，食指抹了下唇边的碎屑，皱皱眉：“不吃就浪费了。”
应该是手工现做的，她刚看过保质期，只有三天。
黎漾把茶几上的饼干和往池璟昭的方向推了推，再次邀请：“你吃吗，味道还不错。”
池璟昭睇了眼，拉着卫衣的帽子罩在头上，右手写题：“不吃。”
黎漾摸了摸鼻尖，食指勾着饼干盒拉回自己面前。
晚饭没怎么吃，她这会儿是真的饿了，饼干一块接一块，胃里“踏实”，供血足，脑子也能想出来题。
咬着饼干专注写题，一时间作业做得飞速。
卷子翻面时，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响铃，她接过来：“展杨？”
一旁的人撩书页的手停下，偏头。
黎漾左手拿手机，正好挡住池璟昭，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右手拿着笔在题干后写下答案。
“嗯早上那道吗？”她笔放下，肩膀夹着手机，从右侧一摞书里扒出来一个笔记本，“当时解的确实有点问题自习课的时候我问过倩姐，还有另外一种更简便的方法”
也不知道是黎漾的表达有问题，还是对面人理解能力不强，总之一道题反复讨论了十几分钟，电话才挂。
池璟昭眼神从她的手机上扫过，再落到那盒饼干上。
怕把渣子掉在他的桌子上，女孩儿小心地在饼干盒下垫了纸，吃东西时也很小声，完全没有让这盒饼干有影响到他的可能，但他怎么就觉得这饼干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呢。
池璟昭沉默了两秒，思考如果现在把这玩意儿丢出去，黎漾会不会生气。
“你”
他刚抬手，那边黎漾手机又响了。
她接起来，压着声音：“展杨？”
池璟昭：
还是接着刚刚那题的探讨，貌似是展杨又找了两道相近的拓展题，两人就着这题再次进行了深入探讨。
期间黎漾抬眼瞟到池璟昭，看他撩眼皮看自己，还以为是自己的说话声打扰到他，一边屁股往沙发另一侧移，一边打手势，捂着话筒再次压低声音。
池璟昭目光从她身上划开。
十分钟后，黎漾挂断电话。
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还没有完全拔出来的她，翻着教辅又找到一道拔高题，盯着看了半分钟，不确定自己的解题思路对不对。
她不想给展杨打电话，便拖着书打算问身旁的人。
“池璟昭”她抬眼看到池璟昭撩着书页写题，没理她的意思。
“池璟昭？”她低眉顺眼地又叫了一声。
女孩儿细软的声音掉落在安静的昏黄色光晕里。
两秒后。
池璟昭手上的笔没停，拖着调子“嗯”了一下。
黎漾拉着本子往他身旁坐了点，笔杆敲着教辅上的题：“我想跟你对一下这道题的思路”
认真看他。
片刻，那侧写题的人终于屈尊降贵地抬了抬眼皮，扫了眼她指的那道题。
目光收回去：“跟我？”
黎漾点头。
池璟昭瞟桌子上的那盒饼干：“我看你比较合适和喜欢吃这饼干的人对思路。”
池璟昭冷不丁这样说，黎漾没明白。
她捏着笔想了两秒，意识到池璟昭说的可能是展杨。
她小声纠正：“这个饼干是展杨买的，不是说他就喜欢吃“
他刚那样说，她差点没反应过来。
还以为说的是自己。
池璟昭很淡的冷笑：“我为什么要知道他喜不喜欢吃。”
黎漾摸头上的发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她想法子解释。
池璟昭停了笔，瞥眼看过来。
他先是垂眸扫了下桌子上的手机，很平稳的语调：“你用我给你的手机，在我的房间，”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
“煲电话粥？”尾音上扬。
黎漾半跪在沙发上，眨巴着眼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句话，完整应该是“你用我给你的手机，在我的房间，跟别的狗男人煲电话粥？”
黎漾晃晃脑袋，觉得八成是自己发散思维，想多了。
“我没有煲电话粥，我是在讨论习题”
“需要讨论半个小时？”
黎漾视线上抬，瞄表：“二十五分钟。”
池璟昭冷笑。
黎漾：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他垂眸示意手机，“问他。”
“”
黎漾瞟他一眼，嗫嚅：“我跟他又不熟。”
“那你跟我熟？”池璟昭右手轻点桌面。
沙发上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黎漾跪坐的姿势离他不远，膝盖和池璟昭也就离了二十几公分。
她盯着池璟昭，突然倾身上前，抱住了他。
被抱住的刹那，池璟昭确实怔了下，但一秒后恢复如常，搭在靠背的手没动。
有点懒的语气，轻嗤：“我这会儿没病。”
所以别来这招。
黎漾抱着他不动，很别扭地哦了一声。
两秒后，不自然地追加：“没病就不能抱了吗？”
说完收手往回靠，半跪着，手搭在腿面。
“我不是你暧昧对象嘛”
池璟昭睨着她。
黎漾瞄他一下，低头小声：“暧昧对象想抱就抱。”
第44章
女孩儿说这话的时候脑袋垂得低, 两手绞在身前，一副又勇又怂的样子。
头发上的蝴蝶结翘翘的，因为垂头的动作, 半张脸埋在头发里, 依稀只能看到尖而小巧的下巴。
池璟昭自认不是什么会被美□□惑的人, 但回忆起刚刚被短暂抱住的两秒。
喉结滚了滚。
他今天身体状态确实不错，吃过药，本来不需要“亲密接触”, 但现在
池璟昭有点弄不清是真的自己身体需要，还是仅仅是被黎漾勾出了什么欲望的因子。
他指尖轻敲在靠背, 嗓音清淡, 但比刚刚稍哑了半分。
“这样就完了？”
黎漾迷蒙一瞬, 捡笔, 转回去写题，脸上是佯装的若无其事：“完了。”
池璟昭：
瞧见黎漾又去摸那饼干。
池璟昭看着就烦。
他捉住黎漾的手腕, 轻啧一声, 开始胡乱制规定：“别在我房间吃东西。”
黎漾鼓着嘴哦了一下，作势从桌子上收东西, 要走。
池璟昭手没放开, 仰头看半站起来的人, 皱眉：“你干什么？”
黎漾一只手腕还被拉着，没办法完全站直，只能半苟身体。
“你不是不让我在你房间吃东西？”黎漾示意手里的饼干和作业, “我回去写。”
池璟昭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手上没松, 闭了下眼睛, 声音放低：“我不舒服。”
“你少骗人，”黎漾眯眯眼睛, 手腕挣脱，东西全都抱到右手，左手伸出贴了一下池璟昭的手心，“你手都是凉的。”
“”
看到池璟昭无语的表情，黎漾心里有种扳回一程的快感。
呸呸呸，谁让他总撩她的。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吐了下舌，眯眼笑笑，非常可爱地说：“那我回去啦，今天身体格外正常的病患。”
池璟昭：
随后她从茶几后绕出来，心情大好地往门口走去，几秒后“啪”的一下，房门被从外抵上。
房间回归一片静谧。
池璟昭手搭在桌面，维持刚刚的坐姿，须臾，食指勾着卫衣领口往外扯了扯，偏头混笑一声，罕见地低骂了一句。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而另一端，黎漾背抵上房门，深深喘了两口气。
她心理素质还是不够硬，就刚刚演那么两下，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幸好，幸好即使回来了，再演下去，她指定斗不过池璟昭。
她庆幸地拍自己胸口，想起先前几次，觉得池璟昭在撩人这方面有点过于无师自通了。
正想着，身后的门突然被叩响。
黎漾警惕回头，咽了下嗓子，犹豫几秒后，移步过去，打开一条门缝。
看到池璟昭拎着课本站在门外。
她手从门把上滑下，门敞得更开了些。
“干什么？”她试探着问。
对方注视了她两秒，用手里的课本拍了拍门，绕开她走进来。”不舒服，过来跟你一起写。“
他身上换了件T恤，纯黑色，前后都没有任何图案，袖管宽松，手臂清瘦有力。
他走到黎漾桌前，把先前麻烦赵姨换过的椅子拎过来，摆到黎漾的椅子旁边。
黎漾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判断他是真的不舒服，还是瞎编的。
原地立着看了两秒，放弃，走过去。
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屁股刚挨上椅子，被人腾空抱起，黎漾惊呼一声，下一秒已经被池璟昭圈着坐在了自己的腿面。
侧坐的姿势，她耳朵靠在池璟昭的唇前。
虽说这样抱过两次，但那两次池璟昭的身体都处于极度疼痛的境况，清醒的状态下这样抱她，还是第一次。
有点不太一样。
圈着她时手臂感受到的温度真实存在。
池璟昭左臂环着黎漾，右手搭在桌面，半垂眼睫，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耳尖上。
她耳朵轻轻抖动，肉眼可见的紧张。
池璟昭盯着看了两秒，刚骤然腾空飘起的心思被压下来。
他捡了桌子上的习题册放进她怀里，悠悠然：“写吧。”
黎漾：
她低头望着自己怀里的册子，咕哝抗议：“你又没病，干嘛”
池璟昭手指搭在她的掌心，握了握她的手。
比她手心烫一些的温度：“你觉得我有病没病？”
“”
池璟昭手抽走，下巴点点她怀里的题：“写吧。”
黎漾身体半僵，不敢往旁边瞟。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烫了？
他这病还能不能好了？！
她绷着唇，把摊在膝盖的练习册打开，找到自己刚刚看的那题，笔划着题干看了一半，想起来这题原来是要问池璟昭的。
既然自己现在都帮他“治病”了，那讲题这“羊毛”不薅白不薅。
她没转脸，保持侧坐的姿势伸手戳抱她的人：“这题你给我讲讲。”
说话硬气多了。
池璟昭右臂横在她身后，搭垂在桌子上，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此时眸光从黎漾脸上滑下去，左手拎着她的练习册，往自己的方向拖。
“代王倩给你说的那个公式比基础题多一个隐藏条件”
男生语调慢，带了一点慢条斯理，但逻辑很清晰黎漾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总觉得池璟昭不舒服的时候不是这个闲适样子。
右手的笔转到食指和中指夹着，探手过去想再摸池璟昭手的温度，不期然地抬头，却正好撞上他同样转过来的目光。
抱着坐的姿势本就几乎没什么距离，更不要说两人因为还看同一本书而靠得更近了。
黎漾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
三四五六七公分？
她确定不了，只知道这好像是个电视剧里，偏头能吻下来的距离。
她目光稍闪，大脑短暂宕机，随后脑子抽了下，第一反应是抬手捂在了对方的唇上。
微凉的唇贴在黎漾掌心，刺激得她的手轻抖。
她直视他的眼睛，眼神再次闪动。
池璟昭捉住她的手腕，身体靠后半寸，懒懒的语调，看着她：“你捂我嘴干什么？”
黎漾恶人先告状：“谁让你靠这么近？”
池璟昭瞧着她没说话，片刻后，握着她腕子的手垂下来，稍稍歪头，把她刚刚的话以另一种方式还给她：“暧昧对象靠近点怎么了？”
黎漾现在意识回笼，脑子没刚刚迟钝。
她觉得池璟昭吐字这么清晰，就算发病也没有发到哪里去。
撑着桌子从他腿上跳下来，往旁边半步，窝回自己的椅子。
池璟昭没说话，稍稍扬眉看她。
黎漾两脚踩在椅面，习题册放在膝盖上。
察觉到池璟昭的视线，拉开抽屉，把先前那个“不平等条约”拿出来，拍在桌子上，红脸嗡着声音：“加一条，脸的距离不能超过十公分。”
越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越低下去。
池璟昭望着她的侧脸看了几秒，笑了一声，把那契约抽过来-
池璟昭请了周三到周五的假，去临市三天，复查。
走的那天，池璟昭比黎漾起得还早一些，坐在高铁站的候车室时，黎漾正好提着赵姨准备的早餐从车上下来。
全麦面包夹鸡排和生菜，还贴心地涂了蛋黄酱。
黎漾剥开袋子咬了一口，手机摸出来，犹豫要不要问问池璟昭到车站没有，以及什么时候回。
青岩巷那大别墅，真就住她一个人的话，还是挺清冷的。
早上风凉，迎着风咬三明治，感觉蛋黄酱都沾点清清凉凉的薄荷味。
正迟疑间，对方头像弹出两条消息。
池璟昭：[七点二十的车。]
池璟昭：[周五下午回。]
“漾漾！”李可可在远处招手。
黎漾三坐并作两步小跑过去。
“你刚看手机笑什么呢？”李可可咬手里的豆浆袋。
黎漾下意识暗灭屏幕，食指戳到自己嘴角，分辨不出自己刚有没有笑。
“没什么啊。”她咬着三明治，糊弄过去。
李可可没多在意，豆浆袋从嘴巴上拿下来，专心致志地撕上面贴得过于紧的标签。
看李可可没再注意自己，黎漾摸了摸发尾，悄悄把手机又掏出来。
拇指刚在对话框里点了两下，手肘被跑过的人撞到，三明治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然等黎漾抬头，发现撞她的人根本没意识到，已经跑开了。
李可可皱眉扬声，喊远处：“同学！”
男生速度快，早就跑远了，没听到这句喊话。
黎漾有点沮丧地低头看了眼脚下的三明治。
还没来得及多难过，手机又进来一条消息。
池璟昭：[。]
看到了她的“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收到回话。
黎漾从书包侧面抽出纸巾，先把手指沾到的酱汁擦掉，再接着弯腰用纸包着，把那个三明治捡起来，放进袋子里。
一切都做完，才腾出手回消息。
黎漾：[我刚三明治掉了。]
池璟昭：[？]
黎漾：[早上赵姨做的早餐]
黎漾：[用的赵姨牌自制蛋黄酱。]
池璟昭：[。]
黎漾瞧着屏幕无奈。
黎漾：[你能不能说人话。]
黎漾：[我是什么标点符号翻译器吗？]
早晨的候车厅，人远比池璟昭想象得多，周围人熙熙攘攘，夹杂着拖行李的声音。
他坐在vip的候车区，单手提着拉链，下巴往冲锋衣的领口埋了埋。
标点符号翻译器什么新奇比喻。
停顿片刻，他手指敲字，换了个回答。
池璟昭：[那我重新买给你？]
重新买，怎么重新买？
他都不知道她喜欢吃哪个。
而且为什么要他买？
又不是他撞掉的。
黎漾盯着那行字，全当池璟昭在胡说。
上午第三节 课下课，周启水的手机收到一笔500块的巨款，来自池璟昭。
周启水捧着手机诚惶诚恐，这上周才加上的微信，昭哥第一条信息就是给人打钱？
有钱人都这样吗？
周启水：[咋了，昭哥？]
周启水：[这不过年不过节的]
周启水：[你突然来这么一下我也不好意思收啊。]
周启水：[但你要是说你打招呼的方式就这样，我可收了。]
周启水：[还是说你不是池璟昭，是个骗子]
周启水：[你把我昭哥弄哪儿了？]
周启水：[信不信我报警找你！！]
池璟昭刚打上车，再低头看，就是周启水发来已经点了“110"的拨出截图。
“”
池璟昭：[现在课间操？]
周启水不明白池璟昭为什么这么问：[对啊，咋了。]
几秒后，池璟昭又发来——
池璟昭：[要去超市？]
周启水：[对。]
周启水觉得池璟昭今天格外亲民。
你看看，都开始关心同学的日常生活了。
一定是他用自己的温暖感化了他！
这么一想，周启水瞬间更加热情。
周启水：[昭哥，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说。]
周启水：[我周启水今天就是肝脑涂地，鞠躬紧随，百折不挠也给你办成。]
“”
仨成语是乱用的不说，还有错别字。
池璟昭：[要买什么用我给你的。]
池璟昭：[请大家吃。]
周启水看着手机屏发蒙。
所以这意思是纯做慈善？
也不是不行。
毕竟池璟昭以前太“孤僻”，现在可能是想跟大家打成一片。
周启水：[成。]
爽快地收了红包。
跟四眼儿一起下了教学楼，走到小卖部时，池璟昭再次发来消息。
池璟昭：[买两个三明治。]
池璟昭：[鸡排蛋黄酱。]
周启水：[行。]
周启水：[但是我能问一句为啥吗？]
请大家吃东西还指定商品，指定种类？
池璟昭：[我突然想吃，这边买不到。]
周启水了然地哦了声，琢磨着他是自己吃不到，所以买给大家，就相当于自己吃了。
和“望梅止渴”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启水圆满完成任务，拎着两大袋子东西和四眼儿一起回了教室。
刚坐下，便敞开袋子给大家分。
“池璟昭给大家买的零食，希望大家能吃饱肚子，好好学习。”
舒瑶正往墙上挂流动红旗，闻言粘好最后一条胶带，胳膊挂着胶带圈，从椅子上跳下来。
“这么好？？”她惊讶。
黎漾也有些震惊，从趴在桌子上的姿势坐直，望向周启水手里的东西。
李可可扬手拍拍黎漾的背，指向塑料袋：“有三明治诶，你不是早上没吃饭？”
睡眠不够，黎漾刚困了，趴着眯了会儿，现在揉掉脸上的印子，眨眼看向那处。
想到早上和池璟昭在手机上的对话。
周启水正好把袋子敞过来：“黎妹，你吃什么？”
黎漾搓眼睛，问：“池璟昭请大家吃的？”
“对，他说大家学习辛苦了，给买点零食，”周启水咂舌，“你看看人家昭哥这觉悟，要么说人家学习好呢？”
黎漾哦了一声，摸摸脖子，觉得的袋子里那几个三明治很有针对性。
她伸手从里面摸出来一个，看了看标签。
鸡蛋培根。
不是她喜欢吃的。
“周启水。”黎漾仰头喊了声。
周启水已经站起来了，在给前排的人分果冻，闻声坐回来：“咋了。”
黎漾有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挂在胳膊上的袋子：“有鸡排蛋黄酱的吗？我想换一个。”
“有啊，”周启水一拍大腿，“昭哥专门提醒我买了，他说他喜欢吃，那边买不到，甚是想念。”
黎漾觉得池璟昭原话肯定不是这么说的，后半句多半是周启水瞎编的。
周启水把换好的三明治递过来，咧嘴笑：“你们两个口味还挺一样。”
黎漾接过，浅笑，有那么一点心虚。
学校超市的三明治是统一批发，相比赵姨的纯手工现做味道差点，不过也好吃。
黎漾早上吃的那两口，顶了三节课，现在食物咬进嘴巴里，是真的饿了。
连着咬了两小口鸡排，想起池璟昭。
还有几分钟才上课，她扫了眼四周正在分食东西的同学。
手悄悄摸进抽屉，把手机拿了出来。
黎漾：[你让周启水帮忙买东西了？]
池璟昭：[嗯。]
黎漾其实有点想问三明治是不是专门给她买的，但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迟疑了三秒，还是问不出口。
但对方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
池璟昭：[赔给你的。]
黎漾拇指敲在键盘上，反复输入再删掉。
黎漾：[又不是你撞掉的]
几秒后，对方回。
池璟昭：[嗯，那也赔给你。]
第45章
池璟昭去临市找的医生是段林的朋友。
段林身上带的有科研项目, 前几个月都在国外，不确定能不能赶得回来，所以给他安排了自己的同事。
池璟昭到的第二天, 从诊室出来撞上段林。
男人简单的休闲衬衣, 身上有种未认真打理的疲倦感。
他昨天晚上才从瑞士回荆北, 今天早上坐了最早一班的飞机，回了清潭。
抖着手里的西装搭在另一只手臂上。
从段林的长相能看出，池璟昭家里的基因确实好。
段林和池璟昭的母亲同父异母, 随了池璟昭外公的长处，衬衣袖口往上翻卷, 挽在肘间, 往那里一站, 玉树临风。
“我对你小子好不好, 今天早上起了大早，从荆北专门赶过来。”
池璟昭刚抽过血。
看了段林一眼, 从塑料椅上站起来, 把棉签扔到脚边的垃圾桶，套上另一半冲锋衣的袖子。
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
段林看得想踢他一脚：“臭小子, 你到底是像谁, 我们家也没这种人啊。”
池璟昭拉好袖子, 分外冷漠：“我有病。”
段林哼笑：“你少来这套，你这点后遗症除了发病期，其他时候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不然也不能让他去上学。
两年前池璟昭出院时, 是有痊愈证明的。
“脸长得臭就是脸长得臭, 少找理由。”
“嗯。”池璟昭压了压棒球帽, 两手抄进外套口袋。
段林看他：“怎么不说话？”
“不爱说，”池璟昭撩眼皮, “脾气也臭。”
段林：
真想一脚踢死他。
“情况怎么样？”段林卷了卷衣袖，放弃和他闲聊，反正聊也聊不起来。
“还行，死不了。”池璟昭重新在塑料椅上坐下，翻看手里的报告单。
段林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抽了他手里的几张纸，拿过来看。
报告单上密密麻麻一堆指标，段林往后翻了两页，找到最重要的几项扫了一眼。
“在稳定期，”段林把东西扔回他怀里，“应激反应这种东西恢复得很慢，你做好长期准备。”
段林简单交代了两句，又想起来。
“住你家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段林看他。
池璟昭把折好的单子放进牛皮纸袋，不想回话。
谁知道段林紧接着来了句：“你没打人家吧。”
池璟昭：
池璟昭很奇怪为什么段林回一天到晚担心他变成疯狗。
“有案例说我这病有暴力倾向？”
段林捧腹笑：“那倒没有。”
他胳膊勾上池璟昭的脖子，被池璟昭甩下来。
“这不是你脸太臭，我害怕嘛，”段林眼神示意，“所以你们两个相处得还不错？”
池璟昭瞥眼看他，觉得他这舅舅话是真的多。
看了段林两秒，视线转回去，核对药单：“还行。”
段林背靠座椅，闻言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来了兴趣。
他前倾身体，拿走池璟昭的药单，强迫他看自己：“还行？”
“从你嘴里能说出来‘还行’两个字，那就是非常好，”段林笑，“不然你刚刚回我的应该是‘你很闲？’。”
“”
池璟昭把单子抽回来，如他所愿，不冷不淡的：“你很闲？”
“有点，”段林坦言，“闲到现在非常好奇你和那女孩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罢，突然想起池璟昭先前问过他戒断的事情。
他轻微眯眼：“你上回说的戒断”
池璟昭实在是嫌他聒噪，抖了抖手里的单子，仔细辨别上面的字，承认：“嗯。”
段林敛了神色，皱眉，再开口的语气比刚刚认真：“池璟昭，你已经成年了，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没对人家姑娘”
池璟昭绷唇，真的无语了。
“没有，”他看过来。“我有那么禽兽吗？”
即使是最难受的时候，也克制着没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只是单纯的安抚性拥抱。
段林却看他的脸：“难说。”
“”
池璟昭本不想理他，但涉及到黎漾，还是解释了一句：“只是抱了抱。”
段林背靠座椅，抱臂看他，很认真地盯了他几秒：“行吧。”
“但人家姑娘平白无故为什么愿意抱你呢？”段林目光扫过他那张实在是基因颇好的脸，“你是不是当渣男骗人家了，比如骗人小女孩儿跟你谈恋爱，然后”
“”
池璟昭：“我没有。”
他从座椅上站起来，打算离这个舅舅远一点。
“知道你为什么被赶出家门吗，”池璟昭语气冷漠，“因为话太多。”
段林被气笑了，站起来跟在他身后，成熟慵懒的气质显了个十成十，怼自己的外甥。
“知道你为什么也不招待见吗？”
池璟昭看他一眼。
“因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三百六十天都是个哑巴。”段林看他。
池璟昭：
两人从楼上下到负一，刚出电梯门，段林接到姐姐的电话。
聊了两句家里的事情，又说到家里投到某个项目的钱，电话挂断之前，段林用打了个手势，问池璟昭要不要接电话。
池璟昭摇头，往旁边站了站，摸出手机刷新闻。
两分钟后，通话终于挂掉，段林走过来：“怎么不跟你妈说两句。”
池璟昭手机放回口袋，难得调侃：“你看她想跟我说吗？”
出国一年多，打来的电话寥寥无几。
两人并肩往停车的地方走。
段林想起来，问道：“你爸妈还都不知道你身体情况？”
医院这地下停车场建得矮，车位密度也大，一辆挨一辆停，乌压压一片，盯着看久了，让人喘不过气。
池璟昭手机塞进口袋，视线抬起落在不远处。
地下室空气不流通，夹杂着一种无力的沉闷感。
良久，就在段林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池璟昭说了句：“他们知道不知道有意义吗？”
段林走在池璟昭的斜后方。
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背影。
少年身姿挺拔。
段林已经很难把现在这个骨骼硬朗的池璟昭和当时整个右臂都是血的小男生联系在一起。
他想起最早池璟昭生病时也是找过池鼎嬴和戴林的，当时两人是什么反应段林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池璟昭最后是自己去的医院。
无论是身体上的伤，还是精神上的痛，那两位最该关心的人，好像都没有留意过-
作为唯一在牧源的段家人段林，他住的是自己买的房子，所以段家在牧源的几套房产都空着。
正好池璟昭来，段林给了他把钥匙，把他打发到了其中一处地方。
距离省医很近的一套公寓，八九十平大，正好够他一个人住。
晚上饭是从楼下拎的速食，24小时便利店，提供各种关东煮和快食饭。
池璟昭对餐食要求不高，买了份汤面和可乐。
东西吃完，用带回来的食品袋打包成垃圾，拎到楼下，再上来洗澡，从浴室出来时收到母亲戴林发来的消息。
戴林跟的是池璟昭外婆的姓，和段林在名字上都取了“林”字。
戴林：[你舅舅说你在牧源？]
池璟昭从卧室出来，走到厨房接水，打开冰箱前，回了个“嗯”便把手机扔到了岛台上。
段林这个大嘴巴，就知道他会说。
手机再响，进来的是语音：“哦，没事，我就是问问。”
大概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关心人，这句过后停了两三分钟，才又发过来两条。
“晚上吃饭了吗？”
“没吃可以下楼买，路对角有家粥店我记得不错。”
应该是绞尽脑汁，想了这两句。
池璟昭抬头，隔着窗户往外看了眼。
牧源今天预告有暴雨，这会儿已经下起来，从池璟昭的方向，能看到窗外的瓢泼雨珠。
很少有人会在雷暴天出去。
还是晚上。
池璟昭最后看了眼手机，敷衍地回了个“嗯”，手机重新扔回台面，给自己倒了杯加了冰的可乐。
岛台上的手机没再响。
应该是戴林心里上觉得自己完成了“关心孩子”的任务，所以便没了后续。
早两年池璟昭也想过，觉得戴林这样性格的人其实不太适合要孩子。
想起来一出是一出，自由，独立，喜欢追自己的梦。
不过当年会有他，确实是个意外。
池鼎嬴想要，戴林不想，最后拗不过父母和丈夫生下来。
但她本人性格问题，确实没办法上心，所以这么多年和池璟昭的关系都一般。
可乐喝完，洗好杯子，把装了冰块的置冰桶重新放进冰箱下层。
回到卧室。
白天在医院打过针，药里有镇定剂的成分，所以池璟昭这会儿状态还好，略微有点萎靡，但不至于情绪波动太大。
回到房间，手机铃声再响，低头看是黎漾。
目光从来电显示往上抬，看了眼时间。
晚上九点半。
她应该刚回到青岩巷。
对于黎漾的来电，池璟昭稍有些意外。
从门前往落地窗边走，接起来。
池璟昭没先开口说话，对面也是。
二十二层的公寓，视野开阔，站在落地窗前，能俯瞰小半个牧源。
“嗯”熟悉的细软声音，“我有题不会，想问你。”
池璟昭懒懒往旁边走，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右手捏着刚在楼下买东西时收到的广告纸。
语调和缓：“嗯，你说。”
黎漾犹豫着“唔”了一声，开始念题。
她问的这道题简单，池璟昭甚至没用到纸笔，把解题思路简单跟她讲了下，黎漾就说明白了。
“那大概是”对方把刚他讲给她的，按自己的语言重复了一遍。
平复情绪的药，能抑制人不过分亢奋，但也会使人意志消沉。
池璟昭精神恹恹，应声都比平时更缓慢一些。
他目光从玻璃窗偏回一侧的桌子。
“嗯”了一声，肯定对方的思路。
这声过后，是沉默。
房间里安静，池璟昭几乎能听到对面人的呼吸声。
他难得的主动讲话。
“还有别的不会？”他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电流声传到黎漾耳边。
他以为黎漾没挂电话，是还有想问的题。
黎漾抠着书页，静静想了两秒，突然开口。
“我给你打电话其实不是想问你题。”她坦白。
池璟昭极轻地一怔，目光移向窗外。
她说：“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不舒服。”
“不知道怎么问，所以刚刚找了借口。”
听不到池璟昭的声音，把打电话前想好的措辞一股脑倒出来——
“你这几天如果不舒服，可以给我打电话。”
“抱不到，说几句还是可以的。”
“就当谢谢你的三明治。”
“还有，我看了天气，今天牧源有雷暴，你晚上就不要出门了。”
“你那个病，发作起来精神都是恍惚的，再出现意外。”
……
对面人像个小唠叨婆一样，一句句地念着这些嘱咐。
声音时高时低，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
池璟昭目光穿过玻璃，落在繁杂的室外，一时有点恍惚。
他想的是，你看，关心你的人是会看你那里的天气。
窗外射灯光怪陆离，雨丝穿过光线，把静谧的夜色切割成不同的斑块。
昏沉，怪异。
但和这些相反的是，耳边听筒传出的声音。
让人觉得温暖和安心。
不知道是药劲过去，还是别的什么，池璟昭忽然低眸轻轻笑了，觉得精神好像没有刚刚那么恹然。
他轻声喊她的名字：“黎漾？”
黎漾被打断，“诶？”了一声。
池璟昭闭着眼睛窝进沙发里，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势，唇角带着浅淡却温和的笑。
他说：“黎漾，你随便说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他有点想听她讲话。
黎漾拖着调子“嗯……”了一声，状似在思考。
良久，她声音很小，穿过遥远的通话线，掉在他的耳边。
她说。
“你要健健康康的。”
“你的暧昧对象在等你回来。”
第46章 3.21加更/
两个人聊了几句, 黎漾还要写作业，便跟池璟昭挂了。
电话挂断，拇指蹭着屏幕随便划了一下, 通话记录顺着往下拨, 看到黎明威的号码。
这个手机没有单独再存黎明威的号, 所以通话记录里是一串数字。
通话时间来自一周多前，黎明威打电话来让她住校那次。
黎漾吐了口气，下巴搭在桌面上趴下去。
仔细想这是从开学到池家以来, 黎明威唯二给她打的电话，还是以吵架告终。
给池璟昭打电话前她刚刷完一套卷子, 这会儿趴在桌子上有点跑神。
虽然因为开学的事跟黎明威吵架, 但她其实也不是不想黎明威。
这个年纪, 同样还在上高三的孩子大多都被家里当成宝。
舒瑶爸妈每晚换着来接, 李可可家在学校周围租了房子陪读，就连周启水, 每天上学带的水果也不重样, 说是他妈妈在家里削好剥皮的，连葡萄都回提前剔掉葡萄籽
虽说这些“好”里带着望子成龙, 望女成凤的夸张成分。
但黎漾从未体会到。
很小的时候家里请过阿姨, 后来因为黎明威工作调动, 辗转过几个城市。
这并不是第一次她被迫住在别人家。
黎明威的同事，家里的远房亲戚，从小学开始, 记忆里有那么三四回, 是在陌生人家度过的。
她从不提要求, 也不说喜欢或者想要什么，脾气好, 处处退让，努力活泼热情，努力乖巧听话，所以每次寄养的那家人都对她评价很好。
但时间久了，她是有点累的
额头压着手臂蹭了蹭，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她摸过来看了眼，是先前结束通话的池璟昭。
“喂？”接起来小心应声。
池璟昭换了个姿势窝进沙发，嗓音慵懒沙哑：“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黎漾没明白，“嗯？”了一声。
“吃的东西，或者是玩儿的，”池璟昭有点困，闭着眼，说话声也慢，“回去带给你。”
虽说牧源和清潭同属一个省份，但以美食闻名的牧源，有很多其它地方吃不到的小吃。
黎漾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食指在桌面上搓了搓。
很突兀地又想到黎明威。
他每次出差，回来给自己带过东西吗？
好像没有。
每次回来都是问她学习。
明明平时没有辅导，也没有管过，回来看到她考不好却会吵她。
长久没听到回音。
“黎漾？”池璟昭喊她。
黎漾收拢思绪，手从搓着的桌面拿下来，摇摇头回：“没有。”
其实还是有想吃的，但食物这种东西带来带去的不方便，就不麻烦池璟昭了。
寄人篱下太多回。
她总是习惯压抑自己的欲望。
“嗯。”对面人低低应声，困倦几乎要从听筒漫出来。
“你早点睡觉。”黎漾侧头嘱咐
池璟昭要连着打三天针，回清潭的时间往后推了两天，要到周一上午。
黎漾周六放学没回青岩巷，而是让李叔送她回了趟城东的别园。
黎明威的工作一直在调动，但辗转那几个城市前，她其实一直跟着黎明威住在清潭。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清潭算是她的老家。
别园的房子有点老了，还是她上小学时住的，但房子里的家具没有完全清空，她住的屋子有个小皮箱，放了母亲的遗物。
池璟昭走了，青岩巷的房子有些冷清，黎漾想把妈妈的遗物带到自己身边。
她有点矫情的觉得这属于精神上的陪伴，让她不至于太孤独。
别园在清潭的老城区，道路狭窄，车不好停，黎漾让李叔把车停在了附近商场的停车场，自己走路过去。
只是拿个东西，很快，也不远。
穿过胡同到院子，从大门进去，找到最里面的那栋。
小区去年进行了翻修，建筑外立面重新刷了涂料，院子里的绿化相较以前也好了不少。
一路上到六楼，找到东边那户，楞了两秒，再回头看楼层，确认自己没走错。
家里的门换了。
一年半前，黎漾跟着黎明威回来时还在别园住过。
之前是墨绿色的铁门，现在变成了木质防盗门。
黎漾一瞬间抓头发，搞不清楚，想黎明威是不是把房子卖了，没来得及跟她说。
但家里还有不少她的东西，不应该啊。
她从书包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黎明威打个电话问问。
但想到电话打过去不好解释。
如果说自己趁下学回来拿东西，八成又要被讲不抓紧时间好好学习。
黎漾吸了口气，觉得应该也不是把房子卖了，可能只是换了个门，她的那些东西处理的话肯定是要问她，总不至于扔了。
原地琢磨了一会儿，她想着算了，还是先回青岩巷，有什么事等黎明威从荆北回来，或者高考完再说。
手机放回书包，往来时的路走去。
别园的房子设计有问题，一梯四户，却有东西两个楼梯间，建设时说是为了消防安全，其实有点浪费空间。
黎漾人刚拐进电梯间，听到不远处的说笑声。
她手里还捏着手机，正准备回苏悦发消息，所以反应慢了半拍，但在听清那说话声时，整个人还是懵了。
是黎明威的声音，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叔叔，你这次回来要呆多久？”稚嫩的童声，是个小男孩儿。
这次回来？
之前还回来过？
她为什么一次都不知道。
而且，家里为什么换门了
黎漾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嗓子一瞬间哽住，脑子又懵又乱，整个人身体都是麻的。
手机屏亮着，从舒瑶头像弹出两条消息，问她还在吗。
黎漾匆匆瞥了一眼，扶住墙，跨出楼梯间。
三人背对她。
黎明威在最右侧，女人穿了收腰的米色长裙，头发挽了低发髻，是个很知性的中年女人。
她右手牵了小男孩儿，怀里抱着玩偶蹦蹦跳跳的，正期待地看着黎明威。
黎明威弯腰把他抱起来，举高，刻意哄小孩子的语气：“五天。”
“这次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黎明威笑说。
“好！”小男孩儿挥舞着手里的东西喊。
一旁的女人温和笑笑，说黎明威：“你不要太惯着他。”
三人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那道防盗木门，再接着是“砰”一下关门声，三人的说笑被隔在门板里，走廊重归安静。
黎漾耳边嗡嗡在响，扶着墙几乎要站不稳。
她不清楚那对母子跟黎明威是什么关系，说是同事或者朋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又确实看起来很亲密。
为什么会换门呢？
黎漾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楼的。
一个月后还有高考，所以她没有贸然冲上去或者打黎明威的电话挑破问情况，事情越多越杂，只会影响她的学习。
把事情搞乱，她并不会得到什么，黎漾保持理智地想。
她是一个没有任何经济基础的未成年人，还需要黎明威给她钱，作为监护人签一些东西确保她顺利高考完。
所以即使有什么，也要先粉饰太平，当不知道。
黎漾从来不知道，在事情来临时，自己会有这么多想法。
而且能忍住好奇不去问黎明威，他明明回过清潭好几次，却为什么一次都不来看自己，和别的女人和小孩儿在一起。
魂不守舍地往别园大门走，路过保安亭时，她停住脚，短时间的回神。
接着轻咽嗓子，脚尖转了转，往保安室走。
“麻烦想问一下，”她扒着保安室前的墙，声线克制不住的颤着，“你认识三栋六零二的住户吗？”
黎漾脑子太混了，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问一问。
毕竟别园都是六层的旧房，整个小区也没有多少户，说不定保安记得？
“六零二啊，我知道，”保安是个富态的中年男人，挺和蔼的，“前段一直在装修。”
大概是看黎漾一个小姑娘，多嘴问了句：“你是那户人家的亲戚？”
黎漾不知道怎么说，乱扯了一句：“我是那家那家的男主人是我舅舅。”
保安笑：“那你可能要有新舅妈了，我前两周跟他们聊天，听说这段要办婚礼，就这两个月”
保安室就在大门口，胡同里进来一辆拉货车，轰轰隆的响油门。
保安再说什么黎漾已经听不见了。
结婚所以她猜对了，黎明威要再婚，但不让她知道。
换门，重新装修家里的房子，甚至是怕她影响到自己的下段婚姻，让她住在池家。
她以为他真的很忙，从没有回过清潭。
原来不是没回来过，只是没时间来看她。
黎漾不知道怎么表述这一刻的心情。
“小姑娘，你看路！”保安在身后叫她。
黎漾麻木地点头，回应，她指尖发麻，脚下也虚，脑子整个都是空的，过了小区的栅门往外走了十几米，顿住脚步，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走反了方向。
她盯着路边的香樟，再次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理思路。
现在去问黎明威，除了吵一架出气外没有任何用，她要高考，她不能让这些事情耽误她的高考黎漾抬手去抹眼角的泪。
但泪越抹越多，怎么都抹不完。
回清潭了为什么不来看她呢？
她住在一个谁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家里。
她也希望每天晚上放学是爸爸来接，回家能吃到父母做的饭，拿她当宝贝，说不要有压力好好考，或者说你还想吃什么，要补充营养，爸爸给你做。
黎漾背过身，面朝树，捂着脸，泪从她指缝间汹涌地淌出来。
她真的好难过，她一直很乖，好好学习，好好打理自己的事情，不让任何人操心。
可是她的懂事并没有换回应有的爱，而是黎明威觉得她能做好自己的事，所以更加不管她。
十七岁，没有完全独立，人生还在迷茫的高中生。
在突然得知这种事情时，第一反应除了愤怒外，还有害怕和难过。
那是她唯一的家人。
但他好像有了对他更重要的家人。
那她怎么办呢？
电话铃是在响第二遍时，黎漾才听到的。
她擦掉泪，深深吸气，努力平复情绪，脸仰高，看头顶遮住茂密的树荫。
再接着，才掏出手机看。
“喂？”她接起来时，嗓音努力压制颤抖。
池璟昭刚从便利店出来，拐进自己住的公寓楼，大厅路过一对夫妻，小孩子嚷着要吃冰激凌，有点吵
“在青岩巷？”池璟昭往电梯间去，问那面的人。
黎漾有点站不住，往前半步，单手撑住树干。
她嗓音干哑：“没有回了趟别园。”
“干什么？”
“拿东西。”
“拿到了？”
“暂时不想拿了。”
电梯信号不好，但两人断断续续能说上话。
黎漾声线已经趋于平稳，又是通过听筒，不是原声，几乎听不出任何异样。
但因为脑子空白，她每次回池璟昭的话都有点慢，有时会有很不明显的卡顿。
黎漾听到那侧有关门声，知道池璟昭应该是回家了。
她咽了咽嗓子，想挂电话。
情绪没有完全稳定，还是有点想哭。
她需要挂了电话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再哭一场，然后好好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习惯了一个人处理这些。
从小都大没有谁帮她处理过情绪，所以她也没想过有谁会放下手里的事只是为了安慰她。
小时候隆冬腊月，家里的空调坏了，打电话给黎明威，黎明威也只是说出差回家再找人修，让她先应付一下。
所以她也下意识，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你要吃饭了吗，”她用尽量轻快的语气，对那端的人，“那你先吃饭？我也要回青岩巷了，我也还没有吃饭，要回去吃赵姨的小馄饨”
她每次一有事情需要遮掩，就会变得更加啰嗦。
“黎漾。”对面人忽的打断她。
她“嗯？”了一声，眨眼，抬手擦掉睫毛上新涌出的泪。
接着她听到对方沉默两秒后，忽然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不同于惯常的冷漠，是低低的轻缓声线。
黎漾偏过头，吸了一下鼻子，手背还贴在眼睛上，几乎要忍不住。
“我提前回去？”池璟昭问她。
“不，你还要打针，”黎漾习惯性拒绝，声线还是尽量平稳，“医生不是说要连着打五天，不用，我没事，你好好看你的病”
“嗯，”对方应，很温和的语气，“但你不是哭了吗？”
第47章
但你不是哭了吗。
搞不清是因池璟昭的声音太温和, 还是仅仅因为这句话，黎漾手背贴着眼睛，有更想哭的冲动。
很小的呜咽声从听筒那侧传来。
池璟昭把拎着的袋子放在岛台, 反身靠坐在桌子上。
房间里没开灯, 远处落地窗前有一片斑驳光影。
片刻后, 黎漾轻轻抽气，努力忍住，她抹干脸上的泪, 手机拿开了一点，重重呼吸调整好情绪, 才把听筒重新靠近耳朵。
“你不是周一回来回来吗, ”还是有些断断续续, “周一回来就好。”
池璟昭盯着窗前的那处光影, 很低地应：“嗯。”
黎漾吐气：“治病很重要，你好好看身体, 我这边是发生了一些事但我可以处理好。”
说罢, 她顿了两秒，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池璟昭, 肯定的：“嗯, 我会处理好的。”
池璟昭不擅长安慰人, 后半程的电话大多是黎漾在讲，他听着。
总共也没几句，黎漾便说要挂了。
电话挂断, 池璟昭也从靠坐的桌子站起来, 把打包来的食物拎进厨房, 从头顶找了盘子，倒进去, 放进微波炉里。
盯着微波炉的电子屏一点点读秒，半分钟后，放了抱臂的手，重新拿了手机。
打开通讯录找了一圈，微信只有周启水的，电话号码好一点，有周启水和四眼儿两个人。
池璟昭单手撑着台面。
他跟同学都不熟，所以没有多余人的联系方式。
拨着屏幕看了几秒，消息最后还是发给了周启水。
池璟昭：[学校这两天有事？]
这还是继前两天请吃东西后，第二次收到池璟昭的信息，周启水依旧受宠若惊。
周启水：[啥事儿啊，哥？]
周启水：[你说哪方面？]
周启水：[学习还是啥啊，今班里抓住只老鼠，给我他妈吓死了。]
池璟昭看着对话框不断窜出的消息，知道是自己描述的不准确。
池璟昭：[同学之间。]
池璟昭：[有没有发生什么。]
屏幕上消息空了几秒，对面的人貌似在回忆。
周启水：[没吧]
周启水：[大家都安安生生学习，没发生啥大新闻]
微波炉里的东西早就热好了，“叮——”的一声又响了下提示音。
池璟昭：[嗯。]
手机放下，打开微波炉的门，把加热好的饭拿出来。
该想到的，学校里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最近也没有考试，不该是因为没考好所以才哭。
热好的煲仔饭散发着香喷喷的酱汁气。
池璟昭把盘子往旁侧推了推。
所以是因为家里？
或者是健康出了问题。
几秒后，池璟昭再次拿过手机，给负责他这两天针剂的医生发去了消息
没让李叔等太久，黎漾只是在路边站了会儿，便回到了刚刚下车的地方。
李叔帮她开了门，她扶着门上车时，李叔看到她空空如也的手，多嘴问了句。
“不是说去拿东西？”
黎漾勉强笑笑：“没找到就先不拿了。”
车子到了青岩巷，黎漾背着包从车上下来，晚饭没吃多少，实在没胃口。
她已经想好了，近段时间都不会再联系黎明威，一切等高考之后再说。
黎明威本来就极少考虑她的想法，结不结婚什么的，更不会尊重她的意愿，所以即使她说不想让结，也不可能就真的不结了。
但想明白是一回事，平复情绪又是另一回事。
黎漾两肘撑在书桌上，手指去抹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哭。
她想，她给自己两天时间。
只允许在这两天时间里难过，再之后就要收心好好学习。
第二天早上起来，比前天晚上好些，强行压制后，没那么想哭了，就是情绪依旧不是很高涨。
没被无条件的爱包裹过的小孩儿，习惯了所有委屈都自己往肚子里咽。
她表现如常，只是比平常安静一些，所以没人看出来。
这周六下午多上了一节，所以周日不用上晚自习。
几个人结伴下到一楼，周启水撩着书包从后追上来提议：“去学校对面吃烧烤怎么样？”
“斜对面新开了一家烧烤店，干净卫生。”他一抹自己的头发，脸上神采飞扬，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烧烤店是他家开的。
舒瑶挎着黎漾的胳膊，皱眉去提周启水的耳朵：“你周考考几分自己心里没点数，还吃烧烤，我看你长得像烧烤！”
“我进步了，我靠你能不能轻点！”周启水呲牙咧嘴，扒舒瑶的手。
黎漾看着两人，弯弯唇，跟大家一起笑。
“要不一起去吧，”展杨说，“反正没多长时间就高考了，这会儿时间也背不了什么，不如放松心态。”
李可可悄咪咪地拽了拽舒瑶的衣服：“我其实也有点想吃。”
黎漾神思有点飘离，低头拨了两下手机。
“诶，昭哥！”周启水扬手招呼。
舒瑶抬脚踹他：“什么哥都没用，你少转移话题。”
“真是昭哥！”周启水把自己的耳朵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往前两步，两臂高举挥舞，“池璟昭！”
黎漾迷蒙了一瞬，收手机，偏头看过去。
男生身上和走时的衣服不一样，深灰色的连帽卫衣，没戴帽子，抽绳一高一低搭在胸前。
眼神在一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她身上。
触到池璟昭目光的那一秒，她忽的眼睛有点热。
片刻后，偏头，躲开视线，轻吸了一下鼻子。
她想可能是这两天心情实在太糟，不然为什么看到池璟昭又会想哭。
明明今天一天她已经恢复得很好。
不想在大家面前暴露脆弱，黎漾落到最后，低头咬着唇，努力平复。
她听到周启水上前，问：“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周一？”
被问到的人简短答了句：“有点事。”
周启水哦了两声，没刨根问底。
池璟昭目光再次划过，落到走在最后的人身上。
“我们要去对面的烧烤店，一起去不？”周启水问。
“嗯。”池璟昭点头。
黎漾虽然走在后面，但能听到前面人的对话。
察觉到池璟昭说完这两句不着痕迹地落了两步，走到她身边。
她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片刻后，偏头看了眼身边的人，瓮声：“不是说不用回来？”
因为长时间地克制情绪，她嗓音有点粘。
李可可在跟她的校外男友打电话，舒瑶和周启水互掐，左前方比较和谐，展杨和四眼儿并排，讨论下午周考数学卷的最后一道题。
没人注意他们。
池璟昭从外套的口袋掏出一小盒东西，递给黎漾。
纸盒包装的青团，单个装，不大，一只手就能握住。
是牧源的特产。
她略微惊讶，抬头，往右侧看。
身高差距，池璟昭看她是俯视。
她看到池璟昭笑了一声，手里的青团很随意地塞进她的外衣口袋，接着低头看手机。
“带得太多，其它放在青岩巷，晚上回去给你。”
口袋里的青团不大，但她却觉得沉甸甸的。
黎漾舔舔唇：“我不是说不用”
池璟昭手机暗灭，看了眼前面打闹的几个人，移回目光时，眼神扫过黎漾的脸。
眼睛倒是不肿，但眼角有不明显的红血丝。
不是昨晚睡得不好，就是昨天一定哭了很久。
他默了半晌，几不可察地轻叹气。
“你只是没说，不是真的不想要。”
黎漾一瞬间鼻酸，手插进口袋，握住那个青团，再次偏开头，讷讷地应了一声。
池璟昭看着黎漾的样子，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又不确定她会不会说。
她看起来是个难过了，只会偷偷躲起来舔伤的人。
周启水说的那个烧烤店和学校正门就隔了一个马路。
周日只有高三上课，这个点，店里没什么人。
几人挑了靠墙的大圆桌，要了一堆酱汁烤串，一桌七个人一半都成年了，周启水大手一挥，要了几瓶啤酒。
店老板把酒开了盖子放在桌上时，还笑着提醒让他们少喝点。
“放心吧，我们七个人呢，就要了三瓶，没问题。”周启水做夸张的手势。
老板娘笑怼，说喝不完自己可不给退货。
黎漾情绪低沉，大家边吃边聊，她一直都没有怎么插话。
三瓶啤酒，这么多人分，离喝醉差得远。
黎漾和池璟昭中间隔了个李可可。
李可可是这里面年纪最大的，喝了两三杯，有点兴奋，给黎漾和舒瑶看自己手上的转运珠。
编织的红线，串了几颗黄金的珠子，珠子都做了独特的造型，最中间那颗花纹复杂，是李可可的属相。
“我前两天过生日，我爸妈给我买的，我本来不想要，但听说不仅辟邪还能考神附体，”她抓着两人的手，眼睛迸出兴奋，“就今天下午数学那填空，我三道都是蒙的竟然都对了。”
她提着手腕的珠串，诚心安利：“我觉得这东西有点用，你们要不要让你们爸妈也给你们搞一个。”
“高考诶，迷.信点没事。”李可可道。
舒瑶本来还持怀疑态度，但听李可可最后一句，也觉得有道理，有总比没有强。
买一个，图个心里踏实。
舒瑶是个执行力特别强的人，当下这么想，当下就给自己爸打电话。
接通说了两句，手机递给李可可：“我爸问你是在哪里买的，他说周末也去帮我挑。”
黎漾坐在两人中间，看李可可跟舒瑶的爸爸说地址。
“你呢？”李可可看向黎漾。
她们都知道黎漾母亲去世了，所以从不在她面前提。
可可建议：“你要不要也给你爸讲讲，还有我之前跟你们两个说的帮忙挑志愿的辅导班，真的挺有用。”
黎漾手无意识地去摸手机，浅笑：“我爸他比较忙，就算了。”
李可可有点遗憾，不过没多想：“那我之后再去上那个班，帮你们也问问，咱花一个人的钱，给三个人用，利益最大化。”
一旁舒瑶还没跟家人挂电话，被李可可逗笑，骂了她一句。
黎漾手指搓着手机，跟着笑，然后低下眼睛。
又喝了两圈，黎漾手机震动，她看了眼屏幕，是黎明威发来的。
质问的语气，问她为什么给学校说不住校了。
说自己给学校打了好几个电话，好不容易把事情办下来，她就这么自作主张不住，很对不起他。
黎漾看着屏幕上弹出的几行消息，要窒息了。
她觉得黎明威把自己说的有点太伟大了。
办住校没有他讲的那么麻烦。
只是给班主任打个电话的事，可能都用不了三分钟。
他有时间陪被人的小孩去游乐场，给她的班主任打个电话怎么了？
她没回信息，手机反扣在桌面，垂头往后捋了把头发。
很烦，心脏还闷着疼。
周启水烤串吃得多，不愿意喝水，问老板娘有没有大桶可乐，老板娘说卖完了。
周启水撑着桌子要站起来，说去外面买一瓶。
池璟昭在这个时候起身：“我去。”
周启水位置坐得靠里，出去不方便，犹豫了两秒，抓着后脑壳说：“那行。”
池璟昭点头，拉开椅子出去，快走到门口时，又折回来：“黎漾。”
黎漾还在低头看手机，琢磨再换一个手机号的可能。
此时听到声音回头：“嗯？”
她表情麻木，回答的声音也木。
“跟我一起去，拿不动。”
黎漾被黎明威烦得脑子疼，没意识到池璟昭不可能拿不动两桶饮料，下意识撑着桌子站起来，往外绕。
第48章
黎漾跟着池璟昭出来, 拐到隔壁的超市，除了周启水点名要的两大瓶可乐外，池璟昭还捡了些酸奶果汁。
多给了超市小哥五十块, 让他帮忙把东西送到隔壁烧烤店。
黎漾茫然看他：“不是我们带回去”
“嗯, 等会儿。”池璟昭给小哥结账。
小哥拎着东西走出超市门时, 还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虽然没穿四中的校服，但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对面学校的学生, 男帅女美，两个人站一起特别养眼。
他看人看得太认真, 一头撞到了玻璃门上。
因为就在学校对面, 商铺租金不低, 这家24小时便利店面积小, 还有一个女货员站在远处的杂物台后，清点 。
黎漾和池璟昭站在冰柜前那排, 身形被货架挡住。
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黎漾低头看了眼，是黎明威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
她点开, 舔唇思考, 回了个“还在上课”, 随后屏幕暗灭，手机调成了无振动模式。
她人有点脱力，失神地望着池璟昭身后的货架。
须臾, 回过神, 抬头看池璟昭, 问：“我们要不要回去？”
她其实还是不明白池璟昭为什么给超市小哥钱，让他帮忙送东西。
但她现在脑子有点累, 思考不了。
身前的人半低头，望着她。
男生眼型偏长，眸色黑沉，没什么表情看人时，有种与生俱来的阴郁和审视，但如果眸光柔和，又会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黎漾和他对望，大脑在休息，分辨不出来他现在是什么情绪。
“黎漾，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她突然听到池璟昭这么问。
想起昨天打电话时，池璟昭问是不是有人欺负她。
她的眼睛慢腾腾地蒙上一层水汽，再接着，她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好奇怪，刚刚在饭桌上她明明是很烦的。
但现在池璟昭这样问，她却突然觉得委屈。
人被戳刀子的时候并不会哭，但在医院打绷带看到至亲时却会委屈的流泪。
有人关心，你哭才有意义。
但要跟他说吗？
他跟她无亲无故。
要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他吗？
黎漾有点害怕。
她可以对大家都很好，对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对需要安慰的人热情主动。
但让她把自己剖开了给别人看，这有点难。
伤口还是捂起来，自己看，才安全。
良久，她轻轻摇头，盯着角落的蓝色垃圾箱：“没有吧”
池璟昭喉结稍滚，看面前麻木到没有灵魂的人。
“吃饱了吗？”他又问。
黎漾摇头，又点头。
吃得不多，但算饱了，她胃口不好，吃不下。
“嗯，”池璟昭抄在口袋的手拿出来，从货架上拿下两瓶果汁，“那跟舒瑶她们说你先走了，我们去逛逛。”
黎漾反应了两秒，仰头：“去哪里逛”
池璟昭没回答，而是问她：“你现在回去能学得进去？”
黎漾想了想，摇摇头。
从昨天到今天，不过短短24个小时，她还做不到完全不去想黎明威结婚的事情。
还需要点时间，才能完全转移注意力。
“我们去哪里？”
池璟昭转身，往收银台的方向去：“附近胡同，或者旁边商圈。”
从超市出来，池璟昭把刚结过账的果汁递给黎漾一瓶。
黎漾懵懵地接过来。
“跟舒瑶说过了？”池璟昭问。
“还没有。”黎漾摇头，随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舒瑶发消息。
池璟昭敲完最后一个字，暗灭屏幕：“让李叔去烧烤店帮你拿书包了。”
黎漾楞了一下，想起来刚以为是出来买东西，自己的书包确实没有拿。
“嗯，”她低头，消息发送出去，讷讷，“谢谢。”
不得不说，池璟昭是个在心情烦闷时很好的逛街人选。
他全程都没有什么话，让你有足够多的时间想自己的事情，排解自己的情绪。
已经是四月末，空气中带着些许湿热。
黎漾落了池璟昭半个身位，两手抄在线衫外套的口袋，半低头，跟在他身后。
两人没走学校前那条路，从超市后的胡同绕出去，往东南方向的商圈走。
黎漾心里想事情，池璟昭带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漫无目的地跟着。
到商场附近时，池璟昭回头，问她累不累。
“还好，”黎漾以为是他累，连忙说，“我差不多好了，你累的话我们可以回去。”
她手指身后：“给李叔打电话？我们”
池璟昭打断她：“我问的是你。”
晚上九点半，商场没关门，广场上人还很多。
池璟昭身后有明亮的霓虹灯，他背光而站，暖黄色的光线为他镀了一层柔光。
有点模糊，却有格外清晰。
黎漾听到他开口，继续跟自己讲。
“你不用去考虑这样做好不好，别人喜不喜欢，你只需要考虑你自己的感受，然后告诉我，累了就休息，想吹风就再走走，想回家我们就回去。”
池璟昭看着她。
黎漾插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再次摸到那个青团。
长时间的寄人篱下让她习惯性地讨好别人，她看不了别人生气，会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有时过于主动，即使对方凶，也还是笑脸待人。
不是没有感觉，不会难受。
而是和这些相比，她更怕表现不好，被抛弃。
成长环境造成的，纵然她现在已经意识到，却还是很难改变。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你不用考虑任何事情，只需要考虑你自己的想法。
她有点懵，茫然地搓搓手，不太习惯不克制自己的欲望，去表达。
“我”她低缓出声。
“你想怎么样，”池璟昭语气尽量温和，“告诉我。”
黎漾和他对视，片刻后，丧气垂头，鞋底搓地。
她肩膀塌着，坦白：“我想在外面再呆一会儿。”
广场上吵闹的音乐渐停，人群熙熙攘攘。
池璟昭带着她往一处凉亭走：“那我们坐坐再走。”
走了有半个多小时，黎漾应该累了。
广场侧门的凉亭，只有两个，座位不多，将近一半都坐了人。
黎漾觉得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去人多的地方。
抬手扯住身前人的衣服。
池璟昭回头看她。
她手松开，踌躇着指了指斜前方的花坛：“我们坐那儿吧，坐那里就可以。”
池璟昭顺着黎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在广场边沿，正对着商场的电子屏，周围没什么灯，相较热闹的广场中央，显得有点冷清。
池璟昭点头。
两个人走过去。
正对着的电子屏正在循环播放某个游戏广告，战.争场面做得非常逼真，人物设计得也好看，预告六月初上线，正好是高考的时间。
黎漾无声地盯着那块屏幕，思想还在飘。
广告演到第三遍时，身旁人忽然起身。
黎漾慢半拍地仰头看他。
池璟昭把手里的饮料放下，又拿过黎漾的手里的那瓶，拧开盖子，重新塞回她手里。
“我上去买点东西。”
黎漾看了眼他背后的商场，“哦”了一下，再接着，低头看手里打开盖的果汁。
“还有想吃或者想喝的？”池璟昭问她。
黎漾摇头，舔唇垂眼，嗓音干哑：“没有，你去买你需要的东西吧，我在这里等你。”
“然后等会儿就可以回去了。”她又说。
让池璟昭这样浪费时间在外面陪她，她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池璟昭轻沉的眸色落在她的脸上。
眼角红红的，表情也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但一直忍着没流泪。
池璟昭把自己的冲锋衣脱了，塞到她怀里：“我上去一趟。”
这还是池璟昭第一次在外面穿T恤。
黎漾望着他的背影，看到他从手肘蔓延，埋到袖管里的纹身。
她没多想，抱着衣服坐在楼下等他。
大概过了二十几分钟，商场关门前，池璟昭从不远处的正门走出来。
黎漾抬眼看到他。
他手里拎了打包好的奶茶。
黎漾看到的一瞬间，还在想，他买奶茶买了好久。
池璟昭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奶茶袋放在两人中间的地面。
他把袋子往黎漾身旁提了提，双腿敞着，两肘搭在腿面，和黎漾一起抬头看前方的广告屏。
难得带了玩笑的语气：“喝吗，请你。”
黎漾盯着那个奶茶看了几秒，小幅度摇头：“先不喝了”
她有点提不起来兴趣。
池璟昭淡声笑，没有强迫。
屏幕上的广告不知道换到了第多少个，现在演的是三口之家，小男孩儿过生日，父母去给他买了好吃的蛋糕回来，三人正坐在一起边吃蛋糕边打闹。
其乐融融，连配乐都是用的格外欢快的调子。
黎漾望着电子屏打出的光晕，忽听池璟昭出声。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讲过，我的病是怎么来的。”
黎漾侧头看他，他同样看过来。
不清楚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没有平常看起来那么刻薄冷淡，温和了许多。
池璟昭挪开目光。
“小学的时候跟同学发生口角，肩膀被烫到，眼睛也受了伤，当时的老师不太喜欢我，”轻微停顿后，他很淡地笑了一下，猜测，“可能是因为我不爱说话？”
“没有及时送我去医院，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有错，放学回家给池鼎嬴和戴林打电话都不通，我自己去了医院。”
“那时候年纪小，自己住院，又因为一些事情有应激性反应，导致心理出现了问题。”
“病最严重的时候会拿刀片划手臂，也给父母打过电话，但他们很忙，不是没人接，就是助理接。”
“那段时间只有我舅舅去看过我。”
“后来，”池璟昭看过来，“后来才知道他们那段在闹离婚，互相推我的抚养权。”
从没有听池璟昭这样说过话，黎漾指尖发麻，不敢想象刀片划伤皮肤是有多疼。
他看着池璟昭，抓着怀里冲锋衣，手指微蜷，干哑的嗓音：“是怎么知道的？”
池璟昭打开脚旁的奶茶袋，把其中一杯拿出来，递给黎漾。
“我托段林买票，出了趟国，找我妈，知道了她和别的男人住在一起。”
“池璟昭，”黎漾攥着衣角，想安慰他。
池璟昭脸上是很淡漠的笑：“还有池鼎嬴，我撞到他在公司的办公室，和他的秘书。”
远处电子屏散下的光晕掉落在他的侧脸。
光影里，他侧脸线条锋利，眉眼间有疏懒。
“再后来，我生病发作，没再找过他们，都是自己去住院。”
“精神性的疾病很难治，从小学到高一，六年，我断断续续住过很多次院。”
“医生给的建议，除了吃药住院外，家人的陪伴可以很大程度减缓我的疼痛，所以很早之前我试着跟池鼎嬴说过一次。”
黎漾嗓音哽塞，有点不忍心问下去：“叔叔怎么说？”
池璟昭低头看自己的奶茶杯，叙述别人事情的口吻：“他当时急着接电话，没听完，说小孩子哪会有心理问题，都是矫情。”
“然后，”池璟昭笑了笑，“就走了。”
那条三口之家的蛋糕广告还在继续，音乐从先前那个欢快的曲子，换了另外一个。
更舒缓，还是喜庆温暖。
池璟昭扭头看过来，和黎漾对视。
黎漾眼睛又热又酸，因为从昨晚到现在还未能平复的情绪，也因为这些发生在池璟昭身上的事。
“池璟昭，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她的眼睛被一双温热的手敷上。
因为刚刚握过奶茶，男生的手心早已没了凉气，温度刚好，贴着她的眼睛。
池璟昭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安慰我，也不是想听你道歉。”
很短暂的沉默，黎漾听到池璟昭貌似很轻地笑了一下。
“我是想说我比你还惨一点，所以你可以把你的那些告诉我，”微微停顿，“也可以在我面前哭。”
我先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剥给你了，你有我的把柄，所以你很安全。
我不会嘲笑你，也不会在遥远的以后，揭你的伤疤，拿你告诉我的这些戳伤你。
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的难过。
黎漾的脑子骤然轰鸣。
她听懂了。
鼻子倏然酸涩，早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大颗大颗掉出来，湿了池璟昭的整片掌心。
她的右手被池璟昭另一只空着的手拿过去。
手腕一凉，被戴上了一个珠串。
黑色的编织绳，几颗金色珠子，比李可可的那个还要更精致一些。
黎漾抽气，哭得不能自已。
因为她听到池璟昭说。
“别人有的你也会有。”
“我买给你。”轻笑中带点调侃。
第49章
黎漾挑的这处花坛本来就暗。
十点半, 商场关门的时间，遥远的电子屏熄灭。
唯一的照明被断掉，周遭陡然暗了些许。
光线昏沉, 巨大的黑暗笼罩下来, 打破了黎漾的那层壳。
没再刻意压制声音, 抽泣出声，泪像断线的珠子砸下来。
她哽咽着：“我爸他不要我了他要跟别人结婚了，但不跟我说。”
一天时间, 努力被她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
她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
“我以为他真的在荆北工作, 但他其实”黎漾抽气, 声音打颤, “他回来过很多次, 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跟我打电话每次都是训我, 却要带别人的孩子去游乐场为什么要瞒着我, 瞒着我和别人成为一家人。”
她身体很轻地发抖：“我都这么听话了，为什么还是不要我”
池璟昭盖在黎漾眼睛上的手松下来, 帮她抹掉泪, 压着她的后脑, 俯身把人抱在怀里。
黎漾脸埋在他的胸前，闷着声音哭得停不下来。
池璟昭轻拍她的背。
“要你，”他低声安慰她, “有人要你。”
黎漾抬手抓住他的T恤, 这么久以来, 第一次卸下面具，不用考虑自己哭会不会惹人烦, 不用去想哭完之后会不会被人说矫情和尴尬。
就只是单纯的，在难过时释放情绪。
她哭得酣畅淋漓，也很彻底
最先看到黎漾和池璟昭的不是吴耀，是吴耀身后的那个绿毛。
学校里关于池璟昭的传言，一半对，一半也不对。
就比如，两年前开学，被池璟昭断了两根肋骨的是绿毛，不是吴耀。
不过是绿毛一行人先挑事，有监控拍到，一群人堵池璟昭一个。
所以池璟昭不算完全过错方。
倒是后面绿毛频繁犯事，被学校劝退了。
高一开学，池璟昭确实晚上学了两个月，他当时在医院做康复治疗，确认状态恢复得和常人差不多，拿了诊断证明，才正式去学校报道。
这么多年戴林几乎一直在国外，池鼎嬴因为工作原因，也很少一直在清潭。
这就造成池璟昭住了那么多次院，他们一次都不知道。
有时命运也是巧，报道的第一天，没见到班里同学，最先遇到的是吴耀。
两个人是小学同学，尽管这么几年，身材长相都有变化，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再接着就是发生了晚上打架的事。
池璟昭当时刚从医院出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好，所以不存在冲动伤人。
是在很冷静的情况下自卫。
只不过双方“实力悬殊”，让他一个人单挑了好几个。
绿毛是跟着吴耀来这边商场吃饭的。
吴耀父亲一家从政，有点关系，他是他爸四十岁老来得子有的儿子，一家都宠着他。
绿毛去路边扔烟头，看到坐在花坛上的人。
他走回来拍吴耀的肩，示意吴耀看过去。
吴耀身上还是那个流里流气的黑夹克，他在身旁人的手心里摁灭烟头，他盯着绿毛指给自己的方向看了两秒，辨认出两人的身形时抽了绿毛裤兜里的手机。
一巴掌拍到绿毛的头顶：“妈的，给老子解锁。”
绿毛手忙脚乱地结果手机，输入密码。
他动作太慢，吴耀烦得不行，对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
嘴巴里的口香糖吐到地面，用解了锁的手机对着不远处拍了两张-
从学校附近的商场回到青岩巷，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
没打电话让李叔接，两人拦了辆出租回来的。
黎漾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被李叔看到，有点难交代。
池璟昭轻轻挑眉，看已经走到自己卧室门前却又折回来的黎漾。
黎漾瞟他一下，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把怀里的冲锋衣递给他：“还给你。”
池璟昭接过去。
“那我进去了？”她戳自己身后的门。
因为哭了太久，嗓子带点哑意。
黎漾说完，脚下步子没动。
池璟昭看她，单手拎着外套垂在身侧：“怎么，需要送你吗，大小姐？”
“”
黎漾觉得池璟昭这人其实特别适合讲冷笑话。
“不是这个意思，”她脚尖转过去要走，但迈了半步，迟疑着转回来，看池璟昭一下，低头闷声，“谢谢。”
她的头发早就被她自己抓乱了，整颗脑袋毛绒绒，耸拉着。
池璟昭的目光从她的发旋上掠过。
“嗯，那别收治疗费，多帮我治几次病。”
黎漾头都哭懵了，猛得一下没反应过来。
抬头看过去。
池璟昭绕开她往自己的房间走。
路过时抬手拍了下她的头，带着笑音，低声说了句：“需要的时候给我抱抱。”
黎漾是在回房间坐了半个小时后，过去找池璟昭的。
头发扎成丸子头挂在脑后，一手拿着卷子和笔，另一手拿着小马扎。
很轻地敲了两下门，里面的人说“进来”。
黎漾用笔捅了下门，没挂好的锁咔哒响了一声，往里打开。
她软趴趴地贴在门框上，透过半开的门往里看。
脸上架着她那副硕大的黑框眼镜。
她抬手抵了抵镜框，和房间里回头看她的池璟昭对视。
男生正站在桌前调他的无人机。
黎漾一时间有点羡慕。
快高考了，也就他有这个闲心干别的。
池璟昭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把门完全敞开，垂眸看半米外趴在门框的人。
“有事？”
黎漾看了眼他抓在门框的左手，觉得他貌似没有邀请自己进去的意思。
她抓着卷子的手抬起来，挠了挠脸。
“没事。”
“嗯。”池璟昭抓在门框的手没松开，抱臂睇着她。
黎漾继续抓脸，几秒后手垂下来，放弃装腔作势：“没事就不能敲门了吗？”
“可以，”池璟昭似笑非笑地看她，“所以给你开了。”
黎漾哦了一声，放弃拉扯，把池璟昭手挥开，挤着他进去，往沙发处走，气势不是很足：“我要在这里写作业。”
池璟昭松开门，反手压上，跟过来。
黎漾已经在沙发上坐下，看池璟昭径直朝自己走过来，手压在作业本上：“不不行吗，你说干什么都可以的，要根据自己的意愿”
话没说完，被池璟昭怼着往里推了推。
男生拉过毯子，半躺着窝进沙发里，和她挤在一起：“行，怎么不行，不答应了你吗？”
黎漾推他的背，小声：“你挤到我了。”
池璟昭混声笑：“这是我的沙发。”
黎漾怂了下鼻子，还是推他：“那你也挤到我了。”
池璟昭把她推自己的手拉下来：“你到底写不写，不写把你赶出去了。”
“你敢。”黎漾说。
于此同时，把被池璟昭握住的手腕抽出来，小幅度地往旁边挪了挪，给池璟昭腾出位置。
她低头看题，唇角不自觉得勾了弧度。
写了两笔，她凑头过来：“而且你不要总占我便宜，又没有病，干嘛要握我手？”
池璟昭背抵着她，阖眼靠得舒服。
“这样就算占便宜了？”
“不然？”
池璟昭轻笑，慢条斯理地打嘴炮：“那亲呢？”
黎漾腾一下脸红，捡了地上的抱枕扔他怀里：“你有病。”
“没病谁找你啊？”池璟昭继续笑，“所以要循序渐进，病严重了，就不能只是抱抱”
黎漾拎起枕头继续砸他-
事情是在第二天下午开始发酵的。
吴耀把拍到的那两张照片传到了学校论坛，起初没谁注意，因为大家都忙着学习，没人天天什么也不干扒论坛。
但因为照片的两个主人公，一个是在全年级都有那么点名气的池璟昭，另一个是刚转过来，仅仅两个月时间就考到了第一考场的漂亮转学生。
第一个看到的学生实在太惊讶，我靠了一声，就开始给别人看。
一传十十传百，不消两节课，基本全知道了。
周启水和舒瑶对视一眼，捏着手机惴惴不安，思考要怎么告诉后排一个在补交，一个在认真刷题的两位。
舒瑶推了周启水一下，他嘶了一声，咬牙跺脚，往后转身：“黎妹”
黎漾停笔抬头。
再接着王倩从前门进来，扬手磕了磕门板，她目光在池璟昭和黎漾那排落了下。
因为她这声敲门，教室里变得安静，不乏有看到她眼神的，跟着一起往池璟昭和黎漾的方向瞅。
贴吧上的消息传得快，大家或多或少都看到了。
王倩眉心轻皱，目光从黎漾身上划开，喊了声：“池璟昭，你出来一下。”
事情并不严重。
仅仅一个拥抱的照片，而且是发在了只有学生混迹的论坛上。
王倩也只是想稍微敲打一下，不希望两人影响学习，或者做出出格的事。
如果真的是早恋，那可能她想管也管不住。
黎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多想，问周启水叫自己干什么。
池璟昭则从座位绕出去，往门口的方向走。
教室东侧两扇巨大的明窗，通着走廊，王倩觉得这到底是学生的隐私，所以没站在走廊，当着班里人的面找池璟昭谈话，而是往前，把他带到了拐角的楼梯间。
王倩手上还拿着教案，轻拍了两下腿，措辞：“你和黎漾”
池璟昭抬眼。
王倩看他的表情明白他大概不知道论坛上的照片。
“有人在学校论坛发了你俩的照片，是在咱们学校附近的商场。”王倩没点明白，只说了地点。
池璟昭想了下，大概懂可能是什么样的照片。
他思考两秒：“我们两个的家长是朋友，她暂时借住在我家。”
“照片应该是昨天晚上拍的，”他顿了下，坦白道，“她因为一些事情情绪不好，我安慰她。”
王倩看池璟昭的表情，觉得不像在糊弄。
“没有早恋吧？”虽说问这一句，多此一举，但王倩到底是个班主任。
“没有。”池璟昭答。
王倩犹豫片刻，两个学生成绩都很好，听池璟昭的解释只是两个人因为父母相识，所以关系比较好，也不用过多担心。
“行，你回去吧，反正心放学习上，其它我就不多说了。”王倩道。
那面池璟昭一出去，教室顿时炸开锅，看了那个帖子的都能猜到王倩把池璟昭叫出去干什么。
池璟昭是尊佛，他们平时不敢在他头上造次，但黎漾不一样，特别平易近人。
这会儿不仅是周启水，前后三排，方圆几米都在朝黎漾的方向伸头。
“你跟池璟昭怎么回事？”8一48①⒍96⒊
“论坛上那个帖子爆了！”
“为什么，怪只能怪你俩在年级里都小有名气哈哈哈”
“倩姐把他叫出去，肯定是因为这个。”
“突然觉得你俩挺般配的草了，冷面大魔头和漂亮转学生。”
“到底谈没有，求求了告诉我吧！！”
坐得近的全都七嘴八舌，问黎漾情况。
黎漾看过周启水手机上的照片，把手机递还给他，舔了舔唇，没想好怎么解释。
正巧，前门响了声，黎漾抬头看过去的同时松了口气，池璟昭回来了。
池璟昭当然也看到黎漾看他了。
他收回目光，屈指轻磕了两下门板。
磕门的声音也不大，但因为长期冷脸，和那些半真半假的谣言，在班里人的心里，气场十足强。
当下四散，纷纷坐回自己的位置。
只不过还偷着拿眼睛瞄他们两个，都没放弃八卦。
池璟昭落座，上课铃正好打响。
黎漾瞟他，笔尖在演算本上乱画，小声问她：“倩姐找你干什么”
男生把要用的书从桌肚里拿出来，气音笑：“你说呢。”
揶揄的口吻太明显，黎漾一噎，闭上嘴。
片刻后，没忍住，蚊子哼哼似的问了句：“那你怎么说的”
“如实说，”池璟昭把书页翻过去，“没早恋，只是你住在我家，我安慰你。”
黎漾软趴趴地哦了一声，也装模作样的翻书。
确实没早恋。
他们这关系算朋友以上，早恋未满吧，黎漾想。
池璟昭手指从书页上垂下来，斜眸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时垂眸笑了声。
王倩对这件事反应不大。
班里的同学也就是八卦一下，听说两人住在一起，又是一惊讶，但觉得可能是从小就认识，关系好。
事情没闹得沸沸扬扬，大家最开始那个好奇劲儿过了，也就平息下去。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没想到晚自习第一节 下课，黎漾收到了黎明威的消息。
信息上说自己现在在路上，等会儿就到她们学校。
黎漾看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皱眉。
她直觉黎明威是为她和池璟昭那照片来的。
她再次感觉不适。
该关心的时候不见人影，现在兴师问罪又有他。
黎明威是第二节 晚自习上了一半时到的，彼时池璟昭刚好从办公室出来，老刘喊他过去拿一套卷子。
高三年纪的班主任和主要任课老师都在同一间办公室，所以池璟昭出来时正撞上往这侧走的黎明威。
男人穿着板正的白色衬衣，戴一副银色细框眼镜，跟池鼎嬴比，无论是身材还是样貌都保养得更好。
身上学术和科研的气息浓，像是某个大学的老师。
他看到池璟昭第一眼，很深地皱眉，再接着走上来，直接问池璟昭：“黎漾在哪个班？”
池璟昭把身后办公室的门带上。
走廊灯是声控的，此时闪了下，灭下来。
池璟昭盯着眼前的男人，一时觉得有点嘲讽。
自己女儿哪个班都不知道，还来兴师问罪？
估计是因为池璟昭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黎明威对他说话还算客气，但脸色非常难看，明显是憋着气。
池璟昭就奇了怪了，他到底是怎么好意思生气的。
黎明威看池璟昭不说话，作势要绕过他直接往办公室走。
池璟昭往旁边一步，挡住他。
“你干什么？”黎明威看他。
池璟昭拎着卷子的手垂在身侧，低了下眼，即使有气，但还是叫了他一声叔叔。
“你要去找老师吗？”
“她干出这种丢人事儿，我怎么就不能去找老师，我到底要问问学校，是怎么教人的，”黎明威声调没有太高，但言辞激烈，“我是送她来上学还是送她来谈恋爱的？大家会怎么议论，我的脸往哪搁”
池璟昭打断他：“没有谈恋爱，也没有人议论。”
池璟昭注视着眼前的人，是为了黎漾才开口去跟他解释这些。
“老师没有说什么，快高考了，所有人都知道不应该拿另外的事去影响一个备考生。”
他不知道黎明威今天来到底有什么意义，来吵黎漾一顿，彰显自己不是“教子无方”，以此来挽回自己的面子？
黎明威怎么会听不懂池璟昭说的话，他脸更黑了几分，转身就要往回走：“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去找老师，我一个一个班找。”
池璟昭手里的卷子折起来，两步上去拦住他。
再出口的话已经带了讥讽：“给她留点面子吧。”
几次三番被顶撞，黎明威怒气值达到顶峰，扬手指他：“我不用你教我怎么教育孩子，你一个小辈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把她放到你们家，就是让你这样对我女儿的？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你说啊！”
好在两人站的这处方便是废弃的教室，没什么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风窜进走廊，夹带着黎明威的这句话灌进池璟昭的耳朵。
池璟昭忽然觉得可笑。
对眼前这样一个“父亲”，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尊重的。
他唇角的笑讥诮：“你当时把她扔到我家，让她和不认识的男生一起住，怎么没想过我会对她做什么？”
“现在想起来了？”池璟昭问。
第50章 3.24加更/
大多数中年男人在很多方面都一意孤行, 大男子主义，家长主义，自我主义。
即使意识到错了, 也不改, 甚至不会承认, 守着自己那点可笑的颜面。
池璟昭觉得眼前的人跟池鼎嬴、戴林没什么差别，甚至比他们还要再恶劣一点。
“你每次把她塞到别人家想过她会过得不好吗？”
“你没有，”池璟昭轻哂, “你从没有站在她的角度出发过，现在也是, 你去班里找她, 难道不会让她成为别人的谈资？”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未成年, 会害羞, 会脸红，当着这么多人被你骂会很难堪！”
“你想过吗？”他问黎明威。
池璟昭揉着手里的卷子, 把这些话一句句地扔给黎明威。
但固执己见这么多年的人, 不可能因为池璟昭简单的两句话就改变想法。
黎明威短暂失语后，扬手往旁侧挥开：“我说了不用你来教我！”
话音落抬脚就往楼梯口走, 池璟昭抵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回来。
“你敢跟我动手？”黎明威呵斥。
池璟昭无动于衷, 一直站在他的身前, 拦住他的路。
池璟昭看他：“没有动手，而且我说了不要去打扰她上课，有什么事放学再说。”
黎明威：“你有没有点礼貌, 跟长辈”
池璟昭笑了：“我没有。”
“所以我不会让您去的。”池璟昭说。
池璟昭太强势, 黎明威暂时妥协。
离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找了间空教室，等黎漾下学。
和黎明威说话, 耽搁了时间，池璟昭回到教室时，刚好下课。
黎漾把刚订好的卷子放进文件袋，按着桌子起身。
池璟昭走过来：“去哪儿？”
黎漾握着手机，眉宇间很明显的苦恼和心烦：“我爸来了，我不想他来班里找我，我去看看。”
“没事，不用去了。”
黎漾比池璟昭矮不少。
池璟昭拨着她的头把她往座位里面带。
周启水转头看到两人的动作，回身拉着舒瑶咬耳朵，他们还没从两人嘴里逼问出点什么，但这不妨碍磕cp吃糖。
黎漾和池璟昭现在在他们那儿是青梅竹马的人设。
黎漾听懂池璟昭的话，目光从屏幕上抬起来，“诶？”了一声。
池璟昭解释：“我刚在走廊碰到他，他说想找你谈谈，我让他放学再来。”
黎漾捏着手机哦了一声，乖乖点头，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来。
她表情看不出喜怒，但明显没有前两节课好。
“黎漾。”池璟昭喊了她一声。
黎漾捏着笔抬头，像刚刚一样“嗯？”了一下。
池璟昭就站在她身侧的座位，和她对视半晌，没多说什么，摸了下她的头，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没事，你写题吧。”
黎漾再次“哦”，拉开笔袋，找笔。
她动作有点慢，手指在里面拨了两下，挑出一根常用的。
按了两下圆珠笔的顶端，发出“咔哒”的声音。
盯着笔尖看了两秒，放下笔，往池璟昭旁边侧身。
池璟昭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偏头看过去。
“嗯”黎漾声音低低的，带点哑，“我没事。”
“所以不用担心我。”她摸着鼻尖说。
池璟昭手压着桌子上的课本，注视她。
黎漾摸了摸后脑，小声：“你刚刚叫我，不是想安慰我吗？”
“没关系的，我没事。”她道。
池璟昭看着她那双眼睛，两秒后，垂眸笑了声。
“知道了。”
她很敏感，能察觉到别人的情绪，也猜出对方想说的话。
其实自己已经很惨了，却还是会反过来安慰对方不要担心。
放学后，黎漾和池璟昭一起去找了黎明威。
黎漾没想躲。
一是她现在脱离不了黎明威，二是她了解黎明威的性格，如果事情没有个解决办法，他可能会一直来找她。
一楼不常用的空教室，临着楼中央天井，靠后门的灯管有两排是坏的。
黎漾和池璟昭坐在并排的两把椅子上，对面是黎明威，旁边站着被黎明威叫过来的王倩和老刘。
其实王倩觉得这事情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池璟昭不用说了，年纪前几，又有竞赛加持，国内top2两所大学预定，黎漾转学过来得晚，但适应很快，最近一次考试在年级第五十八名。
省重点的年级前几十，只要能保持住，即使去不了最顶尖的，其它好大学也基本随便挑。
但学生家长要求聊，她也只能陪着。
黎明威低头看手机，语气不容置疑：“我给你联系了我另外一个同事，你这周从池家搬出来，去她家住”
黎漾呼了口气：“我不去。”
“是我一个女同事，家里也是女儿，考虑你的要求，给你找的女生，这总行了吧。”
这总行了吧
黎漾想笑。
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重人。
黎明威说着要给他说的那个同事打电话。
黎漾抬眸，直视他：“我说了我不去，你打一万个我也不会去的。”
“你是觉得认识新人、熟悉环境不需要精力吗？”黎漾没有任何哭的冲动，单纯得很愤怒。
她顿了两秒，实在忍不住，声调不由提高：“为什么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让我执行？？”
“因为我是你爸，我从小供你吃供你穿”
“所以我也一直对你百依百顺，不让你操心，不是吗？”
“你是我女儿，你本来不就应该听我的？！”
“那你呢？你是我爸，你关心过我吗？”
两人情绪有些激动，王倩在一旁不免劝：“黎漾爸爸，换环境确实对黎漾”
“你看她那个样子，还有当我是她爸吗？！”黎明威几乎没听王倩说话便打断她。
黎漾捏着校服边角。
看向远处站立的她的父亲，有将近三个月没见，她对他的面貌甚至都有些不熟悉。
可能不只是因为长时间没见，也因为从小就借住，或者住校，本来就见得不多。
她没有妈妈，但父亲这个角色在她的生命里也是缺失的。
黎明威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我不管你怎么样，今天要么住校，要么搬去我另外一个同事家，你自己选吧！”
黎漾背靠椅子，重重呼吸，真的累了。
所以说了这么多，还是白费口舌。
“让黎漾住校吧。”
一直没说话的池璟昭突然开口。
他知道黎漾为什么一直没松口。
是因为他的身体。
但他前两天去复查过，打了针剂，状态还好。
如果黎漾坚持住在自己家，黎明威不会同意，闹起来，影响的还是黎漾。
四中住校环境很好，四人间，舒瑶的寝室有两个床位空着，黎漾可以搬过去，有熟人在，应该会好很多。
黎明威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拨了下桌上的手机，沉声：“可以。”
王倩想了想道：“如果你觉得四人间不舒服，我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哪个寝室空着，我把你调过去，你可以一个人住。”
高三下好多人改成了走读，空下不少床位。
黎漾两手搭在腿面，吐了口气，看向池璟昭
和池璟昭一起从学校出来已经九点半了。
和黎明威几乎拉扯了一个小时。
黎明威让黎漾这两天收拾收拾东西，周四之前搬到宿舍。
没了黎明威和老师在，黎漾刚刚那个顶着的劲儿卸掉，脑袋耷拉，看起来有点累。
两人站在校门前，等李叔开车过来。
她掐了掐指尖，问池璟昭：“为什么让我去学校住，你再生病”
“我带了药回来，不舒服可以去医院打针。”池璟昭扫了眼她马尾上的毛绒球，解释。
黎漾哦了一声，目光瞟向马路对面的车。
李叔要把开到前面的路口，掉头才能过来，现在正在等红灯。
之前确实是担心池璟昭才没有住校
“还有。”男生嗓音低缓，在她头顶响起。
黎漾仰头看过去。
“你不去住的话，你爸不是会一直拿这事儿烦你？”池璟昭稍稍抬眉。
路灯撒下柔光，在他的身周拢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黎漾突然发现池璟昭表情生动起来也挺好看的，有种疏懒闲散的帅。
她撇开视线，低头。
“低头干什么？”池璟昭瞧着她的脑袋顶问。
“不干什么，”黎漾回，从晚上知道黎明威要过来到现在，第一次笑，“不能看到你。”
她用的是不能，不是不想。
远处车已经拐过路口，正在掉头。
黎漾感觉自己后脑被人揉了揉，听到池璟昭说：“忍忍吧，就一个月。”
黎漾“唔”了一声，刚想抬头，脑后的手已经撤走。
身旁的人单肩垮好书包。
“等高考完。”黎漾听到身侧的人绕过她时带着笑音说了句。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等高考完什么？
黎漾摸了摸发热的耳朵，望了眼前侧男生挺括的背影，跨步跟上去。
然后低头仔细掰着手指算了算，不是一个月，满打满算还有四十五天。
黎漾带过来的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松松装下，打包收拾没花多久，一共也就半个小时。
周三晚饭时间，黎漾没跟舒瑶他们去吃饭。
行李早上过来时李叔帮她送到了寝室楼下，她现在只需要提上去，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了。
房间在二楼，不高，她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
东西拎上去，往衣柜放衣服时，寝室门再次被打开。
这间宿舍除了舒瑶外，还有另外一个女生，三班的，性格活泼，也很好相处。
女生还跟了一个同学，进来时跟黎漾打了个招呼。
她去自己住的床位，把帘子拉下来，换衣服。
她朋友坐在靠门的桌子旁，一边看手机一边等她。
翻着翻着，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轻抽了一口气，再接着就是看了眼还在收拾东西的黎漾。
黎漾和池璟昭是“青梅竹马”的传闻，从十班传出来，遍布了整个年级，一线吃瓜的群众们基本都知道。
三班那个女生终于换好衣服，撩了帘子走出来。
“走了。”她喊坐在桌子旁的双马尾女生。
双马尾抬了下头，面露难色，她再次看了眼黎漾，招手让刚换衣服的女孩儿过去。
女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走过去，俯身靠近她。
双马尾给她看了眼手机，随后比了口型问要不要告诉黎漾，或者问她知不知道。
先前那个放过黎漾和池璟昭照片的id，又发了一个帖子。
这次还是放了几张照片。
画面有点血腥。
主角是池璟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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