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蔓之前和陈糯说:你现在和走在沙漠期待看到绿洲的人没什么区别。
搞民俗音乐的音乐人说话语调飘飘,让人很想打她,“看到的都是海市蜃楼啊邱蜜,我本来应该劝你乐观一点,但感觉,也没必要多乐观了。”
现在科技发达,也不是以前那种聊天需要分分秒秒计费的时代,陈糯也没有和人在公话亭打电话的经历。
就算以前的流量套餐比现在贵,她在上网方面也很舍得,更别提什么都走在时髦前列的酆理了。
陈糯一开始想,她只是家里有事。后来她想,酆理可能太忙了,但对方一直没告诉她家里干什么的。
以前酆理对她事无巨细,后来酆理的账号消失在列表,陈糯在某个早晨习惯性地看微信置顶,发现酆理不见了。
她找了酆理很久,又花了很多钱去找,对方人间蒸发,从此遍寻不见。
陈糯回扬草找过庆敏戈,也找过邓弦,这两个人已经分手,当年天光云影一起吃饭的人四散在天涯海角,什么都变了。
邓弦:“我不知道。”
她继承了庆敏戈的手艺和这家文身店,说话大大咧咧的人彻底被催熟,她的人生全是被另一个人雕琢的痕迹。
酆理至少还活着,但庆敏戈已经死了。
她的遗照藏在邓弦胸口的吊坠,陈糯哑口无言,好久才问:“什么时候……为什么不通知我?”
邓弦冲她笑了笑,她以前看不起陈糯,说话没带炸药但也不是什么讨喜的人,“她的遗愿就是安安静静地走。”
陈糯:“那酆理也不知道吗?”
邓弦露出一个苦笑。
她们明明是同龄人,邓弦皮囊还很年轻,不知道为什么陈糯从她的笑容看出了庆敏戈的影子。爱过谁就会被谁影响,她举手投足庆敏戈的影子让陈糯觉得可怕,她逃也似的从扬草回到自己常住的城市,偶尔会照镜子照很久,想:那我身上有酆理的痕迹吗?
现在陈糯的悲观和乐观和花洒喷出的雨浇在一起,她踮着脚去亲吻酆理,头一次升起荒唐的念头,要是接吻就能读到对方所有的记忆就好了。
酆理看见了她吊带下摆卷起来看到的腹部伤口,沾了水看上去嫣红一片,她马上把水关了,“你这叫伤得不重?”
“受伤了还要继续工作,你公司疯了吧?”
雨水没了,酆理和陈糯发丝却好像仍然在下雨。扎着头发的人发圈掉在地上,披散的发柔和了酆理皮囊自带的锋利,陈糯嗯了一声:“不是公司疯了,是我想上台。”
“固定行程,取消也没意思。”
她脸色苍白,看向酆理的眼神一如当年的倨傲,“如果我不来,能看见你吗?”
“就算崔蔓真的让摄像镜头扫到你,我也没办法拦住你吧?”
两个人浑身湿透,卸掉妆容的陈糯一张脸寡淡眼神却很有神,她踮起脚捧起酆理的脸,痛都像是她的嘉奖,“我早就无所谓了。”
“你现在明显是想起来了,”陈糯的手指拂过酆理的眉眼,“那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
“会永远和我好的。”
她本来就很擅长放狠话,当年她俩互相看不上眼时候陈糯的拽和酆理也异曲同工,只是外形差异太大,导致刺头的永远是酆理。
酆理:“记得。”
她不想和陈糯掰扯这些,直接把人抱了出去,陈糯还不乐意,“你干嘛!我说我要你履行承诺,你当初走得潇洒,现在拒绝的又是你!”
“酆理!你就是不喜欢我了,你记得有什么用!”
陈糯是个歌手,但严格意义来讲不算主流圈子的,和崔蔓这个小众民乐混在一起自己也被自动划分到那边。
就算上过综艺粉丝的体量也不大,她要活得舒心也很简单,没有严格的偶像标杆,更没什么恋爱限制。
只是她不肯放过自己,词曲声声,全是要把听者拽入和她一样被留下的痛苦。
陈糯也曾经创下熬夜三天还仍然很精神的记录,最后是工作室的人强行把她带去医院的。这些换个有名点的可能已经新闻无数,也可能是陈糯就算在需要人脉的圈子里仍然保持距离感。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空壳,每分每秒的呼吸都靠过去回忆的滋养。
时间进度拖长,她和从前一样,但也有大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从前她对酆理的喜欢从不宣之于口,是理所当然,现在她被对方放在沙发上无所谓伤口也歇斯底里——
“你还要走吗?”
酆理直接脱了她身上剩下的衣服,一边把人以一种不会牵扯到伤口的姿势摁好,给褚春晓打了个电话。
“春晓,是我,”陈糯瞪着酆理,酆理又觉得好笑。她片片回忆里刚穿成邱蜜的陈糯像个杂毛小猫,毛发枯黄,只有一双眼格外有神,看上去不会太早嗝屁,“我要去趟医院,公立的算了,家里还有个大明星。”
大明星三个字含着笑意。
酆理的声音不可以压天生就这样,以前她还做过推销电话的兼职,回来和李建骢抱怨老板嫌弃自己的声音难听,还是那种甜嗓好。
这种事也是李建骢和江梅花结婚后在饭桌上说的,老爸笑声爽朗,说:“小菟当时还说要她去推销才可以赚大钱。”
酆理一边从夹走陈糯看上去的扣肉,一边说:“小菟是童工,不像我。”
陈糯实在没忍住插了句嘴:“老龄工。”
酆理:“你才老龄。”
李菟早就成了坟包,酆理提起死去的妹妹也不会摆出难过的面孔,大多是怀念,像是李菟还在一样。
“也有人听我推销的好吗,”酆理耸肩,“一些富婆姐姐,就喜欢我这样的。”
以前陈糯就怀疑过酆理的性取向,有些人看外形就很明显。只不过酆理有个明晃晃的靶子,还和陈糯互为情敌,烟雾弹实在太能骗人,但也能在某些时刻泄露端倪。
李建骢倒是没多想,“奶包小时候很可爱的。”
酆理和奶没关系,更和包子没关系,她更像个涂了黑椒汁的炸.弹,陈糯当时被雷得无话可说,嫌弃地看了一眼酆理。
名义上的姐姐冲她挤眉弄眼,还要问江梅花一句:“阿姨你觉得呢,我要是给你推销你会买吗?”
陈糯没忍住插了句嘴:“你那是强盗。”
酆理嗤了一声:“我又没抢你钱,我都是让人心甘情愿的好吗?”
江梅花还在努力做个贤妻,试图在这样的家庭有一席稳固的地位,选择顺从看上去桀骜无比的继女,“我、我当然会买啦,奶、奶包挑的东西肯定很好。”
陈糯瞪了她一眼,心想:太没骨气了。
大概是陈糯的眼神太明显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堪比恐吓的酆理看向陈糯:“您还有什么指教?”
她阴阳怪气,陈糯懒得理她,筷子撞开酆理的筷子,抢走最后一块扣肉。
多年后酆理的阴阳怪气还是一如既往,陈糯翻了个白眼,想说话又被捂住嘴。
论力气无论是高中生酆理还是大学生酆理都足够把她折断,这也是为什么陈糯之前百般推拒。
一旦被酆理打开,她就会失控,但又要克制不尖叫,难为情占据头脑,话到嘴边也就是不要有下次了。
没想到被时间催成欲望,另一个人现在却没什么心情,压制陈糯轻轻松松,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话含着陈糯讨厌的熟稔。
不知道褚春晓说了什么,酆理嗯了两声,“我就知道打给你没错。”
“谢谢。”
说完酆理扔了手机,给陈糯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
捂着陈糯嘴的手掌终于撤开,陈糯看酆理从沙发一侧拿出衣服扯了扯嘴角,“客厅都能……”
酆理:“我以前也喜欢在客厅放衣服,没少被江梅花絮叨。”
江梅花死了很多年,陈糯不怎么想给她上坟,找的也是一些墓园业务。
陈糯:“还是我拿进房间的。”
“然后我找半天没找到衣服,等我买新的你告诉我在你那。”酆理以前的衣服清一色t恤,现在放在客厅的也差不多。
人就算受过重创,爱好还是没怎么变。估计是知道陈糯不爱穿这种套头背心,酆理直接给她找了衬衫,不蹭到伤口把下摆往上,打了个结。
酆理给陈糯换衣服,自己身上还是湿的。她个子高,上学的时候和同样很高的崔蔓站在一起总是更引人注目的那个。
崔蔓纯粹瘦高,实际上扛个锣鼓都要大叫,酆理看上去有力气很多,老师最爱叫她搬东西,一边说现在的男生个个体虚。
男同学在酆理面前跟弱鸡似的,传闻酆理要是真的生气,起码一拳揍飞一箩筐。
这些传闻也不知道出处在哪里,陈糯以前听就觉得离谱。等穿成邱蜜和酆理好了,发现也不是空穴来风,酆理扛她和扛标枪没什么区别,偶尔的恶劣就是欣赏陈糯拒绝后被拽回来的模样。
以前酆理看着就凶悍,江梅花私底下就抱怨过你这个姐姐好像女土匪。
陈糯觉得酆理还挺像李建骢的,继父要是留个络腮胡估计更像土匪。怎么江梅花是个异性恋就夸李建骢威武,那酆理怎么就匪气了,就算陈糯当时讨厌酆理,都觉得江梅花纯粹是夹带私货。
陈糯忍不住问:“你这不都是记得吗?”
酆理给她穿衣服的动作轻柔,扒裤子也没之前那么以逗弄陈糯为乐,正经得陈糯很不自在。
“记得,但有种,”酆理想了想,“没什么沉浸感的……”
“感觉。”
陈糯:“我可以……”
酆理给她套上自己之前买的松紧阔腿裤,发现太长,眼神怪异。
陈糯:“长得高了不起?”
眼前人点头,“你等我一会,我去里面再拿一条。”
这个公寓看不出属于酆理的痕迹,陈糯又有太多问题了。
失去记忆又重新记得的人明显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目前为止她更像是拥有酆理记忆的陌生酆理。
陈糯的想念仍然无处挥发,她随手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发现还是某牌子的赠送,尾部一串英文,缩写是俱乐部的名字。
酆理很快出来了,她还换了一身衣服,正想说这条可以,发现沙发上的人居然就这么光着腿睡着了。
已经凌晨,酆理加崔蔓的微信通过了,两个人也没叙旧,崔蔓告诉了酆理陈糯上周的小型车祸。
被开摩托的圈内前辈的小孩擦到了,腹部有伤。
现在陈糯侧躺在沙发上,酆理弯腰看她,她也没看多久,把人叫醒,套上裤子把陈糯抱走了。
陈糯本来表演就累,现在是精神加身体的双重疲倦,酆理身体的熟悉感让她闭着眼也习惯搂抱。
她从来不喊酆理姐姐,亲密的时刻也是连名带姓。
但一个名字可以有无数语气,像是淀粉包裹的不同食物,味道也不一样。
“酆理。”
陈糯闭着眼喊她,声音疲倦无比。
酆理嗯了一声,陈糯又喊了一声,这一声尾音长得像是叹息,“别走了。”
酆理没回答,也不知道陈糯是醒着还是半睡半醒,她的拧巴早就被时间痛击,现在只剩下坦诚:“我喜欢你,你还……”
“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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