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头,李婠清早让庄管事进府,还没过晚,这事儿便传到了老太太耳里,当晚便被罚抄了《女戒》。


    老太太发话:便先让她抄百遍,弄清错在何处再来请罪。李婠不敢置喙。


    这日,李婠笔下抄着“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等词,心下厌烦,脸上也带出几分。


    春慧立于书案旁磨墨,不敢作声,夏菱拿着一张写满的纸张放在院里晾晒,回来捧回一封书信。


    李婠埋头苦写,道:“可是庄管事?”夏菱道:“正是。”李婠遂放下笔,缓了脸色。


    里面有封厚厚书信,开头写道:东家谨禀,日前纺织坊一事,夜不敢寐,恐负东家厚爱,遂次日寻中人拟房屋三处……下文细细介绍三处房屋占地与格局,以及所需人手、银钱,列举详尽,又有工坊四条八戒,奖惩条例等。


    李婠细细看后,心中道:这可算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单见他举止言辞,只以为是个守陈腐旧之人,没成想也颇有进取之心。


    她思量后,用朱砂批了小字,叫来夏菱:“你且与菊生说,我细细看了,有几处不妥,几处疑惑,且改改再呈上来罢。”


    先不提庄管事与马氏这边,且说这信送出不久后,梅儿抹着眼泪跑进院里的,正值秋灵在走廊下打络子,见状后起身问道:“这是怎地了?”


    梅儿哭道:“我哥哥方送了信回,好几人囔囔着奉命行事,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凳子上打板子。”秋灵道:“这还了得、你莫急,且与姑娘说去,看看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


    李婠此时正抄着书,见秋灵与梅儿进来,笔下一顿,纸上留下斗大个墨迹,她没理一旁夏菱叠声“糟蹋了、糟蹋了”,问何事,梅儿哭哭啼啼禀明后,哭道:“求姑娘救救我哥哥——”李婠道:“莫急,你且带路。”


    李婠带着梅儿、春慧、夏菱、秋灵并柳妈妈与几个粗实婆子往园子里赶,刚跨过垂花门,便听长棍撕破长空落在人肉上,伴着菊生一声声惨叫。


    花丛遮掩处,只见菊生被扒了裤子趴在凳子上,几个小厮按住他手脚,一人手持棒子,下下到肉。


    梅儿见此,扑上去大叫一声:哥哥。


    李婠此时喝道:“住手——”,那几个小厮先被扑上来的人惊得停住,后又见是府上姑娘,忙跪下请安。


    身后柳妈妈见菊生没穿裤子,一叠声道:“姑娘、且避避,此处污浊。”李婠没理,她只见菊生臀股全是血,忙道:“你们几个且去扶他歇着,再去请两个大夫。”身后众人方忙开了,只柳妈妈边连声说不和礼数、不干净之类的话,边抬起袖子欲遮住李婠眼。


    李婠抚开眼前的袖子,眼中怒气未散,冷声道:“几位莫不是看差了这是什么地方——说打就打、滥用私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跪下几个小厮连连道不敢,其中一人仰头道:“回禀姑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万望姑娘开恩。”李婠冷哼一声:“我倒是要听听、你到底是奉了谁的令,敢来打我的人?”


    正此时,一声音插进来:“奉的便是我的令,打也是也是你的人,怎么,还打不得?”李婠心中一惊,回头便见老太太与夏嬷嬷立在后方,几个丫鬟婆子远远地垂首站着,更远处有一轿辇子。


    李婠忙上前行礼:“祖母。”身后跟着地夏菱等丫鬟婆子也慌忙行礼。


    老太太手里拨了几颗佛珠,眼睛盯着李婠,不叫起,半响后她才开口:“先回罢。”说罢转身走了。


    夏嬷嬷落后几步,与李婠轻声道:“姑娘,老太太现下正生着气,回头快予她赔个不是。”李婠垂眼,低声回道:“多谢嬷嬷。”


    待回了安喜院,夏嬷嬷便拦住欲跟着的夏菱等人,道:“你们且回罢。”夏菱等人万般求情也无法,只好留一二人在次候着,其余人回了。到佛堂门前,夏嬷嬷又支使其他人留在二门外,自己进去了。


    屋内,李婠闷不吭声地跪在地上,夏嬷嬷见此忙找了个绣花软垫递过去,老太太抬眼道:“怎么?要不我去跪着、她来坐?”夏嬷嬷吓得忙收了起来。


    老太太转头训斥:“你说说、现下做的哪桩哪件合乎情理?我怜你孤弱,予你银钱、铺子,没成想你胆大包天,去买通那几个门房小厮,成日里出府捣鼓不算,又是擅自接人进府,又是书信往来,可是不要名声了?这桩桩件件的,注意倒是大得很,你何不直接砌个墙,与我们单过罢。”


    李婠认错:“祖母,孙儿知错了。”


    老太太道:“我见你每次认错倒是麻溜儿,就是不见改。”说罢,她缓口气,接着道:“罢了,你且留下,我亲自管教你,我到要瞧瞧,你这一身反骨正不正得过来——”


    而后,她对夏嬷嬷道:“你且去把偏房收拾出来,从我这儿拨几个老实丫头看着她。另赏海棠苑各人十巴掌,你亲自看着。”


    李婠问道忙拦着:“祖母,何至如此,若无主子命令,她们也不敢动弹。”老太太没理,呵斥夏嬷嬷:“还不快去!”夏嬷嬷见李婠面露焦急,使了个眼色让她放心,方退下了。


    这厢李婠被罚,众姐妹知晓情形后,纷纷来求情,却被老太太挡了回去,只每月十五众人来晨昏定省时能说几句小话,李婠忧心织坊一事,却没甚法子,只得托人转到庄管事先搁置,心里难受。如此过了一月。


    一日,她见墙头挂满红布,问了手边丫头,才知堂哥李康宁与上都护府司马程家大房次女程韶仪婚期将至,婚宴那日,便得了老太太应许,出去迎客,待第二日又回了院子。


    这厢,李嫦,李娟,李姝三人亲事定后,已走完纳征,待问期时,李嫦婚事订于这年十月九日,李娟与李姝同订于次年三月二十七。


    问期这日正巧是季夫人生日,老太太午间便派夏嬷嬷送来贺礼,李康荣午间到跟前磕头,献上寿礼,余下人也备礼。李嫦邀了李娟、李妍等姐妹,与堂嫂程韶仪,又邀了何夫人,至晚间,在花厅前挂上灯笼,摆上一席,定了一班小戏,大家热热闹闹在花厅里开夜宴。


    是夜天高月明,晚风习习。季夫人与何夫人居席上,左右依次围坐着李嫦、李娟、李姝、李妍、程韶仪。


    开席后,众人吃菜敬酒,李嫦起头,端酒敬季夫人一杯,其余人一一敬酒。季夫人今日心中欣喜,连喝好几杯后,笑道:“可别光逮着我一人,也敬敬二太太。”何夫人道:“可别,还是敬寿星罢,即是寿星,应多喝几杯。”说罢,倒酒又敬了季夫人一杯。


    季夫人喝了,忙道:“可别又敬了,不然没个尾、怕是要喝到天荒地老。”众人笑着应是,席间说些趣事儿,十分松快。正此时,下人来报,道六姑娘来了。李嫦大喜,道:“原道她惹恼了老太太,请了没想她会来,没成想竟又来了。”说着,起身相迎。


    李嫦引着李婠上前,丫鬟婆子忙添凳子、碗筷,李嫦见了吩咐道:“再添两个菜。”李婠向两位太太行礼,道:“向伯母请罪,我来迟了。”季氏笑道:“不迟,能来我这儿心里便高兴了。”


    李嫦道:“这事儿还得怨我,今儿以为老太太不准,没去叫你,快些坐。”李姝不耐烦听她们墨迹讲话,倒了杯酒道:“快别怨来怨去了,直言快语些,小妹便自罚三杯罢。”其余人也出言赞成。李婠遂接过喝了三杯,众人叫好。


    方坐定,又有丫鬟来报,季氏笑道:“今儿个怕不是喜鹊盈门,加二连三的有人来道喜,快快说来。”那回禀的丫鬟喜道:“禀夫人,大老爷回了。”


    季氏吃了一惊,问:“你说甚?”丫鬟又重说了一遍:“夫人,大老爷回了。”季氏面露难色,何夫人道:“大嫂快去接接罢。”李嫦也劝:“妈,去迎迎老爷罢,这儿有我呢。”


    季夫人心里暗道,莫不是出了事,几日前接到书信还说不能回,但面上不好表露,道:“那今日我便失礼一回,见谅了。”众人摆手道:“没甚讲究这么多。”季氏走后不久,何夫人也道:“我也乏了,先行离去,你们小孩家家多聚聚,日后怕是也难见了。”说罢走了。


    席上皆默然。如今李嫦,李娟,李姝三人亲事已定,李姝、李婠也快及笄,程韶仪刚离了父母,到那时一别,天南地北,怕也没了相见之时。李妍性情纤弱,此时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李婠道:“即是如此,何不及时行乐?况也有一语,离为再遇,所失凡逢,日后虽说不在一处了,但在远也远不过天边去。”说罢,又接了一句俏皮话:“姐姐们若寄信,我便来看你们,只要别恼我坏了你和姐夫的神仙日子便是了。”此言一出,其余姐妹纷纷羞恼道:“哪里来的胡话,好不知羞。”“快快倒杯酒让她簌簌嘴。”李婠又喝了好几杯。气氛又活络起来。


    李姝此时提议道:“吃吃喝喝也没甚意思,不若再叫上喜鹊,桂姐儿她们几个,击鼓传花,到了谁家谁便讲个笑话。”众人称好。


    李嫦遣了一婆子去折一支桂花,又命一人击鼓。鼓声响起,花枝在众人手中乱飞,突然,鼓声戛然而止,几人一看,到了李嫦手里。


    李嫦笑道:“怎地是我,难不成是我今个儿运好?”李姝道:“二姐姐是运好,但莫要磨磨唧唧,快快讲来罢。”


    李嫦道:“急甚,这便讲。”她徐徐道来:话说在古时候,有一学者名侯白,好学有捷才,性情滑稽。一次,侯白遇到杨素,杨素问侯白:现有一大坑,几百尺深,你若跳进去,可有甚法子出来?侯白道:我倒不需要旁的,只需一根针便好。”众人好奇追问,要针作甚。


    李嫦笑道:“侯白答曰:用针在脑袋上扎一个洞,把头脑中水放出来,放满一坑,便可浮水上来了。”众人大笑起来。李嫦接着说道:“还没完呢。杨素问:脑子中哪有这么多的水?【1】”


    这儿李嫦卖了关子,“你们猜猜候白怎答的?”众人好奇追问,“怎答的?”


    李嫦笑道:“侯白道:要是脑子里没有这么多水,那为何要跳进那深坑里去?”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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