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坐她站, 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柳烟钰微微愣了下。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
她仔细看了眼他的表情,试图辨别他话中的含义,是真没听明白还是的确不会。
可他的黑瞳深得像一汪海, 她完全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她脸色变了变, 正色答道:“殿下可以自行测试, 也可找画本小册子辅助, 最好不要找女子尝试,情难自抑身体状况不佳, 恐打击到殿下康复的心情。”
既然看不明白,那她就当他是个啥也不明白的愣头青, 把事情摆到明面上说清楚。
胥康紧抿嘴唇,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柳烟钰眉头皱了皱, “殿下……”
她不明白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在压抑什么。夜深人静之时, 他自己躺在床上想怎么试都可以, 还搁这儿一本正经地问自己,仿佛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这种事情虽不能说人一出生就会,但起码到了适当的年纪, 差不多无师自通。
更何况依着太子这种身份, 估计懂人事起就已经临幸过不少宫女吧。再不济,还有解媚毒的女子。
他何至于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
但实际上,柳烟钰还真猜错了。太子很小的时候,亲生母亲, 也就是先皇后便因病离世。
先皇后临终前料定胥康在皇宫里会生存艰难, 当皇上问她的遗愿时,她不希望孩子养在任何人名下, 就单独居住,由皇上派专人照顾。皇上子嗣单薄,登基多年只得胥康一子。自然是满口答应。
现在的皇后本打算将胥康养在自己名下,未曾想愿望落空,便视胥康为眼中钉肉中刺。隔三岔五使些小阴谋。
胥康算是命大,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之外,每次遇到重大危险都能侥幸逃脱。
能活下来,实属万幸。
当他初懂人事之时,皇后遣人送来笔精墨妙的春宫图。当时他不知所谓何物,还命曾泽安当即展开,当惟妙惟肖的图片呈现在他面前,他当即吐了。
一把火烧了那些画卷。
原来春宫图分好多种,有情意绵绵令人想入非非的,也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而皇后送来的,偏偏是最血腥暴力的那种。
即便是久经人事的男子看了也会引起不适,更何况还未经人事的胥康?
他吐得天昏地暗,对男女之事还未学会便有了莫名其妙的阴影。
后来皇后往东宫里塞美人,胥康一律不理。
中媚毒那晚,他无所觉,大脑里没有留存记忆。
所以没什么印象。
再后来曾泽安找来正常的春宫图给他看,他能看懂也知晓怎么一回事。但心理阴影已然形成很难消除。
他从小养成的性格,不喜外人近身,连沐浴都不许人侍候,是个对自己个人私隐比较注重的人。
柳烟钰来了后一再突破他的底线。
几次三番提到自己的隐疾。
之前他都强忍着,可这次,他突然就忍不了了。
眼底汹涌着烦燥的气息,直直地瞪着她。
可就是这样瞪着她,也不知道怎样把这种烦燥的情绪给表达出来。
一直被黑沉黑沉的目光盯着,柳烟钰心里渐渐有些发毛。
她强装镇定地看了眼胥康:“殿下,不打扰您休息了。”
溜吧!
*
柳烟钰刚走没多久,陈之鹤匆匆走了进来。
他抬头望了眼面色不愉的胥康,低声道:“殿下,有了新的消息。”
胥康脸色缓了几分,转头问道:“那晚客栈里的女眷全部查清了?”
陈之鹤点头,但话语间有些迟疑,“只是……”
虽然媚毒事件过去已经挺长时间了,但陈之鹤的排查依然在继续。
今晚他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已经将那晚留宿过客栈的女眷全部排查出来。
所以他折返回来向太子禀报。
只是,他不知道太子是不是能承受这种结果。
胥康不耐烦地质问:“只是什么?快说。”
陈之鹤只好说出实情:“那晚留宿客栈的女眷有四位,其中两位是年过三十岁的妇人,带着嬷嬷和府里的下人上仙草山祈福,因天色晚了便在客栈留宿。另外两人分别是这二位妇人的嬷嬷,年纪都已经超过五十岁。听闻那天晚上,两位妇人都是和嬷嬷同睡一屋,未曾离开过房间。只有一位嬷嬷贪酒喝了半杯,夜半下了趟楼,再回来便找不到房间,说是,”
陈之鹤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启齿,“说是在外头晃悠了近一个时辰才回去。妇人胆小,知道她未回也没敢找。嬷嬷回去后说是醉糊涂了,前言不搭后语,记不清那一个时辰自己干了什么。回去后浑身狼狈不堪,裤子都被撕破了,半条腿光着,上身衣物则粘着不少呕吐物,邋遢得不成样子。”
陈之鹤把下属查到的情况据实以报,报到最后,他腿有点儿打颤。
让太子跟老嬷嬷颠鸾倒凤?
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胥康越听脸色越沉,直至最后,他语气阴沉得问:“你的意思是孤跟一个五十几岁的嬷嬷睡了一晚?”
陈之鹤只觉得后脖领子的风嗖嗖的,他呐呐道:“似,似乎是的。”
查来查去,就这么一个可能。
不是老嬷嬷又能是谁?
稀里咣当!
胥康手边的茶杯茶碗被他悉数扫到了地上。
*
顺利回到自己的寝宫,柳烟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吃了点儿小点心,她差凝儿去叫曾泽安。
曾泽安来了后,客客气气的,“太子妃有何吩咐?”
“殿下有通房丫头或者侍妾之类的吗?”
柳烟钰不懂就问。
她进府来没看到,不代表没有,止不定都被胥康给藏了起来。
“咱们东宫,除了您和殿下,再没有其他的主子。”
柳烟钰似懂非懂,“没有主子?难道有丫头?”
曾泽安笑了下,“回太子妃,殿下身边没有任何女子。”
柳烟钰眨巴眨巴眼睛,“是一直没有,还是有了之后解决掉了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怕曾泽安不说实话,她主动解释道,“曾总管,我问这些并无其他心思,只是想对殿下的身体有个更详尽的了解。怕万一他还藏着什么女子的话,影响他身体恢复。”
曾泽安似信非信的,点点头之后道:“殿下只您一位太子妃,再无其他女子。”
“那,解媚毒的那位呢?”
曾泽安愣了愣。
刚才胥康发脾气的样子足以说明,解媚毒那位是禁忌话题。
他恭敬道:“那位已不在人世。”
陈之鹤打听详细后便让人把那个肥婆子给一刀解决了。
这种肥头大耳的恶心婆子,多活一秒都是对太子殿下的玷污。
“那曾总管觉得,我问殿下的话有什么不妥吗?”
曾泽安含蓄一笑,“泽安认为,太子妃说什么便是什么,怎会有不妥?若真有什么不妥,那肯定是泽安不知道的。”
这问了跟没问也差不多,柳烟钰盯着曾泽安那张表情恭敬的脸,总觉得他没说实话,可也知道没法再问下去了。遂赏了点儿自己做的点心让他离开。
再去胥康那里针灸,柳烟钰干脆什么也不问,只管依着自己的想法施针取针。
猜不透胥康的心思,那便不猜。
如此又过了十天。
这天早上,凝儿站在柳烟钰身后帮她梳头。
“小姐的头发乌黑顺滑,发质真好。”
“以前在仙草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现在发质好是因为最近吃食的缘故。”
最近小厨房尽做些她喜欢吃的食物,变着花样做,她每顿都能吃下很多。
小腹也眼见着隆了起来。
她每每低头,心情总会不自由主低落下去。
她过一天算一天。
可腹中的孩子呢?
凝儿:“最近厨房里的人在吃食上的确是尽了心。”
柳烟钰抬手轻抚小腹,“这都是跟他沾的光。”
光凭她太子妃的身份,哪请得动御膳房的人天天为自己精心做这些?
别有用心的皇后娘娘利用了皇上对小皇孙的喜爱之情,兴师动众派出这么些人,力保柳烟钰这胎。
皇后赌这胎不是太子的。
柳烟钰微微叹气,她是这赌局里不可或缺的棋子。
明知是个赌局,却也身不由己。
在仙草山粗茶淡饭八年,养成了她特别纤瘦的身条,现在怀着三个多月的身孕,精心将养着,这皮肤一日好过一日,身材也日渐丰腴起来。
甩开心中杂念,她拿过医书继续翻阅。
傍晚,曾泽安来请柳烟钰去针灸。
天气湿寒,柳烟钰笼紧外袍,问:“今天还在偏殿行针?”
这连着十几天,一直是在偏殿,她只是例行一问。
曾泽安顿了下,“回太子妃,今天在殿下的寝宫。”
柳烟钰有点儿惊讶,不过想想也正常,在哪里针灸都是胥康的权利,容不得她反驳。
曾泽安想了想,又主动说道:“今晚是殿下最后一次针灸,明日便要出征。”
“出征?”
柳烟钰恍了下神,“殿下要亲自出征?”
“是,本朝赫赫有名的康炎培将军遇险,生死不明,皇上忧心如焚,想要御驾亲征,是太子阻拦下来,才改为太子明日出征。”
她这几日还在想着太子的身体,想着他跟皇上的一月之期,想着腹中的胎儿。
而今,太子要出征了。
“——那,”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半天才慢慢说道,“进去吧。”
第22章
寝宫内, 胥康已经换上了宽松的白色里衣,端正坐在桌前。
有曾泽安这个最佳帮手,柳烟钰施针很快。
施针之后,她便坐到胥康对面, 翻开一本医书, 安静地看。
看了一会儿之后, 她抬头, 屋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她和胥康两人。
他腹部、脚踝、背部都施了针, 就那样阖目坐着。
坐得很直,给她一种宁折不弯的感觉。
她忍不住打量他。
一对剑眉之下的面庞棱角分明。薄唇紧紧抿着。
她起身, 慢慢走到胥康身旁,轻声道:“殿下, 臣妾要取针了。”
胥康没有任何反应。
她将银针一一取下,放到针灸包里。
把针灸包和医书放置到一起。
之前到这里的时候, 她会行个礼走人。
可今日,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儿什么。
她站在离胥康一步远的距离,瞧着他依旧阖着双目的那张面庞,道:“听曾总管说, 殿下明日便要出征了。战争之事臣妾不懂, 不能为殿下分忧,但殿下的身体,臣妾还是希望能帮上一二。”
说到这里时,胥康眼睫翕动, 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抿了下唇, “不若臣妾随军出征,照顾殿下身体吧。”
说这句话之前, 她考虑过可行性,大概是微乎其微。可她还是说了出来。行医者,希望病患早日恢复健康,最怕的便是中途停止治疗,眼看要好了突然停掉,效果适得其反。
胥康静静看她。
柳烟钰:“臣妾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皇上肯定不会同意臣妾随军出征。可现在殿下的身体是很要紧的。魏太医说给您诊脉,脉象上您的身体比之前要好了很多,起码说明针灸有用。有用就不能半途而废。”
她问胥康有无效果,胥康始终未给出答复。但依据脉象,还是起到了作用。
胥康像块石雕,不动,不说话,就只看着她,眼眸里是她看不清摸不透的情绪。
两人默默对视着。
柳烟钰平静淡然。她提出这个建议并没考虑自己半分,完全是将眼前的男人视为君子而言的。他出征,为江山为社稷为百姓,他比那个惯会使奸使诈的皇后要好得多。
如果在胥康与九皇子之间二选一,她希望未来的天子是胥康。而身为天子,健康是首要的。
突然,胥康站了起来,在柳烟钰瞠目结舌的表情中弯腰将她抱起。
一阵天旋地转,柳烟钰已然被放到了床榻之上。
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俯身看着她。
浓墨般的眼眸近在咫尺,柳烟钰表情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胥康的双臂直直撑着,他虽然俯向她,但两人的身体之间是隔着距离的。
在她震惊讶然的目光中,他的双臂慢慢下弯。
每下弯一次,两人间的距离便缩短一点。
再下弯,再缩短。
直到她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他的脸。
四周寂静无声。
他面无表情,她强作镇定。
渐渐的,他的眸子里似涌入了一抹绯色,在墨色中晕染开,浓浓的,似嗜血的野兽般。
她甚至能听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
怦怦怦。
急速而剧烈。
柳烟钰想要推开他。
手刚抬起,眼睛猛地跳了下,她惊喜地喊了声:“好了!”
她眉眼间漾开淡淡的笑意,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突然绽放:“恭喜殿下身体康复。”
一直静默不动的胥康忽地翻身而起。
径直坐到了床侧的椅子上。
他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地说道:“试过了,不必随军。”
柳烟钰慢慢坐起,看着男人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种踏实感。刚才他的举动很突然,她没有心理准备,但潜意识里对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赖感,所以没有马上作出反应。
结果也如她所愿。
他只不过是让她切身体会下,他身体已经康复,不需要她过于挂怀。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柳烟钰马上吩咐凝儿:“快帮忙找找箱底的那些鹅毛。”
凝儿马上翻箱倒柜给找了出来。
柳烟钰如获至宝,“这是在寺庙里时,一名妇人为感谢我帮她医好了病,特意送我的。这些鹅毛她仔细整理清洗过,而后压得整整齐齐的,用特别的熏香熏过,可以用来做御寒的冬衣。”
“为什么您之前不拿出来?”
“那位妇人说了,只有极寒地方才用得着这种做御寒衣物,她做这些费时费力,一般用来给出征的将士用的。将士们冬日作战,保好暖才能更好地应战。”
“所以您想起来,给殿下做衣裳?”
柳烟钰点头:“此物量少,稀有,做一对护膝,一套里衣应该是够了。”她用手比量着,“咱们今晚不睡,估摸天亮之前就能赶制出来。”
“您也一晚上不睡?”
凝儿一晚上不睡没什么,可考虑到柳烟钰的身子,她不放心,“小姐您还是休息吧,奴婢加快速度抓紧做。”
“那不是不把握吗?”柳烟钰道,“我针线活不好,但在寺庙时缝缝补补都是自己来,勉强能看过眼。反正里衣和护膝都是穿在里面,外人看不着,能保暖就行。这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太子这种很少出征的,肯定耐寒能力不如那些边境的将士。”
“小姐,您真得很关心太子殿下。”
“你都说了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要做的是大事,咱们不管是他的家人,还是他的臣子,关心他是应该的。”
她觉得自己做得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主仆两人熬了一整个晚上,天色微明时分,一对护膝和一套里衣便做成了。柳烟钰呵欠连天,她让凝儿把东西叠好,自己裹上厚厚的外袍,拿着东西去找胥康。
胥康已经起了,简单用过早膳,他开门出屋,正准备出发。
朦胧晨曦中,一抹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问了句:“是你?”
帽子摘下,露出柳烟钰白皙清丽的面颊,她递出手中的东西,“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是臣妾和凝儿一晚上赶制出来的,送给殿下。”
胥康微怔,他眼神在衣服和她的脸上来回流转,再次问道:“你,一整夜没睡?”
柳烟钰面色淡淡,“殿下出征,也没什么能相送的,唯有这点儿小小的心意,”她解释,“衣服里不是棉花,而是经过熏香的鹅毛,据说御寒效果极好。只是针线粗陋,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曾泽安见柳烟钰一直擎着衣服,便想帮忙先接下来。可手刚伸出去,便被眼疾手快的胥康一把挡住,他将曾泽安的手推开,然后自己慢慢接过了那包衣物。
衣服是用包袱包着的,不展开包袱看不到全貌,胥康大掌轻轻摩挲,柔柔软软的触感。
“太子妃辛苦了,孤会好好用。”
“殿下不嫌弃就好。”
柳烟钰侧过身,打算目送他们离开。
胥康和曾泽安自她面前经过,她轻声重复:“一切平安。”
已经迈出去十几步的胥康,忽然就顿住步子,转过头,对着她喊道:“有事让人传信。”
他出征在外,她能有什么事?
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他收到信的时候,黄花菜也凉了。
但她还是柔顺应声:“好。”
他再次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柳烟钰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
最后,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回了寝宫。
胥康没走之前,柳烟钰就是好吃好喝被伺候着,过得舒服而惬意,等他走之后,生活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吃喝照旧丰富多彩,就是少了帮胥康针灸的时间。
太过无聊,柳烟钰便照着胥康旧衣旧鞋的尺寸,和凝儿一起,为他缝制了几件衣裳。
每隔半月会收到胥康的一封家书,家书里只有四个字,一切平安。柳烟钰没什么可回的,便回赠几件衣服。也算是间接报了个平安。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柳烟钰的肚子愈发大了起来,因为有太多人照顾,她这胎实在是太稳了,太医都说胎象稳固,无任何异常。
从怀孕到现在,她也没有太多症状,吃得着睡得香。
只是心底深处始终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虑感,时不时地会在深夜的某个时刻刺她一下。总觉得眼前平静的生活不会太久,前方会有巨大的漩涡产生。
正当她患得患失的时候,沉寂许久的皇后娘娘终于有了动作。
这天,玉姑姑破天荒来了趟东宫,言语间皆是客气:“太子妃,皇后娘娘有请,您身子重,千万小心着。”
皇后有请,柳烟钰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但想想自己现在这密不透风的“保胎措施”还是拜皇后所赐,又心安了几分。
左右生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为防万一,她还是稍稍做了准备。
在众人浩浩荡荡的保护之下,柳烟钰到了皇后寝宫,皇后让玉姑姑拿出一件衣服:“太子妃,现如今这天气特别的冷,本宫着人给你定制了御寒的衣服,你千万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谢母后恩典。”
“本宫最近每晚都睡不好,除非皇上留宿,本宫几乎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老是东想西想的,心里担忧最多的,是你腹中的孩子。他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小皇孙,皇上可期盼着呢。”
柳烟钰安静听着。
“本宫身为皇后,有责任也有义务照顾好你的身体,这样吧,以后只要皇上不留宿本宫寝殿,你便来,让本宫好好照顾照顾你。”
第23章
皇后娘娘说完, 屋内是长久的沉默。
半天,柳烟钰才故作惶恐地说道:“烟钰怎敢劳烦母后?”
皇后照顾她?
应该是折腾才对吧。
不用说皇后罚她做什么,光是看着皇后这张脸,她可能也会食不下咽。
皇后言笑晏晏, 一派和煦:“本宫乐意之至。”
皇后娘娘这么大的“恩典”砸下来, 柳烟钰不受也得受。
到了夜间, 她才明白皇后所谓的“照顾”是什么。
原是皇后躺在她自己那张宽大舒服的大床上, 而在她的大床旁边放了一张软榻,说是给柳烟钰休憩用的。
一晚上的时间, 她的任务就是给皇后娘娘端茶送水。皇后娘娘没有需求的时候,她可以歪在榻上休息。
就跟个晚间伺候的宫女差不多。
头一晚上, 柳烟钰不明情况,就跪在那里, 玉姑姑赶紧把人给拉起来,“不能跪, 不能跪, 皇后娘娘说要照顾小皇孙,怎可能让你跪下呢?”
遂拉来软榻,让她坐进去。
她不明所以, 就乖乖坐着。
没多久, 床榻那边便传来皇后娘娘绵软的声音:“水。”
柳烟钰也不知道她冲谁喊,所以没动。
玉姑姑眼观鼻鼻观心的,也不动,周围还有两个宫女, 也装作听不到的样子, 各忙各的。
等皇后娘娘第三次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柳烟钰就赶紧起身去帮忙倒了杯水, 小心翼翼送到床前。
皇后歪头,微微抿了口,连看也不看她,继续躺回去。
柳烟钰仔细数了数,一晚上,皇后娘娘要了十八趟水,每次至多抿一口,要么就是沾沾唇摆个样子。
按说递杯水也不是多累的事情,可孕妇本来就觉多,经皇后娘娘这么一折腾,柳烟钰一晚上没睡,隔天早上呵欠连天地回去补眠。
凝儿听说之后,气得骂人:“皇后娘娘真是的,您身子都这么重了,她还忍心使唤你。”
柳烟钰捶打自己的腰,“得想个法子。”
皇后一月侍寝不超十次,余下二十天左右她都得去当使唤丫头。
累也不算累,可心里不舒服。
不折腾死你,但得折腾你。
第二次去皇后寝宫,柳烟钰便仔细观察了,其他几人只是候在那里,但眼神并没专注在自己身上,只是偶尔瞟过来。
多少防备些。
皇后娘娘第一次要水的时候,她去桌上倒了水,双手捧着水杯,趁人不注意,右手食指伸到杯里搅动两下,搅完,她若无其事地端到皇后面前,“母后,水来了。”
皇后照例只抿了口。
第二次,第三次,柳烟钰都是如此做的,只是每次用的指头不一样。
第三次过后没多久,她便听到了绵长的呼吸声。
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如她所料不错的话,皇后今天晚上只能要这三次水了。
来之前,她往自己的指甲里洒了促眠的药粉。每次倒水的时候,手指在水里稍微一搅动,药粉便混到了水里。但皇后只抿一口,药效便发作很慢,所以三次下来才致她入眠。
知道皇后娘娘睡死了,她拉过一床软被,安心窝到软榻里。
清清静静躺了一个晚上。
早上,柳烟钰走的时候皇后还没有醒。
玉姑姑表情奇怪,探头往床榻方向看了眼,心里琢磨着,皇后娘娘今晚为何如此善心?
皇后比往常起得晚了些,起来后,她摸摸自己的头,“怎么回事,本宫昨晚怎么睡得这么沉?”
“是啊,娘娘昨晚只要了三次水,老奴还奇怪呢。”
“本宫昨日白天小睡了一会儿,晚间并不算困,怎么可能睡这么沉?”
奇怪归奇怪,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过去了。
柳烟钰再去的时候,玉姑姑便有些防备她了。
她倒水的时候,玉姑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根本没有往杯里放手指的机会,更别提搅动了。
但奇怪的是,三次之后,皇后又没了动静。
玉姑姑不放心,刻意凑到床榻前听了听,皇后呼吸绵长,的确是睡了过去。
柳烟钰再次清静了一个晚上。
回去后,自己窝在被窝里咯咯笑。
凝儿问她笑什么。
她含糊地说道:“娘娘昨晚只要了三次水,我清静了一个晚上,临走的时候,玉姑姑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玉姑姑生气,直觉是她捣的乱,可前前后后观察得那么仔细,察觉不到什么异常。
让凝儿打来一盆水,柳烟钰把几个指腹仔仔细细洗了遍。
她第一次是把药末藏在指甲里,第二次便改为用加了超剂量药粉的水洗了洗手,待手干了去皇后宫里。倒水的时候,指腹随便沾点儿水,再覆到杯沿,皇后轻抿后便会中招。
一次皇后不明所以,二次基本就可以肯定了。
皇后再次起晚后暴跳如雷,用手指着那一堆的宫女嬷嬷,“你们,你们全是废物。怎么就让本宫睡死过去了呢?”
玉姑姑战战兢兢上前,“娘娘,老奴昨天仔细观察过了,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本宫如何睡死过去了?以前从没有这种情况,她来了之后连着出现了两次。她可是宁安师太的徒弟啊,肯定擅医。”
玉姑姑举棋不定,“娘娘说得有道理,可是……”
她就是没发现分毫啊。
“不若这样,”玉姑姑献计,“下次娘娘不要让她倒水,让她递上痰盂,您吐完,再让她放回固定地方。”
喝东西容易中招,吐东西总不至于吧?
皇后娘娘琢磨琢磨,认为有道理,便同意了。
又一个晚上来临,柳烟钰挺着六个月的孕肚,慢悠悠晃进皇后寝殿,微微福了福身子后,便候在一旁待命。
此时寝殿里烛火昏黄,皇后娘娘已经躺到了床榻上,玉姑姑和另外几个宫女立在旁侧,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柳烟钰。
跟防贼一样。
柳烟钰心里暗自发笑。
在众人视线之下,她慢悠悠挪动步子,她一动,玉姑姑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脑袋跟着往前倾了倾,当看到她只是走到暖炉旁边取暖之后,遂精神一松,缩回身子站好。
柳烟钰两手在炉子上方轻轻晃了晃,一些白色的粉末飘下来,被火焰瞬间吞噬。
柳烟钰施施然收回手,慢悠悠挪回自己的榻上,拉过被子盖好,姿态懒散地仰躺上去。
不一会儿,玉姑姑和几个瞪眼瞅着柳烟钰的宫女都打起了呵欠,没多久,都歪七扭八地睡着了。
柳烟钰早有预料,所以这次备了足够的药粉在袖口里,这种药粉和以往的不同,燃烧后散发出淡淡烟气会促人很快入眠。
事实的确如此,皇后这晚上一点儿都没打扰到柳烟钰。
让她自由自在躺了一个晚上。
为何大家都能被迷晕,唯有她是清醒的?
因为她鼻孔里贴了醒神的药片。
连着几次被柳烟钰捉弄,可把皇后给气坏了。
她干脆收起虚伪的那一套,白日里直接差人把柳烟钰叫到跟前,“说,你晚上倒底搞的是什么鬼?”
柳烟钰一脸懵懂:“母后,您说的什么,臣妾不懂。”她表情很是无辜,“这几晚承蒙母后照顾,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很是活泼,应是感谢母后的照拂。”
“别装了,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几次三番使手段,让本宫每晚昏睡,你现在说了,本宫尚且能饶你不死,否则,”皇后冷哼一声,“下场你自是知道。”
柳烟钰还怕死么?
头一晚的水被她及时倒掉,第二晚的水杯被她刻意洗过,最后一晚的药粉早被烧得灰飞烟灭,柳烟钰不信皇后能拿出什么实证来。
她语气诚挚,表情诚恳,“还请母后明察,还臣妾一个公道。”
皇后怒不可遏,高高扬起手掌,啪啪打了柳烟钰两个耳光。
耳光响亮,柳烟钰的脸火辣辣地疼。
但她强忍着跪在那里,没有故作柔弱地跌倒,也没有刻意的扮柔弱,而是仰头看着皇后,“即便母后打了臣妾,臣妾也还是要说,您冤枉了臣妾。”
有本事继续打。
柳烟钰不下百次地考虑过肚子里的小生命,有没有万分之一的活路,可是无论怎么分析,他都不应该活着,也没理由活着。
伴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内心愈发不舍,心情也愈发焦灼。
而这种焦灼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皇后娘娘既然找她的麻烦,她不怯,见招拆招。
两巴掌打下去,皇后娘娘手腕也疼得不轻。
疼感传来,她立马有些后悔了。
不应该打的。
是她向皇上建议力保柳烟钰这胎,她要是打出个好歹,前面心血岂不是付诸东流?
她忍着怒意,恨恨道:“滚吧,再不用来本宫这里侍候了。”
柳烟钰顶着张红肿的脸回了东宫,把凝儿心疼得红了眼眶。
“皇后娘娘怎么这么狠心呢?实在是打得太厉害了,你看,脸颊这边都肿了。”
柳烟钰:“我倒觉得挺好的,两巴掌换个清静,皇后娘娘可说了,以后不用我到跟前侍候。让我滚得远远的。”
“对了,太子殿下差人送来的家书。”
柳烟钰接过来,拆开,还是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一切平安。
她看了一会儿,将信收起来。
凝儿轻声问:“用不用把今天的事情写封信告诉太子殿下?”
“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柳烟钰疼得直咝咝,“咝,还跟之前一样,寄件衣服吧。”
第24章
千里之外的营帐内。
胥康裸着上半身坐在那里, 左肩背处一道可怖的剑伤,太医正小心帮忙处理。
大将军康炎培面色有些不忍:“殿下身份贵重,以后涉险的事情不要做。”
他以前认为胥康是在皇宫里娇养长大的,顶多会点儿花拳绣腿, 拿不出什么真本事。但事实却是相反。
他是臣, 臣必须忠于皇上。
胥康与皇后之间的博弈他不是不清楚, 但常年在外征战的他坚持中立。
谁最终当了皇上, 他便忠于谁。
这次,他遭遇不测, 和一小波将士被困数日,幸亏胥康有胆识有谋略, 千方百计找到他们。
大敌当前,胥康没有半丝太子的架子, 战场上,他就是一名奋勇杀敌的勇士, 嗜血狠戾。
受了如此严重的伤, 换药时,一声不吭。
胥康:“孤来是助战,不是来袖手旁观的。”他淡淡看向康炎培, “倒是康将军, 为百姓安危,付出良多。辛苦了。”
康炎培习惯了这种生活,乍然让他回去当个文官,成天写些文绉绉的句子, 在大殿上和皇上掰扯来掰扯去, 他会疯掉。
“能效忠皇上,造福百姓, 乃本将之富气。”
两人惺惺相惜,相谈甚欢。
入夜,康炎培回了自己的主帐休息,陈之鹤拿着一个包袱走进来。胥康瞟一眼便知道是什么,问:“只有衣服?”
陈之鹤知道他在期待什么,可也只能据实相告:“回殿下,就只有衣服。”
胥康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宫里可还有其他事?”
她不写信,自是有人会将宫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转告他。
“回殿下,皇后娘娘打了太子妃。”陈之鹤把听到的一五一十讲给胥康听。
胥康越听脸色越差,“打完两巴掌就完了?”
“嗯,皇后娘娘再不许太子妃去照顾,太子妃便回了自己寝殿,听闻这两巴掌打得极重,半边脸又红又肿。”
停了片刻,胥康问:“太子妃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太子妃那边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挨打了还能安之若素,还真符合她一贯的性格。
胥康拧着眉头,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陈之鹤似有些难以启齿,迟疑着问道:“殿下,敢问您的隐疾确实康复了吗?”
胥康抬眸瞪他。
他是胥康的忠臣良将,胥康隐疾康复的事情,除身边人之外只告诉了他。
他这会儿竟提出了质疑?
胥康的眼神颇有压力,陈之鹤马上就怂了,慌忙跪下:“请殿下恕罪。”
“赶紧起来吧,为何有此一问?”
陈之鹤重新站起来,“您告诉臣针灸能治愈之后,臣在民间找了个针灸高手,一路跟随,到现在连续针灸了一月有余,可是,收效甚微。离康复还差得远。”
所以他才怀疑胥康是不是真的康复了。
“你确定找的是针灸高手,而不是江湖骗子?”听到这里,胥康没有生气他质疑自己,而是淡淡解释,“孤确实康复了。”
“那,可能真是没找对人。”陈之鹤挺无奈的。
他话锋一转,“既如此,殿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胥康:“……”
陈之鹤压低声音:“太子隐疾康复,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便成了隐患,皇后那边肯定是有所怀疑。若是被皇上发现孩子不是您的,到时候龙颜震怒,后果会相当严重。太子妃冰雪聪明,难保她不是故意激怒皇后,试图落胎。”
他忧心忡忡,“殿下,到了当机立断的时候了。只要殿下一句话,属下马上派人回去。”
想办法造场意外就是了。
帐内突然陷入安静之中。
胥康沉默着不发一言,陈之鹤把自己的想法已全盘托出,等的便是一个命令。
许久之后,胥康慢慢说道:“孤亲自来吧。”
陈之鹤愣住。
太子竟要亲自去做这件事?
他想不透理由,只能听命。
接下来的战事出奇地顺利,捷报频传。
最终对方求和休战。
皇上收到战报,龙颜大悦,早朝上对太子大加赞赏。
秦大人这种时候站出来,把太子赞得天上有地上无,最后才委婉道出,“皇上,太子马上要得胜还朝,途经之地,恰好是令众臣头疼的三应县,那里最近乱贼出没,是不是请殿下解决一二?”
三应县距皇宫大约二百里左右,夜晚总有盗贼出没,甭管是富贵人家还是穷苦百姓,都遭过窃,甚至有人被吓死。
贼人神出鬼没,有时一人有时一群。
县衙出动几次,伤的伤残的残,却始终未抓到一人。
整得方圆百里都人心惶惶的。
大臣们都不愿解决的问题,却在赞扬胥康之后建议他去解决。
皇上蹙眉,还未及发话,底下便有几个大臣跟着站出来。
“臣附议。”
“臣附议。”
“……”
是问题总要得到解决,皇上面对此起彼伏的附议声,“那便传旨,命太子胥康解决三应县乱贼之事。”
*
终于踏上了返程,陈之鹤在胥康身上看出了点儿“归心似箭”的味道。
他悄悄拉过曾泽安,两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你觉不觉得殿下不太对劲?”
曾泽安装糊涂,“哪里不对劲?”
“对太子妃啊。”
“你才看出来?”
陈之鹤震惊:“你早看出来了?”
“傻子才看不出来吧。殿下对太子妃亲手做的衣物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尤其是那套用鹅毛做的里衣,明明被刀剑划伤,鹅毛都已经翻了出来,可他不许我扔,洗干净折叠好,规规矩矩放着。”
“殿下,怎么会?”
“男女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经过十几天的加速赶路,一行人马终于赶到了三应县。
安营扎寨之后,胥康没有第一时间解决贼人的事情,而是把陈之鹤叫来。
“今晚回去吧。”
陈之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殿下,回哪儿?”
皇上下旨来解决乱贼之事,不解决完肯定不能回去。
胥康表情凝重:“你我快马加鞭赶回东宫,处理完事情之后再立即返回,不叫宫内人知晓即可。”
此次三应县贼子之事,便是皇后一党的馊主意,他们见不得胥康春风得意,非得制造点儿拦路虎才行。
胥康认可陈之鹤之言,需要冒的险可以冒,没必要冒的险还是避之为好。他隐疾未康复之前,柳烟钰肚子里的孩子勉强算是可以冒的险,可他隐疾康复之后,那孩子对他则没有了任何价值。
胥康终于下了决断,陈之鹤飞快应声。生怕答应迟了殿下再改了主意。
子夜时分,胥康和陈之鹤皆是一身的黑衣,在夜色中潜入东宫。
陈之鹤轻车熟路,用药粉迷晕几个潜伏在周遭的暗卫之后,和胥康两人来到太子妃寝宫外。
院子里的人很好解决,陈之鹤几下便让他们东倒西歪地躺到地上。
站在门口处,陈之鹤低声道:“里面只能殿下亲手来了。”
太子妃寝宫,他一个外男不方便进。
胥康微微点头。
陈之鹤站在门外把守。
胥康轻轻地推开门。
门里头昏昏欲睡的宫女正要抬头,一阵疾风吹过,宫女耷拉着脑袋歪躺到地上。
胥康轻轻掩好门。
他一身黑衣,裹挟着冬日的冷瑟,慢慢踱进屋内。
哧的一声。
烛火点燃,胥康可以清晰地看清屋内的一切。
柳烟钰竟然没有睡在床榻上。
屋内燃着几个暖炉,外面寒意萧瑟,屋内却暖如春天。
她躺在贵妃椅上,睡得香甜。
贵妃椅宽度刚好够躺她一个人。
她仰躺着,小腹处隆起非常明显。
像裹了一个巨大的球。
脸颊丰润白皙,脸蛋粉粉嫩嫩的,三个月不见,她增重不少。
他站在贵妃椅前,位置正好对着她隆起的小腹。
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许是感觉到了灼人的视线,柳烟钰突然睁开了眼睛。
睡意朦胧,她眼神有些呆滞,盯着一身黑衣的胥康看了两眼,猛地惊醒,她红唇微张,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殿下?”
她竟然没有吃惊大喊。
胥康手竖到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提醒她声音小点儿。
柳烟钰完全清醒过来,她赶忙坐起,身上盖的被子也随之滑落。露出里面相对轻薄的里衣。胥康看到那圆圆滚滚的肚子。
“殿下这是刚回来吗?”
刚睡醒的她,声音轻柔软糯,似有羽毛飘飘摇摇地拂过他的心脏。
“稍候便走。”
“这么快?”柳烟钰吃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竟然劳动他大半夜的来回奔波。
她听说了太子捷报频传的消息,自然也知道他将要处理三应县的乱贼之事。但她不懂其中的难处和深意。
他看向她的脸颊,“皇后打你了?”
柳烟钰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已经好了。”
胥康:“为何不写信告诉孤?”
临走前,他让她有事写信,可她一个字都没写。
柳烟钰讶然:“……”
他这是在质问她?
在柳烟钰心里,她不配太子妃的位子,迟早有一天,这个头衔会易主。
何时易,她自己做不了主。
所以,她不能对他产生贪念。
收到他的家书,她是欢喜的。看那四个字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他站在桌前挥毫泼墨的场景,心里暖意融融。可她不能回信。
家书,家书,是家人才可以书写。
她不是。
为他做衣服鞋袜,她没有多想。
他上战场为保护百姓,她只能为他做点儿力所能及的小事,以表支持。
他现在竟然问她为何没有写信。
她一时呆住,表情怔然地看着他。
第25章
胥康脸上的轮廓精致到锋利, 乌沉的眼睛里浸染着幽深莫测的光,定定地看着她。
柳烟钰表情一滞,“太子在边关御敌,怎可用这种小事烦扰殿下?”心思转圜之间, 似是想到了什么, “殿下, 无论何时何地, 无论何种情况,烟钰绝对不会做不利于殿下的事情。”
柳烟钰很有自知之明, 胥康问得如此严肃,绝对不是出于关心自己, 那只有一种可能,担心她行差踏错影响到他。
小腹处传来很轻微很轻微的动静。
柳烟钰低头。
腹部的某处忽地凸起, 转瞬又缩了回去。
胥康眼睛微眯,表情稍显诧异地问:“怎么回事?”
柳烟钰默了默, 轻声道:“他在动。”
“他?”
“他。”
两人静默, 都明白他指的是谁。
胥康眼神里迸发出一种惊讶、奇异和难以置信。他久久地注视着柳烟钰的小腹,似乎想看透里面倒底是什么样子,想知道刚才的蠕动是如何产生的。
小小的胎动, 令他感到震撼。
电光火石之间, 柳烟钰忽然就晓悟了胥康半夜乔装而来的原因,她眼神四顾,果然发现凝儿和另外两个婢女歪倒在地上。
如此秘密而来。
目的就只有她腹中的胎儿了。
难以割舍的痛意自心底漫延开来。
一向坚强的她,眼底不自觉泛上了潮意。
她抬手, 轻轻抚向小腹。
现在里头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她每天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鲜活的存在。
“殿下,他的去留, 全凭您的决断。”声音虽坚定,可那丝哽咽还是泄露了她不舍的情绪。
很难得的,胥康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他,不能留。”
“臣妾知道,”转瞬之间,柳烟钰已经压下了心底的那份汹涌的情绪,仿佛刚才的哽咽根本不存在,她有条不紊地问道,“落胎药殿下准备好了吗?臣妾现在若是喝下,用什么理由能不引起怀疑呢?”
不能让人发现是自己想要落胎,必须有个合理的理由。
胥康默了一瞬,自袖口处拿出一粒药丸,摊开掌心,往她眼前一递,“吃下之后,半个时辰内发作,到时所有人就都醒了。院内会有夜猫流窜,就说你半夜被猫惊吓小产。”
该来的还是来了。
柳烟钰神色平静地看向那粒黑色的药丸,慢慢伸出手。
在她指尖即将碰到药丸的刹那,胥康拿药丸的手猛地缩了回去。
柳烟钰怔了下,神色不解地看向他。
胥康皱眉,“你,会恨孤吗?”
怀孕两个多月的时候落胎,感觉或许不是那么痛心,现在怀孕六个月,肚中的孩子已经成形,且能够在小小的空间里翻滚玩耍。
给她药丸,其实就是杀“他”。
柳烟钰悬在半空的右手慢慢收回,与左手一起,同时抚向小腹,“若是被皇后一派发现他不是殿下的孩子,会影响殿下的前程,为了殿下的前程,他不能留。臣妾是怀着他嫁到东宫,亵渎了太子妃的身份,为了殿下的名声,他不能留。”
她声音里有一丝说不清的悲凉,表情看起来淡淡的,可眼神中却透着难言的伤感。
“他很乖,从怀孕初期到现在就没怎么闹腾,听闻别的孕妇怀孕初期会吃不下饭,恶心呕吐厉害,臣妾几乎没有,顶多是贪睡些。快五个月时,他第一次胎动,臣妾才发现生命如此神奇。”
“最近几日,臣妾睡不了床榻,每每躺在床榻上,他便不停地动啊动,是那种不舒服地快速地动,唰啦唰啦,可臣妾躺到贵妃椅中,他便安定了,乖乖地许臣妾睡觉。便是动,也仅仅是像刚才殿下看到的那样,缓缓地动一下而已。”
“但是,臣妾心里很清楚,他不能活,也不可以活。要怨的话,只能怨他命不好。”她的声音低缓,语速很慢,“命不好才遇到了臣妾。臣妾大概是孤星之命,母亲去世,父亲凉薄,继母继妹视臣妾为眼中钉,唯一的孩子,必须由臣妾亲手杀死。”
柳烟钰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胥康听,抑或是对腹中胎儿的解释。
有难过,有不舍,有唏嘘,有无奈,有绝望……
话落,她慢慢抬头,一滴晶莹的泪珠自眼中缓缓滑落。
屋内安静下来。
偶尔能听到蜡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柳烟钰在等。
胥康在犹豫。
他听到她落寞而绝望的话,心里的某处像被什么给揪了起来。
疼,很疼。
他不确定“杀子之痛”会不会成为他和她之间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杀之,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得到她的心。
不杀,他可能会失去那九五至尊的帝王之位。
窗外的陈之鹤轻咳一声,提醒道:“殿下,时间不多了。”
再拖延,东宫的人便要醒了,他们恐有被发现的风险。
胥康攥紧手中药丸,继续沉默。
柳烟钰明晓事理,她双手离开自己的小腹,右手重新伸出来,“殿下,给臣妾药丸吧。”
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佳选择,唯有如此。
胥康眸色深沉,依旧不动。
窗外的陈之鹤再也忍不住,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猛地推开门闯了进来,他奔向胥康身侧,焦急地催促:“殿下,事不宜迟。”
说时迟那时快,面色凌然的胥康突然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长剑出鞘,银光匝地。
陈之鹤呆了一瞬。
柳烟钰更是怔愣当场。
胥康目光冷然,“刚才你说,你在贵妃椅上的时候,他在你肚子里安稳听话,即便是动,速度也非常之缓。”
柳烟钰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胥康手中长剑猛地一挥,横在柳烟钰的小腹之上,剑脊隔着衣服贴合在小腹的最高处。
陈之鹤和柳烟钰都惊呆了。
陈之鹤急道:“殿下,万万不可。可以用药落胎,但不能伤及太子妃身体。”
好好的,殿下怎么想到用剑了呢。
柳烟钰震惊归震惊,但她一点儿没躲。
就那么硬生生地坐着。
任锋利长剑横于小腹处。
胥康眸色幽暗,迫人的眼神盯视着她隆起的小腹,声音低沉而缓慢地说道:“你,听,着。你现在若是不停地发出动静,孤便饶你不死。”
陈之鹤被胥康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
这言行未免诡异了些。
太子是在对谁说话?
对一个未出世的胎儿?
这不是天方夜谭么?
六个月的胎儿能听懂什么?就是出生六个月的婴儿都不一定能听准确,殿下现在是魔怔了吧?
他眼中露出焦急而无措的神情。
柳烟钰怔怔地看着胥康,不知道他此举是为何。他刚拔剑出来,她还以为他要伤自己,可话出口后才知道,他分明是在做极其荒谬的事情。
落不落胎,难道把决定权交给一个连声音都不一定能听到的胎儿?
胥康却是不管两人的表情,犀利的眼神直直地盯视着长剑下的那处。
屋内很静。
静到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停滞了。
陈之鹤不信胎儿能听懂人话,可他还是好奇地看向那里。
柳烟钰闭了下眼,刚要出声劝解,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刚才还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小腹突然动了起来。
像是有什么在不停地拱动,这处起来,那处落下。
力度很大,很突然,并且很频繁。
像是被困住的小兽突然有了觉醒的意识,剧烈地撞击困住他的牢笼,明知牢笼紧固,却还是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撞击。
陈之鹤也发现了这奇异的一幕,惊愕失色。
看到这一幕,胥康表情如释重负,猛地收剑,“如此,便遵从天意。”
长剑入鞘,他动作利落地转身,“回吧。”
陈之鹤震惊之余,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只匆匆跟柳烟钰道了个歉:“太子妃,多有冒犯,请见谅。”
要不是事情迫切紧急,他是不可能硬闯进来的。
两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柳烟钰双手慢慢抚上小腹,剧烈的胎动突然就变缓了。
她心有余悸,动作轻柔地抚触小腹,“孩子,别怕。”
胥康或许以为,是天意让腹中胎儿刚才发出剧烈的胎动,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知道,长剑冰凉,腹中胎儿定是感受到了凉意,才不适地转动起来。
但也庆幸如此,才逃过了刚才一劫。
柳烟钰不知道这算幸还是不幸。
她只是知道,从此往后,她自己再难下狠心打掉这个孩子了。
他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遇到危险时也会用胎动传递信息的生命。
快马加鞭,胥康和陈之鹤在天明时分赶回了三应县。
营帐已经搭好,陈之鹤跟随胥康来到帐中,他表情复杂,几欲开口,却又迟疑。
沐浴更衣后,胥康盘坐营帐之中。
陈之鹤挥退所有人,小声劝解:“殿下,关乎您前程和命运的大事,万不可草率行之。请殿下三思。”他垂眸,“如果殿下不忍心,恐太子妃埋怨,便由属下派人,定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绝不会连累到殿下与太子妃的关系。”
胥康声音凉薄,“你做的,跟孤做的,有何区别?普天之下,希望太子妃落胎的人选,除了孤,还有其他人吗?”
皇上、皇后一派,都力保胎儿活。之前,柳烟钰还有一颗坚定落胎的心。可胎动之后,她的慈母心明显被唤醒。
她能同意落胎已属不易,让她自己主动落胎?
怕是不可能了。
所以,她这一胎,但凡有意外,不用考虑,必定是胥康的人所为。
陈之鹤还想再争取,“凡事都有意外。”
“凡事也有天意。”胥康表情凝重,“你刚才也看到了,六个月的胎儿竟然发出了想活命的信号,他不想死,他在告诉孤,他想活,拼尽全力也想活下来。”
他目光锐利而冷冽:“那就让他先活着,陪陪太子妃。”
第26章
虽然胥康的决定太过冒险, 但既然他决心已下,陈之鹤也不好再说什么,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辅佐他。
接下来要处理的便是三应县的乱贼。
胥康一行没有惊动县令,单独在县城郊外安营扎寨, 再派侍卫悄悄潜入三应县, 查访乱贼。
可也奇了怪了, 自从他们到来之后, 三应县却再无乱贼出没。
陈之鹤派出去的人,便装也好, 夜间潜入也罢,皆无收获。
入夜, 胥康和陈之鹤坐在主帐中商议此事。
陈之鹤,“此事颇有蹊跷, 我们没来之前,乱贼经常出现, 屡生事端。我们是悄悄来的, 按说,乱贼不应该知道,可为何却像是知晓我们的行踪一般, 无声无息的?”
“秦大人那边, 有什么动静吗?”
抵达三应县之后,胥康便让陈之鹤派人盯着秦大人那边。
虽不能确定乱贼与秦大人那边有无关系,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陈之鹤, “倒没发现有什么特别, ”他道,“不过倒是发现了另外的事情。昨日, 秦夫人身体不适,刻意派人去了太子妃的娘家,太子妃的父亲柳医士被请去了秦府,待了挺久的时间,出来后,柳医士心情颇好。臣派人去柳府打探了一下,听到丽姨娘和柳家二小姐的谈话。听闻是柳医士借机恳求了秦夫人,秦夫人感念他对自己的医治,答应为柳二小姐寻一门合适的婚事。”
胥康嗤之以鼻,“不能做正妻,哪里来的好亲事?”
“秦夫人打算进宫求见皇后娘娘,她们打算,”陈之鹤迟疑了下,道出实情,“打算让皇后娘娘做主,将柳二小姐配给殿下。”
胥康惊讶:“孤?”
“是的。”陈之鹤摇头,“不知道柳医士怎么想的,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殿下身上。可能他们觉得既然做不了正妻,那一定要做有地位的妾室。”
秦之树之前口口声声说喜欢柳昕云,非柳昕云不可。可皇上口谕一下,他马上变了方向,再不提娶柳昕云之事,哪怕柳昕云退而求其次,愿意做他的妾室,秦之树也毫不松口。
皇上不喜欢的事情,无论如何他是不做的。
胥康蹙眉,表情充满厌恶。
人心不足蛇吞象,柳昕云嫁秦之树不成,竟把主意打到了东宫。
柳昕云本就与柳烟钰不合,若是让她做了自己的妾室?
“秦夫人只是想,皇后不见得会答应。”胥康寄希望于皇后娘娘,希望她手不要伸那么长。
这种事情陈之鹤无法预测,他琢磨半天,“殿下,反正乱贼之事暂无结果,臣靠在这里,殿下不妨先回宫,您不是还没向皇上说明隐疾康复之事?借机说下,顺便解决柳昕云之事。”
陈之鹤觉得,皇后出于给太子找不痛快的想法,极有可能答应秦夫人的请求,硬把柳昕云塞到东宫里做个妾室。
还是让太子防患于未然的好。
胥康认可他的建议,“如此,也好。”
说做就做,胥康带着曾泽安回了宫。
见到皇上之后,胥康先将边关战事重述了一遍,接着阐明自己隐疾康复的喜悦,最后将三应县乱贼之事简单一说。
边关的事情皇上早已知晓,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胥康的身体。
“隐疾完全康复?”
“完全康复。”
“来人哪,速招太医。”皇上欣喜不已,“让太医们再帮你瞧瞧,看是否有其他隐患。”
说是关心胥康,其实也有确定他身体是否康复的意思。
不多时,便来了好几个太医,排着给胥康搭了下脉。
搭完脉,他们向皇上禀报,“皇上,太子脉象正常。”
“之前肾虚的脉象?”
“已经恢复。”
皇上:“可能看出隐疾是否康复?”
太医表情为难:“回皇上的话,臣只能判断脉象正常与否,但仅从脉象上不能确定殿下隐疾是否恢复。”
事实的确如此,男子举与不举的问题,还得视具体情况而言。
但皇上是要知晓个彻底的。
他挥退太医,眼神看向胥康。
胥康疑惑:“父皇……”
皇上道:“太子妃有孕,你无妾室,”他转而对着外头道,“钱公公,找个合意的宫女到偏殿帮太子侍疾。”
侍疾?
胥康吃惊。
父皇非要当场测试真假?
皇上语气柔和但态度坚决:“一试便可。”
须臾,门外响起钱公公的声音:“皇上,宫女已在偏殿候着了。”
皇宫浩大,找别的不一定能马上找到,找漂亮美丽的女子,却是极其方便。
皇上道:“皇儿,且试试吧,举了之后让父皇一看便可。”
他不需要胥康将男女之事行完,举了之后,让他看眼便可。
胥康愕然,他没想到父皇会如此。
非要眼见为实。
这让他情何以堪。
知道胥康抗拒,皇上话语间却无丝毫商量余地,“事关江山社稷,你要体谅父皇的苦心。”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胥康还能说什么?
他恭敬行礼:“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他来到偏殿,钱公公行事极为妥帖,床榻上白花花一片,宫女已沐浴净身,一.丝.不.挂地躺在榻上。
年轻女孩的身体,宛如春天刚刚绽放的花朵,娇嫩潋滟。
胥康近前,宫女羞怯抬首,便要曲意逢迎。
能侍候太子,那可是天大的福气。侍候之后,便会摆脱宫女的卑贱身份入住东宫。
可她身子刚起,胥康却猛地抬手,摁住了她光裸的肩膀。
宫女被摁得动弹不得,噤若寒蝉地垂眸静默。
胥康阖目。
一截纤细柔白的颈子闯了进来。
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蓦地,他甩开手,大踏步回了皇上的内殿。
疾步奔向早就候在那里的皇上面前。
皇上欣喜点头:“好,好,实在是好。”
胥康避到偏殿,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令皇上龙颜大悦,等胥康再次回来后,他大方地问道:“太子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皇上心情颇好,想满足胥康的一个愿望。
此举正合胥康心意,他跪下,“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父皇答应。”
第27章
秦夫人这厢果真进宫求了皇后娘娘。
皇后听罢她的请求, 低头思索了会儿,“你是说,柳昕云甘愿做太子的妾室?”
“是的,因了皇上的口谕, 她现在没办法嫁人做正妻, 但又不甘心, 主动提出想做太子的妾室。据我所知, 她们姐妹二人一向不和,小时候柳烟钰没少受柳昕云的欺负, 后来才去的仙草山寺庙,说是修行, 其实是家里人不待见。”
“皇后娘娘,臣妇其实也不待见柳德宇一家。但柳德宇医术尚可, 臣妇之前身染重疾,其他太医束手无策, 是他几副中药救了臣妇的命。这次身子忽觉不适, 遂又找了他。他对臣妇的病情比其他太医了解,治疗起来得心应手。他恳切请求,臣妇于心不忍, 这才求到皇后娘娘跟前。”
“柳昕云所求只是个妾室, 太子若是喜欢,她可以为娘娘所用,成为娘娘的一枚棋子。若是太子不喜,弃到一旁便是。左右不会影响到娘娘什么。”
秦夫人分析得头头是道。
皇后轻抚自己的手指护甲, “也好, 让柳昕云进宫,多少磋磨磋磨太子妃的性子。”
皇后前几日被柳烟钰气得不轻, 想骂,可碍于皇后的威仪,骂不出口,想打吧,她肚子里揣着个皇孙,打不得。
只好先暂时放放。
秦夫人的请求,恰好合了皇后的心思。
“让柳家稍做准备,本宫这几日便找皇上提提此事,不过一个妾室,皇上定能答应。”
皇后觉得此事板上钉钉。
秦夫人喜不自胜地出了宫。
这次她终于办了件明白事儿,既可以帮皇后娘娘打压柳烟钰,又卖了柳德宇一个天大的人情。
一举两得的美事儿。
柳烟钰近些日子晚上都是睡在贵妃椅上。屋外寒风料峭,屋内暖意融融的,她盖着被子歪躺在刚好容纳一人的贵妃椅上,酣然入睡。
好梦正酣时,小腹处突然传来频繁的胎动。
感觉就像是有小猫的爪子在不停地挠动她的肚皮。
唰啦唰啦个不停。
柳烟钰困意正浓,她闭着眼睛,左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嘴里小声嘟囔着:“宝宝,怎么了,快睡吧。”
可她的安抚并没能让胎儿如愿停下来。
唰啦唰啦的挠动声依旧在。
胎动忽然频繁,她不能置之不理。
柳烟钰懒洋洋地坐起,撩开眼睫,正打算让凝儿掌灯,却猛然发现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道黑影。
几乎在她发现的同时,胥康声音沉沉地开了口:“是孤!”
柳烟钰提着的心缓缓落回去。
听到动静的凝儿已然起身,点燃了烛火。
“殿,殿下!”凝儿吓了一跳,双腿一软便跪到了地上。
大半夜的,屋内突然杵了个男子,换谁谁也害怕。
胥康摆摆手,凝儿连滚带爬地走人。
柳烟钰从惊吓中回过神,长长地叹了口气。
“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吓到她还无所谓,关键是把胎儿给吓坏了。
难怪在她腹中不安稳,原来是之前吓唬他的人又来了。
胥康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的旁边,皱眉问道:“这孩子,经常在你肚子里这样动?”
柳烟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是经常,只是偶尔会这样。”
“上次这样频繁的动,就是孤在的那次?”
柳烟钰想了下,“是的。”
她没想瞒着胥康什么。
“平常的胎动是怎样的?”
“就是,偶尔,”柳烟钰不知如何描述才好,她用手在小腹处比量,“就是从这里慢慢动到这里的样子。小孩子在肚子里转来转去的,不定在哪个位置动。”
“动得频繁一般是什么情况?”
“胎儿不舒服或者是受了外界的刺激。”
“那胎儿一定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吧?”
“三个月之前听不到,六个月的时候跟正常人的听力差不多。”
胥康又问:“那,他现在是几个月了?”
“六个月左右。”
胥康语气肯定地说道:“如此,上次他是听到了孤说话。”
柳烟钰:“……”
他还知道啊。
吓唬个胎儿。
两人聊天的时间,腹中的胎儿也没闲着。
之前是唰啦唰啦的挠蹭肚皮,这会儿变成拱来拱去的。
两人就这么看着柳烟钰的小腹处,像起了波浪一样,此起彼伏的。
胥康:“他在听我们说话。”
柳烟钰不知道说什么好,被他这么一直盯着,她其实不太舒服,同时也感觉到腹中胎儿也不是很舒服。
否则不会胎动如此频繁剧烈。
可她又不好说得太明白,以免引起胥康不满。
上次,他饶过胎儿算是侥幸。
这次呢?
柳烟钰的心态在慢慢地改变,刚怀孕那会儿,她是杀伐果断的,说喝落胎药就喝,说不要胎儿就不要,不带任何犹豫的。
可有了胎动之后,她的心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她希望胎儿有活命的机会。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机会能从哪里来,但心里会不由自主地去那么想。
我知道你应该死,但身为母亲,我还是希望你活。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好。
柳烟钰实在忍不住了,轻声问道:“殿下,您刚回来,是不是累了?”
如果累了赶紧回去休息,别在这儿吓唬她们娘俩了。
小小的胎儿经不起这么折腾。
她真怕胎动继续这么频繁的话,会出什么意外。
胥康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出其不意地,忽然伸出大掌,轻轻覆到了她的小腹上。
柳烟钰心脏唰地提到了嗓子眼。
怦怦地跳将起来。
就听胥康声音低哑缓慢地说道:“娘亲要休息,不许动了。”
说来也怪,不停拱来拱去的胎儿很突然地,静止了。
他的大掌之下,是她很平静的小腹。
停了一会儿,他抬头:“胎儿很听话。”
他让胎儿动,胎儿便剧烈地动。
他让胎儿安静,胎儿便安安静静的。
他没什么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柳烟钰分辨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稍事迟疑,她点了点头。
胥康没有离开,反而走到不远处的床榻上,躺下。
柳烟钰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表情有些不解。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胥康淡淡说道:“有孤在,胎儿不会闹,睡吧。”
第28章
夜色静谧。
烛火未熄, 贵妃椅里的柳烟钰缓缓睁开了眼睛。
周围特别安静,隐约可以听到胥康平稳的呼吸声。
柳烟钰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起身,她理了下身上的衣服, 慢慢走向床榻。
胥康盖着被子平躺在榻上, 右手搭在右侧腰际, 左手则平放在身子左侧。
呼吸很平稳。
貌似睡着了。
柳烟钰在床榻前站了一会儿。
感觉胥康确实进入了梦乡, 她缓缓蹲下身子,微微侧身, 右手食指搭上胥康的左手腕际。
静静感觉了一会儿,她半起身子, 右手伸到他的领口处,五指伸开, 想要去掀他的衣服,手在空中僵持了会儿, 她改了主意, 慢慢蜷缩回去。
她找到自己的棉袍,披上,来到外间, 轻声问道:“曾总管在外面吗?”
曾泽安睡意朦胧的声音马上响起:“泽安在。”
柳烟钰声音很轻, “麻烦曾总管随我到偏殿说话。”
她拢好衣服出了门,和曾泽安一起走到隔壁的偏殿。
曾泽安掌好灯之后,将门掩紧,将呼呼的北风隔绝在外。
他回身站到柳烟钰的身侧, “太子妃有何事?”
大冷的天儿把人叫到这里, 肯定是有要事相问。
“曾总管,我刚才帮太子切了脉, 隐隐感觉不太对,太子是不是在战事中受过伤?”
她不是太确定,刚才想拉起胥康的衣服瞧一瞧,担心将人惊醒,遂改了主意,转而来问曾泽安。
曾泽安没想到太子妃能细心如此,他惊奇地说道:“其他太医都没有诊出来,太子妃竟然仅用切脉便能察觉到,真是神了。”他道,“殿下肩背处受过重伤,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英勇杀敌的胥康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受伤在所难免。
“我也不是太确定,从脉象上来看,太子隐疾应当是痊愈了。”她自己亲身感受过,但只是感觉好了,并不能确定胥康那方面能力是否恢复如初。
但后面这个担忧,她是没办法问的。
“我这就给殿下开个方子,烦请曾总管照着方子把药抓回来,我亲自来熬制一下,正好天亮了给殿下喝。”
晚间聊天的时候,她察觉到胥康的脸色不是太好,心里隐隐有了担忧,所以趁他睡着帮其切脉。
曾泽安感激得都想给柳烟钰跪下了,“太子妃,您是第一个对殿下如此上心之人。”
这是真关心,不是虚假装出来的。
“太子妃,您亲手给殿下做衣裳靴子,现在又要亲自为殿下熬制药汤,泽安看了都觉得感动。”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最简单直接的便是关心那个人的身体。
柳烟钰做到了。
柳烟钰对于曾泽安的反应有些涕笑皆非,“殿下一心为民,我能为殿下做的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不值一提的。”
她从心里觉得不值一提。
也是从心里觉得胥康是一个很好的太子。
不是荒淫、残暴、奢靡的昏庸之人。
曾泽安心里暖暖的,拿了柳烟钰开好的单子便去了太医院,没多久便拿回了几包中药。
柳烟钰拿着中药去了厨房。
凝儿陪在她旁边,两人一同守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药罐旁。
一个时辰后,药汤熬好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柳烟钰将药汤倒到碗里,用食盒装了拿到寝殿。
胥康已经起了,曾泽安正侍候他穿衣。
“殿下,昨晚太子妃趁您睡着时帮您切了脉……”
胥康神色淡淡的,“孤知道。”
“殿下知道?”曾泽安挺惊奇的,想想又觉得正常,“殿下会武,耳聪目明的,睡眠向来浅,泽安还好奇怎么可能连太子妃切脉都觉不出来,原来是殿下故意的。”
他嘿嘿一笑,“太子妃关心殿下身体,把泽安叫到偏殿,问您是否受过伤,听泽安说您受过伤之后便开了副方子,让泽安去太医院抓了药回来,这会儿正在厨房亲自给您熬药呢。”
“她亲自在熬药?”
“是的,泽安在一旁看得真真的,太子妃生怕泽安拿回来的药有问题,逐一甄别后才放进药罐里。”曾泽安半是羡慕半是感动地说道,“太子妃对殿下的关心,泽安看了都觉得感动。泽安从出生到现在从没被人如此关心过。”
胥康面色寡淡的脸上隐隐露出笑意。
不光曾泽安觉得,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门声响动,胥康脸色瞬间恢复如初。
柳烟钰把食盒放到桌上,小心从中端出药碗,她轻轻走到胥康跟前,“殿下,听曾总管说您曾受过伤,为您的身体考虑,臣妾熬了一碗药汤,烦请殿下趁热喝了吧。”
怕他不喝,她主动讲起了这些中药的成分,“这药汤里含有人参、桃仁……”
她话未说完,胥康已经端过药碗,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把药汤给喝完了。
那姿势,跟她当初喝落胎药一般无二。
柳烟钰抿唇一笑。
她脸色晶莹,肤色如雪,含笑的眼睛里水遮雾绕地,颊边微现梨涡。
胥康眼神呆了一瞬。
咣地一声。
药碗碎了一地。
胥康敛目,“没拿稳。”
曾泽安低头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在胥康看不到的地方,他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
得知消息的柳府,自上到下都洋溢着喜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柳昕云是要嫁去东宫当太子妃了,其实不然,只是一名小妾而已。
可是当小妾,柳昕云也是甘之如饴的。
当得知自己失去为人正妻的资格之后,柳昕云心里的落差感是非常强烈的。她一直以为未来的秦少夫人的位置是自己的,一下便失去了。秦之树见风使舵,连妾室的位置都吝啬给她。
丽姨娘从秦夫人那里感知到这个结果后,回来大哭了一场。卑躬屈膝地求到柳烟钰跟前,一点儿作用不起,还白白让其羞辱了番。
柳昕云心里的气已经达到了顶点,对柳烟钰恨到入骨。
这份恨让她变得有些癫狂,她自己主动向父亲提起,她愿意做太子的妾室,既然要当妾室,不如当个最高级别的妾室。
她不仅要当太子的妾室,还要给柳烟钰添堵。
哪怕做皇后手中的刀剑,她也心甘情愿。
如今愿望马上成真,她一改阴霾,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她站到镜前梳妆,“娘,你看女儿这样好看吗?”
“好看,特别好看。”丽姨娘有些不舍,“今晚你便要去东宫了,娘……”
她的担心还未出口便被柳昕云给堵了回去,“娘,你放心,女儿这么漂亮,定比那柳烟钰强上万分,她现在怀孕,定不能与太子同床,女儿抓住这个机会,定当把太子服侍得好好的。”
妾室是没有任何仪式的,一顶小轿抬进去了事。
丽姨娘是心疼女儿的,可眼下的境遇,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拭干眼角的泪,强颜欢笑:“我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
上午,精心妆扮过的柳昕云在秦夫人的陪同下来到皇后宫里,皇后亲眼见过之后放了心:“秦夫人没有说错,果然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在皇后看来,柳昕云的长相与柳烟钰不相上下,柳烟钰看着偏清冷些,柳昕云则更娇俏些。
她喜欢后者。
“好,在偏殿稍候,下午便让玉姑姑领着你去东宫。皇上要来用午膳,本宫顺道一提。”
皇后自己觉得,哪怕不提,也是可以把柳昕云送到东宫做妾室的。
但为了稳妥起见,她打算略微一提。
不过是个妾室,想必皇上不会在意。
午膳时,皇后亲自为皇上布菜,等皇上吃得差不多了之后,皇后才放下筷子,装模作样地问:“皇上,最近没见着太子,他身体恢复情况还好吧?”
她得先提下胥康的身体,再提到妾室的问题。
皇上:“朕正想跟皇后分享这个好消息呢,胥康的隐疾已经恢复。他最近在三应县处理乱贼的问题,白天去,晚间回。”
“已,已经恢复了?”皇后有些口吃,胥康最近不在宫里,她又被柳烟钰气到不行,压根没有想过胥康的身体,一直以为他还没有恢复,没想到竟是好了。
皇上心情非常不错,“他自己说过,一月之内恢复,此言不虚,果然是恢复了。”
“皇上确认过?是真的恢复了吗?”皇后尴尬地笑,“臣妾真心替太子高兴,真担心白高兴一场。”
“朕已经让太医院的人瞧过了,太子身体的的确确是康复了。军功在身,隐疾顺利康复,真是好事成双啊。”
不光是太医确认过,皇上还用眼睛亲自瞧过。
真得不能再真了!
皇后心里气坏了,面上还要装出惊喜万分的样子,她道:“那正好,再加一喜,臣妾帮太子物色了一个貌美的姑娘,下午就将人给送过去,正好做太子的妾室。太子妃有孕不方便近身侍候,太子身体刚刚恢复,得有人侍候着才行。”
她没提柳昕云的身份,就打算这么糊弄着送过去,等人送过去之后,甭管胥康满不满意柳烟钰生不生气,到时候木已成舟,皇上也不能再说什么。
皇后以为说上这么一句便可以了,皇上自是会笑着应和声。
谁知,皇上听罢之后,却是问道:“姑娘在哪里?朕先过过目。”
第29章
皇后眼睛里闪过狐疑的神色。
皇上的反应居然在她的预料之外。给太子找小妾这种事情, 皇上竟然也会上心?当初赐婚之时,皇上都不曾提出面见柳烟钰,如今区区一个小妾,皇上竟然要过过目?
狐疑归狐疑, 可皇上既然这么说了, 皇后只能照做, 她露出端庄大方的笑容:“正巧, 姑娘就在臣妾宫里。”她扬声道,“玉姑姑, 把人带上来。”
柳昕云正百无聊赖地待在偏殿,就等着启程去东宫, 甚至在脑海里想象出待会儿见到柳烟钰的场景。她已经打算好了,太子在的时候, 她要表现出柔柔弱弱的样子,太子不在, 她定要挑衅一下柳烟钰, 让其露出庐山真面目。
正在胡思乱想间,玉姑姑匆匆推门而入,“柳姑娘, 皇后有请。”
柳昕云愣住:“……”
这会儿不是用午膳的时间?
玉姑姑没做过多解释, “快点儿吧,别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等急了。”
皇上?
柳昕云心里顿时慌张起来。
长这么大,她可从来没有见过皇上的真颜。
她忐忑不安地跟随在玉姑姑身后,步入殿内, 眼角余光扫到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她手足无措地跪下,“民女柳昕云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神色平常:“抬起头来。”
柳昕云心跳如鼓, 战战兢兢抬起头。
“面似芙蓉出水,腰如弱柳扶风,皇后眼光果然独到。”
听到皇上的赞许,皇后笑吟吟的,“皇上谬赞了,为太子尽心竭力,是臣妾应当做的。但愿太子也如皇上一般满意才好。”
这事儿就算一锤定音了。
皇后道:“皇上,那臣妾这就让玉姑姑将人送到东宫,太子晚间回来便可以见到了。”
皇后心里美滋滋的,脸上笑容如花般绽放。
“且慢。”皇上微微抬手,“皇后如此费心,朕心甚悦,只是,前几日太子已向朕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朕已经答应他了。”
不情之请?
一丝不祥涌上皇后的心头。
她笑容僵住,犹犹豫豫地问道:“太子所求何事?”
皇上不由得记起那晚之事。
胥康跪下后:“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父皇答应。”
皇上心情不错,大手一挥:“说。”
“儿臣身体刚刚康复,自然会有关心儿臣的人为儿臣谋划。关心则乱,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其中,儿臣最为担心的便是太子妃的母家,她的庶妹名叫柳昕云,上次父皇已经下了口谕,不许她为人正妻,但她贼心不改,难保不会觊觎儿臣的侧妃之位。”
“她敢!”
“父皇息怒,儿臣的请求便是,若有朝一日,她被送到御前,还请皇上拒绝她进入儿臣的东宫。至于她的去处,父皇不妨封她个美人或者贵人,赐居百花宫,皇上喜欢便在赏花的同时赏赏美人,不喜欢,便只当是花儿的陪衬罢了。”
收回思绪,皇上笑声爽朗,“康儿果然料事如神。既如此,便遂了他的心愿,”皇上道,“封柳昕云为柳美人,赐居百花宫。”
皇后,柳昕云:“……”
事情太过突然,皇后心里根本没有准备,本来是为胥康准备的妾室,刹时间变成了皇上的女人,还赐居百花宫,成为了皇后需要防范的女子。
柳昕云惊魂未定,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美人?百花宫?
难道,难道……
玉姑姑吃惊之后,轻轻碰了碰柳昕云的胳膊,“柳美人还不领旨谢恩。”
柳昕云秀目圆睁。
她竟然,竟然成为了皇上的女人?
还是个美人?
震惊过后,柳昕云的内心被狂喜淹没,她咚咚磕头:“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
她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如何走出皇后宫殿的。
像做梦一样。
只想做个小妾,却成为了天子身边的女人。
这简直比太子小妾强上千倍,不,万倍,万万倍。
走到空旷处,柳昕云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老天果然善待于我。”
皇上走后,皇后咬紧牙关,双手紧握成拳,身体不住颤抖着。
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她胜券在握,以为给自己找了份天大的助力,转眼间,却是帮自己树了个敌人。
往东宫里塞人不成,却是给自己添了份堵。
还不是一般地堵,是堵得她上不来气的那种。
百花宫?
皇后瞥见桌上的花瓶,愤怒的伸出胳膊一扫。
稀里咣当。
花瓶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
玉姑姑和宫女们吓得噤若寒蝉,表情都是诚惶诚恐的。
宫内消息传得飞快,不出半日,秦夫人那里便得知了消息。
她头疼欲裂,“我就不该替柳家出头,这不,灾祸来了。”
秦大人在她旁边来来回回转悠,“你,你真是妇人之仁,撺掇着给太子找什么小妾?你这是给皇后添堵。”
秦夫人神色冷静:“这个柳昕云留不得,她多活一日,皇后便对咱们多怨怼几分。老爷,你赶紧设法安排一下,把人解决掉。”
人一死,便一了百了。
秦大人目露寒光,“是,夫人说得极是。”
*
三应县的胥康正在听陈之鹤的汇报。
“昨晚终于抓住了一名小贼,他正欲潜入一农户家偷盗,咱们的人将之拿下,刚被拿下,小贼便吞药而亡。没有留下一个字。”
“这么有气节?”
“臣分析,乱贼应是有组织的,并非一般的乱贼。他们定是知晓我们在此,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昨日小贼出没的地方极其偏僻,臣也是恰好巡逻经过才会发现。想来,他们是打算在偏僻处闹出点儿动静,没成想被我们发现。但为了不露出蛛丝马迹,才准备了毒药,不留活口。”
“甚是歹毒。”胥康问道,“有没有让附近村民看一下,有否认出这名小贼的?”
“找了十几户村民来认,都说不认识。此人一身黑衣,身上只一把短刀,并无其他。”
事情再次陷入僵局。
“从短刀和毒药上,可否有解?”
“毒药?”陈之鹤想到什么,“短刀是普通平常的那种,只是锋利些,无从查起,但毒药么?倒可以查探一番。”
谈完正事,陈之鹤表情垮下来,“殿下,臣的隐疾还是没有起色,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怎么胥康恢复了,他还是原地踏步。
他试探地问道:“殿下,可不可以让人去问询下太子妃,是不是针灸手法不同,或者穴位有异?”
他现在迫切想要恢复,就差求着胥康让柳烟钰亲自给自己针灸了。
“问问倒是可以。”胥康神色凉薄,强调,“就只能问问。”
想让柳烟钰亲自给陈之鹤针灸?
不可能。
陈之鹤表情讪讪的,“臣明白,臣明白。”
能同意问问就不错了。
他知足。
“今晚殿下还回东宫吗?”陈之鹤讨好地问道,“若是回,臣陪您回去。”
正好让身边的太医去请教下柳烟钰。
“回。”
“臣实在佩服太子妃,不光为殿下治好了隐疾,现在又关心殿下的健康,亲自为您熬药并打算每日送到三应县来。”
柳烟钰初时打算天天准备好药汤后派人送到三应县,是胥康不准,非要天天往回赶。
这可把陈之鹤羡慕得不行,他身边就没有这么个知冷知热又聪慧异常的人。
所以隐疾才迟迟不见好。
虽说太子妃是孕嫁到东宫的,但陈之鹤还是羡慕得不行,除了孕嫁这一事之外,他对柳烟钰无可挑剔。
傍晚,柳烟钰照例拿着药包去了厨房。
寒风萧瑟,凝儿缩着肩膀跟在身后,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小姐走慢点儿,当心,当心。”
她家小姐就是个不省心的,身子笨重到那样,还非得亲自为太子熬药。
惹得她成天提心吊胆的。
一样一样把中药放到药罐里,火苗蹿起,柳烟钰表情柔和地站到旁边。
咕嘟咕嘟,药罐里的水滚了。
她拿起筷子,轻轻搅拌。
中药很多,适度地搅拌可以防止药物分散不均匀,也防止药物粘锅。
搅拌后,她将罐子盖好,默默站在那里。
厨房的门没关,呼呼的北风在背后肆虐,她恍若未闻,只表情淡淡的。
凝儿拿来一个札子,想让柳烟钰稍事歇息。
柳烟钰摇头,“我喜欢闻中药的味道。”
别人闻着中药可能晦涩难闻,可她却觉得沁香扑鼻,身心说不出的愉悦。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袍,并不觉得多冷,只是纤纤玉手,此时变得红通通的。
她伸展开右手,凑到药罐边汲取暖意。
突然有双手自背后伸出来,左手扶着她的胳膊,另一只带着灼热温度的大掌则轻轻覆上了她的。
耳畔响起男人低哑沉郁的声音:“冷吗?”
她蓦地僵住。
他说话时,气息喷薄在她的耳边,犹如热浪一般萦绕在她的耳际。
她右手冰凉,他的则如烙铁般。
灼烫!
看到此情此景的曾泽安与陈之鹤,自动自发地退远一丈开外。
凝儿心慌慌地看了两眼,低眉垂眼地退了出去。
第一次被人自背后拥住,柳烟钰慌张得忘了反应,只呆呆地站着,任由胥康轻拥着自己。
第30章
胥康的怀抱很暖, 替她挡住所有的冷洌与寒意,胥康的手很热,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她冰冷的手。刚刚还被冷意裹挟的柳烟钰,此刻像是置身于春天。
那份暖, 几欲让她落泪。
她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暖意?
久到她都记不起来了。
可她心里却无比清楚, 胥康的暖, 不是她想要的来自于亲人的那种暖。
她现在身子笨重如熊。
自己对着镜子都感觉难堪, 更遑论胥康?
抱个窈窕淑女是为情,抱个如狗熊一般的她, 顶多是怜惜吧。
想清楚想明白了,柳烟钰便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冷然, 她轻轻缩回自己的右手,垂眸道:“殿下, 臣妾不冷。”
胥康看了她一眼,再看眼依旧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药罐, 声音清冷温润:“以后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好。”
他不喜欢看到她这么辛苦。
柳烟钰道:“殿下一共吃七副药便好, 这是第五副,还有两副就好了。”
已经坚持了五日,不差这最后两日。
“这是臣妾身为您的医士, 应当应份的, 殿下不必挂怀。”
柳烟钰的语气淡漠疏离,胥康不以为意,停顿了会儿,“那便随你吧。”
*
听闻女儿被封为贵人的消息, 柳德宇和丽姨娘喜不自胜的。
这日子跌宕起伏的, 一会儿如同下了地狱,一会儿又像踩在了棉花上, 到这会儿,直接上了云端。
丽姨娘喜乐开怀,“老爷,我说什么来着,咱们的云儿天生就是贵人的命,这幸亏是没有嫁到秦大人家,嫁过去了顶多是做秦少夫人,上头还有秦大人和秦夫人,少不得要应酬。这下好了,她竟然入了皇上的眼,还没侍寝便被封为美人。这要是侍了寝,品级肯定还要往上升的。”
“有生之年,竟然做了皇帝的老丈人。”柳德宇腰杆顿觉粗了不少,“还是云儿争气,咱们柳家祖坟冒烟了。”
他难得地大方,“快,多去准备些银两,柳美人刚在宫中立足,需要打点的地方肯定不少,咱们得做她的后盾,不能让她在宫中孤立无援的。”
“既然是美人了,少不得皇上的赏赐,还需要咱们帮衬?”
“你真是蠢哪,女儿刚进宫,根基还不稳,仅凭皇上赏赐怎么行,少不得要打点一二。等女儿在宫中站稳了,得了皇上宠爱,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柳德宇不愧是在宫中混迹多年,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医士,但宫内的事情也见过不少。后宫女人众多,有多少是皇上经年也记不起来的,又有多少进了冷宫的,想要皇上的宠爱,并非易事。女儿凭着花容月貌今日给皇上留下了好印象,就得趁热打铁,固宠才对。
他现在浑身热血沸腾,感觉柳家打开了幸运之门。
财富、地位,指日可待。
丽姨娘扭着腰肢,喜不自胜地去准备。
这泼天的富贵正正好地砸到了她们头上。
她边走边笑,嘴巴快咧到耳后了。
百花宫里。
柳昕云已经不知道怎么乐才好了。
她双颊绯红,眼含春波,如花园里的花儿一般,只待春日来临便舒展绽放。
而那采花人,将会是九五至尊的皇上。
一想到这里,她便含羞带怯地。
那日她抬头,皇上可是盛赞了她“面似芙蓉出水,腰如弱柳扶风”,那定是对她极其满意。
柳昕云咬唇,满面羞红。
百花宫,故名思义,宫里种植了许多品种的花。
即便是冬日,依然有迎风绽放的。
腊梅、茶花、水仙、长寿花……
令人目不暇接的。
有宫女弓着身子进来,“柳美人,院内风景极好,您可否要移步赏花?”
柳昕云眉目含笑:“那便去吧。美人,合该看鲜花的。”
在宫女的引领下,柳昕云慢慢踱步至花园的一处。
“柳美人,这里是赏花的最佳位置。湖里水波荡漾,岸边百花争艳,若是到了春天,泛舟湖上,自是美不胜收。”
柳昕云依着宫女所说,站到湖边。冷风萧瑟,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内心如火一般炙热。
她正沾沾自喜,身后一阵疾风,被人踹到后背的她猝不及防地掉入水中。
她不会游泳,在水中起起伏伏拼命挣扎。
可岸边的宫女早不见了踪影。
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有她隐隐约约的呼救声。
“救,救……命……呜……救……”
一个时辰后,有人匆匆赶去御前禀报。
“皇上,百花宫的柳美人在湖边赏花时不慎掉入水里,已,已经淹死了。”
皇上惊讶抬头:“这么巧?”
宫人小心翼翼:“柳美人独自去湖边赏花,天冷湿滑,才出了意外。”
“唉,通知柳美人家人,好好把人安葬了吧。”
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美人,宫中美女如云,多一个少一个,皇上根本不在意。
皇后听闻柳昕云的死讯,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她神色冰冷:“一个无足轻重的美人,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就依皇上吩咐,安葬了便是。”
丽姨娘眉飞色舞地准备好了银两,喜滋滋地跑到柳德宇跟前,邀功似地问:“老爷,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宫里探望柳美人?”
一提到女儿的封号,她不由得喜上眉梢。
真想敲锣打鼓,让世人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柳德宇内心里雀跃不已的,“我这就派人去宫里打探一下,要尽早去,越早越好。”
他迫不及待要见到爬上枝头变成凤凰的女儿。
两人正兴奋着,宫里却突然来了人。
“柳大人,柳美人不幸身殒,请您节哀。”
柳德宇和丽姨娘当场懵了。
“什么,我女儿,死了?”
当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丽姨娘呆呆地跪坐到地上,神游天际,良久,嚎啕大哭。
哭了一会儿,她突然爬将起来,表情癫狂地喊:“我们云儿被封为美人了,被封为美人了。”
她跑出院子,见人便喊:“知道吗?我们云儿走了大运,要做皇上宠妃了,美人?宠妃?哈哈哈……”
乐极生悲,丽姨娘疯了。
*
入夜,柳烟钰歪躺在贵妃椅里,手抚小腹出神。
凝儿一阵风似地从外头进来。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柳烟钰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问:“别慌,慢慢说。”
凝儿咽了下口水:“皇后向皇上举荐了咱们府里的二小姐,说是要给太子做妾室。但太子提前向皇上请求,二小姐没做成太子的妾室,反倒被皇上封为美人,赐住百花宫。可柳美人到百花宫第一日便不小心掉入湖里淹死了。丽姨娘遭受不住打击,人已经疯了,到处疯跑着说二小姐要成为皇上的宠妃。柳老爷没办法,将人关在了府里,有专人看着。”
“柳昕云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柳烟钰难掩震惊,惊讶地坐了起来。
她是恨柳昕云,恨到希望她死,可人真死了,柳烟钰心绪反倒有些复杂。
“是的,听宫人说是她自己作死,跑到湖边赏花,不小心掉到湖里,附近无人,就这么被淹死了。”
妹妹身死,做为长姐,柳烟钰例行公事般回了趟家。
府里白衣素缟,一片悲凉。丽姨娘果真变得疯疯癫癫的,看到柳烟钰,恍若不识,只顾痴笑着喊:“我们云儿当了美人,以后,还要当宠妃呢。哈哈,哈哈,美人,宠妃,美人,宠妃……”
柳烟钰看了会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她对凝儿说道:“丽姨娘母女沦落如今的下场,都是她们咎由自取。若不想入非非,不贪慕什么秦少夫人的位置或者太子妾室,就不至于是今天的下场。”
嫁到普通官宦家里,也能安稳一生,非要贪心不足,把命丢掉。
“是啊,二小姐命太不好了,刚当上美人就出了意外。”
柳烟钰嗤笑,“是意外么?”
凝儿顿住:“难道不是?”她捂住嘴,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天哪……”
柳德宇对于柳烟钰,始终亲近不起来。按说他身边只余下柳烟钰这个唯一的血脉,应该念起她的好才是。
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始终冷冷的。
柳烟钰在他这里,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亲情。
心灰意冷地回到东宫,便有下人来报。
“三应县发现乱贼行踪,太子赶去剿贼,最近几日不会回来。”
柳烟钰神色恹恹的,“药汤正好喝足七日,不回便不回吧。”
日子如水般流逝。
转眼一个月过去,柳烟钰的肚子愈来愈大,行动愈来愈笨拙。这期间胥康只回来过一次,还是晚间匆匆而归的,只在她房里待了半个时辰。柳烟钰睡得太沉,毫无所觉,还是隔日早上听凝儿说起才知晓的。
这天,凝儿神色凝重地跑回来,心事沉沉地说道:“小姐,三应县出了疫情。”
“疫情?”
“太子找到乱贼的老窝,查到乱贼背后有更大的靠山,这还没采取行动呢,不知道是有人故意还是怎么的,乱贼里突然有人得了疫症,传播速度非常之快,贼窝里的人都发疫症死了。”
凝儿吞吞吐吐:“现在最坏的消息是,太子殿下已经染上了疫症,宫人都在传,”凝儿几乎要哭出声,“宫人都在传,太子殿下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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