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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无涯》


    文\翘摇


    第一章


    仁乐二十四年,秋。


    亦泠被反贼彭三趟五花大绑,挟持到了庆阳城外旷野。


    二十丈外,是谢衡之率领的三万精兵。


    彭三趟将刀横在亦泠脖子上,朝着谢衡之喊道:“你若不想你心爱之人死在我刀下,就立刻退兵!”


    北雍之地荒漠旷荡,飞沙走砾,四下却寂若死灰。


    亦泠迎着风沙,看不清黄沙里的谢衡之,只觉脖子上的刀剑寒气逼人,似是下一秒就要割破她的喉咙。


    此刻她的性命,就在谢衡之的一念之间。


    三天前。


    雍凉反贼彭三趟自栎硕一路攻打至庆阳,守将自觉不敌,弃城而逃,闻到风声的当地乡绅富豪全都带着家眷连夜跑路。


    亦泠的祖父亦老先生在当地颇有名望,翰林致仕后回庆阳养老,住着庆阳最雅致的府邸。


    破城那天,亦泠还在闺房熟睡,突然间被破门而入的贼子抓了起来。


    她四处呼救,却发现整个亦府一夜之间已经人走楼空,只剩下一些老弱的仆人。


    原来在这一夜,亦泠的祖父已经收拾了值钱的家当,召集家眷躲进了深山。


    他连前年刚娶的姨太太都带走了,却没有带上自己的亲孙女亦泠。


    彭三趟虏获亦泠后,倒没有用强。


    他喜欢征服性子刚烈的美人,方显他的阳刚魅力。


    于是这几日他一面在庆阳烧杀掳掠,一面百般讨好亦泠。


    谁知仅仅三日,谢衡之竟然率三万精兵兵临城下。


    反贼们接连几日纵情酒色,奸杀妇孺,过得是浑浑噩噩。


    别说应战,许多人连酒都还没醒。


    彭三趟知道自己毫无招架之力,千钧一发之际,他想到了亦泠。


    或许这个女人,是他此刻最为锋利的武器!


    他立刻将亦泠绑了起来,又拖又拽地带上了战车。


    前头有重重士兵遮挡,风沙又重,亦泠看不清对面,但从地面的震动可以得知,谢衡之带领的精兵正在逼近。


    彭三趟一会儿绝望一会儿兴奋,握着刀柄的手都在颤抖。


    绝望的是,他和他的将士可能命丧于谢衡之手下,多年经营就此沦为一句“乱贼宵小”。


    兴奋的是,这一战或许会是他打得最为轻松的一战,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逼退敌军。


    雍凉之地多荒漠,他放眼望去,只见漫天黄沙中大军执锐披坚,骑着高头大马,黑压压绵延一片。


    风沙虽模糊了视线,但滚滚蹄声如同闷雷,预示着鏖战将至。


    彭三趟一声令下,挡在战车前头但士兵退开,将命悬一线的女人展露出来。


    他贴在亦泠耳边,笑得阴沉狠辣。


    “是战是退,眼下就看亦大美人的魅力了。”


    闻言,亦泠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到此刻才明白彭三趟想做什么。


    狂风裹挟着黄沙吹来,亦泠抬起头,遥遥望向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


    亦泠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被自己的爹娘扔来这雍凉之地,而后又被亲祖父抛弃,最后却要指望谢衡之来救她一命。


    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亦泠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对彭三趟说道:“你要杀便杀,拿我一个女人来威胁朝廷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彭三趟自然不算什么英雄好汉!”


    彭三趟大笑道,“倒是那谢衡之,且让我看看他是要做英雄,还是要美人!”


    说罢,彭三趟举刀横在亦泠脖子前,朝谢衡之大军喊道:“你若不想你心爱之人死在我刀下,就立刻退兵!”


    他粗犷的声音随着黄沙荡到了城下。


    亦泠闭上了眼,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她不知道自己在谢衡之心里究竟有几分重量,更不知道谢衡之会不会为了她退兵。


    毕竟满打满算,她和谢衡之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且还是在十年前。


    那是她是上京贵女,当朝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而谢衡之只是上京赶考的穷苦书生,两人云泥之别,不可能有一丝牵连。


    但在那之后,亦泠的命运就此扭转。


    彼时她和定远伯世子青梅竹马,心意互通,她以为自己的一生会永远像这般称心如意。


    两家风风光光地纳了彩,问了名,结果就在这时,谢衡之揭发定远伯谋反。一夜之间,那定远伯府的男丁全被杀了,听说府内的荷花池都是红的。


    后来亦泠又相看了那年的新科状元。


    谁知道她连嫁衣都绣好了,这新科状元却被谢衡之查出科考作弊,连带着当时的考官十三人一起被流放岭南了。


    听说那新科状元还没到岭南就吓死在途中了,圣上还不准人去收尸,任其被野狗分食。


    到此时上京还只是传言,这亦家小女儿是天煞孤星,谁娶她谁就不得好死。


    但即便这样,依然有人不信邪,要美人不要命。


    亦泠的第三次婚事,便落到当时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薛盛安头上。


    亦家也是怕极了再出意外,草草地准备了婚事,恨不得亦泠赶紧嫁出去。


    整个上京没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嫁女儿这么匆忙的,但还是没能逆转天意。


    新婚当天,东南沿海战事告急,朝中无将领,谢衡之竟然向圣上进言指派薛盛安前往东南镇压倭寇。


    一个负责上京秩序宁靖、赈恤灾贫的兵马司指挥使去东南打仗?简直荒谬!


    霎时间,喜酒变成饯别酒,薛盛安连夜出发,连洞房都没踏进去。


    这时候,上京众人终于回过味儿了。


    这哪儿是亦泠天煞孤星啊,分明是谢衡之对她爱而不得,也不让别人得到。


    传言多了,亦泠自己也不禁回想起十年前初见。


    年生遥远,细节已经淡忘,亦泠只记得当时谢衡之确实看了他好几眼。


    只不过当时她坐在宝盖马车上,春风吹起帷幕,而清贫的谢衡之遥遥站在路边,连连瞥来几眼,却不敢直视。


    那眼神里,指定就有三分惊艳三分爱慕还有四分的自知之明。


    还是怪自己太美了,仅凭一面就让谢衡之惦记了十年。


    亦泠自认倒霉,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谢衡之能有点人性,干点人事。


    却没想到薛盛安走后没多久,薛家便撒泼耍横,硬是把亦泠赶回了亦家。


    他们宁愿得罪户部尚书,也不敢得罪谢衡之。


    已经行了大婚之礼的女儿被赶了回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亦家又能有什么办法?


    于是亦泠的爹娘便以她身体虚弱为由,将她扔到了千里之外的庆阳老家。


    此时的亦泠已经是个万人嫌的烫手山芋,庆阳这边的祖父也极其不待见她,将她安置在府里后便不闻不问。


    但再怎么样,也是血浓于水的亲骨肉啊。


    亦泠是如何都不会料到,祖父会绝情至此,竟趁她熟睡之时偷偷逃走。


    归根结底,亦泠沦落到如此地步,都要怪始作俑者谢衡之。


    你若是真那么喜欢我,你上门提亲啊!


    难不成亦家还敢拒绝权势滔天的谢大人不成?!


    每每想到这些,亦泠都能气得七窍生烟。


    可如今,大是大非面前,亦泠无心再和谢衡之计较这些私人恩怨。


    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错,却不代表她是苟且偷生之辈。


    亦家视她为耻辱,她却问心无愧,誓要留得清白在人间。


    念及此,亦泠猛然睁开眼,视死如归地挺起了胸膛。


    “谢衡之!”


    大喊一声之后,亦泠心跳如鼓。


    “古人有云,愿得此躯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你不用管我死活,一定要——”


    嗖地一声。


    一把寒森森的冷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穿了亦泠的胸膛,把她所有的话都封在了喉中。


    疼痛来得突然又迅速,亦泠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寒风瑟瑟,战旗飘扬。


    谢衡之骑在战马上,仙姿玉质,儒雅清隽。


    而这样一个人拉起弩弓却利落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


    潺潺血液浸红了亦泠的衣裳,像在胸前绽开了一朵血色繁花。


    嘴里涌上血腥味儿,一滴鲜血从她嘴里滴落,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谢衡之……”


    倒地之前,亦泠怒目圆瞪,死死盯着风沙后的那个人,“你会遭报应的!!!”


    可惜谢衡之根本听不到亦泠说了什么。


    他只是抬起手,轻飘飘地发号施令——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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