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前的三日,乃是十月初,立冬节气。
开封城内处处张灯结彩。
这一日,柔福如同在临安时一般,特意将衮服穿来给姜离看。
不比当日临安中元节祭祖的衮服,因时间仓促只能取现成的衮服改制。如今这套定制帝王衮服,更显君王威仪。
全套衮服脱换一次颇为麻烦,待柔福再次换成常服走出来时,就见热腾腾的滴酥水晶脍煎角子和煮好的各色肉菜角子已经上桌了。
角子也好,饺子也好,对姜离来说都是一样的。就是感觉每年非得吃了这顿饺子才真的进入了冬天。
而吃掉第一个水饺后,姜离忽然想到:她好像跟南方的冬天没有缘分。
春日来到南宋,夏日出海,立秋时节接到收复开封的捷报,未至冬日就到了北方。
而北方的风水似乎确实是更有利于她发财——
她在江南清景园姜太公钓鱼,数月下来也只有小虾米。
但这回开封没多久,就钓到了大鱼。
而且是金龙鱼级别!
事情还要从几日前说起。
那原本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深秋。
——直到梁将军告知她‘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宦官各种走门路,一意进入龙德宫伺候’后,姜离点头道:“那就像从前一样,放他进来呗。”
梁将军有点犹豫:跟以往不同,此番这位藏得很深,竟没摸出到底是什么背景。
姜离想了想:那就干脆别调查了,省的打草惊蛇。
梁将军如今管着禁军,一时间都没调查出到底是谁的人,才说明背后有大鱼啊。
梁将军摸查下去很难,她得到答案却很简单:既然要联络失权的上皇,必是有所图,总不至于做好事不留名吧。
于是,梁红玉在找人试探过这小宦官,确实就是普普通通内侍,不是什么话本里‘身手了得的绝世高手类公公’,就将人放入了龙德宫。
小宦官若知道他经历了层层明松暗紧的检查,只怕也要直呼冤枉:他就是拿钱办事,有人找到他,让他想法子传给准太上皇一封密信罢了,他都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的。
姜离刚拆开信的时候也有点懵圈。
没有落款、没有人名,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绍兴八年正月,郭子仪。”
郭子仪?唐时平安史之乱的名将。
怎么,这是来自阴间的信函吗?
别说,当时差点给姜离吓个好歹,紧急跟系统确认了下,我还在南宋吧?!你系统不能卸磨杀驴至如此,南宋这边刚扭转局面,我都还是准太上皇,就接着给我卡bug卡到唐朝安史之乱去吧!
好在,还在南宋(姜离: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为了还在南宋而庆幸,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步步后退的)。
在6688资料查询完毕后,姜离解开了这句密语——
绍兴八年正
月,大将张俊曾得到完颜构的密旨嘉奖:夸他是懂得是非利害的武将,若能长久识趣顺从圣意,必能如唐朝大将郭子仪一般善始善终,而不会像李光弼一样虽军功懋著却不得善终。
姜离看完后感叹:完颜构还是一如既往喜欢碰瓷啊,不但自己去碰瓷唐太宗光武帝,还替手下的武将一起碰瓷。
张俊也能比郭子仪?
在品性上,张俊是顺从响应完颜构和秦桧,一起陷害岳帅罗织罪名的奸恶之人。后世人也特意替他打了铁人像,跟秦桧一起在岳王庙前跪着呢。
在战功上,他也并无名将之才,赫赫战功。
不过……这样的武将,当然是完颜构最喜欢的。
现在朝廷说起二大将,是岳飞、韩世忠和吴玠,但就在今年年初,朝中默认的二大将还是张俊、韩世忠、岳飞。且地位官职更高的一直是张俊。
只是,自帝姬临朝称制以来,张俊自然是郁郁不得志的。
此番北伐他只负责奉命守好他原本所在的淮西之地。再就是,时不时还接到朝廷的金字牌,让他的军伍就近去支援其余二路北伐军。
给张俊烦闷的不得了:支援别人有啥意思,有功劳大头都是别人的。
张俊烦闷,殊不知柔福比他更烦。
因张俊连基本的支援工作都磨洋工不说,甚至还要生事。
这几个月,他上书弹劾过好几个同僚了:今日污蔑人家刘锜作战不利,明日弹劾岳飞只顾图功一意向前,岳家军对淮西战事逗留不赴援,后日又道韩世忠的军队霸着海州。
不过柔福和李老相公又不是完颜构和秦桧,才不会惯着他。
这几个月陆续把他手下能打仗的将领,诸如杨存中(即杨沂中,原出自张俊部下)、王德等人都调走了。
怎么说呢……垃圾都是放错的资源,史册上原本用来召还岳帅的金字牌,用在这里还是很不错的。
张俊越加愤懑:再这样下去,等帝姬真的登基,他的‘张家军’岂不是要被肢解了?!
这跟他之前想象绍兴八年差太远了:要知道就在今年年初,官家和秦相公还答应他,解除韩岳两人的军权都交给他的。
毕竟,他才是那个一切都听从‘御前使唤’,从来不让官家烦心,不闹着北伐的贴心好将领!
在临安朝廷北还之前,张俊一直翘首期盼‘名不正言不顺’的帝姬下台,官家养好身体后重新掌权,他也就熬出头了——可盼来盼去,得到了帝姬被双重禅位,铁板钉钉登基的消息。
张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摆在他面前的路不多,甚至只有两条。
第一条:双手奉上兵权以及这些年来靠着权柄得来的荣华富贵,乞求帝姬饶过他。不过,想到秦相公被炸的事迹,张俊就觉得屁股底下有火在烧。
虽说官家跟帝姬极度不和,应当不会告诉帝姬过去与他的密信密谋。但谁知道秦桧死之前有没有告发他呢?
第二条……自然就
是搏一搏。
当然,他的≈rso;不是造反。
虽说他手下也有几万人??[,但让士兵们跟他抗金,和跟他去造反肯定是不一样的。若他敢说出‘奔赴开封清君侧’这句话来,只怕手下能当场跑路一大半。
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几万人都忠心耿耿跟着他造反了……
张俊对自己实力还是有清醒认知的:他没赢过完颜宗弼,倒是被追着打过。然而……现在开封坐镇的那二位,却都吊打过完颜宗弼的,某人还不止一次。
这种跨越实力级别的战争,不是张俊的强项。
故而他准备在熟悉的赛道上搏一搏:通过宫廷政变复立信重他的官家。
其实也不怪张俊不肯直接滑跪,而是选了第二条路,因他已经尝到过一次甜头了:当年苗刘兵变,救驾之人除了韩世忠夫妻,也有他!
张俊下定决心:既然他能把官家从太上皇挽救成皇帝一次,那就能成第二次!
只要跟官家接上头。
——那位帝姬不肯信他用他正好,等新君登基大典后,那二路大军必要北渡黄河继续北伐的。
待岳韩吴等人一走,他张俊还怕谁?!
只要拿到太上皇的亲笔圣旨,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搞事了。
至于剩下的诸如李纲这种拥护帝姬的文臣,从不在张俊眼里:到时候扣个帽子通通拉去砍了就是,皇权和武力耍起不要脸来,文臣是没有任何法子的。
张俊想到来日功成之时,心底就忍不住激动。
而远在开封的姜离,比他更激动——
钓到货真价实金龙鱼了!
毕竟据姜离所知,张俊很有钱。
有钱到什么程度呢?若夏日张俊也跟着她上了恐怖游轮,没得跑,他绝对是第一个被做成稻草人的有钱。
甚至‘钻到钱眼里’这个典故都来自于张俊。
只是与其余稻草人不同,他这样手下拥兵数万的武将轻易动不得。
尤其是张俊目前还未露大的恶行,甚至连他贪财占下的土地银钱,他都可以申辩‘是为军队屯田’,估计还会各种嚷嚷,既然罚我,为什么不罚岳、韩他们。
而柔福若在北伐之际无实罪而诛一位大将,也怕动摇军心引起舆论风波。因此与李老相公商议过后,是准备按部就班靠一道道金字牌去肢解掉张俊兵权的。
就像……他原准备帮着秦桧对韩世忠做的那样。
但现在,不用慢慢来了,张俊真的要谋反啦!
姜离当即摇晃着6688,把一只黑猫摇晃出了虚影:快给我找找资料,张俊到底多有钱。
从前她对张俊有钱,只是有个笼统概念:因这钱短时间内也拿不到,为了不眼馋,还是不知道那么清晰为好。
但现在,金龙鱼长了腿,自己跑过来躺到案板上,当然要先估摸下斤两。
6688先给她展示了下‘占田遍天下,而家积巨万’‘其房地宅缗日二百千’‘年收租米
达六十万斛’等数据。
姜离反应并不大,因钱一旦成千上万,在她眼里就变成了飘渺的没有意义的数字。
就像听到首富有一百个亿或有一千个亿,她也觉不出来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所以……
6688不等她再问,就主动给她化作她熟悉的计量单位了。
“他每年从田地上收租来的六十万斛粮米,再加上各种房舍租金,都顶好几个临安府的税收了。”
“哦,对了。”6688换了个更能刺激到姜离的说法:“如果都换算成粮米的话,大约能顶季汉一年的税赋哦。”
姜离:!!
之前她在海上做稻草人的时候,就想给诸葛丞相从时空缝隙塞过去几个,现在……则是特别想投喂一个张俊(待爆金币版)过去。
姜离当晚兴奋的都罕见失眠了。
次日一见到来给准太上皇‘请安’的柔福,就抹了抹真情实感的泪花花:“妹妹,泼天的富贵来了!还没到大年初五,咱们就接到财神了!”
故而立冬这日吃着饺子,姜离也不忘进行每日一问。
柔福见姐姐眼中全都是金光闪闪的期待,语气也是无比深情:“朕的金龙鱼,还没游过来呢?”是太肥了所以游的这么慢吗?
虽然素未谋面,但实在魂牵梦萦万分想念。
柔福笑道:“今日张俊命手下亲兵不眠不休先赶赴京城,送了请罪札子过来:说是路上遇到秋雨难行,故而比预计的入京时间晚了几日,只怕要等登基大典前一天才能赶到。”
虽然朝廷这边对他没有任何异常:与从前入京叩见的将领一样规格,许他带亲兵一同北上。
但做贼就会心虚,张俊想着能晚一日入京就晚一日。
况且登基大典前后,必是开封城内最纷乱的时候,也便于他摸清情况,来日跟太上皇接头。
“能来就好!”
姜离继续双手交叠放在心口:没事,多晚朕都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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