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下去的那一瞬间，苏宁璎有点懵。
陆琢玉垫在她身下，嗓音沙哑,“没事吧？”
“唔，有点疼。”苏宁璎把脸埋进陆琢玉胸口。
陆琢玉伸手抚了抚她瘦削的后背，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胸前被濡湿了一整片。
“真摔疼了？”男人急了,坐起来想查看苏宁璎的情况。
少女一偏头,红着眼眶,“我饿了。”
陆琢玉：……饿哭了。
确实，苏宁璎重口腹之欲，赶路的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吃没滋没味的辟谷丹，最多食些果子。
“想吃什么？”
苏宁璎吸了吸鼻子,“红油抄手。”
“我给你去做。”
陆琢玉起身，顺便将苏宁璎从地上抱了起来。
苏宁璎看着陆琢玉走出帐篷,她抱着被子坐在榻上，然后从乾坤袋内取出那颗女娲石。
女娲石散出紫色的光，苏宁璎用被子把它盖住,然后又掀开,然后又盖住。
心情有些复杂,这个时候，公园二十分钟定律大概可以拯救一下她。
听说每天抽二十分钟的时间去逛一下公园心情就会变好。
虽然这听起来像是在贩卖公园地产的广告,但苏宁璎还是决定试一试。
她走出营帐,看到天空上飘起一盏又一盏红色的孔明灯。
苏宁璎顺着孔明灯被放飞的方向走过去,看到是以梁倩瑜为首的一队修士。
他们在孔明灯上写下心愿，然后虔诚的放飞。
“璎璎？你来了，你也放一个吧。”梁倩瑜将手里的孔明灯递给她。
“苏宁璎。”金赤华和白月也在,这一对情侣靠在一起，朝苏宁璎打招呼，“听梁倩瑜说你们还活着的时候，我们真是吓了一大跳，原本是想来看看你跟陆琢玉的，不过你们好像正在忙。”
苏宁璎：……他们当时确实正在忙，忙着从床上滚到床下。
苏宁璎神色尴尬地接过梁倩瑜手里的孔明灯和毛笔。
漆黑的夜空被孔明灯照亮，苏宁璎看到不远处的鬼崖对岸也有无数孔明灯腾飞而起。
“那些是……”
“是他们的亲人。”梁倩瑜抬手指向身后的修士们。
这些修士都是上了年纪，或家中还有其他孩子的。
“他们的亲人正在撤离，他们自愿留下来保证阵法正常运作到最后一刻，明日一早，他们便要跟我一起上鬼崖去了。”
“要去做什么？”
“简单的灵石已经不能维持法阵正常运转了，你知道吧，修士体内有内丹，自爆的话，会产生很多灵气。阵法吸收之后，应该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先将上古阵法稳住，再想办法打开天门。”
苏宁璎手里的孔明灯落地。
她弯腰，把孔明灯捡起来，转头看向身后的修士们
。
晦暗的夜色中，她却能清楚的看到他们的脸。
“你们，不害怕吗？”苏宁璎低着头，声音很轻。
距离苏宁璎最近的一个中年修士听到苏宁璎的话，低低笑了一声，他的声音浑厚，握着手里属于婴孩的长命锁，眉眼之中的柔意无法掩盖，“为了所爱之人，死亡也变得温柔了。”
-
陆琢玉做好一碗红油抄手回来了。
苏宁璎已经坐在桌子旁边乖乖等他。
“吃吧。”
“烫。”
苏宁璎摸了摸碗沿。
“不烫吧？”
苏宁璎神色微顿。
她对温度的感知似乎也产生了变化。
跟陆琢玉一样，变得怕烫了。
“哦。”
苏宁璎拿起勺子，红油抄手入口，带着蒸腾的热气。原本正好的温度，对于现在的苏宁璎来说却有点烫嘴。不过她还是一颗一颗，把红油抄手吃完了。
营帐内的灯光忽明忽暗，吃完了红油抄手的苏宁璎将捕梦网挂在床头。
“上次那个坏了之后秦袅又给了我一个。”苏宁璎一边说话，一边调整捕梦网的角度，然后她乖巧地躺到榻上，拍了拍身边，“陆琢玉，过来。”
陆琢玉撩袍，躺到苏宁璎身边。
少女侧身，搂住他。
陆琢玉身上是她熟悉的药草香气，苏宁璎吸了一口，然后又吸了一口。
营帐中的灯已然熄灭，两人能在黑暗中视物。苏宁璎看到陆琢玉那双逐渐显出猩红色的眸子，她伸出手，覆盖住陆琢玉的双眸，然后在男人握住她手的下一刻与他十指相扣。
苏宁璎一个翻身，坐到了陆琢玉身上。
她俯身，捧着他的脸，轻轻地贴上去，然后细细地蹭。
“很痒，璎璎。”
“我就蹭蹭。”
为什么她这句话听起来这么流氓呢？
苏宁璎蹭完了，翻身又躺回去。
她从乾坤袋内取出一颗药丸，塞进陆琢玉嘴里。
“什么东西？”
“好东西。”
陆琢玉笑了笑，喉咙滚动，将嘴里的药丸咽了下去，“只要是璎璎给的东西，我都吃。”
“知道你只吃我给你的东西啦。”苏宁璎的声音闷闷的，她抱着陆琢玉的胳膊闭上眼。
陆琢玉伸手替苏宁璎盖上薄被。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感。
“璎璎，不要离开我。”
少女柔声答应，“好。”
秋意寒凉，捕梦网被窜进帐篷里的风吹得左右摇晃。
困顿之意缓慢涌上来，陆琢玉眼皮渐重。
作为医修，陆琢玉只需要尝一口就知道苏宁璎给他吃的是什么东西。是助眠的一种药丸，甚至还是他自己研制的，不过他还没给她，她倒先给他吃了。
末世之下，人
心惶惶，苏宁璎的睡眠质量急速下降，陆琢玉看在眼里，抽空研究了这种助眠药丸，放在乾坤袋里。苏宁璎时常去他的乾坤袋里找好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掏走了。
也好，替她试试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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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宁璎睁开眼，看到身边熟睡的陆琢玉。
她要确定一件事。
苏宁璎伸出手，指尖点上陆琢玉的额头。
下一刻，她就站在了他的灵府中。
这次，陆琢玉并没有机会提前在灵府内设下阵法，原本灰黑的雾色变成了浓郁的黑色，遮天蔽日而来，将苏宁璎包裹起来。
苏宁璎抬手，指尖有紫色的灵气流出。
黑雾接触到这紫色的灵气，就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往旁边缩去。
可不管它们躲到哪里，都被苏宁璎一一消灭。
传说，只有拥有苍生之力的女娲才能净化鬼气。
-
晨曦的光还未展开，苏宁璎已经起身。
她看一眼尚在熟睡的陆琢玉，贴近他的耳朵，“我爱你，陆琢玉。”
上回你骗我一次，自己去挖女娲石。这次，我骗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营地里的人也还没起，只有几个巡逻的修士。
“苏姑娘？”有人认出苏宁璎，“苏姑娘，附近有妖兽出没，你最好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
“好。”苏宁璎点头，看着那修士走远，她拿出自己的剑，御剑而起。
鬼崖旁边就是舍身崖。
舍身崖，这名字还真不吉利。
还记得她第一次飞这么高的时候，是为了救陆琢玉。
风从头顶灌下来，苏宁璎仰头之际，突然看到鬼崖侧上方已经站了一个人。
是谁？
苏宁璎再飞近些，终于看清楚了。
居然是南宫馨兰！
南宫馨兰立于法阵之前，脸上带着冷笑。
她知道梁倩瑜的计划，她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
鬼崖下的海魂灯，她势在必得。
天下苍生与她有什么干系，她只要她的一双儿女！
看守鬼崖的修士已然被拧断了脖子，腹部的金丹也不见了。
南宫馨兰唇角留着鲜血的痕迹，她一抬手，一道灵气便直接打上上古阵法。
阵法脆弱，本就是岌岌可危的状态，被南宫馨兰暴力一击，登时四分五裂。
“住手！”苏宁璎御剑想去阻止。
看到苏宁璎，南宫馨兰也是一愣，“居然还活着。”
南宫馨兰随手一掌，苏宁璎连人带剑被震飞出去，晕死在舍身崖上。
南宫馨兰如今已是大乘期，区区一个筑基期的小东西，抬一抬手指就能捏死。
她将视线转向了身后的鬼崖。
震天的哀嚎声从鬼崖下传来，无数鬼气冲天而出。
南宫馨兰的脸上露出笑。
海魂灯，她一定要得到海魂灯
。
鬼雾缠绕过来，南宫馨兰原本轻盈的身体变得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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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气越缠越紧，南宫馨兰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鬼气。
不，她不能死，她一定要得到海魂灯……南宫馨兰在鬼气中艰难前行，鬼气腐蚀着她的面部和身体。
鬼崖上，上古阵法完全破碎。
鬼气倾巢而出，一下就将南宫馨兰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
“不！”南宫馨兰凄厉的声音亦被鬼气吞噬。
动静太大，营帐内的修士们立刻苏醒过来。
漫天鬼气，遮天蔽日而来。
一道剑光闪过，劈开鬼气。
是梁倩瑜。
有了一人带头，便有第二人。
无数剑光组成法阵，想将鬼气镇压下去，却收效甚微。
除了鬼气，更麻烦的是那些被镇压在鬼崖之下千百年的东西。
就算是天地间灵气未消，对付起这些东西来都得拼上半个修真界。更别说现在灵石匮乏，但凭几个修士和他们手中的灵石，无异于以卵击石。
凶兽野鬼如脱缰的野马，倾巢而出。
-
苏宁璎听到人类的哭泣声和凶兽的嚎叫声。
她仿佛睡了很久，又彷佛只是睡了片刻。
舍身崖上，她缓慢睁开眼，眼前是破败的女娲庙。
女娲的神像歪斜在地上，正与她对视。
她的腰腹部流出鲜血，蛇一般的长尾软绵绵地搭在地上，黑色的鳞片与陆琢玉的十分相似，又更小巧玲珑一些。
紫色的女娲石掉在地上，被鲜血浸润，丝丝缕缕的紫色灵气从女娲石中缓慢渗透出来。
苏宁璎艰难的往前爬，伸手握住女娲石。
她的血，好像变成了女娲石的燃料。
女娲石吸收的越多，它散发出来的灵气就越足。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
一神落。
紫色的女娲石不断吸收苏宁璎的鲜血，从透明的紫色变成嫣红的血色。
冲天的紫色灵气也变成血红色的。
连接着地与天。
苏宁璎仰头，看到修士不断从上坠落下来的身体。
为了阻挡鬼气，他们纷纷自爆，却依旧无法阻止鬼气蔓延。
她看到梁倩瑜被鬼气穿透的身体，看到金赤华被凶兽咬断的胳膊，看到白月失去的九尾。
苏宁璎的五识不断扩大，无数的
人、事、物，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中。
她看到被凶兽撞塌的高楼，废墟之下，女孩窄小的身体卡在缝隙里，凶兽从上踩踏而过，石板架起的一点单薄空间瞬间倒塌，苏宁璎看到女孩眼中的光与石板一起堙灭。
她看到遍地尸骸，万物死寂。
又看到光回大地，万物如春。
她看到了从前，看到了现在，也看到了未来。
“璎璎！”
陆琢玉
遍寻不到苏宁璎，在看到那冲天的红色灵力之时，骤然发现了掩藏其中的瘦弱少女。
苏宁璎转头，看向御剑朝自己飞来的陆琢玉。
听说为了爱的人，死亡也会变得温柔。
苏宁璎脸上露出笑，红色的灵力不断扩大，所过之处，鬼气消散。
巨大的灵气将横冲直撞上来的陆琢玉掀翻在地，他撞到身后的岩石，身骨碎裂，呕出一口血来。
苏宁璎的身体被红色的灵气完全覆盖。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被女娲石不断吸收。
终于，她疲惫地闭上了眼。
女娲石变成了血红色，耀眼的光芒，冲破天际，随后，灵气如洪流般从被撞开的天门中倾泻而下。
缓慢下坠的蓬莱仙岛恢复原位，消失破碎的上古法阵重新组合，恢复秩序，自爆死亡的修士们睁开了双眸。
秋日的风，喧嚣而过。
血腥气被吹散。
连带着那个少女，也如风般消逝，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剩下倒塌的女娲神像怜悯地望着这世间众生。
陆琢玉倒在地上，寸断的筋骨也得到了修复。
他的身边是如海浪般袭来的喜悦，只有他一人，心脏被掏空。他颤抖着垂眸，怔怔看向地上断裂的红绳，藏在铃中的摇铃虫如同那少女一般，无声死亡。
“啊……”陆琢玉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琢玉，摇铃虫什么时候不会响？
一方死的时候。
他紧紧攥着红绳，埋首于黄土之中。
那年秋天，经历了漫长的末日，人类终于以一神落的代价，迎来了万物生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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