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今日实在没心力再往茶楼跑一趟,她下了马车,低声问:“罗汉殿风评已经差到这种地步,谁还会去那处进香?”
小厮恭声回答:“那妇人姓赵,名玉娘,听说原本也是富户家捧在掌心养大的姑娘,后来嫁了人,母亲也去世了,若是再没有孩子,赵家就要把庶出妹妹送到婆家,给夫君绵延后嗣,赵玉娘没法子,只能病急乱投医,前往罗汉殿求神拜佛,为的便是早日怀上身孕。”
那群乞儿探听消息向来在行,他们既收了桑宁的银子,就打起精神办事,将赵玉娘的情况搜罗齐全后,才前往茶楼送口信。
桑怡站在妹妹身畔,手拿仕女图花样的蚕丝扇,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晃动。
“宁儿,赵玉娘是谁?”桑怡眉心微蹙,她怕宁儿太过执拗,仍暗自查探妇孺失踪一案。
桑宁心里咯噔一声,除非必要,否则她不愿对亲人撒谎。
她思量片刻,没有隐瞒,慢声解释:“姐姐,妇孺失踪案明显与罗汉殿有关,你和爹爹关心我,怕我以身涉险,我自会多加小心,远远避开危险之地,但派乞儿盯着总不妨事,这些乞儿四处流窜,不至于惹人怀疑,也能搜罗到更多消息,赵玉娘正是新前往罗汉殿的香客。”
桑驰任大理寺卿一职已有数年,耳濡目染下,桑怡对司狱之事也有几分了解。
此次妇孺失踪案错综复杂,又已上达天听,若不能及时查明真相,父亲势必会受到圣上责罚,甚至还有可能牵连侯府。
若宁儿能确保无虞,这么做也并非坏事。
桑宁咬住下唇,杏眼中满是不安,姐姐虽然通情达理,却把她的安危看得极重,也许会阻止她继续掺和。
“你倒是瞒的好!”桑怡哭笑不得,抓住桑宁的手,拍了下她掌心。
“那日在父亲书房中查看簿记,我总觉得不太妥,幕后主使也许不会轻易收手,便琢磨着找乞儿盯紧罗汉殿。”桑宁有些羞赧,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有没有用,但试上一试,总归是好的。
姐妹俩相携行进侯府,桑怡追问道:“宁儿是觉得罗汉殿有问题?”
“据说罗汉殿只是几个游方和尚的栖身之地,他们无家可归,若非城中还有庙宇,恐怕就得流落街头了。”
“不过,我总觉得事有蹊跷,罗汉殿求子灵验的消息,未免.流传太广了。”聊了一会,桑宁的睡意彻底消散,神智也清醒许多。
看着少女红扑扑的小脸,桑怡给她扇了扇风,“那赵玉娘入了罗汉殿,岂不是会遇到危险?”
桑宁点了点头,小脸而紧绷,神情颇为严肃,“很有可能。”
顿了顿,她继续道:“赵玉娘失去了母亲,娘家还要把庶妹送到丈夫身边,显然不受重视,被那群歹人盯上的几率更大。”
桑怡知晓妹妹心善,不忍无辜妇孺受到伤害,便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我打算继续让那几个乞儿盯着,再派仆从守在赵玉娘家中,按照簿记上载明的案情,妇孺一般是在家中被‘拍花子’的,罗汉殿反倒没那么大的瓜葛。”
“你莫要逞强,若真发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切莫隐瞒,必须即刻知会爹爹,他是大理寺卿,法子总比你我多。”
余光瞥见少女泛起点点红斑的脖颈,桑怡有些疑惑,“可是吃坏了东西,身上怎么起了疹子?”
桑宁脸一红,慢吞吞道:“领口纹绣的珠子有些粗粝,并无大碍。”
说话时,桑宁忍不住揉了揉颈侧的软肉,那处肌肤本就敏感,被谢三下颚抵着,坚硬胡茬来回磨蹭,这会儿泛起阵阵麻痒,指不定都肿了。
桑怡不疑有他,悉心叮嘱:“上次的回春膏不是还剩了半盒么?记得涂上,也能好得快些。”
桑宁乖巧应是。
她回到房间,盈朱和紫云备好了水,温度略有些烫,氤氲的水汽白茫茫一片,还掺杂着馥郁的棠梨香气。
桑宁扯开衣袍,抬脚走到光滑的铜镜前,擦去表面的水痕,纤细颈项映入镜中。
她本就肤白,即便自小做了不少粗活,但天生底子好,再加上被谢三讲究的养了大半年,掌心被农具磨出来的粗茧都彻底褪去,何况其他地方的痕迹,如今更是细如凝脂的雪肤一袭,白的晃眼。
因此,那抹红痕映衬着少女颈侧雪白的肌肤,仿佛涂了胭脂,极为明显。
盈朱瞧了一眼,快步取来回春膏,“姑娘,待会奴婢帮您上药吧。”
桑宁自然不会拒绝。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之前的经历,大抵是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谢三性情颇为古怪,平日里在人前还能伪装一二,但若是与她单独相处,那股子恶劣霸道的脾性便会显现出来。
桑宁被胡茬磨伤也不是头一回了,就算那人动作小心,依旧不可避免。
等盈朱紫云退下后,她解开腰间的系带,扔在地上,扫也不扫一眼。
桑宁不想和谢三有任何接触,这条系带被他碰过,日后也不适合继续穿戴。
沐浴过后,盈朱给桑宁上了药,随后她安排了几名仆从,让他们跟随乞儿守着赵玉娘。
一晃数日,都没出什么岔子。
偌大的府邸,除了长夏侯日日在大理寺奔忙外,其余人都在为迎接老夫人和二房做准备。
二夫人齐氏与薛氏同龄,长子桑知远是桑宁的堂兄,今年刚满十九,比她年长两岁。
齐氏年岁不轻,又怀了身孕,加之舟车劳顿,薛氏这个当嫂嫂的生怕她休息不好,亲自将二房所住的院落收拾了好几回,确认没有差错,这才松了口气。
眼见着车队即将抵达侯府,所有人都翘首以待,桑宁却有些忐忑。
她从未见过祖母及二房的叔叔婶婶,要是他们嫌弃自己流落边关的过往,该怎么办?
知女莫若母,薛氏一眼便瞧出了桑宁的担忧,轻轻拍抚女儿的手,“莫怕,你刚出生那会,你祖母和二婶最疼你不过,即使出了变故,他们的心意也不会变。”
桑宁眼眶微红,颔首。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等声音骤然停歇,车驾已然停在石阶正前方。
桑驰和薛氏夫妻俩带着两女一子迎上去,甫一掀开车帘,瞧见一位保养得宜,鬓间生有几缕华发的老妇人,桑驰的眉眼与她别无二致,正是桑老夫人。
“宁儿,快给祖母请安。”薛氏笑着催促。
桑宁回府后,也跟着嬷嬷学了些待人接物的礼仪,这会儿虽然紧张,但一言一行都挑不出毛病,再配上那张如玉的小脸儿,桑老夫人只看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孙女。
“乖孩子,这么多年来,你也受了不少委屈,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桑老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紧紧攥住桑宁的手,像是怕她被抢走似的。
二夫人齐氏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一个身量颀长容貌俊美的郎君将肚腹高耸的妇人搀扶下来。
“宁儿,那是你二婶和堂兄。”桑老夫人道。
桑宁依次向齐氏和桑知远行礼,二爷桑衡因有要事处理,须得傍晚才能折返。
桑知远看向桑宁,发现这个堂妹与大伯生得极其相似,秾艳美丽,只是稍显怯懦,须得好生扳一扳。
他们桑家的姑娘,总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大房将桑老夫人一行迎进府,一起用了饭,又坐在花厅聊了许久,期间齐氏因身子疲乏,由薛氏引着回房歇息,而桑驰急着处理公务,匆匆回到了大理寺,花厅内除了桑老夫人外,只剩下桑知远以及桑宁姐弟三个。
这时,管家满脸带笑的进来通报。
“二爷回来了,还带着一位客人。”
听到这话,桑知远不由愣怔片刻,父亲不善交际,常年寄情于书画之间,怎的仅分别了半日,就带了客人回府?
“快把人请进来。”桑老夫人吩咐。
片刻后,二爷桑衡率先踏进花厅,桑宁照常上前行礼,她屈膝低头,略微俯身,还不等说些什么,便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嗤笑。
高高在上,嚣张跋扈。
花厅内静谧非常,交谈声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不是至亲碰面的热闹场景,而是仇人相见。
桑宁有些疑惑,她抬眼,当看清那位客人的脸,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谢三,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侯府?
扑面而来的恐惧感让桑宁近乎窒息,要不是桑怡及时扶了她一把,她只怕会当众摔在地上。
桑宁飞速低下头,不敢跟谢三对视。
她恨不得立刻离开花厅,偏又没胆子激怒谢三。
桑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恭敬,却隐隐藏着几分颤意,“臣女见过殿下。”
在场众人,除了桑怡和桑宁外,都没和谢三打过照面,也不知眼前这人就是带领大军击退匈奴的将领。
桑宁怕谢三是来找麻烦的,笑得格外勉强,“三皇子乃万金之躯,来府怎不提前知会一声?若招待不周,侯府可就无颜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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