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今日的行宫是一个不眠之夜, 御阶的鲜血如同征咏的流水,象征着一代皇权的落幕。
一朝天子一朝臣。
而不论如何人都知道时至今日,要么率先跪下, 要么就要垂死挣扎, 把全族所有人的性命都抛之脑后。
但也有势力根本来不及反应,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消亡。
查:曹国公沈今川忤逆不孝, 毒害生父,欺君罔上, 三族之内男丁斩立决, 褫夺爵位, 钦此——
“不可能, 不可能, 太子不,薛闻最良善不过, 她不会同意的, 我可什么都没有对不起她。”
“曹国公,你当这是什么啊。”为首的将军原先对于世家子弟一直如同高山仰止一般, 如今看来也就是套了一层壳子, 实际上和贪生怕死的所有人都一样。
“这是斗争, 你当这是谁求求情就可以的事儿吗?”
况且若是朱虚侯肯求情, 亦或者有旁人想要保沈家,这旨意根本不会到这里好吗。
什么都没有动作, 意味着这个号称青年才俊的贵族, 实际上在他的继承爵位期间,连和他们家同舟共济的人都没有。
连他小时候吃了邻居家鸡蛋, 都会记得给邻居送野兔子呢。
平时不烧香,关键时候责怪人家, 这个傻子,在除了世家这个皮囊之后一点用处也没有。
原先的姻亲郑家不仅袖手旁观,接走了自家姑奶奶后还落井下石,薛家自身难保,其他房的儿子都是废物嗯,现在的当家人也好不到哪里。
于是四面楚歌,全面都是敌人。
更何况,再怎么离谱,也没有不守孝就把老爹直接当做无名氏的吧?
就为了不守孝。
让多少当爹的不寒而栗。
真相出现的那一刹那,一般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愧疚,他们一般之后后悔自己为何要做的这么不完美,怎么就这么容易被拆穿了?
宣旨的人是从行宫加急连夜的回来的,他也没有想到外头局势这么可怕,外头第一道旨意竟然是曹国公。
倒不是说不至于,但显然就是更重要的还在审理,这里竟然干出了这种烂事——就为了不守孝,果然一家子都是烂的。
“将军,抓到一个想要跑的兔崽子。”
沈宁阴鸷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被拉扯着跪下时候更加维持不住原先的乖顺,仇恨的看着所有人。
“爹,你都干了什么,你疯了不成,咱们家中怎么有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人!我虽然年纪小,但我绝对不愿意和你同流合污!”
若是薛闻在这儿一定能够发现,她记忆之中狠厉的人在幼年时期早就已经成型,甚至因为她的存在,一直有人替他遮挡风雨,让他不至于提起暴露本性。
一开始看着儿子没有被抓到沈今川还在心里有着希望,如今看着沈宁也被抓住这才怒不可遏,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而听着这话他也没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这个儿子到现在竟然还指望和他断绝关系。
甚至他活的比上辈子更差,而薛阮阮竟然是家中最好结果的,着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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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能忍?
这一切一切都是因为秦昭明!
“秦昭明,你等着,我有奇遇,我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你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这人疯了,还是直接给个痛快吧。”-
她的视线被布帛笼罩着,置身于黑暗之间。
恐惧如同空气一般席卷她的身侧,能够信任的只有身边的秦昭明一人,而他的体温成了在整个世界中唯一的锚点。
耳边一直听着伴随着风一同送来的承诺,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带着喑哑。
“那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错误来检讨自己。”
“先一任曹国公早就已经亡故,但沈今川为了他的“宏图伟业”选择秘不发丧,一直将她爹的尸首放置在寺院里,以无名人士的结局草草下葬。”
“而他的儿子沈宁知晓一切,却同样默认,没有做任何态度。”
他又亲吻她的额头,她是这样的安静,又是这样的失去生机。
或许神佛也未曾想到她所庇佑的世界是这样的污浊不堪,是这样的恶劣而没有一丝真情。
表面衣着光鲜高风亮节,实际上,在不被人知晓的地方,早就已经面目全非。
父子之情、母子之情都比不上什么确切的利益。
“阿闻,错的不是你,你不需要怪罪自己,他们从一开始就本性低劣,一开始就注定了利益才能让他们动心。”
而你,是无辜的人,是过江的泥菩萨。
你才是最笨的傻瓜,妄图你对别人好,他们就会同样对你好,而这个世界内他们只会认定你的善意之后将你整个人吞吃,将你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后将你抛弃。
如同他于父皇,薛闻于她的身生母亲一样。
如今,薛闻又再一次面对人心的丑陋,远远的超出她的承受,她想不明白为何人性会如此恶劣,以至于又开始埋怨自己。
何必埋怨自己,这世上人心丑陋,唯你如初。
他还带着炙热的体温,一点一点将她的情绪释放,一丝一丝从千丝万缕之中把她被网络的心灵解救出来。
阿昭,你也在为上辈子的我哭泣吗?
她没有任何遮掩的在这个人身边释放着她的情绪,而黑暗放大了每一寸的感知,她索取着极致的包裹,将她从暗无天日的黑暗中救赎。
若是无法拯救,那陪她一起沉沦。
薛闻想,她一直都在挣扎着,正如她娘所说,她从一开始就是命运的下下签,之后的每一步,既是对命运的抗争,又是对命运的无限屈服。
她的善良良善,何尝不是希望别人能够同意如此的对待她的一种期望?
只可惜她期待的,从放在别人身上寄托期望之时,就已经注定了结果只有失望和更加失望,这两种唯二的结局。
时间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每一瞬都好像格外的漫长难熬,每一瞬又好似快速敏捷,让她目不暇接,来不及应酬。
他们两个如同不知疲倦的野兽痴缠。
纤细的手腕往上被层层包扎,她的手在受伤之后就触碰到秦昭明,只能用其他地方感知他的到来。
一缕微小的天光穿透窗棂,微风从外头渗进来打了个柔和的旋儿,让指尖微微活动了一下。
锦被内,穿着广袖寝衣的人裸露出一截皎洁的脚踝,上面和映衬着几抹齿痕。
他们昨夜分不清究竟在哪些地方,但好死哪里地方都是他们的战场,她在一次为秦昭明的体力所钦佩。
薛闻摸索着从床榻上爬起,跌跌撞撞的起身。
看见漆黑的夜色逐渐消弭,宫墙泛着暗色,眼前只剩下孤独又浩大的黑白灰。
一切都沉寂着,寂静着,薛闻试图张口说句话,最后只有眼前一层白绒绒的哈气。
那些怨恨委屈,早就有人能够听她诉说,不必在说给风雪听。
今年的初雪在不经意之间已经开始下了一夜,屋檐琉璃瓦上悬挂的雨帘随着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色的雪花混杂着淡淡的花香,垂落在她指尖。
冰凉的触感。
刹那时,一轮赤红的太阳逐渐上升,掀起万丈光芒。
金灿灿的光芒燃烧在了天际,奔徙的飞鸟留下一段黑色的剪影,光芒公平的挥洒着一切,正如即便在渺小的自己,也感受到了来自阳光的抚慰。
她的世界又重新有了颜色,红色给太阳,白色给纯洁无瑕的雪,墨绿给山川
情绪是一瞬间崩溃的。
那颗泪珠不知怎么的就滚落下来,热烫的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流淌着。
连薛闻自己都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自己直视太阳后的惩罚,还是因为她那暗无天日的黑夜如今纵使已经过去了?
身边人的守护是无声无息的,她回过头,望着身后这人,轻轻笑着,补上最后一句——
拂晓的光,是银白色的。
“看,拂晓了。”
天,亮了。
她重来许多的日夜,如今才算真正的走出那间狭小的坟茔。
东方既白的第一抹光亮照耀在她面颊上,一双眼睛在黑色的空间内凝视着他,亮的好似能够照出自己。
他是虔诚的信徒,是救他的神佛走出泥潭,重塑金身的信徒,是爱她如爱自己的半身。
伸在外头没有知觉的手被人万分珍重的拢入掌心之中,耳边传来他的呢喃,炙热的气息将她身上的寒冷彻底驱散。
在窗边的少年帝王身形般般入画,他手臂上的蔓延丑陋的伤痕如同一个狰狞的刺青,平日里不论是穿着礼服还是文人墨客的宽袖长服都不会显山露水,唯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映衬出他的汹汹张力。
他将她抱在怀里,两双手交叠在一起,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我们在亭台方寸之间,自然觉得蔽塞,仿佛前后昨夜都会碰壁。”
“但是,只要我们走出去,外面天空浩大,繁星点点,琳琅满目,自觉心旷神怡。”
薛闻抬头看他。
他望着漫天飞雪,说:
“阿闻,我们的春日,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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