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刀
凤洵看着她, 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去装作在找什么,实际上是不想被谢翾看到他在笑。
刚恢复正常不久的傻子应该不会这么笑,凤洵如此想着, 才把自己翘起的嘴角压下些许。
谢翾问他:“你在找什么?”
“找一个盒子, 里边装着我送你的东西,我记得我之前把它放袖子里了。”凤洵随便扯了个理由, 假装自己没发现谢翾搜过他身。
谢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有些心虚, 不是,她记得那个锦盒不是塞在怀里的吗?
凤洵把锦盒放在她手上:“送你的。”
谢翾知道锦盒里装了什么, 只是接了过来并未打开,她笑了笑说道:“小寻, 现在不是送礼物的好时机,有人在追杀我们。”
从独孤宣的视角看, 她不知道那突如其来的刺客究竟是针对她还是针对景寻, 谢翾仅凭现在的信息也推断不出此次意外究竟是谁指使。
凤洵对她点了点头, 他低眸整理了一下自己脏乱的衣袍,这是他第一次显得如此狼狈,同时他也注意到谢翾的衣裳比他更破, 她胸前被刺了一剑, 伤口愈合后只剩下残破的衣裳了。
于是凤洵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谢翾身上。
谢翾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 她没有排斥对方的衣物,只是很顺手地将之裹在了自己身上。
远处传来马蹄声, 谢翾警觉地仰面一倒, 因为不确定来人是否是来救他们的人,他们现在最好继续装死。她正准备把景寻也拽下来, 却发现对方也躺了下来,正好躺在了他身边。
哦……她好像忘了,这个傻子被山石砸了一下已经变聪明了。
谢翾侧过头盯着他看,她在想如果凤洵把鬼首面具摘了,那张脸是否也如眼前的景寻一般好看呢?
凤洵应该会比他更加俊美吧,她摸过他的眉骨,高挺优美,她指尖划过,线条无比流畅。
凤洵被她瞧得不好意思,只转过头去,看向另一边,谢翾看到他的后脑勺与红红的耳尖。
她想起之前景寻藏在怀里的锦盒,推测这傻子之前就喜欢独孤宣了。
他会脸红,倒也不奇怪,她心里在笑以前的凤洵有些时候的反应和傻子似的。
马蹄声渐近,在山洞外停了下来,有数十人翻身下马,为首的高大男子身着黑色劲装,以手中横刀拨开乱石,朝这里走了过来,其间夹杂着他与部下说话的声音。
“京城附近出了这样大的事你们到现在才发现?若不是禹国公主未按约定抵达京城,尹州太守又说她已往京城去了,这事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指挥使大人,此事发生得隐秘迅速,刺杀的人下手干脆,一个活口没留,尸体又在荒郊野外,我们如何能得知啊!”
“禹国过来车队里的贡品和金银都还在?”
“在,连带景王爷从山外别苑带过来的东西也都在。”
“别管那傻子,此次召他回京不过是圣上召他有事罢了,他的性命无所谓,这种皇族的耻辱一辈子不要让他入京才好。”
“倒是那禹国的公主若死了,就要让禹国那边将他们的小公主送过来了,等小公主长到能成亲的年纪太久,我看皇家里有几位老家伙——呸,太恶心了,他们就好小姑娘那口。”
“金银财宝都在,只死了人,看来是有人针对禹国公主和景家了,只是他们车队刚好同行,为免走漏风声所以一并都杀了。京城里有能力养这么大一批刺客的家族势力不多,等我回京好好查。”
指挥使交代下属处理现场尸体,谢翾躺在地上闭眼仔细听着,直到那处理尸体的部下将她拽起来,她才假装刚苏醒的样子睁开眼睛。
“你——你不要杀我,钱财在后边的车里,你们究竟是谁?”谢翾惊恐说道。
那部下以为谢翾已经死了,被她这么一叫,惊得连忙把她放下,谢翾站稳了身子,便看到身旁的景寻也顺势站了起来,两人亮出自己身份。
车队里最核心的两人都还活着,这简直匪夷所思,那群刺客是干什么吃的?杀人都不补刀吗?几位兵马司的下属内心犯嘀咕,只觉事情诡异,却还是将留在山洞外的指挥使祝寒叫了进来。
祝寒进来时候,凤洵站在一旁,“不经意”亮出腰间挂着的凤形令牌。
即便鄙夷对方是个傻子,但对方身份明面上还是尊贵的,祝寒只能不情不愿在两人面前跪下行礼——对禹国公主他不必如此恭敬,但对一位正经的皇族王爷,他不得不保持尊敬。
“臣京城兵马司指挥使祝寒,见过景王爷,王爷进京路中遇袭,是臣失职。”
祝寒跪在地上,礼节性问道:“王爷可有大碍?”
“先看看她。”凤洵看了眼谢翾。
祝寒一愣,他以为会听到傻子的疯言疯语,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傻子王爷逻辑清晰,不太像傻子。
祝寒慌忙命人过来查看谢翾伤势,谢翾摆了摆手,颔首道:“指挥使大人,我并无大碍,多亏小寻有族中宝物相救我们才活了下来——他原来是你们朝中王爷吗?”
“族中宝物?”祝寒一愣,这景寻空有皇族的身份,却一向被视为族中耻辱,他怎么会有皇家的宝物?
这一切太过离奇,他只能命人将谢翾与凤洵妥善安置好,其余事务等回京城再慢慢调查。
此去京城尚有百里,他们夜晚歇在临近京城的官驿中,正好安顿整理一番,免得带着一身遇袭的狼狈入京。
独孤宣与景寻那边带来的人都死光了,即便他们变了模样也无人发现,独孤宣是因为从遥远的禹国而来,京城无人识得她的样貌,景寻则是因为从小痴傻被送到山外别苑居住,这段时日是他第一次长大后回京,谁也不知一位小孩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模样。
夜晚,谢翾在房间里小憩,脑海里回放着今日祝寒说的那些话,总结了一些情报记在心里,此时房间外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
她开门,只看到房间外站着一位清秀的小姑娘,她对谢翾行了一礼说道:“独孤公主,听说您带过来的贴身侍女和侍卫都遇袭而死,您请节哀,我是太常寺那边派过来照顾您的,您以后唤我小池变好。”
谢翾越过小池的肩头往外看,看到自己住着的院子已陆续来了些侍从,想来这位小池是带了一批下人过来,京城那边对禹国公主还算尊重——也可能是跟着她一起来的珍贵贡品尚未交付。
“小池,你带来的那些人随便收拾一下便去休息吧,我方才自己沐浴过了,不用再忙前忙后。”谢翾微笑地眨了眨眼,她的模样好看,这么一笑令小池松了一口气——她怕禹国公主来京和亲带着怨气不好相处,没想到这位独孤公主脾气竟然这么好。
“多谢公主!”小池又行了一礼,但她还没离开。
谢翾猜她是带着任务来的,祝寒也不是傻子,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未曾谋面的公主王爷被掉包的可能性,所以连夜从京中带了人过来,一来彰显京城待客的礼仪,二来是要确保谢翾身份无误。
其实当小池看到谢翾第一眼,她就笃定眼前的“独孤宣”一定是禹国的独孤公主,因为她的模样与未来太子妃谢如扇有一点相似,她们都有谢家姑娘标志性的、微微上挑的鼻尖,如今的禹国王后是谢家人,这位独孤公主与未来太子妃还可能是表姐妹的关系呢。
谢翾没打发小池离开,有人怀疑她身份,她自然要打消他们的疑虑。
“我沐浴了,头发还没梳,你过来帮我梳梳头吧。”谢翾侧了侧身子,让小池进来。
她在镜前青丝披散,小池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上一次有人碰她的头发还是凤洵在廊下为她戴发饰。
小池假装好奇,问了些禹国的风土人情,谢翾依照独孤宣的记忆都一一答上。
而后,小池又问:“公主遇袭时是什么东西保住了你们性命?”
“是你们那位景王爷,他用他族中传下的什么宝物……他说是一片羽毛,就是那片羽毛保住了我们性命。”谢翾柔声说道,“我不太清楚他们族中的传说,但景王爷救了我,我很感激他。”
“景王爷以前还……不太聪明呢!”小池低下头,小声对谢翾说起景寻的情况。
“我与他行了半程,当然知道他不聪明。”谢翾用手指勾起垂在胸前的发丝,笑了笑说道,“但他在逃跑时不慎被砸了脑袋,因祸得福,苏醒后竟然不傻了。”
“姑娘带过来的禹国人在这场刺杀中都死了,这都是我们的失职……”说起这场祸事,小池也很愧疚,只低头行礼道。
“此事……就不用宣扬了,我来京城是要和亲,既然嫁到这里我就不再是禹国人了。”谢翾不想禹国那边再派人过来暴露独孤宣已死的秘密,便从容说道。
“为何不告诉禹国那边呢?”小池低下的眉眼已亮起怀疑的光芒,但下一瞬间谢翾的话语瞬间把她的心软化。
“我不想让我的父王母后担心……我离开禹国他们已经很悲伤了,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京城外遇到了这样的祸事,我希望他们以为我过得很好。”谢翾的伪装十分完美,低头时眼角垂下的泪水也惹人怜惜。
小池瞪大眼看着谢翾,这才想起这位异国的公主已离家千万里,与她一道前来的族亲全死了,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即将要与哪一位皇族和亲,而她也只是一位柔弱仁孝的年轻姑娘。
“公主,是我失言。”小池慌忙跪下请罪,却被谢翾一把拉住了手臂,她微笑说道,“在我们禹国没有下跪的规矩。”
小池对谢翾点了点头,又拿起梳子替谢翾认真梳起头来。
这边表面上一派和谐,那边凤洵房间里,祝寒冷汗已经落了下来。
“祝指挥使,先前你们来时我们担心是刺客返回,便佯装已死,你在山洞外谈论的那些话,我倒是听清楚了。”
“什么——”祝寒跪在凤洵面前,一抬头便对上他冷峻的表情——这位京中人人嫌弃的傻子王爷恢复后竟显得如此有上位者的威严!
“指挥使议论我的字眼倒没什么,只是不知那几位‘恶心的老家伙’介不介意。”凤洵的手指敲着桌面,唇边露出一抹极浅淡的微笑。
“王爷——是我妄言!”祝寒吓得伏低了身子。
“我可以假装没听见,只是我要确保我们进京路上安全无虞。”凤洵挑了挑眉,淡淡看向祝寒,“护好禹国公主,进京之前是这样,进京之后也是如此。”
“您呢?”祝寒大着胆子抬头看了凤洵一眼,一抹杀意在心底升起,反正圣上要的只是景王身上的血脉,他就算现在杀了他封了他的口也没什么事。
“我?我之前是傻子做不了其他事,又有皇族血脉,在别苑没事做也就随便修炼了几年。”凤洵从祝寒身边泰然走过,他早已看出他的杀意。
霎时间,强大的气息在房间内荡开,将祝寒压得动弹不得,他目露震惊,这位景王的修为实力竟然已到了这般境界。
凤洵坐了下来,示意祝寒起身,他唇边带着一抹平静的微笑,吩咐下去:“入京之后,将禹国公主安排在我王府附近。”
祝寒眼珠子一转,心道不会在进京途中这位景王爷对禹国公主暗生情愫了吧?
这个想法不论是对以前的景寻还是对现在的凤洵来说,都不算错。
他领命退下,倒真尽职尽责开始保护起了谢翾。
谢翾自然察觉到了兵马司那边对自己的重视,光凭她自己禹国公主的身份绝对得不到这样的保护,这幕后护着她的人定然就是景寻。
可惜景寻喜欢的是以前的独孤宣,谢翾如此思忖,她想起凤洵不希望自己将利用男女感情的手段用在别人身上。
她虽然没有答应他一定不用,但尽量不用也是可以的。
于是她想着在进京之前找个日子去找景寻,旁敲侧击让他不要把对独孤宣的感情放在现在的自己身上。
第32章 三十二刀
“嗯?”凤洵坐在院中石桌旁, 将侍女奉上的茶推到谢翾面前,柔声问她,“独孤姑娘来寻我,可有什么事?”
谢翾从怀里掏出他上次给自己的锦盒放在桌上, 面上带着习惯性的微笑:“我来是要把这东西还给景王爷。”
她没有呼唤原本独孤宣对景寻的称呼, 而是用更加尊敬也更疏离的“景王爷”称之。
凤洵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眸光微凛, 他的眼睫沉下:“我送给你了便是你的, 哪有送回来的道理。”
谢翾骗人时, 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景王爷的礼物是你还未恢复之前准备的,现在你不觉得这蝴蝶簪花不适合大姑娘了吗?”
“若是以前的景王爷送我, 这礼物我会收下。”谢翾的视线落在锦盒之上,这是景寻给独孤宣的东西, 不是赠给她的礼物。
如非必要,她不想拿走原本就属于别人的东西。
“以前的我与现在的我不都是同一个人?”凤洵虽然嘴上如此说, 却还是将锦盒收了回来, 他知道谢翾在拒绝什么。
景寻给独孤宣的礼物不可能送到她手上了, 那个傻子用最珍贵的凤凰羽换了一个缥缈无依的愿望。
“景王爷可能因为我之前那般对你——我没有将你当成傻子,所以你对我有好感,对吗?”谢翾理智说道。
“你现在不是傻子啦, 所以也不用再抱着以前朦胧的感情不放。”她盯着凤洵的眼睛说。
“我自然没有带着以前的感情。”凤洵笑, “独孤姑娘不必担心。”
谢翾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她挑了挑眉,她只是告知景寻一声, 既然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也没必要多说了。
于是她起身,准备离开。
凤洵叫住了她:“独孤姑娘不留下坐一坐吗?”
谢翾摇头。
景寻不是她的目标, 他目前在谢翾的心里只是“未来要顺手杀了的皇族一员”,她没有存着任何要利用他的心思。
可能是因为他长得与凤洵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所以让谢翾下意识将他从自己的目标列表排除出去。
“独孤姑娘要去做什么?”凤洵问。
“景王爷,我来京城是要和亲的,我需要想想……哪一位才是我的良婿。”谢翾心里感叹独孤宣的这个身份真的太合适了,她是外族人,若得到进入皇脉的资格就必须通过婚姻获得皇族的认可。
而她现在就是来京城成亲的。
凤洵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当晚,他将祝寒呈上来的京中皇子名册摊开,视线从那一串串名字上掠过,名册里的皇子都是圣上精挑细选之后留下来的。
掌握有实权的皇子他不会留给谢翾,只余下一些游手好闲没什么能力的闲散皇子与不靠近权力中心的、空有皇子头衔的旁系后代。
“和圣上说,将我加上吧。”凤洵将书册合上,微笑说道。
“景王爷您……”祝寒惊讶,要知道眼前这位景王爷实际上是圣上正儿八经的儿子之一,只是因为他幼时痴傻,圣上觉得他的存在侮辱了皇族,这才将他送出京城,还没给他赐予皇族姓氏,长久以来他的名字只是“景寻”,实际上在这名字之前还要再加上一个“楚”字。
但是现在景寻不傻了,经过昨晚的交锋祝寒也能感觉到凤洵这身修为在同辈中也是佼佼者,他可不能与名册上的那些废物相提并论。
“怎么?我不是他的孩子吗?”凤洵温润的目光落在祝寒身上。
“您若是与禹国公主结合,那您以后更进一步的机会可就没有了。”祝寒提醒凤洵京中的权力规则。
“我不需要机会。”凤洵漫不经心地将一旁的书捧了过来,随意翻看。
“哎呀!也不知道那独孤公主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了!”祝寒还是没敢忤逆凤洵的意思,毕竟自己还有把柄在他手上。
说来也奇怪,祝寒被凤洵抓住把柄,但他自己偏偏对凤洵生不出仇恨之意,反而从骨子里想要对他臣服,下意识就要遵守他的命令。
祝寒疑惑地看了眼凤洵,后者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抬眼与他对视一瞬,眼眸里闪烁着的是神性悲悯的光。
他像神!祝寒心底莫名升起这样的想法。
——
谢翾的视线从京城送过来的皇子名册上掠过,皇帝那边倒是大度,说可以等她入京后多多相处接触再做选择,他们不会逼迫禹国来的、代表和平的、尊贵的公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知道名册上不会有什么优秀的人——但那又如何?就算她未来的配偶是头猪,她也要把他抬上太子之位。
只有太子妃才能被视作真正的皇族众人,得到进入皇脉的资格,谢翾从未想过把那位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太子殿下从谢如扇那里抢过来。
——那太麻烦了,不如抬个新的人上去,反正太子之位就在那里,那老皇帝死之前,谁都有机会坐上去。
谢翾选人的方式也很简单,她在第一页上随便找了个顺眼的名字写在纸上递给小池:“小池,就他吧,回京之后我先去见见他。”
“公主,我在京中听说他京城出入烟花巷陌之地。”
“那说明他身体好啊。”
小池:“?”
“公主,这可是您的终身大事!”小池连忙行礼提醒谢翾,“您是位好姑娘,我不希望您的丈夫是这样的人。”
“那换个吧。”谢翾又随便圈了个名字。
“这位皇子殿下,他……他可能有龙阳之好。”
“这位据说不举。”
“这位沉迷豢养猛兽,前些日子被异兽咬了一条手臂下来,已经成残废了。”
谢翾:“……”等我把你们都杀了!
“随便吧。”她懒懒抬眼,“名册上最后一个名字是谁就是谁吧,我懒得看了,总归都是些歪瓜裂枣。”
小池有些同情地对谢翾行了一礼,只能抱著名册走了出去,谢翾根本没将这册子看完就胡乱定下了目标。
“最后一位是谁呢……”小池将名册好奇打开,注意到了最末尾今晨刚加上去的那个名字。
“楚景寻。”
——
在京城的官驿安顿了几日,与谢翾一起来的禹国贡品被一批新的人接管,她也有了新的侍从照顾。这位禹国公主还是风风光光入了京城。
京中该有的迎接礼仪都准备齐全,朝中百官聚集在皇城之下,为首的是当今太子殿下与他的未婚妻谢如扇,两人相偕而立,谁看了都要赞叹好一对璧人。
太子殿下楚逢星姿容俊秀,周身气势阴冷沉郁不怒自威——谢翾偷听过谢如扇和系统的对话,那个叫系统的怪家伙叫太子殿下为攻略对象,称呼他为什么病娇暴戾太子。
谢如扇陪伴在楚逢星身边,她身后有些贵女小声对她说话,语气恭敬又谄媚:“谢小姐,听说从禹国来的这位公主与您是表亲关系,说起来还是您命好,都是同一个家族出来的,一个是被迫和亲的公主,一个却是未来的皇后。”
“她也算是我表妹,既然来了京城也算我们的缘分,我自然要好好照顾她。”谢如扇拍了拍身后贵女的手背。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因为她又开始与系统说话了。
“系统,你不是根据你情报,这禹国的公主会死于一场刺杀吗?她怎么好端端来了京城?”
“不知,这个位面的世界线出现问题了吗……我的预测不可能有错啊。”
“你去调查她了吗?”
“独孤宣在我预知的世界线上是已经死了,所以抱歉宿主,我无法获得有关于她的情报。”
“那个楚景寻也一样,这两个配角不是都该死了吗?系统到底发生了什么?”这还是谢如扇第一次任务出错,面对完全在自己预料之外的剧情展开,她站在皇城下,罕见地有些慌乱。
好在一旁的楚逢星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你在紧张什么?一切都有孤在。”
就在京城里的人议论纷纷之时,谢翾的车队也停在了皇城下,她靠在马车里睁开小憩的眼睛。
谢翾知道,自己该在这里再见到谢如扇了,马车阴影里,她的长睫颤了颤。
马车停了下来,小池掀开帘子,朝她伸出手去。
京城显贵只看到一只苍白美丽的手搭在侍女的手背上,而后轻纱袖摆摇曳,裙摆如水波荡开,一位面上含着盈盈笑意的美丽姑娘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独孤宣的脸有着谢家姑娘标志性的鼻尖,这让一些贵女开始打趣谢如扇:“谢小姐,看来她确实是你的同族表亲……”
但是此时的谢如扇看着谢翾已经完全呆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到她完整的脸——谢翾苍白的、脆弱的肌肤没有因为阳光腐烂,她站立在皇城的阳光下,如此灿烂美丽。
可谢翾在谢如扇眼中仿佛地狱来客,霎时间她的腿软了下来,还有有身边的楚逢星将她紧紧扶着,这才没有完全瘫软在地。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谢如扇疯狂呼叫系统,那边系统却只传来嘟嘟的故障音。
楚逢星察觉到自己未婚妻的异样是眼前这位禹国公主造成的,他薄唇一抿,沉声道:“什么妖孽。”
他行事想来恣意无拘,也就是这些年谢如扇陪着他才好了许多,现在谢如扇险些昏迷过去,让他戾气横生。
强大的气息瞬间震荡开去,将护在谢翾面前的小池击退,而谢翾身后的马车也被震得四下分裂,发出卡卡脆响。
谢翾只感觉面前有一股劲风吹拂而来,以她魂茧的强度也只能堪堪抵挡,她站定身形,将一旁差点摔倒的小池拽起,拉至身后。
“京城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吗?”谢翾在楚逢星强大的气势压迫下竟然还是站直了身子,朝前走了一步。
“放肆,见到孤还不行礼。”楚逢星虽然不知道谢如扇身上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打定主意要为她出这口气。
“禹国没有下跪的规矩。”谢翾只是随意弯了弯身子,她半掀眼睫,孤独站在京中权贵的中央,身边几乎没有任何一位盟友。
“入了京你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楚逢星索性也不再收敛自己的气息,强横无匹的力量化作无形的巨山,朝谢翾压了过来,他这回是一定要谢翾先跪下来。
沉凝气息压下,谢翾的双腿微微颤抖,以她现在没有填充满的魂茧确实无法与楚逢星抗衡,但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跪下?
她死的那天,弯下的双膝是秦牧用木棍打折的,现在也一样,除非她的腿断了,不然她绝不可能屈服。
那系统说这位太子殿下是个暴戾的疯子,但谢翾才是更可怕的存在,面对那直直朝着她而来的强大气息,她仰头,无情的眼眸里暗金色光芒一闪,竟然直接调用了审判之力。
楚江王将这力量传授给她,她也从未承诺过不会滥用这属于神明的力量,所以此时谢翾毫不犹豫将审判之力释放出去。
楚逢星的神识防御十分坚固,谢翾也只能窥探到他灵魂记忆的一小部分——他的母妃死在了冷宫里。
瞬间,谢翾将这段记忆回敬给楚逢星,幼时的记忆仿佛钉子般刺入他的脑海,楚逢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脑海里再次闪回这令他无尽痛苦的画面,他瞪大眼,积蓄起的力量瓦解。
谢翾站直了身子,两人交锋只在电光石火间,见太子殿下有一瞬间的失神,一旁的侍卫纷纷围了上来,有机灵的官员已高声道:“禹国公主一路舟车劳顿,先送公主回府邸休息,今天日光太烈,太子殿下和谢小姐可能身体不适,快请太医来瞧瞧。”
谢翾拽着小池的袖子,又坐上了新的马车,小池在马车里僵硬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指着谢翾大口喘气:“公主您……那可是太子殿下,你知道以前他的府上死了多少人吗?”
“死的都是下人,对吗?我又不是下人。”谢翾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有些乱的裙摆。
小池还是惊恐地看着她,但谢翾一笑便将她的恐惧瓦解,她抬起小池的手柔声问道:“方才碎石砸过来,你可受伤了?”
小池连连摇头,她问谢翾:“公主,方才真的好危险!太子殿下为何收手?他应当不会忌惮你的身份,就算他把禹国公主当街杀了,也不过是再找禹国要一位公主过来。”
“我如何知道呢?”谢翾把玩着自己桌上的茶杯,声音轻轻,“我就站在那里等他滥用自己的力量把我杀了,谁知道他会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呢?”
“公主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禹国的规矩在京城不适用……”小池这回是真担心谢翾的安危了。
谢翾敛眸,不再说话,她可不会对着未来的几百具尸体下跪,这等事传到冥界去,她是会被厉温嘲笑三百年的。
即便与太子殿下在皇城外起了冲突,但她人还活着,所以京城那边也还是给了谢翾该有的尊重,他们将谢翾送回安排好的府邸,姿态恭敬。
谢翾注意到一路护送自己的人穿着兵马司的衣服,好奇问了句:“你们护送我回京城应该已完成任务了吧,怎么到现在还跟着我?”
这背后自然是凤洵吩咐的,他那边唯一能调动的力量就是祝寒的兵马司,也就顺理成章让兵马司来护着谢翾了。
“是指挥使吩咐的。”兵马司部下行礼说道。
谢翾瞧了瞧自己的宅邸,再移开视线看了眼隔壁写着明晃晃“景王府”三个大字的豪宅,抿唇不言。
“我想我应该选了夫婿,我与景王爷住得这般近,会让我未来的夫君介意,不太好。”现在的谢翾又开始讲礼数了,她对小池说道,“让他们给我换个宅子吧。”
“嗯?公主您不知道吗?”小池惊讶,“我以为是您和景王爷路上相遇的情分又再续上了!”
“什么?”谢翾一惊。
“您不是选了名册上的最后一个名字么!我后来才知道前一日景王爷已经将自己的名字加上去了。”
谢翾:“?”
“生死之交,患难与共,真是令人感动。”小池因为两人的“绝美爱情”动容。
谢翾愣了一会儿,也没太纠结,便直接走进了宅子里,她不太想在这里“偶遇”景寻。
小池在身后追着她说:“公主您明日还要与景王爷见面呢!”
“我现在回去找那个不举的皇子也不是不行。”谢翾提着裙子,有些愤然说道。
与此同时,刚走出王府大门的凤洵朝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守在大门附近的兵马司部下同情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很行。”凤洵对着空气微笑说道,制造偶遇失败的他又走回了王府里。
第33章 三十三刀
谢翾走进宅子里, 小池带来的侍从已入住这里,将府邸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看小池的谈吐举止,谢翾也知道她不是普通的侍女,她坐在院里随意观察了片刻便直接问小池道:“你是从宫里来的?”
小池正给谢翾端着茶, 听到如此问题, 手里的茶险些洒了出来。
“公主,我从哪里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小池愣了会儿, 很快将茶杯放在谢翾面前, 她看着谢翾的眼睛, 真诚说道,“既然我们被派来伺候您, 我们对您自然是忠心的。”
“你们在宫中并不受重用。”谢翾接过茶杯,低眸抿了一口, 声音轻轻,“皇帝不会把最好的人或者东西留给我一个从禹国来的公主, 但他也绝不会派自己完全不信任的人过来。”
“既然是来监视我, 就如实上报吧。”谢翾的目光将小池的紧张情绪软化, 现在的她丝毫没有今日在宫外与太子对峙时那般凌厉模样。
“公主对不起,每一位入宫的宫人都要……”小池在谢翾面前跪了下来,有些愧疚, 但后面的话她自知失言, 于是很快噤声。
谢翾低眸望了一眼她垂在身侧的手, 在袖摆遮掩下隐隐有一枚淡黑色的印记。
“皇族信奉凤凰?”谢翾的手指卷了卷自己鬓边的碎发。
“是的,传说在皇脉的深处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 在千万年之前代表神族的凤凰栖息其上。”这种事不是什么秘密, 皇族上下各处都能看到对凤凰崇拜的象征,就连皇家的徽记都是凤形令牌。
“陪我去沐浴吧。”谢翾站起身来。
浴室内, 水汽氤氲,满室芳香,谢翾让小池到浴池里伺候她,她脱下自己的外衣,只余下一件白色里衣便下了水。
小池将花瓣洒在水面上,小心翼翼地将水流拨起,浇在谢翾肩头,晶莹水珠滚落。
沐浴时确实能暴露很多秘密,谢翾想起自己在两年前曾想去浴室里偷看凤洵的背,他的脊背上没有她所认定会有的伤痕,令她疑惑了很长时间。
即便那念头来得无端,但谢翾还是疑惑那时候凤洵的背上为何会没有伤痕,潜意识告诉她,她觉得有,那应当就是有。
现在谢翾已完全通晓世间规则与知识,但她还是无法完全理顺属于她的过去,藏在她意识深处的、连厉温也感到害怕的可怕刑罚依旧没有清晰的模样。
那刑罚的来源其实也不算神秘,无非是以前的谢如扇完成系统任务有的时候会失败,然后她就要接受系统的惩罚,那惩罚没有落在谢如扇身上,反而落在了她身上。
谢翾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为何会与谢如扇有所联系,总之后来都是她代替谢如扇去接受来自系统的惩罚,那个惩罚的内容就是厉温称之为“太残忍”的精神摧残。谢翾接受惩罚的每一刹那都会切身去经历世上最惨痛的悲剧——她要在一刹那里同时经历、体会数以亿万计算的悲剧,所以厉温在她意识里看到的画面是被压缩过的光怪陆离景象,那是时间与空间被压缩到极致的展现,以寻常人的经历根本无法想像出那是怎样的画面。
当然,不寻常之人也想像不出来,厉温不能,谢翾自己也无法再复盘,以她目前的思维神识强度无法将那团皱缩到极致的“悲剧集合”展开,只能慢慢解译其中的沧海一粟。
谢翾思考的时候看着氤氲的水汽发呆,直到身后的小池将她黏在胸口的长发轻轻撩起,她在将上好的花露洒在谢翾的长发上。
小池穿着的白色里衣袖口盖到了手背上,但她的衣服沾了水,那白色的布料也变得透明起来。
谢翾曾经注意到她手腕上的印记,此时这印记也显出了清晰的轮廓,那是两条纠缠的黑蛇,它们的蛇尾交缠,像在交|媾又像是一体双尾。
“我自己来。”谢翾按住了小池的手,她其实根本不喜欢有人守着伺候她。
“是。”小池连忙起身。
“换件干爽的衣服,莫要染了风寒。”谢翾轻柔的声音响起。
第一次有人这样关心她,小池重重点头,道了声“好。”
——
次日,谢翾不得不与自己未来的成亲对像景寻相会,场景是京城的梅园诗会,正是早春时分,流觞曲水,贵女公子们咏诗奏曲,好不风雅。
身为禹国公主,谢翾本应是这场贵族集会的的主角,但此时她却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捧着手里的精致糕点正准备吃。
梅园诗会的主持者原是未来太子妃谢如扇,但她身体抱恙便没有出席,园中有人议论是禹国来的公主不详,冲撞到了太子妃。
京城里的人几张嘴随便一传,便将那天在皇城外发生的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就差没给谢翾安上三头六臂了。
“禹国公主还没入京就遇刺,还连累了同样回京的傻子王爷,想想就不太吉利。”
“嘘——现在还哪敢说景王爷是傻子啊,我见兵马司的指挥使对他恭敬有加,我府上修为深厚门客碰巧有见过景王爷一眼,门客大人说景王爷的修为深不可测,现在他又恢复清明了,未来指不定在京城掀起什么大浪呢!”
“是我多嘴了!”身着华贵宫装的贵女装作低头去写诗,又说道,“禹国公主把太子妃吓晕倒了,太子殿下大怒,你们猜她能活几日。”
“太子殿下顾全大局,没在众目睽睽下把禹国公主杀了,但后面嘛……啧啧啧,希望她能留个全尸吧,谁让她惹了殿下心尖尖上的人。”
谢翾坐在廊下,将自己耳侧的乱发别到耳后,她能听清楚梅园里的窃窃细语。
京城里的谣言传得邪乎,连她不详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谢翾低眸看了眼精准送到自己手里的糕点,它是晶莹可爱的淡绿色,看起来十分诱人。
这糕点里藏着的毒,可会让人全身溃烂,支撑身体的骨骼也会软化,关键这毒药还无色无味,是极珍贵的暗杀毒药。
谢翾低头,“啊呜”一口把糕点吃了下去。
坐在她身边的凤洵手指抬了抬,竟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以谢翾魂茧境的修为自然能够抵挡这剧毒。
反倒是他要吃糕点的时候,谢翾将他的手按住了。
谢翾其实不喜欢太亲近别人,她唯一愿意主动靠近的人就是凤洵,但出手按住景寻的手腕——这动作谢翾做起来却无比顺手。
“我见你吃着好吃,也想尝尝。”凤洵笑着看谢翾,他没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就这么让谢翾按着。
“有毒。”谢翾不想让在暗处观察的人注意到她已发现了异样,所以她靠了过来,在凤洵耳边如此低声说道。
谢翾的气息还是熟悉的冰冷,还多了一丝凤洵以前从未感受过的疏离,啊,原来她对其他人是这样的,凤洵也不知现在是否应该开心。
他还是浅浅笑了起来,手里捏着的糕点也被谢翾拿了过去,再次被她塞进嘴巴里。
好好好,不愧是刚来冥界就敢把剧毒梦蛇藏在嘴巴里的小恶鬼,吞下这些噬骨毒药,她倒是习以为常。
两人相处,看起来像是互有好感的年轻男女寻常嬉戏,外人看不出一丝异样。
凤洵用白帕将自己手里的糕点残渣擦净,笑着问:“独孤姑娘先前不是拒绝我了么,现在怎么还关心起我的生死了?”
谢翾没想那么多,她行事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她看着眼前“景寻”那陌生又熟悉的眼睛说:“我告诉过你,也给你考虑的时间了。”
“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勉强。”谢翾承认,她还是更想利用自己不讨厌的人。
虽然她不会真的跟皇族的人成亲,但在复仇完成之前,她还是要与未来的夫君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至少她看景寻顺眼些,之前拒绝他无非是因为他喜欢的是以前的独孤姑娘。
谢翾想,她已经提醒过景寻了,现在就不要怪她不厚道了。
她撇了撇嘴角,当然,选择景寻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份私心,她之前与凤洵亲密相处太久了,久到她都有些习惯他了。
景寻很像凤洵——即便他们的外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你勉强我什么,勉强我离开你吗?”凤洵接上她的话,问道。
“当然,你若离我远些,我就可以去找那个不举的,总比出入烟柳之地的花花公子或是断袖之人好些。”谢翾将自己靠向他的身子歪了回来。
“我不如不举的?”凤洵的笑容僵在唇角。
“举不举的,我不在意。”谢翾又拿起一枚糕点送入口中,“我不太想是你与我成亲,但若你非要……我也不介意。”
“毕竟,我还蛮……”谢翾从沈青那里学来的话张口就来,她本想说“蛮喜欢你的”,沈青说这样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表白之语更加动人心弦。
但她的视线触到眼前“景寻”那清澈与深邃并存的眼眸时候,精心设计的话语卡在嘴边。
“蛮?”凤洵耐心听着她说。
“蛮不讨厌你的。”谢翾身上那层活泼少女的伪装险些掉了,现在她看向凤洵的视线已经变得原始又冰冷,她果然把他视作猎物,她现在分明就是在狩猎。
“好。”凤洵在想“景寻”这个身份短短几日就完成了他几年才做到的事——让谢翾不是那么讨厌。
在他嫉妒现在自己这个身份远比真正凤洵更加幸运的时候,谢翾却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在想凤洵。
反正这个皇族中人最后也是要被她杀的,干脆就把他当凤洵吧,谢翾心里想,她还是习惯脑袋往侧边靠的时候,能碰到某个人的肩膀。
于是她头一歪,如之前与凤洵相处的一样,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了身边“景寻”的肩头。
凤洵自然是极其熟练地将她接住了,内心有些复杂,为了驱逐这些夹杂着对自己目前身份的嫉妒之意,凤洵扯了件别的事。
“吃了毒药,还不晕过去?”凤洵提醒她,“不装一下,幕后之人可不会现身。”
谢翾脑袋一滑,直接靠进了他的怀里,就这么装死起来。
第34章 三十四刀
谢翾本想让自己的身体模拟出中毒的状态, 但当她闭上眼后,她突然想起自己两年前曾在凤洵面前展现过自己死前的模样。
她觉得凤洵那时候看向她的眼神像是什么极美好的东西破碎了,如今,靠在“景寻”的怀里, 她没让自己变得那样狼狈。
凤洵抱着谢翾, 还未起身,侧旁已有下人围了上来。
“独孤公主怎么了?”一位侍女冲了过来, 想要查看谢翾的情况。
凤洵轻巧一旋身, 用自己的身子将侍女挡了下来, 他微笑道:“应当是方才的糕点有问题,她吃了便昏迷过去。”
“快去请大夫!”此时守在院外的小池也奔了进来, 她一抬眼便撞上凤洵微笑的眼眸。
“景王爷,您……您不担心公主吗?”小池有些惊讶地问道。
凤洵抱着谢翾, 低声对小池道:“我想我不应该在外面表现得我有多在意她。”
感情也是可以被利用的,他现在就应当展现出对谢翾毫不在意的模样。
“快送独孤公主去床上歇着, 大夫快过来了。”最先冲过来的侍女还想将谢翾带过去。
但凤洵只是抱着她径直往前走去, 宽大的袖袍将谢翾裹得严严实实, 没让外人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谢翾埋在他怀里的长睫轻颤,垂在身侧的手在凤洵经过那侍女的时候轻轻抬了抬,她竟然大胆到在人间随意使用来自冥界的审判之力。
那一点隐秘的金光从侍女身上掠过, 几道模糊的光影撞入谢翾脑海, 似乎是这位侍女匍匐在地, 跪地磕头的姿态很是卑微,从侍女的视角看去, 只能看到一双灰色麂皮的短靴, 其上有精致华贵的暗纹。
谢翾对周围环境的捕捉是极度敏锐的,她记得这是那位太子殿下的靴子, 意料之内的结果让谢翾觉得很是无趣。
在她释放审判之力的时候,凤洵的眉尾微微一挑,这诧异的神情只出现一瞬,而后他很快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禹国公主疑似中毒,吓得梅园里的公子小姐们再也不敢碰园子里的食物,他们猜出可能是太子殿下动手,但他们不敢赌那个疯子会不会连累到这里的所有人。
匆匆赶来的大夫隔着纱帘给谢翾把脉,她伸出那只没有丝毫伤痕的手,大夫脸色微变,但谢翾的身边还守着凤洵与小池,门外兵马司的护卫已经赶到,大夫也不敢展露太多情绪。
“公主似乎没什么大碍……”大夫小心翼翼地将谢翾的手放了回去。
在他的袖底已藏了新的毒药——太子一定要谢翾死,她今日接触的所有事物都暗藏杀机。
大夫没能顺利将谢翾的手给放回去,因为此时她纤细的手腕抬起,死死抓住了大夫的手,审判之力再次释放,很不巧,大夫眼里见到幕后之人还是太子殿下。
“楚逢星自己来,我还高看他一眼。”谢翾从床榻上坐起,将纱帘掀开,对大夫轻蔑笑道。
“公主您这是什么意思,此事与太子殿下有何关系?”大夫吓得连忙跪在地上。
谢翾的长睫垂落,她俯身在大夫耳边轻声说道:“你的女儿还在太子府的私牢里吧?若不完成任务,你的家人都要死。”
此时的大夫已捏紧自己手里藏着的毒药,打算趁谢翾不注意就直接冲上去,但谢翾凉凉的话语仿佛当头给他浇了一盆凉水,让他从脚底冷到了心口。
这禹国公主是如何知道此事缘由的?领他去太子府的人都是东宫的亲信,难道有人背叛了太子殿下,泄露机密了?
但大夫终究不敢暴露太子,他慌忙摇头道:“独孤公主您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杀不了我。”谢翾牢牢抓着大夫的手——这纤细女子的力气大得惊人。
她随手一扯,便将大夫手里藏着的毒药抓了下来,仰脖直接丢进了自己嘴里。
“好了,我吃了,你回去覆命。”谢翾还以为此次下毒的是其他势力,没想到太子那么沉不住气。
大夫被送了下去,小池守在外间,不知内里发生了什么,片刻后只看到谢翾泰然走了出来。
谢翾先看向了等在一旁的凤洵,她有些失望地撇撇嘴:“还是太子。”
她到现在还没找出究竟是谁刺杀的独孤宣与景寻,还以为这次会有线索。
凤洵看了一眼绝望离去的大夫,对着谢翾点了点头,他是了解人类的,在京城这般诡谲多变的地方,时刻都会发生意外。
谢翾找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幕后指使者,也没再装下去,就这么与凤洵一道走出了后院,梅园里还有人在议论着她的生死。
“若禹国公主真死了,你说圣上会不会去禹国再请一位公主过来?”
“那下一位禹国公主可真要好好保护起来了,若真惹怒了禹国,我可不想边关再发生战事了,不然我到时候去哪里买禹国的绣品?”
“说起来那禹国公主真是不识好歹,咱们京城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去迎接她,她连跪一下都不愿意,也就圣上近日来身体抱恙没空见她,不然她高低要被判个亵渎皇族的罪。”
这罪谢翾还真犯过,她领着人若无其事地穿过这群闲谈的贵族。
见到桌上摆放的糕点茶水分毫未动,谢翾临走前还柔声道:“吃吧,没有毒。”
梅园内,议论声戛然而止,复杂的目光落在谢翾身后。
出了梅园,凤洵与谢翾共乘一辆马车,但上了马车后他便暂时辞别。
见凤洵离开,小池好奇问道:“景王爷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的事,我如何得知?”谢翾的回答很是漫不经心。
“公主不对景王爷的去向感到好奇吗?您不是决定要嫁给他了吗?”小池问。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谢翾反问小池。
她能猜出“景寻”要去做什么,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马车改道吧,我想去京城的花铺看看。”谢翾指了指西南方向。
——
“太子府的私牢在何处?”大夫颓然的背影后出现一道温润的人声。
没有完成任务的大夫还在想着该如何回去覆命,若谢翾没死,他的家人是不是就要那样死在暗无天日的私牢里……他想,他也会一起与他们在黄泉相聚吧?
此时凤洵的声音响,惊得他哆嗦着身子回头看。
“您是……景王爷?”景寻刚回京,许多人还认不出他。
“私牢。”凤洵微笑着强调自己的目标。
“入了太子府,我的眼睛就被蒙了起来,景王爷您请饶命,我当真不知太子府私牢在何处。”大夫惊得连行礼都忘了,以为自己又惹了大人物。
凤洵耐心回答:“告诉我太子府的位置就行。”
“在……在西南方向,景王爷您要做什么?”
“妻子女儿——包括自己都要死了,你还问我做什么?”凤洵的笑容和煦如破晓的暖阳,他的大掌将大夫的衣领抓着,领着他腾空一跃,“为我指路,左右不会有比这更差的下场了,对吗?”
大夫晕晕乎乎地沉浸在这微笑里,为凤洵指了指太子府的方向。
“妻子女儿是什么模样?”
“我夫人有些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在死牢里她不会笑。”
“女儿呢,大概到我腰那么高,她的头发是我给她梳的,有点歪。”
“好。”
“景王爷您……”
夕阳下,大夫沉默不语,这是他第一次在京城看到这般善良的主子——不过,这刚回京的不那么傻的傻子王爷真的能帮他救出人吗?
片刻之后,被凤洵拎着大摇大摆潜入太子府的大夫打消了自己的顾虑,凤洵出入戒备森严的太子府如步入自家的后院。
他不仅把死牢里大夫的妻女救了出来,还顺带把其他人也一并放了,离开的时候,一道烈金色的火焰扬起。
好好好,他把私牢都给烧了。
太子府失火,总算有人捕捉到凤洵的些许踪迹,凤洵正待甩开这些追踪,却看到自街道上一辆熟悉的马车开了过来。
“那里的花好看。”谢翾趴在马车窗子上,看了路边摊子上绽放的芍药花一眼。
“我去取来给公主看。”小池掀开马车帘子准备往外走。
此时似乎有一道风掠过,将打盹的鲜花摊子老板都惊醒了,一道人影仿佛凭空出现在了花摊前——他从容自若的模样仿佛他已经在这里挑选了很久的花。
“喜欢什么颜色的芍药?”凤洵随手挑了一朵淡红色的芍药。
在不远处太子府追兵即将抵达的时候,他正抬手将芍药花放在谢翾鬓边,谢翾斜眸看了他一眼。
“就红色的。”谢翾想,这花都已经戴在她脑袋上了,他还问什么问?
“你去了?”她低头与凤洵说话,姿态仿佛情人私语。
“独孤姑娘猜到了?”
“有一个人会做与你很像的事。”
凤洵的俊眉一挑,他没想到谢翾还能记得自己,记得凤洵。
“不过他比你厉害多了。”谢翾想,若是凤洵见到了这样的人间,一定会像整顿酆都一样,彻底改变这京城。
凤洵的修为受限于这个人类躯体的力量上限,此时的他确实只是“很强大的人类。”
“嗯。”凤洵听了谢翾这话,有些开心起来,他笑的时候面上出现一对熟悉的酒窝——在人间再次见到谢翾的时候,他没有笑,所以也忘记将这对酒窝也藏起来了。
又或者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凤洵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竟然还会有酒窝。
很久之前,当谢翾戳上他面颊酒窝的时候,他在想——他原来有……这般快乐的东西。
谢翾鬓边戴着的淡红色芍药花颤了颤,她抬手碰了碰他的脸,此时太子府护卫已追了过来。
“见过景王爷、独孤公主。”这些护卫面上还是保持了该有的礼节,为首的护卫长贺传抱拳行礼道,“有贼人潜入太子府纵火而去,我们一路追踪至此,敢问您们是否有见到贼人踪迹。”
“不知。”谢翾对贺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扶了一下自己鬓边的芍药,“景王爷在给我买花呢,你看好看么?”
毒害谢翾一事,贺传也有参与,见到吃了两种剧毒还巧笑倩兮的谢翾,他心里只觉得惊悚,仿佛眼前带着明媚笑容的女子是来自地狱的幽魂。
贺传的手按在腰间长刀上,沉声道:“独孤公主请如实相告。”
“你们的人在后边跟了一路,你让我如实相告?”谢翾看似天真的眼眸眯起,“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太子殿下光明磊落,众民爱戴,怎会派人跟踪你?”贺传没承认他们都做了什么。
他没有怀疑到正在为谢翾戴花的凤洵身上——那禹国公主一看就坏,倒是这刚回京的傻子王爷,总是让人生不出对他的厌恶之意。
“太子府失火,没死人吧?”凤洵笑着问道,此时他的面上没有出现谢翾很感兴趣的那对酒窝。
“那火放得巧妙,似乎有人在暗中操纵,只烧毁建筑,包括牢里的重犯没有一人手上。”贺传诚实对凤洵说道。
“嗯,你们执行任务去吧。”凤洵顺理成章吩咐道。
贺传与他身后的护卫就这么被凤洵指挥着晕晕乎乎离开。
凤洵重新坐上谢翾马车的时候,对上小池惊异的神情,他继续笑:“你知道什么不该说,对吗?”
小池也迷迷糊糊点头,莫名地对他生出臣服之意。
只要凤洵想,他可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对他心甘情愿地俯首帖耳,除了谢翾。
谢翾只会歪着头上下打量他,还问些只有他会觉得很可爱的问题:“你怎么比狐狸还会迷惑人?”
凤洵笑着明知故问:“独孤姑娘,你见过狐狸?”
“家乡有。”谢翾信口胡诌。
“狐狸在的地方是你的家乡?”凤洵问。
谢翾点头,她想让对方误会自己的家乡就是禹国,心里想的却是冥界。
凤洵坐在谢翾身侧,又点了点头,他想这话就等于谢翾说冥界就是她的家乡了。
他又开心起来,面颊上很容易吸引谢翾的酒窝再次出现。
果然这一次谢翾没有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她抬手戳了戳他的酒窝,手感熨帖又熟悉。
景寻不是凤洵,谢翾如此告诉自己,景寻是她未来的夫君,按凤洵的话说——景寻就是可以理所应当和她做很多亲密事情的人。
于是她的手指大胆了一些,指尖直接触上了他的唇瓣,凤洵眸光微闪,他侧头去看谢翾,只看到她鬓边芍药的花瓣轻颤,似无声的引诱。
第35章 三十五刀
凤洵想起, 以前谢翾吻他的时候,她未曾承诺这种引诱的手段只会用在他身上。
如果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原来的景寻,又或者是京城里的其他皇族后裔,她也会如此吗?
他凝眸注视着谢翾, 顿了片刻, 她按在他唇瓣上的指腹极凉。
谢翾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她没有做别的事情, 她其实并不是很习惯与他人靠得太近, 何况, 她其实还没完全学会沈青教给她的东西。
现在她要吻他吗?双手环在他的脖颈后,唇瓣贴在他的面颊上轻轻碰一下, 这一系列的动作如此简单,但她还是没有抬手。
谢翾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行动, 分明这是哄骗男人的最好方式。
就仿佛是——在她面前的不是那张戴着鬼首面具的那张脸,她就不想去亲近。
谢翾按在凤洵唇瓣上的手指僵硬了一瞬间, 而后她的指关节屈起, 想要将手收回来。
凤洵没动, 是他在等待着以往谢翾僭越大胆的举动,她的手按在他的唇上了,接下来按照她的习惯是不是就要在他的脸上亲一口了?
但是她没有, 她居然想要把手收回去!
凤洵垂在身侧的、惯常守礼的手抬起, 直接抓住了谢翾的手腕, 他想,谢翾之前可说过她会将这手段用在其他人身上的, 现在“其他人”就坐在她面前了, 她怎么还退缩了?
是他的模样不够好看,还是他如今的身份还入不了她的眼, 又或者是她嫌弃他之前是个傻子。
他就在她面前了,为什么她还是不打算利用他?
凤洵掌心的温度依旧很烫,这是谢翾熟悉的触感,她想,她遇到的两个男人身体都有着这样的温度,想来这世上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的。
她注视着他面庞上自己熟悉的眼眸,如海洋般深沉浩瀚,温柔地包容周遭所有的事物,连她自己这样的恶鬼也能成为他眼中妥善珍藏的宝物。
谢翾的长睫轻颤,她没动,只等着凤洵凑过来。
她以为他会吻她,毕竟沈青说很多男人都贪慕美色,而她正好有一张不算难看的脸。
但如同在两年多前的灯下一般,凤洵抓着谢翾的手腕,唇凑到了她的耳尖,叼住了她鬓边的花,原本摇摇颤着的花瓣被他含在唇上,轻轻一侧头便落了下来。
这般近的距离,让谢翾恍惚间忘记了眼前的人并不是凤洵,他们的气息如此相似——或许男人大抵都是如此。
总之,她的一个吻“吧唧”落在他的脸颊上。
“我记得若是成亲的话,不止要做这些事吧?”谢翾没离他太远,她保持着与凤洵极近的距离。
将视线拉近,她就可以专注看他的眼睛,看他微红的耳尖,看他面颊上出现的浅浅酒窝,这些碎片组成谢翾记忆里熟悉的凤洵。
谢翾不知思念为何意,但她想,她已经习惯凤洵在身边了,她还是很乐意见到他的。
“成亲了还要做何事,嗯?教教我。”凤洵面上的酒窝加深,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没动,视线下移,越过谢翾肩头去看那朵被他吻落的芍药花。
谢翾:“?”我乱讲的我怎么知道?
她打起精神回忆凤洵曾经教她的那些话。
“嗯……脱衣服吧。”谢翾道,因为之前她要凤洵脱衣服给她看后背的时候,凤洵就说这等事只有夫妻才会做。
当然他后来还是脱了,真是一位十分轻浮的酆都鬼王。
十分轻浮的酆都鬼王在她面前有些恼了,他想,谢翾怎么之前让他脱,现在还要这刚认识没多久的小王爷脱?
他误会谢翾了,实际上谢翾只了解他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不。”凤洵红着脸,把谢翾蠢蠢欲动的手抓紧,他侧过头去,情绪有些复杂。
谢翾想,他跟他一样小气,当真是像。
她的手被他抓着,有些挣脱不开,于是她的指尖只能挠了挠他的掌心。
凤洵以为谢翾在催促他,他想着干脆依着她好了。
于是他的手指抚上胸口,将领扣解了下来,凤洵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严严实实裹在了谢翾身上。
“这样可好?”他看着谢翾从他宽大衣领里探出的脑袋问,脱一件也算是脱,他还是想哄她开心的。
结果谢翾看着他仿佛闪着光的眼睛,仿佛在嫌弃他的吝啬般困惑说道:“景王爷,当然要脱光了才算。”
凤洵的脸又红了起来,他的手盖住谢翾的眼睛:“独孤姑娘,禹国的习俗就是如此大胆的吗?”
谢翾哪里知道什么禹国的风俗,关于男女之事,她的一半知识来自于沈青,一半来自于凤洵。
“不是景王爷让我教你的?”谢翾理直气壮,她自忖在这些方面自己比一个曾经是傻子的人懂得多。
“你也对其他人这样吗?”凤洵将裹着她的外袍拉紧了些许,又问。
“当然不。”面对他那似曾相识的眼神,谢翾罕见地结巴了一下,但还是说了谎。
她当然不止对面前的“景寻”这样,还对远在冥界的一位酆都鬼王这样。
凤洵在谢翾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她终于骗他了。
“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自然只对你这样。”谢翾低头去看落在自己身边的芍药花,如此说道。
最终,他们什么也没做,在马车的颠簸里,谢翾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了“景寻”的肩膀上,和她以前在酆都与凤洵的相处一模一样。
她这样熟稔的动作,总让凤洵觉得她会对每一个她需要亲近的人也这么做。但是……凤洵想,他又能如何呢?
——谢翾本来就是没有心的恶鬼,她有千百种伪装,却无一张面具名为真心。
谢翾裹着凤洵的袍子下了马车,这让守在侧边的小池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在宫中见过许多风流艳事,难免误会了些许。
凤洵注意到小池的目光,竟也没解释,只是将谢翾送到了宅邸门口,而后便直接离开,没要回自己的衣服。
谢翾根本不了解这些事,她只当自己多穿了一件衣服,还感觉有些热。
“公主,你们真的……?”屋内,小池接过谢翾递过来的外袍,有些惊讶地问道。
“什么?”谢翾一头雾水。
“就是……男女之事。”小池欲言又止。
“夫妻才做的事吗?”谢翾坦然承认,“做了呀。”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衣服理论上也脱了,这不算做了,什么才算做了?
谢翾脑袋里对这方面根本没有丰富的知识储备,因为凤洵就没教给她这些事,沈青以为她懂,实际上她什么也不懂。
小池听完,呆立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这这,这要她如何向上面覆命?
——
入夜,太子府内,楚逢星眉头紧锁,暴怒的情绪压抑在眼底。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他的修为至少在化气七阶往上,除了宫中的那几位与殿下您手底下的人之外,京城内有此修为的只有六人,其中三位在大皇子手下,剩余三位所属势力不明。”贺传将搜集到的情报递到楚逢星面前。
“太子哥哥,白日闯入太子府的人找到了?”此时殿外传来清脆天真的呼唤。
曾去冥界走过一遭的楚逢雪提着裙子快步走了过来,太子府内有私牢一事隐秘,他们对外只是宣称有人擅闯太子府,并未说府中那重要的私牢被人烧了去。
“你来做什么?”对自己嫡亲的小妹,楚逢星面上的冷厉之色依旧没有退去。
“我来看看皇嫂,我才刚回京呢,就听说禹国来的公主不详,把嫂嫂冲撞得昏迷过去。”楚逢雪将自己避风的丝绒大氅脱了下来,准备去看望谢如扇。
“如扇身体不适,你太吵。”
“我中了毒去鬼门关走一遭的时候,也是嫂嫂陪着我呢!”楚逢雪担心谢如扇,执意要过去。
楚逢星不耐地让侍女领着她去看自己的未婚妻,他想着让谢如扇见见外人,或许她的情绪能好一些。
此时的谢如扇靠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苏醒过来的她还在与系统交流。
“系统,你不是说谢翾的灵魂会被冥界抹杀吗?现在这个禹国公主怎么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或许只是凑巧,这个位面冥界的规矩森严,绝对不会有人敢破坏规则。”
“系统,你当真不会出错?之前逢星妹妹也没有死,她醒过来之后还问我系统是什么,你当真没有暴露?”
“楚逢雪的问题很奇怪,但从你后来对她的解释来看,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宿主,请你放心,我们在那么多个位面都合作过了,有哪一次出了岔子?”
“就算当真有什么神奇的人物发现了我们,我也会申请权限解决此事的,现在禹国公主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一个异国公主,本不该在京城掀起这么大风浪的,可是现在各方都在谈论她和那个突然就不痴傻的景王爷。”
“宿主,你该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系统提醒谢如扇。
就在两人对话间,有人轻轻敲响房门。
“皇嫂,是我——”楚逢雪在门外小心翼翼唤道。
谢如扇本就不喜楚逢雪,再加上之前楚逢雪问了她那么禁忌的问题,她现在对这位皇族的小公主可谓避之不及,可楚逢雪偏偏很是喜欢她,经常来拜访她。
无奈,谢如扇只能起身去应付楚逢雪的关心。
“皇嫂,你好些了吗?”楚逢雪给谢如扇倒了一杯热茶,身后侍女将一些补身子的珍贵药材放在桌上,这位天真的小公主出手可谓阔绰。
“好多了,可能那日我正好身子不舒服,禹国公主没有因此受罚吧?”楚逢雪此时还不忘关心一下谢翾。
“哼,皇嫂你还记得关心她,她就是个从异国来的不懂规矩的乡下人!”楚逢雪没见过谢翾,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谢如扇这边。
谢如扇听到楚逢雪的话,眸光一亮,这不是正好借楚逢雪的手去除掉禹国公主么,要知道在圣上的几位儿女中,就数这位小公主最受宠爱。
“逢星为了我与她发生冲突,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谢如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打算挑起楚逢雪对“独孤宣”的敌意。
“我听宫里人说,太子哥哥要她给您赔罪,结果她非要守着禹国的臭规矩,连下跪都不肯。”楚逢雪越说越气,她从旁人的流言出发,先入为主地将“独孤宣”摆到了敌人的位置上。
这就是谢如扇想要看到的,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逢雪,我还没有好完全,我先去休息了,你刚回京舟车劳顿,快回宫里休息吧。”
这边侍女扶着谢如扇又回去休息了,在她的脑海里系统声音响起:“宿主,没有我的指引你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楚逢雪天真愚蠢,心直口快,用她去对付禹国公主是最好的,你还有任务积分吗,可以找我兑换物品来解决禹国公主,如果你积分不足,我就想办法再申请一下权限,毕竟位面的世界线出现误差,我也有责任。”
“当初她没死,我还觉得有些可惜,没想到这时候她还能派上些用场。”谢如扇在窗边看着楚逢雪离开的背影,在脑海里说道,“系统你先别上报,没了谢翾我们不好接受上面的惩罚,先让楚逢雪去探探路。”
这个时候楚逢雪正好回头,谢如扇连忙摆出一副笑脸,楚逢雪还拍了拍胸口兀自说道:“皇嫂真是关心我,还望着我离开呢。”
出了太子府,她坐上轿子,对陪在身边的宫女命令道:“明日给我备好车马,我要去见见那位禹国公主,哼……敢害得皇嫂身体不适,我等有空了就去找父皇,把她赶回禹国去!”
京城内灯火通明,护送楚逢雪的长长车队入了宫中,谢翾在阁楼里朝外望着,看到迤逦的车队长龙,问小池道:“是谁这么大阵仗。”
“是最受圣上宠爱的小公主,姓楚,名为逢雪。”小池在她身后解释道。
乍然听到熟悉的名字,谢翾的细眉一挑,没想到那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公主竟然还有如此尊贵的身份。
她还想等到这位公主百年之后来到冥界,亲口告诉她向谢如扇问出问题得到的答案,没想到这么快又要见面了。
“我要去见她。”谢翾宣布。
小池紧张抬头:“小公主身份尊贵,不一定会见您。”
“她会。”谢翾这话音刚落,外边就已有宫女送来了拜帖,正是楚逢雪邀请谢翾明日与她相见。
第36章 三十六刀
谢翾接过拜帖, 抬眸却看到那来送信的宫女偷偷打量她,表情似有不屑。
“让小公主来我府上。”谢翾将拜帖轻飘飘往地上一丢。
“公主是‘请’您到她府上。”宫女强调。
“你的表情不像是在欢迎客人。”谢翾坐在桌上托腮说道,“我在太子妃的梅园里中了毒,虽无大碍, 但现下还害怕得紧, 小公主派出你这么一位凶神恶煞的宫女来请我,我哪里敢过去。”
谢翾话虽这么说, 但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看不出丝毫的害怕。
“你知道小公主是谁吗?”
“楚逢雪, 圣上最小最受宠的女儿,对吗?”谢翾的眉尾挑起, 好整以暇地回答了宫女的问题。
“那你还敢?”
“你不问问太子殿下有多想杀了我?”谢翾看着宫女笑,“我是从禹国来, 你们京中的太子公主我可不认。”
“你们国家都要被我们——”
“被你们打到都城去了?”谢翾对小池使了个眼色,让她直接将人赶出去, “小姑娘, 上阵杀敌的不是你, 战死沙场的也不是你,浴血得胜的更不是你,你在自傲什么?”
——
“公主殿下, 就是这样, 她把您送的拜帖丢了, 还……还嘲讽我们京城里的这些女眷不上阵杀敌,她的禹国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了, 她竟然还敢说我们。”宫女在楚逢雪面前抹了一把眼泪, 将她见到谢翾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禹国的公主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她自己就是战败的耻辱战利品, 来了京城竟然还敢站着说话。
宫女本想让楚逢雪帮她出头,没想到楚逢雪的秀眉一拧,忍着厌恶说道:“她说得没错。”
“沈怀,明天把她遣送出宫吧,做事也做不明白。”楚逢雪皱眉。
一直沉默在楚逢雪身边的年长女子将满脸惊愕的宫女带了下去,她举手投足时带起一股强大的气息,想来修为深厚。
楚逢雪是皇家中少有的不擅修炼者,圣上爱护她,便派出了这样的高手守护在她身边。
“太子哥哥那边正在调查化气七阶以上的修炼者,沈怀,你要不要也去太子哥哥那边一趟?”楚逢雪还真打算出发去见谢翾,她在轿子上掀开帘子问纵马陪在她身边的沈怀道。
“小公主,我那时候正陪着您呢,怎么会在太子府?”沈怀笑,别开的视线却闪过一丝凌厉之色,京城地位高些的人都知道太子府里藏了些什么东西。
护送楚逢雪的车队浩浩荡荡经过谢翾宅邸旁的景王府,楚逢雪凑巧往外看去,她对名为景寻的这位同胞哥哥并不熟悉,景寻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出宫去,那时候她也在襁褓之中。
“听说景寻哥哥不傻了。”楚逢雪将下巴搭在轿子窗上,问沈怀道。
“傻子大了可能意识更清明些,但他不傻应当不太可能。”沈怀不相信景寻能变正常。
此时,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有人敲响了景王府的侧门。
——
“既然逃出来了,就该远走高飞,怎么还过来找我了?”凤洵捧着手里的热茶喝了一口,问不安坐在他对侧的大夫。
“王爷,我将妻女带回了老家,此番入京是来报答您的,我尚有几分医术,虽说不上妙手回春,但治些小伤小病还是可以的。”名为蒋通的大夫又对凤洵行了一礼。
他在被安排刺杀谢翾之前,是太子府里养着的大夫,能被楚逢星看中,他的医术本就登峰造极,他本极有傲气,连皇宫都不愿去,奈何家眷被太子软禁于府中,所以不得不投在太子麾下。
“我不会有小伤小病。”凤洵笑。
“你若愿意,就去她哪里吧。”凤洵没有拒绝蒋通的好意。
蒋通知道凤洵指的“她”是谁,那日他给谢翾看病时,这位景王爷虽然守在一旁不动声色,但他看向那禹国公主的缱绻眼神不似作假。
他想起谢翾面不改色将毒药全部吞下的场景,打了个寒战,虽然那日谢翾没对前来刺杀的他动手,甚至还帮他将毒药服下好让他回去覆命,但他感觉不到那禹国公主身上散发的任何善意。
真奇怪,为何这般善良仁厚的景王爷会独独倾心于她?
“王爷,禹国公主或许并不欢迎我。”蒋通有些犹豫。
“你且在我府上歇着,等她需要你时你再过去。”凤洵交代道。
他派人把蒋通安排好,便想着找个由头去寻谢翾。
——其实并无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见她了而已。
——
在小池迎接楚逢雪的时候,这位小公主挑了挑眉。
“父皇把你派过来了?”楚逢雪记得这位名唤小池的宫女很有能力,当初小池差点成为她这里的人。
小池很有眼力见地低眉说道:“我现在服侍禹国公主。”
楚逢雪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怀按着肩膀往前走:“好了小公主,你不是来见禹国公主的吗?”
此时的谢翾正靠在小亭下看着院子里的鲜花与流水,她并不在意现在的楚逢雪见到她会怎样惊讶,她只想知道楚逢雪问了谢如扇之后得到的答案。
楚逢雪在沈怀的护送下穿过道道门廊,来到宅院中央的静水池旁,视线越过平静的池面与早春的鲜花,她只看到在扶疏的花影下坐着一位纤细的美人。
谢翾的身形熟悉,毕竟楚逢雪在那般冰冷可怕的冥界中只遇到了谢翾这么一位“好人”。
楚逢雪皱眉,脑海里又出现谢如扇虚弱的脸色,心中对谢翾的厌恶重新燃起。
“就是你把我送的拜帖丢了?”楚逢雪往前走去,身后的沈怀周身已荡起强大的气场——她知道太子在谢翾这里吃了苦头,所以格外小心地保护着楚逢雪,也是在给这小公主撑腰。
“是,怎么了?”谢翾淡淡的声音响起。
她看似温柔的视线与楚逢雪气势汹汹的眼神撞上,那一瞬间,楚逢雪眼中的盛气凌人化作惊讶。
“是你——”楚逢雪瞪大眼,再次见到谢翾,她的语气含着惊喜。
谢翾的手指按在唇上,示意楚逢雪噤声,这姑娘果然乖乖不做声了。
守在楚逢雪身后的沈怀眯起眼仔细打量谢翾,要知道,在谢翾之前楚逢雪只在两个人面前露出过这般乖顺的模样,这小公主连圣上的面子都不给。
屏退周围侍从后,楚逢雪坐在谢翾对侧,直起身子好奇问道:“翾姑娘,你不是在冥界吗?怎么活过来了?”
谢翾有千百种话术来骗楚逢雪,她轻叹一口气,很快编了一个故事:“我的情况与你类似,遭逢意外昏迷后就来到了冥界,我以为我死了,实际上我父王保着我的肉身不腐,后来我找到机会越过界河便回到了人间。”
“没想到是你!”楚逢雪凑近了谢翾说,“你来京城都不与我说!”
“忘了。”谢翾也是听别人说才想起楚逢雪,她想起自己交给楚逢雪的任务,“所以,你替我问了那个问题了吗?”
“问了!”楚逢雪眼中出现些许困惑,“只是问完之后皇嫂就因为照顾我太久疲劳过度晕了过去,她苏醒之后说的答案与别人并无不同,她还问我是谁让我问的,我也就说突然好奇才问,搪塞过去。宣姑娘,你想要怎样的答案?”
谢如扇被吓得晕过去,就是谢翾要的答案,那个存在在她意识里的名为系统的东西看来是她最大的秘密。
“无事,既然她也这么答,看来答案就是这个了。”谢翾给楚逢雪沏了杯茶,她的面上依旧含着浅淡的、虚假的笑意。
她抬眸注视等候在远处的侍从们:“来送拜帖的宫女呢?”
“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把她赶走了。”楚逢雪撇撇嘴,她看到谢翾,感觉对她有说不完的话,“话说皇嫂究竟是怎么了?我现在可不信京城中那些人说你不详冲撞了她这种话。”
“我如何知道她怎么了?”谢翾唇边挑着凉凉的笑意,“她身子弱才晕过去吧。”
“皇嫂的骑射功夫好得很,她的身体一向健康,此事实在奇怪。”
“她只是见到我,凑巧就在那时候昏迷,小公主你来问我这个我如何能说出答案?”谢翾眯起眼道。
“也是。”楚逢雪索性不去想这些事了,只是挽着谢翾的手道,“宣姑娘,说起来你来京城,真的要嫁给景寻哥哥那个傻子啊?”
“我听说父皇给你选的联姻对象都不怎么样,哼,我也觉得我的那几位兄长都奇奇怪怪,不过还有几位兄长尚未婚配,你喜欢哪一位,我去对父皇说。”楚逢雪开始操心起谢翾的婚事了,她不想谢翾这么好的一位姑娘就嫁给一个傻子。
“他不傻。”谢翾微笑。
“沈怀说傻子看起来不傻,只是因为他长大了脑子清明些许,对比起以前没有那个愚蠢,实际上还是呆傻的。”楚逢雪朝沈怀招招手,笑眯眯地问,“沈怀,是这样的对吧?”
“小公主,是如此。”沈怀浅淡的目光掠过谢翾,她不知道这位异国公主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将任性的小公主治理得服服帖帖。
“独孤公主,若小公主愿意帮助你,你大可以取消与景王爷的婚约,一个傻子在京城没有未来。”沈怀也劝告谢翾。
谢翾的细眉一挑,她懒得再替“景寻”解释什么,有些时候,他确实和凤洵一模一样,怪傻的。
此时小池却跑了过来通知道:“公主,景王爷说来要见您呢!”
第37章 三十七刀
楚逢雪闻言, 托腮笑道:“我小时候就没见过这位同胞哥哥,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模样了。”
“真可惜,他是个傻子。”楚逢雪语气带着一丝失望,她倒是希望自己的家人都好好的。
谢翾对小池点了点头, 让她去领着景寻过来, 她懒得向楚逢雪解释那么多,对于她来说未来的夫君是不是傻子并不重要。
凤洵走进谢翾宅邸的时候就看到了守在宅子里密密麻麻的护卫, 京城最受宠的小公主排场不小, 他不知道自己当初在酆都看到与谢翾在一起的小姑娘正是皇家的公主, 他只当对方又心怀不轨、
所以,当走进谢翾与楚逢雪栖身的小院时, 他周身的气息变得凛然冰冷,虽然身边没有一位侍从跟着, 但也足够令见到他的每一个人生出敬畏之心。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怀,身为京城内绝顶的强者, 她敏锐地注意到了凤洵的不俗气息, 警惕地回头看去。
沈怀回眸, 撞上了一双深沉如汪洋的眼眸,凤洵的视线一直是柔和的,似乎在无私包容着世间所有事物。
但这美丽深邃的眼睛绝对不可能属于一个傻子!沈怀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长鞭上, 但很奇怪, 她竟然对他生不出任何攻击的欲望。
此时的楚逢雪还在对谢翾说她那几位更加优秀的哥哥:“我三哥其实还不错, 至今尚未婚配,他看不上京城的贵女, 若是宣姑娘你, 他一定拒绝不了。”
谢翾半靠在椅子上,单手托着腮听楚逢雪说话, 她的余光瞥见凤洵的身影,长睫眨动,安静摇了摇头。
“不喜欢我三哥吗,他生得可好看了!”楚逢雪拉住谢翾的手说道,“改日你来宫里,我带你去见见。”
“三哥?”凤洵凉凉的声音在楚逢雪身后响起,将这位小公主吓了一跳。
楚逢雪连忙回头去看凤洵,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瞪大了双眼,身为京城最尊贵的公主,她见过无数俊美的男子,但她的视线还是黏在凤洵身上别不开,即便凤洵微微调整了自己的样貌,但他这皮相依旧举世无二,能够轻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他的眼睛,深邃柔和,像是渺远的海洋,蕴藏着无尽的神性与悲悯。
这是……一个傻子吗?
“什么三哥?”见楚逢雪呆住,凤洵还微笑着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而后,凤洵的视线落在谢翾身上,他眸中的那股无私的神性消失,转而染上些许缱绻之意。
“小公主与你说了什么?”他明知故问。
“说些联姻的事情。”谢翾没马上反应过来他吃醋的情绪,如实回答道。
“不是与我有婚约了吗?”凤洵来到谢翾面前,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她身侧。
此时这个话题的发起者楚逢雪将两手乖乖搭在腿上,坐得极端正,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这,这还说什么呀?她这位景寻哥哥生得这般模样,就算是她的三哥也望尘莫及,就算他还是个傻子,就这么每日回宅子里看着他也是快乐美好的。
“是呀。”谢翾没明白流淌在这里的诡异气息,还是气定神闲回答。
楚逢雪抓住自己的裙子嗫嚅着说:“景寻哥哥,我和宣姑娘开玩笑的。”
凤洵这才将注意力放了些许在楚逢雪身上,他发现这位小姑娘正是当年失落到酆都的游魂,两年过去,她长大些许,面上的稚气褪去。
“孤独姑娘既然与我有了婚约,再找别人总归不妥。”凤洵微微倾身,不动神色朝谢翾的方向靠了些许。
谢翾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个理由不去见那什么三皇子,于是附和着点头。
凤洵轻声笑,面上出现那对浅浅的酒窝,楚逢雪呆呆地瞧着她,以前她只觉得自己的太子哥哥有世间最好看的模样,脾气臭点就罢了。
但这位刚回京城不久的哥哥,不仅生得更好看,脾气还如此好,到底是谁说他是傻子的!
楚逢雪有些心虚,随意攀谈了几句便让沈怀带她离开了。
“沈怀,你不是说景寻哥哥不可能恢复吗,但他这……”楚逢雪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好奇问沈怀。
沈怀淡漠的眼眸眯起,心下闪过无尽的疑惑,她在京城久,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当初这位景王爷根本不是天生的傻子,他出生之后便被护国法师发现他有极强的修炼天赋,偏偏他母亲氏族的势力不强,其余几脉自然容不得这样有天赋的孩子安生长大,他长大了只会更加优秀,直到威胁其他的皇子的地位。
于是有人毒害景寻,让他的心智永远无法成长,这种毒害根本不可能恢复!
当初毒害景寻的势力庞大,就连当初身为沈怀师父的护国法师都选择缄口不言,所以沈怀也将这个秘密埋藏在了心底。
如今景王爷不再是傻子,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奇遇,但他就如此回京城,恐怕又要掀起波澜了。
楚逢雪看到了沈怀露出了少有的深沉神色,她没再问,只是躲进了自己的轿子里。
——
凤洵在与沈怀对视一瞬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震惊,从这点神色中他已然猜出发生在景寻身上的大致故事。
有人忌惮这孩子绝顶的天赋,早早地就将这份天赋扼杀了。
他的思考在楚逢雪离开之后停止,因为坐在他身边的谢翾已抬手戳了戳他的酒窝。
“楚逢雪被你吓走了。”谢翾盯着凤洵的眼睛说,她感觉奇怪,分明眼前的“景寻”一点也不凶。
“她心虚。”凤洵还记得楚逢雪口中一直念叨着的“三哥。”
“心虚什么?”谢翾问。
“她要你去见别的男子。”凤洵耐心回答。
“我又懒得见。”谢翾将自己的手指收了回来,“景寻,你是不是凶她了?”
“你因为这等事凶自己的亲妹妹?”谢翾疑惑。
“她胆小。”凤洵有些无奈。
“以为我要去见别的男人,你不开心?”谢翾又问。
霎时间,凤洵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因为谢翾说中了事实。
他恍然发现自己也拥有着这样自私的感情,想要独占她,想要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想要她……当真成为自己的妻子。
凤洵侧过头去,没对上谢翾好奇又冷漠的眼神。
“这算什么?”谢翾又疑惑起来,这种事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
“你不知道?”凤洵问。
“不知道。”谢翾答。
凤洵以为沈青什么都告诉谢翾了,没想到最后还是他亲自教她。
“就是……是……”凤洵的话音顿了顿,“是吃醋。”
他果然不好意思了,一手捂住了谢翾的眼睛,让她不要看自己明显变烫的面庞。
“酸的。”谢翾还以为这是一种味道,她好奇地伸出舌尖。
此时凤洵的手掌正按在她的眼睛上,她的舌尖微微探出便轻而易举地舔上了他的腕心。
谢翾想,他身上的温度还是那般热,她像是舔到了烈火。
她确实像是什么野兽,遇到什么第一反应都是用嘴巴去尝一尝,凤洵感到手腕传来冰凉的滑腻触感,他的手指往下按了按,却正好触到谢翾垂落在额上的轻软发丝。
谢翾还好奇地转了转眼睛,她闭着眼,眼球的转动触感透过眼睑传递到他的掌心,长睫还随意扫了扫。
像是触电般,凤洵猛地把手收了回来。
谢翾凑近他,她的语气懵懂,眼神也无知:“不酸呀。”
“景寻,有些烫。”谢翾一字一顿描述自己舌尖舔到他腕心的感受。
她靠得这般近,模样又这般可爱,凤洵看着她没有什么表情的冰冷面庞,如鬼使神差般抬起了脸。
他红着脸,咬了一下她的鼻尖,灼热的双唇悬在她的唇峰之上,说话时的低沉震动隔着空气传递到谢翾的唇上。
“都说了,叫我小洵。”凤洵还是不愿意从谢翾的口中唤出别人的名字。
“小寻?”谢翾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景寻”,从他熟悉的眼眸里她又看到了另一人的影子。
“小洵。”她重复。
谢翾冰冷的手指攀上凤洵的面颊,将他面庞的上半部分遮住,这样就像他也戴上了一张鬼首面具。
虽然不太像,但又十分像,矛盾的念头在谢翾的脑海里升起。
管他的,就当是他吧。
谢翾的脑袋往下低了些许,吻上了凤洵的唇,其实她会的也只是双唇这么碰一碰而已。
但凤洵不一样,他知道得更多,在她的唇瓣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灼热的大掌已按住了她的后脑。
谢翾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原来她的嘴巴被他堵住了,由他渡过来的气息都带着他身上那股奇妙的好闻味道。
于是她好奇地张开口想要去尝尝他的味道,却被凤洵寻了个空,将自己的唇舌挤了进来,他就是如此温柔地、不露声色地一点点入侵她的每一寸领地。
“唔——”谢翾想要大口喘气,但换来的是他舌尖更加深入的探索,她按在他眼睛上的手软了下来,双颊也被吻得绯红。
她本就是无心无情的恶鬼,到现在却显出些动情模样,这张脸落入凤洵眼中,更引得他情迷意乱。
更加紧地拥抱她,更加亲密地亲吻她,又或者是与她做那些事……是否能让她露出更多的动情模样?或许有一日她也能拥有本不会有的感情……
凤洵死死抱着谢翾,灼烫的吻从她的唇瓣游移到下巴上,谢翾这才得以喘息,她两手攀在他的肩头大口呼吸,又因为他的吻鼻间溢出淡淡的、细微的轻吟声。
对于谢翾来说,这是一种无关情感的,更接近于本能欲望的感觉。
她不讨厌,甚至想要追逐它,所以她搭在他肩头的手缓缓往下移去,直到落在凤洵的窄腰上。
第38章 三十八刀
凤洵的吻落在谢翾的下颌上, 顿了顿,他感觉到她的手放了下来。
在这短暂的停顿中,谢翾清晰地听到他喉间发出低沉的喘息声,就好像她这个轻轻的触摸碰到了些不该碰的地方。
只是腰而已, 难道这里藏着什么秘密吗?
谢翾的手指不安分地在凤洵的腰带上勾了勾, 她想要将这碍事的东西扯下来,去看看他的衣服底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凤洵及时按住了她的手, 他的声线低哑:“莫动。”
“这里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谢翾的手指在他的腰上打了个旋, 这里本就是极敏感的地方, 被她这么一碰,凤洵揽着她的手臂圈紧了好几分。
这样亲密的距离, 他们的肌肤只隔着衣物,就连呼吸起伏都能相互感应——包括对方身上细微的变化。
凤洵感觉到靠在自己怀里的谢翾呼吸加快了好几分, 偏偏她自己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有些热。”谢翾还在试图扯他的腰带,“小寻, 给我看一看。”
“还没嫁给我就要看吗?”凤洵将她动来动去的手按着。
“不行吗?”谢翾的话语间还带着细细的喘息,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但绝对与面前的“景寻”有关。
“好奇怪,有些呼吸不上来,你松开些。”谢翾的细眉微微蹙起。
凤洵想, 她果然还是不懂, 他总不能哄骗着她去做这等事吧。
但他没舍得松开她, 只是紧紧拥抱着她,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或许是我身上太热了。”凤洵说。
“男人都如此热吗?”到目前为止, 谢翾只如此亲密地接触过凤洵与景寻, 通过这两个她所了解的男人,她推断所有男性都是如此。
但其实只有凤洵身上是这般热。
“没有。”凤洵捏住了她冰冰凉的耳垂, “所有姑娘都像你这样冷吗?”
凤洵这句调侃她的话说出,倒让谢翾紧张起来,她是恶鬼,死了之后身体就冷冰冰,她还以为是面前的景寻发现了她身上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不过,他之前是傻子,想来也不知道其他姑娘身上温不温暖,所以谢翾点头:“是。”
凤洵低声笑,他的指腹捏着谢翾的耳垂轻轻地揉,像是要将她的身体搓热,这样让谢翾更加痒了,她在他怀里随意挣扎了一下,她并不是很想从他怀里退出去。
靠在他的怀抱里感觉很舒服,比谢翾这辈子盖过的任何一床被子都更熨帖,她不会拒绝让自己感到舒服的事。
她这样倒是令凤洵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低声问她,说话的声线带着胸腔的震动传递到谢翾身上,将她激得打了个哆嗦。
“不喜欢这样?”他侧过头咬着谢翾的耳朵问。
谢翾本想说她并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情绪,但她现在是禹国的公主并不是什么恶鬼,她应该有七情六欲才是。
片刻后,她闷闷的声音传来:“喜欢。”
不讨厌就算是喜欢吧,反正她讨厌的东西多了去了,包括面前抱着她的这位皇家王爷身上的血脉,她也讨厌。
她的仇恨与厌恶是对皇族这个整体,并不会落在具体的某个人身上,反正他们在谢翾眼里都是冰冷的尸体。
当谢翾口中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凤洵漂亮的长睫颤了颤,在冥界时她可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什么东西,她是在骗他,还是真心如此。
她大抵是骗他的,但他的嘴角还是翘了起来,因为这虚假的、甜蜜的谎言而感到开心。
他的唇掠过她冰冷的脸颊,落在她的唇上,又问:“这样呢?”
谢翾的黑瞳掩在长睫下,她点头,喜欢就喜欢吧,总之她就是来骗他,这可是他自找的,在入京城之前她就和他解释清楚了。
凤洵低了头,那吻落在她的颈侧,他慢慢试探:“这里?”
“痒。”谢翾抬起了自己的下颌,倒像是在给他的脑袋腾了个位置,欢迎他继续如此。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又热了起来,该死的男人身上为何会有这样的温度?
凤洵的唇瓣撤离她的身体些许,他低声笑的时候灼热的气息落在谢翾的颈侧,将她的脖颈蒸得红了起来。
这样更痒,也更热,谢翾一把按住了凤洵的脑袋,他的墨色发丝极顺滑,如流水般从她的指缝间穿过。
“我的心跳得好快,你把我弄得很害羞。”谢翾将自己从凤洵那里学来的知识说了出去,凤洵说了脸红、心跳加速就是害羞,她就当是吧。
这一回,凤洵面上的笑容止不住了,他想,他怀里的这个小恶鬼当真是可爱。
他把她按进了自己的怀里,谢翾的脑门抵在他的心口,她清晰听到了这个男人怦怦的过快心跳声。
凤洵启唇,想要唤谢翾一声,却不想呼唤她现在的姓氏。
“翾。”他低声唤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名字,“我该如何唤你。”
“独孤宣。”谢翾说。
凤洵耐心包容着她的不解风情:“更亲密些的。”
“你最亲密的人唤你什么?”他明知故问。
“最亲密……是相处时间最长关系最近的那一个人吗?”谢翾问。
“嗯。”凤洵想,他应当就是她最亲密的那个人吧,她又会编出什么样的谎言来欺骗他呢?
但谢翾抬起了脑袋,盯着凤洵深沉温柔的眼眸说:“阿翾。”
凤洵能轻易看出谢翾是否在说说谎,此时她的眼神淡漠,并无流转的狡猾之意,她说的是实话。
他唤她“谢翾”,从未唤过“阿翾”二字,所以他不是她眼中最亲密的人。
她指的是她吞噬了的那个人格吗?凤洵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他想要成为谢翾眼中最亲密的那一个人。
他追根问底:“除了你自己之外。”
谢翾没注意到他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因为她的答案始终只有一个:“就是阿翾。”
排除所有的可能性,凤洵意识到自己在谢翾的一生中或许并不算什么重要的角色。
他盯着她的眼眸呼唤:“阿翾。”
凤洵的眼睛里荡漾着专注的温柔,赋予了这两个字最初给谢翾的感受,恍惚间,她瞪大了眼,似乎要落下泪来,但是干涸的、永不再涌动的情感河流无法再让她的眼睛有任何的触动。
“谢翾,谢翾——你和竟然和我一个姓氏,我也姓谢,我叫你阿翾可好?”
在久远的记忆里,有人破开黑暗的门,稚嫩善良的声音响在蜷缩于角落的谢翾耳畔。
——
“我当初就不应该救她,就该让她永远躲在那个黑暗的囚笼里等着主家派来的人把她杀了。”太子府内,谢如扇气定神闲地喝了一杯茶,她的眉头轻皱,对系统抱怨道。
“宿主,禹国公主不一定就是谢翾。”系统笃定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会出错,“或许她们只是长得很像,冥界不会放任一个生死簿上无名无姓的恶鬼活着。”
“逢星派人给她下毒,她吃了毒药却没事。”谢如扇将自己手里的茶杯攥紧,“府中的私牢也被烧了,也不知道与她有没有关系。”
“现在这个位面的世界线还照常吗?”谢如扇问。
“宿主,我已经没办法正确定位这个世界的前进方向了,按照后来的剧情有一位重要人物会陷在太子殿下的私牢中,你会‘善良’地将他救起来,从而获得他的帮助。”系统对谢如扇说。
“现在逢星的私牢也没有了,不对啊系统,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意外,你不是很快就能预测了吗?”
“烧在太子府里的那把火,似乎把有关那个地方的未来都烧了,只要是那火触到的东西,我都不能够再观测。”就连系统的声音都困惑起来。
“宿主,这个世界是有神的。”系统冰冷机械的声音响起。
“神也是人——更强大的人,如果他们是神,系统你所代表的东西和身为穿越者我又算是什么呢?”谢如扇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请注意,宿主您的问题已超越您目前的权限。”
“说人话。”
“请不要涉及禁忌的话题。”
从见到谢翾的震惊情绪中缓过神来的谢如扇还是决定去面对现实。
“问一问禹国公主何时有空,请她来太子府上一见。”谢如扇唤来侍女吩咐道。
——
那日谢翾与凤洵没再发生什么,凤洵见到她瞪大眼,似乎有些恍惚,他的手指碰上她的眼尾,却没触碰到一点泪意。
果然是恶鬼,分明是要哭了,却没有任何情绪的表达。
“阿翾。”他没问谢翾为何如此,他目睹过谢翾多次魂体暴动,暴动的来源就是有关过去的痛苦记忆。
他以为谢翾又因为这个称呼想起不好的事情了,但他想错了,这是谢翾还活着的一生中经历的寥寥可数的美好记忆。
凤洵只是抱着谢翾,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这让谢翾又想起凤洵来了,他总是喜欢这样安慰她。
谢翾以为所有的男子都是这样,身体的温度、肢体的小动作、说话的语气……大抵都和凤洵差不多。
她的无知来自于她并没有接触过什么男性,当然在不久之后,她倒是认识了一位新的男子。
“司狱司把京城里所有化气七阶以上的强者都叫过去审讯了?就为了找出在太子府纵火的犯人?”谢翾听着小池说的新消息,细眉微微挑起。
她记得之前给她行凌迟之刑的秦牧就来自司狱司,她之前所处的黑牢也是司狱司的地盘。
“化气七阶,司狱司也敢拿人?”谢翾知道到底是谁烧了太子府,她倒不担心“景寻”被抓过去,因为现在几乎没人相信一个傻子会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司狱司的指挥使自己就是化气八阶巅峰的绝顶高手。”小池说起那指挥使的时候,吓得自己打了个寒战。
光是想到那个人,就让小池战战兢兢了,由此可见那位司狱司指挥使的凶名。
谢翾问:“指挥使叫什么名字。”
“小池……小池不敢说!”小池吓得语无伦次了,仿佛背后说那个魔鬼的名字都会被他找上门来。
“有如此可怕?”谢翾轻笑一声。
谢翾略一思忖,正待交代小池送自己出门,院外的侍从就已捧着一张新的拜帖奔了过来。
“公主——太子妃邀您去太子府上见面呢。”侍从将拜帖递了上来,恭敬说道。
“不去。”谢翾根本没把谢如扇当回事,她只对小池点头示意,“备车马,送我去司狱司,我要去见见那位指挥使。”
第39章 三十九刀
听见谢翾此言, 小池一惊,她虽然害怕但还是命人去给谢翾准备了。
离开宅邸的时候,小池跟上谢翾,还是忍不住劝道:“公主, 您当真要去吗?那位指挥使脾气不太好。”
这京城里若说那位太子殿下恣睢暴戾, 但太子好歹顾及了些表面上的体面,但那位司狱就不一样, 若惹得他不悦, 人他是真杀。据说前些年有位高权重的官员冒犯了他的师父, 当晚那官员就被抓到黑牢去,后来被送出来的时候连人形都没有了。
圣上听闻此事震怒, 但此人修为实在太高,朝廷也离不开他, 所以只是降了半职作为惩罚,过了大半年他又恢复职位了。
身后有当朝皇帝做靠山, 那位司狱行事肆意, 寻常人都不敢惹他。
小池是知道谢翾脾气的, 她怕谢翾一时失言招来杀身之祸,太子要杀她不过下毒而已,若那指挥使真冲到公主府来, 还有谁能拦得住?他可是化气八阶的绝顶高手啊!
“公主, 他行事几乎不顾后果……”小池提醒谢翾。
谢翾登上马车, 她对小池笑:“左右不过一个‘死’字对吗?”
“落入司狱手中被那些刑罚伺候,那可比死还可怕!”小池想, 这位禹国来的公主还是有些天真。
谢翾哪里是天真, 她只是不惧死亡,亦不惧那所谓的酷刑, 这些她都见识过了,不过如此,她不是还活过来了么?
“无事,到时候他真来了公主府,我先命人掩护你离开好吗?”谢翾继续笑。
她将马车帘子放下来了,只余下门边上的两串珠帘摇摇晃晃。
小池哆哆嗦嗦地坐了下来,听到谢翾说要先让她跑,她还有些感动,但面对那位指挥使,她真的能跑吗?
——
苍白的手指在只漏下一线天光的牢狱里抬起,指尖拈着一道细细的黑线,此时暗芒一闪烁,他指尖用了力,将黑线扯紧。
瞬间压抑痛苦到极致的闷哼声响起,黑暗处响起滴滴答答的水声,也不知是那受刑之人的汗水还是血水。
被绑缚着锁链的囚犯皮肤下隐隐有黑线的痕迹蜿蜒而过,这神秘的刑具竟然能在没入皮肤之后与血肉融合在一处。
黑线从受刑人的指尖探出,在黑暗中绷紧,随着那苍白手指的用力,受刑人的手臂竟像被牵动的偶人似地抬了起来。
黑线连接着一枚散发着寒芒的钉子被击飞到牢狱一角,活生生将受刑人吊了起来。
做完这些,秦焕才满意地收回手,他在黑暗中依旧能清晰视物,只低头去摊开卷宗,笔锋晕开浓墨,悬于纯白纸张上。
“说吧,你是如何毒害禹国公主的。”冰凉低沉的声音响在黑牢里。
谢翾中毒,明眼人都能猜到背后是太子动手,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罪责推到太子身上,所以这时候朝廷就需要一位替罪羔羊,这替罪之人又可以成为除去政敌的手段,所以即便此时被黑线吊着受刑的对谢翾中毒一事一无所知,却要被逼迫着承认这罪行。
在秦焕眼里,这是少有的能在他面前撑过三天三夜的犯人,不过无所谓,不论他的骨头再硬,他也有办法撬开对方的嘴。
吊在牢狱里的黑线逐渐收紧,直到将那犯人的手臂肌肉都绞得皱缩起来,痛苦的哀嚎声终于是不受控制地响起。
墨笔已停在卷宗上许久,浓黑墨水滴落,在纸上洇开一团墨点,秦焕的手还是纹丝不动。
就在那哀嚎声濒临崩溃的时候,守在黑牢外的狱卒战战兢兢地跑了过来。
“大人,有人求见。”
“谁?”
“禹国公主。”
“不见。”
“禹国公主已经……已经进来了!”
此时黑牢外轻快的脚步声响起,谢翾的脚步轻盈优雅,像是高居于蓝天的飞鸟在窗台上闲庭信步,这是黑牢里少有的声音,那些囚犯的步伐沉重,还伴随着锁链的拖拽声。
“公主,前方就是黑牢重地,请您留步。”
“公主,停下。”
“公主,难道你也想进到牢里去吗?”
狱卒的劝阻声不断响起,谢翾充耳不闻,跟在她身边的侍女早在司狱司外就不敢进来了,这里的部下也拦着她。
但她想要见谁,没有人能拦得住,身后的狱卒想要将她抓出去,却追不上她轻盈的步伐。
黑牢构造错综复杂,为了防止犯人逃跑,这里几乎是一个迷宫了,但谢翾竟然能在其中穿梭自如,找出通往深处的正确道路。
所以,待秦焕转过头的时候,便与谢翾冷漠美丽的眼睛对上了。
被打扰审讯的不耐在秦焕眸底一闪而过,他可不管面前的这位姑娘是哪国的公主。
苍白手指勾着黑线猛地一扯,竟然将黑线从受刑人的身体里直接抽了出来,伴随着飞溅出的血珠,受刑人颓然倒地,仿佛散架的木偶,而后那黑线毫不留情地朝谢翾飞了过来。
这禹国公主既然执意要进来,干脆就让她留在这里好了,秦焕淡淡瞥了一眼谢翾,便直接出手了。
谢翾才懒得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法力浪费在抵挡这一招身上,她只站定在原地,盯着秦焕,等到那击出的黑线带着不可抵挡气势朝她飞来的时候,她终于舍得开口了。
她只是平静地说出了两个字——那个在冥界被她亲手行刑审判的、在人间里以凌迟之刑送她死亡的刽子手。
“秦牧。”
在谢翾说出秦牧名字的时候,秦焕手背上青筋暴起,小臂上肌肉绷出坚定的线条,他竟然硬生生将击出的黑线扯了回来,但这刑具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它一定要击中什么东西才肯罢休。
在秦焕与谢翾平静的呼吸间,黑线被秦焕控制着缠上自己的手臂,刹那间鲜血飞溅,染上秦焕的绛色衣裳,融为一体。
谢翾就是故意的,她分明可以在刚见到秦焕的时候就说出他师父秦牧的名字引起他的注意,但她偏偏要等到秦焕出手,她笃定秦焕在听到自己如此说之后不会伤害她,所以这黑线只能击回他自己身上。
可她此时却装出一副被秦焕吓得到现在才说出话的模样。
“哎呀,你受伤了!”谢翾挑眉,朝秦焕靠近,故作关切地说道。
秦焕没管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只回身一把掐住了谢翾的脖颈,他只打算留谢翾一条命,可没打算怜香惜玉。
谢翾的细眉蹙起,她眨了眨眼,柔声说道:“秦焕,我见过你师父。”
因为脖颈被秦焕掐着,她的声线破碎嘶哑。
“他死了。”或许是想让谢翾说更多话,秦焕将手松开些许。
“禹国公主在京城外遇袭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谢翾的眼睫微垂,流畅的谎言脱口而出,“我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受重伤之时灵魂去了冥界。”
“这世上有幽冥之地?”秦焕冷冷的声音响起,他从未信过鬼神之事。
“你师父是在京城外的废桥下把你捡回去的,他给你买的第一件衣裳是天蓝色的,买大了,那时候他还没什么钱,带着你去找店老板换一件,吵了很久的架。”进入地狱的罪魂在审判者面前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只要谢翾想,她就能看清秦牧一生所有的细节。
秦焕抵在谢翾脖颈上的手指颤抖着收紧,而后又缓缓松开,黑牢里昏暗光线下他的眉眼深邃,看不清他的神色。
谢翾听到他冷声道:“闭嘴。”
“你师父还说,他死前还领悟了一招半式,没来得及教给你。”
——这招倒是用在她身上了,谢翾掩下的黑瞳里闪过一丝嘲讽之意。
所有隐秘的记忆都与谢翾说的话一一对上,这一切都昭示着谢翾说的是事实。
“你师父将那招传给我了,说让我教给你,这是他死前唯一的愿望了。”
谢翾三言两语便把事实篡改,秦牧确实将自己还没教给秦焕的招式教给他没错,但他可没拜托谢翾这个恶鬼帮助她。
真相夹杂着谎言,在这黑暗的地牢里却显得格外动人,秦焕将谢翾推开些许,他相信了谢翾。
谢翾却未曾像别人一样害怕地远离他,她关心地靠了过去,拿出自己怀中的白帕按在秦焕受伤的左手上。
“对不起,你受伤了。”谢翾惊恐又脆弱的声音响起,“秦指挥使,你应该让她打在我身上的。”
愚蠢、天真、娇弱——秦焕脑海里闪过这么几个词语,死寂冰冷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你会死。”
“秦指挥使一见面就要把我杀了吗?”谢翾被吓得手抖了起来,手里白帕却还是努力按着秦焕的伤口。
“走开。”秦焕说。
“流这么多血,你会死吗?”谢翾没走开。
“不会。”秦焕有些不耐烦了,“滚。”
谢翾的手还是没收回去:“秦指挥使,你先去疗伤好吗。”
秦焕攥在身侧的手抬起又落下,他想现在就杀了谢翾,奈何她身上还带着他师父的遗言。
“我会杀了你。”秦焕冷声道。
“那先起来,出去请大夫过来看看好吗?”谢翾柔声问。
她一开始就存着让秦焕自作自受的心思,此时却显得无比善良温柔。
在扶着秦焕站起来的时候,谢翾的视线与黑暗里那对亮得惊人的眼睛对上,这是秦焕正在审讯的对象。
“秦指挥使,走吧,去我府上,我和你说说你师父的事,顺带我给你请大夫,可以吗?”谢翾自然不会让秦焕再留在这里,万一黑牢里的人真被他审死了怎么办?
她猜出秦焕现在在审讯些什么,毕竟京城里最近就发生了这么一两件大事,太子府的人司狱司不会抓,现在他们一定借此发挥将政敌抓了过来。
太子的敌人她自然是要保下的,所以谢翾才非要带着秦焕离开保下犯人性命。
——
“公主,公主不会死在里面了吧?”司狱司外,小池急得在原地走了好几圈,她有好几次都想要闯进去将谢翾带回来,但面对秦焕的凶名,她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最后实在没有谢翾的消息,小池又想起谢翾说的让她先跑之类的话,终于积蓄了勇气。
“领我去见公主,她真死了禹国那边不好交代!”小池冲到司狱司门外,对这里的狱卒严肃说道。
此时,两道脚步声响起,谢翾走在前,身后的秦焕身材高大,他身着绛色官服,苍白的面庞出乎意料的俊美。
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此时受伤的竟然是秦焕本人,他操纵的黑线极强,他自己受了一击,手臂上鲜血一直往下落,谢翾按上去的白帕还没被他丢了,只是被揉皱了,被殷红鲜血浸透。
“公……公主!”小池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回府。”谢翾被侍女牵着登上马车,柔柔笑道,“秦指挥使受伤了,请大夫到我府上吧。”
秦焕也被送上同一辆马车,他只坐在外边,没进去。
小池都快晕过去了,好在身侧侍从还扶着她,这要她如何敢上马车伺候谢翾?
“秦指挥使,进来吧,我侍女怕你呢。”谢翾掀开马车帘子,对秦焕说道。
秦焕死死盯着她,片刻后,他竟然真钻进了谢翾的马车。
小池内心在尖叫,她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那位司狱司的杀神竟然在听他们公主的话。
谢翾进去的短短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池都不敢想像。
她哆哆嗦嗦登上马车,还不忘交代人去找大夫。
马车醒过景王府,停在了谢翾家面前,谢翾与秦焕走进公主府,府邸内有小厮奔了出来,打算去医馆寻找大夫。
此时的景王府内,凤洵看似在院子里看书,又好像洞察了王府外发生的一切,他将之前救下的大夫蒋通唤了过来。
“去禹国公主那里吧,她需要你。”凤洵对蒋通交代道。
“禹国公主受伤了吗?”蒋通不敢相信生吞剧毒的人能受伤。
“她捡了点东西回来。”凤洵笑。
“你若有什么问题,只管唤我过去便是。”在蒋通离开前,他又补了一句。
第40章 四十刀
蒋通被人领着到谢翾那里的时候, 心里还在犯嘀咕,虽然那位禹国公主不惧剧毒,但人看起来也不算坏,去她的公主府能有什么问题。
“啊, 太好了, 你是景王爷派过来的!”小池看了蒋通一眼,感觉这大夫有些面熟。
他似乎是那位被派来刺杀独孤公主的大夫?小池忽然回过神来, 她指着蒋通你你我我了半天, 即便惊讶, 她还是没有把火烧太子府的人与景王爷联系起来。
“你不是要对我们公主不利吗?”小池有些犹豫,但对方是景王爷派来的, 想来应当不会有问题。
“都是误会。”蒋通礼貌行了一礼,“景王爷机缘巧合对我有恩, 所以我便来到他府上。”
小池还是信任景寻,思忖片刻后便把蒋通带了进去。
蒋通先见到的是在院子里喝茶的谢翾, 他依旧是不卑不亢行了一礼, 说明自己的来意。
“小寻派你来的?”谢翾当然记得蒋通, 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是“景寻”去将太子府烧了、把蒋通家人救出来的人。
“是。”蒋通苦笑,“之前对公主不利,我是迫不得已。”
“好, 你进去看看他的伤吧。”谢翾起了身, 领着蒋通往堂屋走去。
此时的秦焕正将谢翾给的白帕按在伤口上, 那鲜血还是不断渗出,他故意没消耗法力来疗伤, 目的就是要看看谢翾究竟要做什么。
即便蒋通并不认识秦焕, 但当他走进屋内的时候他就察觉了不对劲,这周遭的环境似乎骤然间冷了下来。
蒋通再一抬头, 便与秦焕冰冷无情到极点的视线对上,瞬间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这……这究竟是谁?分明生得这么一张好皮囊,却给人地狱修罗一般的感觉,似乎只要看他一眼,他就堕入了十八层地狱。
“司狱司,秦焕。”谢翾来到秦焕身边,低头去看他的伤口。
“秦……”蒋通的舌头似乎被冻得打了结,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个名字与司狱司的那个魔鬼联系上。
这就是景王爷说的禹国公主捡回来的人吗?
这……这也是能带回家的吗?
蒋通吓得几乎要跌坐在地,好在一旁的小池将他扶住了:“蒋大夫,您去看看吧。”
秦焕搭在桌上的手动了动,蒋通鼓起勇气慢悠悠走了过去。
“秦司狱,请您把……把手先移开……”蒋通把药箱放下,结结巴巴说道。
秦焕捂着伤口的手移开了。
蒋通取出一把精致的银剪,将他破损的袖子剪开,秦焕自己黑线造成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横流,好不狼狈。
“是何物所伤?如此歹毒!”蒋通身为医者,自然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画面,下意识说道。
谢翾挑了挑眉,她的视线下移,落在秦焕身上。
“我的。”秦焕冷冷的声音响起。
蒋通手一抖,银剪掉在桌上。
他没敢再说话,只是运起体内为数不多的法力,凝聚出一把灵气构成的薄薄刀刃,这刀刃仔细清理着秦焕伤处的死肉和污血。
身为高明的医者,蒋通的手本该十分稳定,不论如何都不会颤抖,但在他面前的是京城里臭名昭著的修罗魔鬼,蒋通在心绪波动之下,指尖还是抖了抖。
他操纵的灵气刀刃又在秦焕手臂上划出一道伤痕,秦焕面上丝毫表情也无。
只是嘲讽的语句从他口中说出:“禹国公主就给我找了这么一位大夫?”
说实话,蒋通也算是秦焕见过所有大夫中表现最好的,更普通些的大夫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该晕过去了。
“不行……”蒋通还是无法定下心神,他现在无比想念景王爷,那位刚回京的王爷是多么的和煦温和,在他那双善良眼眸的注视下,蒋通感觉自己生不出任何的负面情绪。
“能请景王爷过来吗?”蒋通无奈说道,他想,有景王爷在他应该能好些。
“楚景寻,傻子?”秦焕自然早就听说了与景寻有关的所有事。
奈何他身后这位来和亲的禹国公主风头更盛,所以很多人都还没把这位曾经是傻子的景王爷放在眼里。
“去请他过来吧。”谢翾对小池点了点头。
可能是秦焕给人的感觉更像魔鬼,小池丝毫没意识到谢翾这是带了个年轻男人回府。
蒋通抬起头,额上渗出汗水,一旁的侍女靠过来替他擦了汗,他小声道:“景王爷现在不傻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那被皇族视作耻辱的景王爷竟然能领着他潜入太子府,如入无人之境,离开前还把太子府中最为隐秘的私牢给烧了。
秦焕没再说话,他也不相信景寻能恢复正常,他手上掌握的资料比京城中的流言更加深入,他知道那位景王爷幼时就被暗害,变得痴傻,没有恢复的可能。
不过,他身后这位禹国公主怎么会选择要与这傻子和亲?楚景寻傻了,难道她也傻了吗?
秦焕如此想着,视线难免向后方移了些许,谢翾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她笑了起来:“我选了一个傻子让指挥使很惊讶吗?”
“朝廷难道希望我嫁给一位有权有势的皇子吗?”谢翾坐了下来,她慵懒托着腮说。
秦焕当没听见她说话,抿嘴沉默着,他不喜欢太聒噪的人。
奈何谢翾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你师父死前做了一件事,你不知道吧?”
“什么?”秦焕果然开口。
“不告诉你。”谢翾的手指恶劣地敲了敲自己的面颊。
秦焕面上青筋隐隐凸起,他想杀了谢翾,但无法动手。
谢翾打定主意要利用他,所以她故意憋着这些信息没告诉秦焕。
或许这位指挥使不记得,她之前被关进黑牢的时候遭了许多酷刑,都是他命令下去的,像她这样的小人物不值得秦焕亲自行刑,但她记得他。
上一位朝廷的鹰犬被她亲手送进十八层地狱,这一位么……恐怕去了冥界,她也要和他好好探讨一下十八层地狱的刑罚究竟合不合他的心意了。
“禹国公主,我会把你杀了。”
“那我就更不该开口了,你都知道了,岂不是马上就要动手了?”
谢翾平静说话的时候,一旁的蒋通面上不住往下淌汗,秦焕含怒时候周身散发的戾气实在太过恐怖,他留在堂屋里,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
这屋子里唯一如鱼得水的似乎只有这位禹国公主了,她不知掌握了什么秘密——秦焕的师父?那是何人?她手里捏着秦焕的把柄,将他压制得死死的。
“秦指挥使,你方才在审问何人?”
秦焕沉默。
“秦指挥使,你师父死之前没有躺在宅子里的床上,那时候他已经得了重病,他怎么没有卧床呢?”
秦焕咬了咬牙:“朝廷重犯。”
“从太子府里跑出来的吗?”谢翾知晓这是秘密,侧边又有诸多侍从,也不好大声说出。
所以她站了起来,靠近秦焕些许,倾身在他耳边问了这个问题。
她的音量放得很轻,语气也轻柔,吐息落在秦焕耳侧,似乎能将寒冰融化。
——这几乎是秦焕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异性。
此时的气氛本该暧昧,但此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小池已领着凤洵朝这里走了过来。
好巧不巧,谢翾的唇就停在秦焕冰冷的耳边,她倾身低语,两人姿态竟有些亲密。
落入凤洵眼中的就是这样的画面,谢翾听到他过来,抬眼看了他,不知为何,她罕见地愣了一下。
“公……公主……”小池也被惊得结结巴巴道,“景王爷过来了。”
啊啊啊该死,小池在内心尖叫,为何这画面令人如此尴尬,那司狱司里的魔鬼还能算作是个人——是个男人吗。
“阿翾。”凤洵低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谢翾猛地直起身来,她从容说道:“你来啦?蒋通被吓得不轻。”
蒋通现在只想逃离这个屋子,来这么一趟听到不少不该听的话也就罢了,他还撞上这等令人尴尬的场景。
凤洵柔和深沉的目光在秦焕身上掠过,他的唇边罕见地没有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
“好了,给他治伤吧,想来指挥使大人修炼不易,没舍得用法力给自己疗伤。”凤洵一眼就看出秦焕是故意没有给自己疗伤的。
他甚少如此暗讽他人,今日倒是破了例,一贯温柔善良的他此时竟露出了些许棱角。
秦焕与凤洵的视线相触,这司狱司指挥使的目光本该无比冰冷锐利,可以破开眼前的所有障碍,但当他与凤洵对视时,他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戾气与锋芒都被凤洵那温柔深邃如汪洋大海的气场挡住了。
这是傻子?秦焕冰冷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他的眉头皱了皱。
此时凤洵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秦焕身侧的那个椅子本来是谢翾坐着的,但方才谢翾站了起来,还未走下。
所以凤洵不动声色地挤到了秦焕与谢翾中间,坐到了谢翾原本的位置上,硬生生把两个人隔开了。
谢翾没察觉那里不对,只略微挪了挪,坐到了凤洵身边,离秦焕更远了些。
“治伤吧。”凤洵道。
蒋通总算找到事情做了,赶紧认真施法给秦焕缝合伤口去了,谢翾兀自坐在一旁,想起自己方才问秦焕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
她越过凤洵与秦焕搭话:“秦指挥使,如何?”
什么如何?秦焕审问的犯人是谁,他怎么可能会和她说?
秦焕抿唇不言,凤洵倒来了劲,他侧过身问道:“阿翾,什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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