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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1 章

    次日用过早膳, 临出屋子时陆寒尘接过谢令月给侍书的传信,道会一起交给玉衡传回京都。

    将卷起来的纸条交给他时,谢令月的桃花眸紧紧盯着爱人, 情意缱绻:“那就多谢哥哥了, 待我回京后再给天枢几个奖赏。”

    凤眸含笑:“你都说了多少遍你我夫夫一体,何须与我客气。”

    看不到爱人的身影后, 谢令月依旧伫立在支开的窗扇前,身形清癯,竟是有清冷之气萦绕身周;进来的谢峰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喉间吞咽, 还是硬着头皮回话。

    “主子, 信已由谢十一着人传回京都。”

    顿了顿,见主子丝毫未动, 又艰难道:“主子可是不信督主?”

    若是没有看错,谢峰确定今早督主是满面春风离开院子的;再想想两个主子的身子状况, 想来昨夜自家主子哄好了人;可如今看主子的神色, 反倒是又凝重几分?

    其实谢峰也能看出主子舍不得与督主暂时分离,然昨日收到的消息他亦看过;国公夫人有孕,皇家猜忌只会更重, 以自家主子的性子,必然会提前原本的筹谋, 这一次从镇北关脱身便是天时地利。

    要谢峰看,不就是暂时分离么;以自家主子的能耐,不知不觉回京都见督主也不是难事;而督主又有那么多政务与差事, 并不是后宅那些女子只能以情思度日, 只要捱过前面这两三载便好。

    最后还不是能长厢厮守?

    是的,跟着主子嫁到督主府的谢峰看得最清楚, 自家主子待督主那是一片真心;主子的所有筹谋说是为了谢家的永世无忧,又何尝看不到其中为了督主的一片心意。

    正是看清楚这些,明白主子的心意,谢峰才敢肯定主子亦不舍与督主的暂时分离;不管在天下人眼中督主有多少污名加身,甚至谢峰都在卫兰陵提醒之后也想过,若是主子与江越情投意合,是不是便不会这般劳心。

    比起督主之前的那些行径,分明江越比督主好过千百倍。

    然则谢峰亦明白,情意这事最是说不清楚;就如陈阶那般精明之人,善于谋算,却偏偏喜欢傻憨憨的谢九;自家主子大抵也是这般,无论世人如何看待他的心爱之人,在他眼中,就是万千殊色不敌心爱之人一颦一笑。

    自家主子都这般不舍,如今深爱上主子的督主又如何舍得;要谢峰想,督主被自家主子这般深爱,更惶恐失去。

    若是主子的筹谋成功,便是开国之君;自家主子本就风华无双,再有这般尊贵身份···谢峰都能感同身受督主的自卑自轻之意;所爱之人被世人赞颂景仰,甚而不知会有多少人追逐,偏自己身有残缺,还污名满身,怎会不自惭形秽。

    想到督主惯来的做派与行事,谢峰骤然抬眼:“主子是担心···督主因爱折断您的谋划?”

    更确切的说,督主亦知谢家的处境,因而不会彻底折断自家主子的谋划,却也不想主子离开他的身边;难怪最近几日督主那般急切处置肃州贪墨案,想来是急于回京,或是想要掌控更多权柄,凭借九千岁的地位保谢家无忧?

    总之谢峰明白了,大概主子此行前往镇北关···怕是不会顺利。

    想也是这般,换成谢峰与督主易地而处,手中拥有权柄,怎会甘愿自己的爱人犯险,又怎会愿意面对不知何时才能相聚的分离;更何况还有一个耀眼的江越在一旁对爱人虎视眈眈,放这两人同行镇北关,心里能安稳才怪。

    谢令月并未转身,只淡淡道:“我能明白他的种种担忧,却不会因儿女情长而停下原本的谋划。”

    正是明白爱人的秉性与心间种种纠结,谢令月才会这般坦诚以待;该说的已说过多遍,该给的安全感他也并无遗漏,一颗心都捧到了爱人面前···若是爱人还是因一己私欲阻拦他的脚步···

    罢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只期望爱人莫要令自己失望。

    谢令月是对陆寒尘情深,却也知自己该做什么;占了原身的身体与身份,必当担起责任,这是个人情爱之外更应做到的;何况前世的谢令月便是首富身份,不知为家国做过多少力所能及之贡献。

    一个人俯仰天地间,总要为自己为天下做些什么,才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谢令月两世都在践行之道。

    那些筹谋在保谢家永世无忧的同时,还可保障他与爱人不被世人认可的情意,更可实现谢令月的抱负···又怎会因为顾及爱人总是没有安全感的情绪而停下脚步。

    所以,此次便是谢令月给爱人的最后一次机会。

    昨夜温存之后,陆寒尘再次提起要帮着谢令月给京都传信时;谢令月便心中生疑,察觉爱人所言怕是与心中所思不同;当时是想再一次与爱人说清楚他的计划,保证自己的心意,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叫他放心。

    最后还是作罢。

    谢令月自认对爱人已是做到自己能付出的极致,不在意身份与世俗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细致妥帖调理身子,宽容他一开始待别人的情意,等着他回心转意;他失意时有谢令月开解,高兴时有谢令月与他共欢喜,甚至他面临险境,谢令月义无反顾挡在他身前···

    当时想这些并不是谢令月计较对爱人付出多少,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亦是他以为一个做夫君的最该尽的本分与责任,因为他爱这个人,愿意为他倾尽所有。

    可谢令月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爱人心慕他人时亦会失落,被爱人舍弃时亦会伤心,给出承诺的时候也想得到回应与信任···深知爱人与其他人不同,他已是给出最大的包容与纵容。

    若是换成前世的谢令月,怎会这般反复表明自己的心意;两世以来,他亦是第一次爱一个人,亦是想要得到炽热的爱意。

    自从皇觉寺敞开心扉之后,谢令月欣喜陆寒尘的回应,心中升起更多期盼;梅园一战生死与共之后,陆寒尘虽则忙碌公务,却也更将他惦记于心;谢令月以为爱人终是与自己心意相通,理解自己的忽然改变计划。

    却不想他还是心中存疑,不管是对江越的戒备,还是对自己的不信,当是时,谢令月心中忽然涌起浓浓疲惫,便也没了再重复保证的心思;且他历来最信奉的是说的再多不如看做的,只要自己做到承诺的,陆寒尘总会信他。

    因而今早陆寒尘与他说起传信之时,谢令月给了他,却也在心中决定,这便是他给陆寒尘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陆寒尘真的传信给侍书,便是他纠结后还是选择相信自己,谢令月还是会按照计划脱身,却也能做到尽量在筹谋期间多回京都与爱人相聚。

    若是陆寒尘最终没有做到,那么谢令月便要做好最不想面对的准备,在爱人不愿的情况下照旧计划;如此一来,两人势必会生出隔阂,那也无妨,谢令月相信自己可以尽快从镇北关撤回,安抚好爱人后再行原本的筹谋。

    “罢了,先不说这些;三日后应当能启程,你先尽快备好伤药,到时以征西将军的名义送到将士们手中。”这般叮嘱谢峰,谢令月想去征西军营地与江越商议些事,做好计划有变的准备。

    谢峰不解:“主子为何要这般做,想来征西将军也不愿平白占谢家的便宜。”

    “若是打着谢家的名义,杨崇武该如何想,陛下难道不会得知消息?”

    既已谋划好后路,谢家便无需那些镇北军中的老将再对他们感恩戴德;且谢令月并不想暴露魏国公嫡子的身份,会在那些老将面前表明自己是谢家旁支子弟;便是那些老将们猜到了他的身份,以他们对谢家的忠心,也不会泄露分毫。

    如此,谢令月的身份不会引来杨崇武的怀疑,那些药品自然也不该以谢家的名义送出去;既然要承江越的人情,能还便多还一些,谢令月计划的是江越不只能得到救援之功,还有慷慨大义的名望。

    如此,谢令月自己心中也坦荡,面对江越时不必顾及太多。

    主仆二人一同走出院子,谢峰要去药房,谢令月则准备离开府衙,前往征西军驻地;踏出院门几步后,谢令月的桃花眸泛起浅浅失望,谢峰的面色也凝重。

    “主子,守卫在院外的锦衣卫增多了不少,还都是高手。”

    谢令月颔首,正是察觉了他才会升起浅浅失望;看来陆寒尘还是在纠结,说是支持自己的计划与筹谋,却终是因为心中的怀疑与忧惧提前做好了布置。

    “督主···会不会阻止主子的计划?”谢峰忧心,可看起来又不像,督主难道不清楚自家主子的身手么,这些人根本困不住决心离开的主子,所以这么做是为何?

    谢令月却明白,陆寒尘这是还没有最终的决定,他还在左右摇摆;同时也叫自己看到他的态度,虽说他同意了,却并不甘心,想要自己看到这些后,衡量下爱人的心思后再重新决定。

    第 122 章

    到了征西军临时驻扎的营地, 是江越的副将出来亲迎。

    “世子被九千岁请去叙话,说是有要务商议。”副将神情颇为热情周到:“谢公子不若在世子的营帐中稍等片刻,看时辰, 世子也该回来了。”

    笑话, 便是个傻子也该看明白了,自家世子最近一直找借口往 府衙跑, 见的还是眼前这位;再观这人一身雍容风流,副将如何还能想不明白,自家世子怕就是心悦眼前这位。

    好不容易这位第一次主动来寻他们世子,哪里敢怠慢分毫, 连声吩咐人准备茶点端上来, 副将自己则亲自作陪。

    约莫半柱香之后,帐外传来略显急切的脚步声, 随着门帘掀开,江越高大的身影进来, 见到坐在帐中的人展颜而笑:“亲卫与我说贵客来访我还不信来着, 果真是清尘。”

    这人今日穿了墨色劲装,外罩绛红描金轻便皮甲,墨发高挽, 别有一股飒爽英武之气;谢令月忙起身,迎上前几步, 桃花眸里是轻快笑意。

    “几次与湛霆聊到行军之事,恰好征西军临时营地在此,怎么也该前来拜见你一回。”

    江越笑的更为开怀, 狭长眼眸微扬;吩咐摆好茶点的亲卫退下, 又叫副将亲自守在营帐前,这才作势邀谢令月入座, 他自己也并未上坐,直接在这人旁边的椅子上落座。

    “天气这般寒凉,清尘伤势初愈,便是有甚么,叫人传个话,我自去见你···“你这般忽然前来,我是心头欢喜你主动来我的地盘,却也更担心你的身子。

    未尽之言江越并未说出口,只在心间流转。

    谢令月直言:“若是我与湛霆前往镇北关,不知可会给你带来不便?”

    将自己对那些忠心于谢家的镇北军将士的担忧尽数告知,谢令月以为他去了能减轻江越更多不便出面之处;但他计划是如此,却也担心征西军中是否还有其他耳目,若是自己与江越同行,可否会给江越带来麻烦。

    江越抚掌而笑,眼眸乍亮;昨日他只是那么一问,想的也是谢家人亲至,劝说那些老将军而言再方便不过。

    却不想只是过了一夜,清尘竟是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

    果然,清尘与他最是投契!

    “有清尘同行,自是事半功倍,然···我看九千岁未必答允。”江越总算是明白了方才为何陆寒尘那厮请自己前去说话,还说的那般不客气,叫自己尽早领兵前往镇北关。

    合着原因在此,谢令月竟是想要亲往镇北关。

    不经意撇了撇嘴角,便是清尘与陆寒尘那厮拜过天地又如何;清尘又不是真正的女子,还有谢家的责任在身,陆寒尘凭什么阻拦清尘做自己的事。

    此时江越更是不悔方才对陆寒尘那厮不客气的态度,就该如此才对;连他都知晓清尘是放心不下镇北军中那些老将,且这也是他身为谢家人该做的,更何况江越还看到了谢令月对大宣的担忧之情,如何能满意陆寒尘因一己之私胡乱行事。

    那厮果真是阉人出身,没什么眼见与心胸,尽用他平日里那些阴诡心思揣测于人。

    谢令月不愿诋毁爱人半分,哪怕他此时便怀疑爱人的行径与决定,再次直切主题,问自己同行江越可会有不便,江越当然没有不便;笑话,征西军是江家三代人经营,到了他父亲这一代还有皇亲身份,帝王最信任的便是征西军,其他势力谁敢安插眼线与耳目。

    得到他的肯定答复,谢令月微微颔首,又问起他这边的启程日期,同时也说了自己叫谢峰准备的药品之事,江越眉目触动,也只有谢家人才会这般行事,明明已是被天家防备至此,却还不惧帝王疑心,全心为家国天下考量。

    “既是清尘已考虑的这般周全,我还有什么不便,必是全力配合清尘的安排,与你尽力护下更多镇北军将士。”

    谢令月这才转身打开一旁案桌上他带来的小巧木盒,取出其中之物呈现在江越眼前:“这是我给湛霆准备的谢礼,亦是谢家的心意,还请笑纳。”

    江越何等眼力,就在他打开木盒时便看清了里面是何物,眉目震惊,豁然起身;如今东西近在眼底,更是不敢置信,狭长眼眸紧紧盯住眼前人。

    “清尘便这般信任于我!”

    谢令月莞尔:“不说我与湛霆乃是世交,更是君子之交,况你几次救我于危急,如何不信你。”

    不怪江越如此震惊,谢令月给他的是一把精致小巧的火铳;看起来精致,江越却也知谢令月如此郑重送给他当作谢礼的怎会简单;最重要的,饶是江越身为皇亲国戚见多识广,亦未曾在大宣见过这般小而便携的火铳。

    且大宣对于火铳这般杀伤性强大的武器管制严苛,全大宣上百万军队中,也只有直属于帝王统辖的火铳营将士才能配备,全营人数也不过三千;且只有战时才可用,平日里都有帝王龙甲卫监督。

    如江越这般的征西军主帅,还是皇亲国戚,也只是见过火铳营的威力,他自己却是没有的;眼下谢令月竟是直接送给他一把,还是全大宣未曾见过的精巧样式,叫江越如何不震惊。

    “清尘···你可是还打算此次借着镇北关之战脱身?”江越也顾不得再看令他失色的火铳,抬眼看人。

    这可是大宣限制最严的火铳,还是大宣不曾有过的样式···江越只能想到一种解释,这是谢令月自己着人改良后造出来的!

    谢家人平日如何谨小慎微行事,江越如何不清楚;他是曾想过谢令月会为谢家谋划而不动摇大宣国本,却又能保谢家永世无忧的出路;也曾想过以谢令月之才,必然不甘于受制大宣皇室,定会在大宣之外开疆拓土。

    可他此时敢这般将此等机密之物送给自己,江越便想到这人怕是已经做好了脱身的准备;察觉了自己对眼前人的心意之后,江越最是担心的情形终是来临。

    也只有这人决定舍弃瑾安郡主这个身份,才会这般毫不设防将机密呈现在自己眼前;一时间,江越不知自己该是震惊,还是为身后的大宣防备,更是自己私情的不舍···

    狭长眼眸里闪过种种情绪,江越竟是一时无言,只怔怔看住眼前人,柔肠百转。

    谢令月亦坦荡:“湛霆猜的不错,我是有这个打算。”

    个中原因自不必多说,江越如何不清楚谢家在大宣的处境;且谢令月这般坦荡,即使因为大宣皇室的猜忌谋划其他出路,却也不曾忘记身为大宣子民的责任,做到了只要他一日是大宣人,便一日为守护大宣而思量。

    恰此时谢令月也说起他与谢家并不会利用镇北军,更不会利用镇北军中那些忠心于谢家的将士,叫江越只管安心。

    江越还能说什么,这人已是将所有他身为皇亲顾及之事交代明白;且江越自己也相信,莫说谢家人的风骨,便是他江家面临如谢家这般境况,他亦不会利用征西军,自当打下另一片天地。

    正是感同身受,江越才会这般心情激荡;这般襟怀坦荡之人,偏又生了一幅风华无双之品貌,叫他如何不心慕,如何不想占为己有;此时江越忽而深深厌恶起自己皇亲的身份,若不是这层身份,他更想要追逐眼前人,与他满腔热血酬知己,而不是日后可能为敌。

    眼眸百转,头脑却是一片空茫,只低低又叹息:“清尘便这般信任于我,不担心我转头将你这些机密与筹谋上报朝廷?”

    谢令月莞尔一笑:“湛霆不会这般做!”

    他的桃花眸明明该是多情的,此时却只有坦荡与信任,江越竟是只余痴痴;这人是怎么做到这般信任自己,敢于将一切坦诚于自己面前,他也真的问出了这些。

    “虽则我与湛霆只有几次相谈,却也能笃定你与我是一般的性情,一般的行事坦荡。”谢令月浅笑着作答:“且正是我方才说的君子之交,我亦担心湛霆安危,因而送你这把改良后的火铳。”

    这人在原剧情中活不过明年深冬,虽有谢令月之前的提醒,他已拔出征西军中主角团之前安插的人手,按说是不会再有危险;可谢令月也知晓这人的抱负,还有他的性情,自然担心他日后作战时遇到危险。

    便是念着江越的救命之恩,谢令月也不忍这人早早陨落在战场;送他这把改良后的火铳,便于携带,又不会被人发现,只当是给他准备的救急之物。

    至于江越如何使用,会不会被征西军将士疑惑,那就是江越自己要操心的事;谢令月只求行事问心无愧,无愧这人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更无愧他们之间的君子之交。

    但他还是用玩笑般的语气强调一句:“此乃我送湛霆危急时保命之礼,望湛霆莫要在有一日用这个对住陆寒尘。”

    言下之意便是,或许将来你我会有兵戎相见之时,你可以用这把火铳对准我,却不能对准我的爱人。

    领会了其中意的江越更是怔愣,眼眸划过一丝暗色。

    第 123 章

    从征西军营地返回, 方到府衙大门处,谢令月便遇到了恰好来寻他的卫昭。

    见到他下马车,原本看上去气鼓鼓的卫昭几步奔过来, 抱着谢令月的胳膊就埋头往府衙内走;至于抱臂站在另一辆马车旁的卫兰陵, 被少年彻底无视,显然这两人是···吵架了?

    来不及寒暄, 谢令月只得对卫兰陵微微颔首,就被卫昭拖着大步进了府衙;谢令月只看到那人眼中的无奈与纵容,脸上还是那个万年不变的面瘫表情。

    转头看了眼卫昭,今日内里穿的是杨妃红锦袍, 外罩连着兜帽的雪白狐裘;镶边的狐毛细长柔软, 将少年本来粉嫩的面颊衬得更添红润;卫昭自己不善于打理这些,显然是卫兰陵照顾周到。

    进了自己住的院落, 谢令月这才无奈问:“昭昭这是怎的了,我看卫兰陵可舍不得与你置气?”

    卫昭只是恨恨跺脚, 面上飞红;这叫他怎么说, 难道说他觉得已经与卫兰陵互通心意,只想时不时与他亲近,却被那人冷着脸拒绝?

    丢死人了!

    “九哥, 是我长得不好看么,为何卫兰陵那个大冰块总是躲着我, 明明我们都互通心意了呀。”

    谢令月扑哧笑开,无奈点了下少年的鼻头才道:“九哥上次与你说过什么,你才十六岁, 自然好奇这些。”

    可卫兰陵如今二十六, 正是男子年富力强的时候;原本不开窍也罢了,如今正视了自己待卫昭的心意, 又得知原来心爱的少年也喜欢他;偏这个少年还是他一手养大的娇花,卫兰陵便是有再浓烈的情感与欲念,也会因对少年的疼惜而苦苦压抑。

    之前谢令月不只对卫昭强调过要等他年满十八后才能行鱼水之欢,也这般提点过卫兰陵;其实不用谢令月多此一举,以卫兰陵对卫昭的重视与疼爱,他也舍不得太早攀折自己娇养大的少年。

    但卫昭即使有前世的经历,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都有大哥卫曜为他筹划好所有,他只要一心专研学术便是;今生又有卫兰陵如此待他,可不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一朵富贵花,叫他如何共情卫兰陵的感受。

    “恰恰是因为卫兰陵爱你深入骨髓,才会这般克制,昭昭当明白他的心意。”

    少年恍然大悟:“九哥是说卫兰陵现在···舍不得碰我!”

    “在我们眼中,昭昭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卫兰陵更是如此,他对你的珍视日月可鉴。”谢令月调笑。

    卫昭狗狗眼乱飘,没有一丝难为情:“可···我也不是一定要与他那般啊,难道连个亲亲都不行,那我与卫兰陵这种还叫谈恋爱么?”

    瞧瞧坠入情网的少年有多急切,竟是连前世的说法都用上了;谢令月好笑:“昭昭也心疼下卫兰陵,他本爱你如命,偏你还主动撩拨···这也是卫兰陵,换了其他克制不住的人,你怕是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追根究底,卫兰陵是听进了谢令月为他科普的生理知识,心疼卫昭的年纪,想与他共白首,才会这般艰难忍着;竟是被卫昭误以为那人不爱他,或是爱的不够强烈。

    卫昭终于被他九哥给笑到难为情:“可是我控制不住嘛,好不容易心意相通,确定了情侣关系,不时就想与他亲亲···”

    这可是他两世唯一喜欢之人,尤其是在大宣的经历,卫兰陵就如卫昭心中的神明;明明这人与他毫无血缘,本不必管他,却将他接到身边,将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为他遮挡所有风雨···

    听他这般嘟囔,谢令月一时起了逗弄少年的心思:“过几日我便要前往镇北关,临时更改计划将要舍弃瑾安郡主这个身份···昭昭若是实在控制不住你自己,不若等我离开镇北关后,派人接你,与我去开疆拓土?”

    少年愣怔,对哦,还可以这样!

    之后才反应过来,恰好两人已踏入屋子,卫昭压低声音:“九哥怎的忽然改变计划,我九嫂舍得你这般早离开?”

    这两人也才大婚月余,卫昭早看出陆寒尘就是个醋坛子,还是个小肚鸡肠巴着九哥不放的,他能舍得九哥此时脱身?

    看吧,连卫昭这个万事不操心的都能看出陆寒尘舍不得,谢令月又如何想不到;暗叹一声,心中思量,今夜等爱人回来,还是再与他沟通一番,尽量说服爱人莫要芥蒂。

    “还有哦,我方才便发现了,外面的守卫应是增多不少,难不成九嫂还想来硬的,扣下九哥你不成?”卫昭补充道。

    谢令月踌躇:“应是不会。”

    虽然自己与陆寒尘是大婚后逐日培养起来的感情,且只有几个月的时日;可谢令月相信自己的感觉,陆寒尘是真的爱上了自己;还有他一直以来坦荡的态度,除了穿越之事未曾言明,其余都不曾隐瞒爱人。

    陆寒尘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两人正情浓时分开些日子,谢令月相信爱人明白时也势也,不至于因一己之情扣留他,阻拦他的筹谋。

    转而对卫昭正色道:“方才是九哥与你玩笑,莫要当真;卫兰陵待你之心,已是足够委屈他自己,昭昭也当心疼他,收敛一些。”

    同是男人,还都是上面的那个,谢令月如今是食髓知味,自然明白卫兰陵究竟有多么克己复礼;卫昭也没错,初开情窦的少年郎,还是被卫兰陵一手养大,粘人些才正常;他这般说,也只是提醒卫昭收敛些热情,莫要撩拨到最后···要么卫兰陵忍不住将人吃拆入腹,要么卫昭怀疑卫兰陵的真心闹了分歧。

    谢令月是真心疼爱卫昭,自然希望他一世无虞,鱼水之欢···还是等卫昭年满十八岁之后,否则,卫兰陵亦会心怀愧疚。

    知道九哥是为自己着想,卫昭连连点头,真要论起医理,他可比不过九哥,听九哥的准没错;他也想与卫兰陵白首到老,一辈子无忧。

    “那九哥还会回京都么?”卫昭现在已开始不舍,在大宣虽有卫兰陵精心照顾大长大;然卫兰陵年少便接管卫氏商行,还占着辈分,在互通心意之前,两人根本不曾交心,卫昭心里的孤独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在这里遇到九哥,卫昭更舍不得。

    “还有,九哥不在京都,那我之后准备好的图纸和资料该如何?”这是卫昭最关心的;九哥筹谋的可是开疆拓土大业,不知面临多少危机,卫昭只想做出更多的东西,确保九哥大业可成。

    “我给你的两个暗卫知道如何联络我的人,昭昭只管将东西给他们便是。”谢令月并不担心这个,便是他不在京都,谢家还有其他后手布置,传递些东西没问题。

    两人又聊起正事,谢令月将他预想到的离开后的很多细节嘱咐于卫昭,一再叮咛他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不过有卫兰陵,梅园一战谢令月已是见识到那人的能耐,护好卫昭不是难事;也只是身为兄长的不放心,少不得操心叮嘱几句。

    后半晌,阮慕欢进来禀告,卫家主办事结束前来接卫昭;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谢令月便答应这两日都允少年来寻他,卫昭这才怏怏离去。

    正好阮慕欢在,谢令月便与他交代几句;这人已是明白他这个主子的身份,有些事自然要提前安排;阮慕欢作为人证势必是要跟着肃州官员一起押解回京的,有玉衡几个帮着照看,谢令月并不担心他在诏狱中的日子。

    简单说了自己将要暂时离开,吩咐他到时结案后拿着令牌前往谢家的暗桩,自会有人安排他前往云州;到云州之后,阮慕欢除了在崔家学习,还有谢一会与他联络,安排其他事宜。

    阮慕欢大胆抬眼,唇微微抖动:“主子竟是真要亲往镇北关,那般凶险之地···”

    未尽之言被谢令月抬手打断:“你要知晓,既是我的属下,服从主子的安排才是你应尽之责;阮慕欢,你有难得的机敏,之后自有你发挥之地,莫要置喙主子。”

    再不敢多言,阮慕欢应诺后退下;出了房门后握紧袖中紧攥的拳,眼眸划过坚定;到了云州他定要勤学苦练,力争早日追随在主子身侧,就如谢峰那般,能得主子另眼相待。

    又是深夜时,陆寒尘终于回来,照旧是习惯了的连番动作,暖了身上才转过隔扇的月洞门,便看到狼崽子正倚坐在窗炕上;矮几上的烛火跳跃,谢令月墨发随意披散在洁白狐裘上,修长指节不时翻过手中书卷一页,别有一种慵懒风流。

    听到脚步声,谢令月抬头浅笑:“哥哥回来了,今日可还诸事顺遂?”

    说着话,人已是长身玉立,接过他搭在臂弯的墨色狐裘挂在衣架上,转身过来握住陆寒尘还有些冰凉的指尖,俯首为他呵气。

    凤眸流转,陆寒尘哑声问:“怎的这么晚了还不在床榻上歇着,这边靠近窗扇,总有冷风进来,莫着了寒气。”

    谢令月眉眼弯弯:“我在等哥哥,有事与你商议。”

    这倒是意外,凤眸微暗,陆寒尘哪里还能想不到狼崽子是察觉了自己布置在院外的人手,难道是想质问自己?

    第 124 章

    “清尘可是想问我在院外增加的人手?”陆寒尘就这般直直面对自己的狼崽子, 眼里毫无不自在的情绪:“可是以为我想强硬将你留在肃州。”

    谢令月摇头:“我以为哥哥不会,不过是哥哥还在心中挣扎。”

    凤眸微怔,稍顷便是苦笑;果然狼崽子的心思全在自己身上, 将自己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陆寒尘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生气。

    转而问起其他:“你今日去了江越的营帐,还送他一把火铳?”

    陆寒尘根本没有心思在狼崽子面前遮掩他在江越身边安插人手之事, 身为当朝九千岁,几个重臣身边都有他安插的眼线;便是陆寒尘身边,也有其他重臣安插的眼线,不过是他清楚这些人的底细, 给他们一些假消息迷惑背后之人罢了。

    从皇觉寺察觉江越对狼崽子的觊觎之心开始, 陆寒尘便传令给安插在江越身边的人手,加强暗中监视, 不错过江越的任何动作;他也没有掌握征西军内情的心思,只是预防江越在自己不知情时对狼崽子做些什么, 靠近也不行。

    而谢令月也明白陆寒尘的身份, 在重臣身边安插眼线才是常规操作,亦是帝王的要求,因而并未觉得自己被爱人监视, 也不曾有被冒犯之感。

    “此次梅园之战,江越于我有救命之恩是事实。”谢令月眼神清明坦荡:“且此次还需仰仗他与我救下镇北关那些将士, 便是这人情也需还清。”

    他这么一解释,陆寒尘凤眸微亮,顺势靠坐在狼崽子怀里;看来是他自己想多了, 狼崽子待江越显然没有任何私情, 不过是性情使然,不愿平白欠下人情罢了。

    然而脑海里立刻闪过今早那人来见自己时的嚣张姿态, 九千岁凤眸又紧了紧,不由捏紧手中把玩的狼崽子指节。

    “嘶,哥哥这是做什么。”谢令月呼痛,垂首看向爱人。

    烛火晕黄的光影下,爱人便这般姿态慵懒横陈于自己怀抱中;凤眸半阖,眼尾微红,唇瓣微张,分明是秀色可餐的诱人模样;行动快过思维,谢令月呼吸微重,捏住爱人的下巴便吻上他的唇。

    呼吸交缠间,追逐爱人的软舌,邀他与自己共舞;鹅而给他松口气的喘息之机,却也不放过爱人鹗间软肉,唇舌重重厮磨□□···陆寒尘很快便被吻的气喘吁吁,全身酥软。

    良久后,唇舌分开,谢令月依旧抱紧爱人,头埋在爱人颈侧,唇瓣蹭过他颈项的每一寸肌肤;唇舌移到耳珠,含弄舔舐,低醇的声音更添重重欲念。

    “哥哥信我可好,谢令月此生唯一心动之人唯你。”终于舍得抬头,桃花眸紧锁眼前人,情意缱绻:“我不知如何说哥哥才会相信,你的残缺我从来不在意;在我心中,哥哥便是这世间唯一殊色;我爱你,爱的是所有的你。”

    包括你的残缺,你的睚眦必报,你的所有缺点与优点;你在我这里,有任何不讲道理的权利,可以任性,可以骄纵···而我,一直把你当作心头挚爱,除却父母家人的责任外,你便是所有人都比不过的唯一优先。

    狼崽子惯来面对自己时的桃花眸第一次翻涌这般浓烈的感情,陆寒尘怎会不动容,双臂将人拉低,仰头追逐他丰润的唇瓣,忽然便狠狠咬了一下,甚至能看到狼崽子唇瓣渗出血珠。

    吃痛抬头,桃花眸先是不解,而后便是恍然;爱人这是信了自己的话,不过是还有不舍与不甘。

    “哥哥可是想要给我打一个印记,叫我时时记得哥哥?”谢令月好笑,声音却温柔的不像话,慢慢抬手想要擦去唇间血珠。

    又将人拉低,陆寒尘并未说话,只伸出舌尖舔入那艳红血珠,而后追逐,用唇舌细细描摹爱人唇瓣;这番动作由向来生涩的九千岁做来,别有一种色·气,谢令月的呼吸渐重,桃花眸中翻涌浓烈暗色。

    暗哑的声音也添了魅惑:“即将离别,清尘莫要再说其他,只管好好要我···”

    这人难得一回这般主动在床第间诱惑爱人,声音低不可闻,原本苍白的面颊此时堆满红云,惯来只见冷厉的凤眸内亦是风情流转,身子更是酥软若春水···

    谢令月如何能忍,抱起人便大步转向床榻;挥手间床幔落下,无风而动,晃动见带出隐约滚烫声息;屋内热意翻涌,窗前矮几上跳跃的烛火像是被这热意灼烫,烛花跳动一下,释放更明快的光芒···

    直到后半夜,屋内终于没了像是打架般的声息,床幔掀开,谢令月身穿墨色寝衣出来;依旧如昨夜那般,转去后面的盥洗室搬出浴桶,这才轻柔抱出爱人为他清理,动作间只有无尽温柔。

    两人都躺入锦被内,陆寒尘紧紧靠在狼崽子怀中,脑袋来回蹭,声音嘶哑而懒散:“若是我们在一起一辈子,清尘也会这般照顾我一辈子么。”

    将人抱得更紧密一些,谢令月声音笃定:“我们必然是相守一生,只要我在哥哥身边,便会一直如此。”

    虽然是陆寒尘年长谢令月六岁,可谢令月自认为他已是两世经历,合该他这个做夫君的多多照顾爱人和迁就爱人;且爱人能克服发自内心的自卑自轻,完全接纳他,于陆寒尘这般多疑的人来说已是极为难得的情意。

    “说起来,清尘你的生辰是上元节,我还想着回京后应是除夕,早早开始准备,想陪你过一个盛大的生辰来着。”陆寒尘低声呢喃;因为爱上狼崽子,便仔细看过他的各种信息,注意到狼崽子的生辰是上元节,前几日便在心里琢磨此事。

    那时陆寒尘想着魏国公府诸人都在怀州老家,只有狼崽子在京都;京都那些人虽则明着羡慕他与狼崽子夫妻情深,背后却不知如何笑话他嫁给自己这个阉人;上元节京都本就热闹,陆寒尘只想给自己的狼崽子更盛大的热闹繁华,叫他少些思亲之情。

    却不知狼崽子忽然改变计划,待他舍弃瑾安郡主这个身份,便等于陆寒尘与他再无夫妻关系;且那时便是谢令月赶回京都,也只能是不惊动旁人,自己又该用何种借口为他办生辰宴。

    想把所有美好都捧给狼崽子的陆寒尘如何不心生遗憾。

    谢令月莞尔,嗓音温柔:“只要哥哥心中有我,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事;到时我必定赶回京都,只有哥哥与我过生辰也是极幸福之事。”

    桃花眸微垂:“哥哥记得我的生辰,我亦记得哥哥的,待到来年盛夏,我陪你一起过。”语气中多了憧憬与笃定:“哥哥信我,最多不过几载时光,待到我筹谋功成,必会叫天下人都记得你的生辰,记得你与我盛世大婚的风光。”

    唇瓣吻在狼崽子胸口,陆寒尘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涩;狼崽子可真是会说话,寥寥几句就令他心头动容,恨不能以身相酬;再有他平日里那些细心周到的体贴照顾,陆寒尘如何不信他,又如何舍得与他分离,哪怕知道这分离只是暂时。

    若是可以,陆寒尘真想一直挂在狼崽子身上。

    忽而仰头:“清尘方才说大婚?”陆寒尘讶然,他们明明已经拜过天地,如今更是有夫夫之实,难不成···狼崽子还想日后再办一次大婚,以两个男子的身份昭告天下?

    丰润唇瓣划过他的眼睫,低醇声音直入心房:“我知哥哥担心甚么,以为我舍弃了瑾安郡主这个身份,你我之间在世人面前便再无牵绊。”

    大宣还从未有两个男子间的情意光明正大在世人面前大宣之于口,更不提大婚;偏自己当时是以女子身份嫁给陆寒尘,这人当然会觉得少了一层羁绊,偶尔会没有安全感;更何况谢令月筹谋之事,等到他成为开国之君,便是朝堂那些大臣都不会答应君王的枕边人竟是一个身有残缺的,且谢令月还只爱他一人。

    不说朝臣会不停上谏逼迫,就是天下百姓的非议也足够一个君王衡量再三;陆寒尘因此担心才是正常,何况他本就因自身经历与身有残缺一直自卑自轻。

    “哥哥信我。”谢令月语调依旧平常:“我可是谢家阿月,自己赤手空拳打来的天下,又怎会被这些掣肘。”

    谢令月始终信奉拥有绝对权势就是拥有绝对话语权,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他又何必这般费力筹谋;他不是大部分的帝王,需要衡量世家利益,需要考量朝堂平衡。

    若是连家人都不能保护周全,若是连爱人都不能给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不只辜负谢令月两世的经历,更是对不起这一世谢家的精心教导。

    凤眸紧紧盯住自己的狼崽子,陆寒尘只觉心头滚烫;他是哪里来的福运,得遇这般风华无双的人倾心,又得他这般珍爱;却不想还有更令他动容之处,狼崽子竟是要为他与整个天下为敌···

    那些犹豫与挣扎,此时被他抛在脑后,只想化为春水,缠绕在谢令月身周,永不分离。

    更想自己能变得更好,能比肩狼崽子这般的情意。

    第 125 章

    次日陆寒尘照旧早早出了院子, 眼看年关将近,还有帝王传信,要加快肃州这边的公务, 早日回京。

    一直记挂主子的谢峰进屋, 问起院外守卫增多之事,他还是担心主子的计划有变;总要做好周全准备, 万一主子不能成行,那原本的安排也必然要调整。

    经过昨夜两人敞开心扉的沟通,谢令月笃定爱人不会再阻拦自己的计划,因而对谢峰微微颔首, 叫他不必担心, 只管按照昨日的安排执行便是。

    “你将阮慕欢领到天权处,后日我们便要离开, 他便不适合留在院中;叫天权照看几分,督主回京时自有玉衡安排他。”

    看来主子终是说服了督主, 谢峰欣喜, 应诺后退下。

    就连之后又过来的卫昭都有些怀疑,陆寒尘那个醋坛子竟是真的答允了九哥与江越同去镇北关?

    狗狗眼上下打量他九哥,好奇他是怎么说服的那人;而后连连点头, 果然还是他九哥,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人与事;看来他也应该多跟在九哥身旁, 也学学九哥这套哄人的法子;如此,卫兰陵岂不是也能被他完全拿捏。

    看清他狗狗眼灵活乱转,谢令月莞尔:“昭昭这是又打什么主意呢, 可莫要乱来。”

    虽然前世只是因为好友卫曜多注意卫昭几分, 谢令月自认也能看清少年的性子;这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仗着他掌握的那些学识, 还有浓厚的求知欲,这家伙是真的什么都敢尝试。

    大家都是男人,谢令月可太了解少年郎的冲动了;男孩子本就一腔热血向往军营,而现在他将要前往的镇北关更是有一场硬仗等着,只怕卫昭心中也是蠢蠢欲动。

    这崽子要是真的偷偷跟自己去了镇北关,谢令月倒是能护他周全,必然不会令他犯险,可卫兰陵不得吓死?

    更何况卫兰陵绝不会答应卫昭跟自己前往那般凶险之地,这崽子要是真的偷偷跟来,不说卫兰陵会急着寻人,就是谢令月自己也担心他独自跟上来的路程;如今因为肃州贪墨大案,这边不知聚集了多少势力的眼线;卫昭可还顶着皇商卫府的大少爷之名,若是惹来那些觊觎卫氏财富的人,更令人担心。

    因而谢令月才会再叮嘱他一遍,莫要仗着自己那点功夫与手里的一把火铳就敢私自行事。

    是的,包括谢令月昨日送给江越的那一把,前几日谢一着人送过来共六把改良后的小巧火铳;谢令月第一个便给了爱人一把,叫他收着防身;火铳是卫昭上次给改进的技术,自然也有卫昭和卫兰陵各一把;谢令月自己留一把,给了谢峰一把。

    大宣对火器限制森严,就连江越都是谢令月此次给的;陆寒尘那里谢令月不担心,爱人知晓轻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显露于人前;卫兰陵更不用说,那人的性子更是周全与严谨;唯有卫昭,少年心性,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冲动。

    如今大宣的技术与材料有限,便是有卫昭这个专业人士指导,谢一那里如今也只得这六把;其余略胜大宣火铳的笨重一些的,倒是有个上百件,都在落云山,那是谢令月准备保护云州亲人的底牌,也是要留在同尘楼的底牌。

    也因为他这边计划更改,前一日便给谢一传信,所有的武器制造转移到大宣境外,就是谢武如今经营的马场之下;因为一开始就防备大宣朝廷,谢令月最开始筹谋时便将火器制造定在域外之地;且域外矿产资源更丰富,也便于行事。

    被他九哥连着不放心叮嘱,卫昭终是认真点头应下,保证自己会乖乖待在卫兰陵身边,多画些图纸,为他九哥的筹谋添砖加瓦;见他认真应下,谢令月总算放心,不再多言。

    晚间陆寒尘回来,大抵是觉得分离之日就在眼前,竟是比昨夜还要急切,缠着谢令月又是半晚的索求无度;而谢令月本来也不舍,爱人如此情态,他还能如何,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满足爱人···

    次日晨间,谢令月如往常般先起身,打算为爱人准备早膳,却被陆寒尘紧紧抱住:“不急着起身,今日我不去办差,都交代给玉衡几个,便陪你一日。”

    “昨夜那般卖力,哥哥不饿,我也饿了。”谢令月好笑:“若是哥哥不想起身,待我取来早膳,随意用几口,我再陪你歇着可好?”

    陆寒尘本就有胃疾,谢令月一直注意给他调理;如今好容易见到点成效,他可不愿这人前功尽弃;再则,便是身体康健之人不食早膳也受不住,何况他们昨夜那般折腾法,不饿才怪。

    谢令月可舍不得委屈爱人。

    他这般说,陆寒尘便也由着他安排;趁着狼崽子出去准备早膳,去了盥洗室简单洗漱一把,又躺入锦被;体质原因,陆寒尘一直畏寒,他可做不到如谢令月那般只穿着单薄寝衣就在屋内走来走去。

    便是洗漱的功夫,钻入锦被的陆寒尘便有点瑟瑟发抖,裹紧被子,阖目等待狼崽子回屋;谢令月也做到了他承诺的,回屋后扶起人,给他背后垫了大迎枕,服侍爱人用过早膳。

    随后上了床榻,连人带被一起抱在怀中,温声叮嘱:“之后哥哥要用到的调理方子,我已叫谢峰交给玉衡;还有日常要服用的那些蜜丸也备下不少,我不在哥哥身边时,你要按时服用。”

    说完用药之事,又转到日常饮食:“哥哥的胃疾好容易调理过来,要记得按时用膳;督主府里侍画已将菜谱都教给厨子,味道与我做的差不离,哥哥莫要挑剔;日后能避免饮酒,哥哥还是少用些,莫要叫我担心。”

    低垂眼睫,捏住爱人的下巴转过来,桃花眸紧紧锁住他,语调温柔:“若是我回到京都发觉哥哥瘦了,那我可是要生气的,哥哥怕是承受不住我的怒火。”

    这人真是,好好说着话竟是又变了调,陆寒尘轻捶他胸口,语带嫌弃:“我可比你年长六岁,怎的在你嘴里我竟是连三岁小儿也不及,累你这般的操心。”

    谢令月指尖刮过他鼻头,语带调笑:“原来哥哥竟是比我年长六岁么,那怎的总是不乖;用膳时挑剔,若是我不提醒,更是时不时便不用膳;饮酒更是贪杯,欢喜时要饮,难过时还要饮,借口还那般的多,可不得我操心。”

    被狼崽子这般取笑,陆寒尘也想起自己之前那些习惯,却是如狼崽子口中那般不自律;竟是难得不自在起来,磨蹭着整个人都缩回锦被内,大有没脸见人的模样。

    谢令月偏不叫他如意,将人挖出锦被抱在自己身上,如此,陆寒尘便整个趴在他胸膛,脑袋就埋在他颈侧,两人腹部之下被锦被盖住,以免爱人受寒。

    “若是想要我安心,哥哥便答应我,定会做到我方才说的那些,可好?”唇吻在他的发顶,谢令月殷殷询问。

    终是不好意思,陆寒尘连着点头,声音闷闷:“都听你的,日后也不再饮酒,可安心了?”

    手掌轻拍他后背,谢令月满足谓叹:“如此,我也只能放心一半;哥哥记住我说的,什么都不及你的身子与安危重要;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哥哥也莫要如以前那般万事不避讳,不要命似的办差。”

    对于爱人,谢令月是一百个不放心;古代又不比现代,交通条件落后,若是陆寒尘有个头疼脑热,谢令月便是担心也难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陪伴在他身边。

    这般的不放心,也是谢令月两世以来第一回体验,原来爱情果然会令人变得不像自己;前世的谢令月可不会这般反复叮嘱,更不会这般种种牵挂,万般不舍。

    陆寒尘却说起其他:“昨日与陈阶闲话几句,才知道你那般早便发现他之才,施恩于他竟也是如在江越那里的打算;你这是多担心我,竟是这般早便开始布局,一文一武为我保命?”

    昨日听陈阶坦诚之后,陆寒尘心中翻滚;若说狼崽子一开始谋划江越的人情,是因为江越的身份与地位在,还说得过去;可陈阶不过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举子,最多是荆州一地解元,这般身份的学子大宣不知凡几,偏狼崽子目的明确。

    竟是舍得派出谢家暗卫中身手最好的谢九,只为了陈阶日后的权势地位可以保住自己这个万一到了绝境的九千岁···这般的未雨绸缪,这般的真心与真情,陆寒尘更是自惭形秽。

    爱人既然知情,谢令月也不隐瞒:“无论哥哥此时多么风光,终是帝王手中的一把刀;得罪的人多了,谁知道新帝即位后能不能容得下你,我这是为哥哥防患于未然。”

    也许陆寒尘摆脱蜀王李昭辰的痴情男配身份后,不会如原剧情中那般结局,且他们还商议好扶持幼主临朝,更利于陆寒尘;可谢令月习惯了万事留一张底牌,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能得到的人情,为何不用。

    他说的理直气壮,陆寒尘哑然失笑;这才是他的狼崽子,本就聪慧无双,偏还精于算计人心。

    却将一颗真心尽数遗漏于自己这个残缺之人身上,叫他如何不心存疑惑······

    第 126 章

    夫夫俩就这般懒散相拥而眠, 竟是不知不觉睡了个回笼觉;直到谢峰在屋外轻声询问可要摆午膳,谢令月先睁眼。

    垂眸看爱人紧缩在自己怀中,正睡得香甜;轻手轻脚起身, 动作间惊扰到陆寒尘, 只见他眉心微蹙将要醒来,谢令月为他拢好锦被, 隔着锦被轻拍他背脊,呼吸渐沉后,这才悄无声息去了正厅。

    出了房门,谢峰手里提着食盒, 唇形微动, 并无声息;谢令月却看出他说的话,桃花眸凝肃, 片刻后回神,接过食盒, 声音依旧清醇:“明日便要启程, 你带几个人将药材送至征西军营地;且只有你清楚这些药材配制,今日与他们便留在营地,明日一早跟着征西军一同动身便好。”

    谢峰眼眸平静无波:“主子可是打算与我们在城外汇合?”

    见主子点头, 接着应诺:“属下这便回屋收拾好,药材不少, 需得早些送至营地。”

    目送他回了厢房,谢令月正要转身,便看到天璇也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桃花眸微挑:“谢峰已是送来午膳, 怎的还劳烦天璇你再送一份;今日督主歇息, 你们几个不是应该忙碌案情之事?”

    天璇嘿笑:“昨日督主回来时便吩咐了,谢大夫准备的膳食皆是公子您吩咐的按照督主的喜好来;督主想着您伤势初愈, 好容易陪您一日,自是也该准备些公子喜欢的口味。”

    “竟是如此么?”谢令月不动声色接过食盒:“督主有心,也劳烦天璇跑一趟,我一并带进去即可。”

    哪知这人却是快速躲过,回神又觉不妥,讪笑着解释:“属下与公子一同进去,否则督主会以为属下没听进他的令,到时再怪责几句,属下冤啊。”

    谢令月也不再勉强,当先进房,天璇紧跟着进来。

    屋内,陆寒尘已半靠在大迎枕上,见谢令月只着单薄寝衣,手里还提着食盒,语带关切:“这般冷的天,你也该披件狐裘出去;再则,叫谢峰或是天璇送进来便可,何须你接。”

    “不知哥哥提前安排好天璇送膳食,且方才哥哥未醒,我担心谢峰进来扰了哥哥好眠。”谢令月一边打开食盒在窗炕上摆膳,一边浅笑回答:“正好天璇摆好其他几道菜,我先去净手,哥哥也起身罢,菜要凉了。”

    陆寒尘转头看他,仍旧是一身寝衣去了盥洗室,凤眸淡淡转向天璇;见督主看过来,天璇并未出声,打了个手势便退下;床榻上的人这才慢条斯理起身,视线再未注意矮几上摆好的菜品。

    等到两人都坐在矮几前,谢令月如平常那般先给爱人夹了几筷子他爱吃的菜,这才开始用膳;今日的陆寒尘也不同于往日,吃了狼崽子夹给自己的菜之后,也从天璇准备的菜品中夹了一些谢令月喜欢的给他。

    “往日都是我享受你的服侍,今日我也服侍清尘一回,且看我是不是也将清尘放在心上。”

    桃花眸微顿,谢令月很快便颔首,天璇准备的这些膳食,还真是他喜欢的;不过是平日迁就陆寒尘的胃疾,谢令月极少让这些辛辣菜色上桌,陆寒尘竟是注意到了。

    意味深长看向爱人,清醇的声音听不出其他:“哥哥忽然这般···可是有什么隐瞒我之事?”

    陆寒尘凤眸微嗔:“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主动照顾清尘一回,竟是别有所图?”

    “我与哥哥玩笑罢了。”谢令月展颜一笑:“不过是哥哥今日与往日极为不同,竟有些受宠若惊。”

    “看来我往日待清尘并不妥帖。”陆寒尘唇角微微压下:“亏得我年长清尘六岁,你我大婚后竟是你一直照顾我;如今我决心痛改前非,日后也学清尘,宠坏我的狼崽子。”

    谢令月好笑,这人还用了痛改前非这个词,可见是真的察觉他之前太过忙于公务,疏忽了自己?

    还有狼崽子是怎么个称呼,难不成这是陆寒尘给自己取的昵称?难为他这般克板的性子,竟是也有闷骚的一面?

    看清他桃花眸里的笑意,陆寒尘微恼:“难不成我叫错了,清尘在床第之间,明明就如狼似虎···”每每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陆寒尘脸颊微热。

    便是之前他还未曾察觉自己爱上狼崽子之时,这人便喜欢抱着他入睡;每个早晨,九千岁并不是自己醒来,而是被身后顶着自己的···唤醒,那时九千岁又是羞恼又是无可奈何。

    再加上谢令月真正狠辣时的身手与做派,九千岁确信自己在心里称呼他狼崽子没错!

    抬眼注意到狼崽子桃花眸里笑意清浅,陆寒尘再问:“怎的,可是介意我在心中这般称呼你;你若是不喜,我便···”

    谢令月微微摇头,并不介意;狼崽子这个称呼,分明是陆寒尘对自己的亲昵之意;爱人之间有昵称再正常不过,正如他一直唤爱人哥哥,不也是表达心中情意。

    他只是···罢了,且看看爱人将要如何。

    不紧不慢用过膳食,谢令月忽而全身无力般,双臂趴在矮几上,声音也虚软:“我这是怎的了,忽然便没了气力。”

    陆寒尘先是清冷看着,片刻后才起身将人抱至床榻上,还贴心给他盖好锦被;指尖轻抚狼崽子眉眼,凤眸中都是浓浓独占欲,平日里暗哑的声音更添阴霾:“清尘莫要怪我。”

    桃花眸一时不见笑意与情意,谢令月声音清浅:“为何?哥哥不是答允于我了?京都那边你不也帮我传信回去了么?”

    一连三问,坐在床榻边的陆寒尘眼中闪过挣扎,转瞬便坚定:“我是给京都传信,却并未传回你的消息;清尘,我不是想要阻拦你的计划,只是···不想你与江越同去镇北关。”

    顿了顿又道:“你且安心,江越本是皇亲,况他本就忠心家国,必不会坐视镇北关危急而不管;昨日我旁敲侧击打探过他的想法,便是阿月你不能成行,江越亦会在明日启程前往镇北关。”

    江越如今正心悦自己的狼崽子,便是谢令月不曾嘱托,他既到了镇北关,便不会不管那些忠心于谢家的将士;这般的袍泽之情,掌管征西军的江越再了解不过,他也舍不得那些人白白送死。

    更不提谢家老魏国公谢达昌曾对江家的知遇之恩与提拔之恩,两家一直算得上世交,再有江越心中的私情,陆寒尘不信他会袖手旁观;说不得,那人反而会更在意那些忠心于谢家的将士,以此来谢令月面前邀功,博得狼崽子的亲近。

    正是想明白这些,陆寒尘才会在百般思虑后还是决定阻止谢令月前往镇北关;他坚信,便是没有谢令月亲至,镇北关也出不了甚么大事;再则,将士本就该为保家卫国而战,历来战死在疆场的将士不知凡几,这是将士的天职。

    正如他自己,若是哪一日计谋与谋算不如人,死在朝堂争斗中,九千岁也只会毫无遗憾赴死,这亦是他一个宦官弄权的必然结局。

    可只要他还在,便不会再眼睁睁看着狼崽子去赴险。

    更不提还有江越那个碍眼的人,狼崽子与他同行同住?

    九千岁只想说一句:做甚么美梦!

    他怎么可能给江越如此机会!

    至于谢令月想要脱身的计划,陆寒尘以为便按照他原本计划的时间也无大碍;不就是担忧国公夫人这一胎生下嫡子,皇家再起忌惮之心么;如今景昌帝还在,九千岁的权势便在,护下谢家,陆寒尘自以为容易做到。

    不过是按照狼崽子原本的安排晚一年而已,这一年中陆寒尘想要在狼崽子心中留下更深的烙印,便是再有几个江越觊觎,陆寒尘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惴惴不安。

    再不济,若是帝王真的对谢家不利;既是自己改变了狼崽子的脱身计划,九千岁便也做好了豁出去所有保下谢家的准备;便是他死在京都,也会将狼崽子安然无恙送出去。

    陆寒尘只是···太过贪恋狼崽子给他的温存,想要自私一回,能独自占有狼崽子更多时间;更想用多出这一年的时间,践行他方才说的,把世间所有美好都捧给狼崽子,宠坏他的狼崽子,叫他日后筹谋功成,也只记得与自己的情。

    除了这些,更重要的是陆寒尘想到谢令月的那些筹谋,明明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又只有谢家那些暗卫奔走,能准备好多少;那般掉脑袋的谋划,陆寒尘还是赞成狼崽子原本安排好的时间;有这一年的时间,他亦可为狼崽子多多谋划和准备,确保他一年后脱身能更轻松一些。

    至少,危险能少一分便是一分。

    就如狼崽子对自己的情意,陆寒尘如今亦舍不得狼崽子多一分面对危险的可能;因而,百般思虑后,他还是认为自己是对的;这才令天璇准备了些带有软骨散的饭菜,想要留住谢令月。

    至于谢峰那些人,既然狼崽子提前安排好了,那就让他们按照原本的安排行事;跟在江越帐中,自有那人照顾他们的周全,九千岁半点不担心。

    如今他心间只有自己的狼崽子,也只有这一人能牵动陆寒尘所有心绪。

    第 127 章

    将自己的所有想法尽数告知于谢令月, 陆寒尘并无一丝隐瞒,哪怕狼崽子会厌恶他这般的自私行径,却无悔。

    只要能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哪怕只能贪恋一年时光。

    谢令月依旧躺在枕上, 桃花眸清凌,声音低哑:“我以为我对哥哥不吝言辞, 时时表达清楚我的所有想法···还有我每一次不顾自己安危只想要哥哥无恙,能换来哥哥的敞开心扉与信任,却原来哥哥一直不信我。”

    “我信清尘!”陆寒尘急切点头,指尖还流连于他的眉眼:“我信你说的所有, 信你的筹谋中有我, 更信你此时待我的情意;可是清尘,我不信江越, 不信人心。”

    陆寒尘不信他们只是短短相处这月余时日,便能抵得过狼崽子将来的帝王大业;所以他想要留下狼崽子, 多一载相处时光, 哪怕他在狼崽子心中只是多那么一点分量呢;他也能在日后与狼崽子的那些功臣对峙,与世俗对抗。

    不是只有狼崽子一人谋划他们的余生,陆寒尘亦想!

    身份限制, 他不能陪同狼崽子一同开疆拓土,只能守在大宣, 尽力扫清大宣给狼崽子的筹谋带来的阻碍;可他身有残缺,不似谢令月这般完美如天上月;不知会有多少个江越觊觎他的狼崽子,亦不知开疆拓土时狼崽子会不会移情于为他奋不顾身之人, 且那些人还都不似自己这般身有难以启齿的残缺。

    每每思及此, 陆寒尘都是辗转难安;他这般的人,终于体会到了两情相悦的甜蜜与美好, 还是天上明月将他拉出深渊;陆寒尘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这明月不再眷顾于他,转而眷顾他人···如今他能想到的,便是紧紧抓住触手可及之明月。

    说来说去,这人还是因为江越而起的心结,谢令月尽是无可奈何的苦笑:“我也与你说过,我对江越只有将才间的惺惺相惜,并无任何私情;且哥哥知我,两个男人的感情中,我只会是上面的那个;而江越,便是喜欢男子,亦不会屈居人下,我与他根本毫无可能。”

    并不是谢令月想要给爱人造成心理压力,此时他只想循循善诱,叫爱人明白自己的心意;江越那般的性情,便是真如陆寒尘所说对自己动心,恐怕那人想的也是将自己压在身下;可谢令月很清楚自己的属性,他只会是上面的那个。

    如此···按照前世那些男人们说的,两个攻不可能有结果;除非两人中有一人甘愿为爱让步,而江越与谢令月,这两人谁都不会做到这一步,这也是谢令月不在意陆寒尘所提的江越对自己的感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因而桃花眸紧锁爱人,声音稳重:“若是哥哥还在意,我当着你的面与江越说清楚可好?”

    原本谢令月没想过这个,本就是陆寒尘的猜测,江越在自己面前可不曾表露分毫越界之处;谢令月便想着他也不好提及此事,若江越对自己根本毫无私情,也只是君子之交呢,那时该有多尴尬。

    眼下为了能解除误会,令爱人安心,谢令月愿意厚着脸皮去说清楚,大不过被江越误解,或是日后少一个朋友罢了。

    此时的谢令月并不是很介意陆寒尘没有给侍书几个传信之事,方才谢峰来送午膳特意提及此事,当时谢令月只是愣怔一瞬,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之前他便怀疑到爱人不会传信,已是自行做好了安排,并不会妨碍他的计划。

    谢令月很包容爱人,陆寒尘如此,也不过是因为他舍不得自己而已;因为在意,因为情深,爱人才会这般忽而不讲理,谢令月理解;他一直设身处地包容爱人的缺陷,易地而处,换他是陆寒尘,亦会这般惴惴不安。

    这亦是最正常不过的人性,谢令月可以体谅,可他实在想不到陆寒尘会如此做。

    天璇送来食盒时,谢令月便心中又起疑;近些日子爱人忙到分身乏术,又哪来的时间专程陪自己一日;便是真能抽出空闲,怕是他的脑子里也全是案情,怎会想到准备自己喜欢的膳食。

    再联想陆寒尘的性情,还有当时天璇下意识的躲避动作,谢令月便疑心饭菜不对;且他对中医的造诣根本不是如今表露出来的这一点皮毛,陆寒尘手里是有更无色无味的软筋散,却不知谢令月只是靠近食盒便能闻出味道。

    因而才有他借口去盥洗室一说,不过是提前去服下解药;之后的表现也是顺势而为,他想知道陆寒尘为何这么做;听完这人的所有解释与想法,谢令月还想着两人走到如今不易,试图最后沟通,叫爱人能够理解自己。

    这才说出这句话,他愿意给爱人任何安全感,不怕丢人。

    显然陆寒尘的心结一时难以解开,只见他微微摇头,凤眸翻涌浓烈黯沉:“清尘想的还是太过简单。”

    你不知你究竟有多么耀眼,更不知江越与他一样势在必得!

    九千岁根本不愿提及前日他与江越见面时,那人口中的种种妄念,就好像谢令月已是他囊中之物···陆寒尘不在意那人对自己的蔑视与诋毁,可他却在意那人对谢令月的种种心思。

    “如此···哥哥是绝对不准我去镇北关了,是吗?”谢令月无奈叹气:“只因你芥蒂江越,便也不信我么?”

    陆寒尘并不想狼崽子生气,俯首与他对视,指尖却还在他的唇瓣流连:“清尘莫要担忧,江越军中有我安插的人手,必要时会配合谢峰几个,镇北关与你记挂的那些将士无虞;你脱身的计划,便按照原来的安排,晚一年胜算更大不是么;父亲母亲那里,还有谢家,我可保证不会有变。”

    显然这人还是不明白自己真正芥蒂的是什么,谢令月担心再耗下去,陆寒尘想到他的功力能快速催发体内的软筋散,再给他点了穴道···那就真正被动了。

    迅疾起身的同时出手如电,当先点了陆寒尘的穴位,趁势接住软倒的人,将他安置在锦被内;如他先前那般,细心为他盖好锦被,这才俯身对上这人满是惊诧于怒火的凤眸。

    “可是意外我为何没有中药?”

    无视他的怒火,转而淡淡又道:“陆寒尘,你可想过,我也会累?”

    已是与前世的自己截然不同,不厌其烦与爱人坦诚沟通,随时随地给足自己能给的安全感;然而这人当时应得很及时,很快便会被他心中那点阴暗心思影响,转而将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

    “你可知我本不喜言语。”谢令月正色:“想来这几个月你应是注意到了,我与谢峰几个并无多少话语,他们亦不敢在我面前多言;正是念及你的多思多疑,才会这般不厌其烦与你坦诚···陆寒尘,显然你并未听进去我之言。”

    “今日不妨再确定告知于你,陆寒尘,一开始我便知道你的所有缺陷与缺点,依旧义无反顾牵起你的手,那句我是为你而来并不是虚言;待你的种种,也只是因为爱你,并不只是贪恋你的身体;因为爱你,便会爱你的所有。”

    被迫躺在锦被内的陆寒尘心中急切,凤眸中再无怒火,反而是浓浓担忧与惊惧;从谢令月起身后,再未唤自己一声哥哥,而是直呼他的名讳;他知道,这是狼崽子生气的表现,平日里便是这般,自己若是没有按时服药,这人便会连名带姓唤自己。

    不···狼崽子不只是生气;陆寒尘如今也算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别看谢令月才十八岁,却有一身养气功夫,从不会疾颜令色;便是心里生气,说话时依旧平淡。

    可此时,这人分明清淡的可怕;心间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陆寒尘总觉得自己触碰了狼崽子的底线,好像再也抓不住这个人···

    想说话,却觉言语无力;想如平日那般抱住狼崽子的胳膊,或是紧紧依偎在他怀中,苦于穴位被制,只能这般无助躺着;凤眸溢满祈求,紧紧盯住狼崽子,只期望他莫要再说出更令人绝望之言。

    然而他终究要失望了,只见谢令月语调平常:“还记得大婚之夜我允你的条件么,陆寒尘,我给你三次伤害我的机会。”

    头一次陆寒尘的断然舍弃伤的是谢令月的身,第二次的违背承诺伤的是谢令月的神思,而这一次···

    “之前你主动说要替我往京都传信时,我便心中生疑。”桃花眸里再无情意,只余平常:“当时我便想着,这是我给你的第三次机会,只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陆寒尘却不只隐瞒于他令他失望,更是欲用软筋散困住他;谢令月相信他的解释,其中更多是这人担忧自己的安危,而不单单是因为他芥蒂自己与江越同行。

    也正是明白他的担心,谢令月才会更加失望;谢家与镇北关那些将士的情意,不容他有一丝疏忽,若是有个万一,将是多少条人命背负在自己身上,叫他余生如何安心?

    且他筹谋之事本就危机重重,若是陆寒尘连这些都接受不了,他还如何安心投身大业······

    第 128 章

    并不是谢令月非要筹谋此等艰难危险之事, 而是他太了解谢家人的风骨与血性。

    若一直留在大宣,谢家人想要子孙后代安稳,唯有逐步隐居山野, 子孙再不出仕;或是等到再两代帝王之后, 谢家人改头换面入世;然而,凭什么呢。

    大宣的疆土多半是谢达昌打下来, 北疆这些年无忧,亦是谢家人镇守;对于大宣,谢家人可谓是无愧于心,却要因帝王猜忌而隐姓埋名泯于平常?

    若谢家后代皆是碌碌无为之辈, 谢令月也不会这般筹谋, 反倒会第一个支持隐居山野;可谢家子孙个个耀眼,胸有抱负, 那就为他们重新开创一片天地,谢家人理当如此。

    而这些, 谢令月亦早已与陆寒尘提及过;他以为陆寒尘懂自己, 懂谢家,更能理解自己的筹谋···却不想这人还是因一时心结欲横加阻拦,便是他更多的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 谢令月却只觉无比疲累。

    此时他心中是浓浓无力感,只觉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 除了换来这人回应自己的情意,其他皆成了无用功;然而谢令月要的不仅是情意,他想要的是爱人能理解与支持自己, 与自己并肩携手。

    这般行事的陆寒尘, 倒叫谢令月想起前世堂妹给自己念过的那些小说中的矫情主角;不管你做出多少努力,他只用一个我不听、我不管、我就是要如此的无理取闹态度, 以担忧的名义打乱你的计划···

    也许这般想自己的爱人会有些苛责,然此时的谢令月确实再想不出如何更好的形容自己的心境,只余深重无力感;从床榻边起身,不急不缓穿好衣袍后转身,轻声叹息。

    “陆寒尘,此时面对你,我竟有些有心无力之感;镇北关我是一定要去的,我不想背负无辜人命余生难安,能救回几个便是几个,这是我身为谢家子孙该尽之责;而你我···不若暂时分开些时日,都冷静想想,到底要彼此做到何种地步才能真正交心。”

    眼见他要转身,只能躺在床榻上的陆寒尘终于出声,往日暗哑的声音因为多添急切,竟有些金属拉扯之感的刺耳,可他也顾不得这些。

    “是我错了!清尘,你可否原谅我这一回···我不会再阻拦你,你想如何便如何,只是···莫要再提你我分开之事···”

    谢令月微顿,桃花眸肃凝,并未因他的祈求之言涌起平日的情意,低低叹息:“此时你与我认错,不过是碍于我说的暂时分开之言···可是陆寒尘,你我皆知,人的秉性最难移;你此时认错,过后又会如何思量我,我们还会如往日那般相处么?”

    语气又转为郑重:“何况,我给过你机会的···不过是你仗着我待你的包容与情意,总觉我不会真与你置气;陆寒尘,我不是说假话,你这般一再试探我的底限,真的很累···”

    “清尘信我!”陆寒尘急欲仰头,却是徒劳,凤眸因急切泛红:“我保证日后再不会如此,亦不会因你今日之言猜忌;你信我,我真的会改,会支持你的所有计划···求你,莫要这般离开,我会疼!”

    谢令月摇头,语调依旧不急不缓:“此时我无法信你!陆寒尘,莫要用如此语气挽留,你明知我亦是忍着心痛说出此言;你明知我生气会做出何种决定,却还是这般做了,不过是以为能哄我回心转意。”

    “陆寒尘,你我此时分开是最好。”语气稍缓又道:“我也说了,只是暂时分开,给你我都留些余地,莫要因一时心结做出痛悔终生之事;或许分开些日子,你我各自忙碌,反倒能察觉真正心意。”

    “你也莫要想着唤人,外面那些人根本困不住我,若是因此再弄出人命,更是得不偿失;陆寒尘,我会直接前往镇北关,你也莫要想着找江越与谢峰等人的麻烦,给我们一个体面与机会。”

    话落,转身便到衣橱前收拾自己要用到的衣物,利索打包成一个轻便的包袱。

    眼见狼崽子毫无留恋,陆寒尘凤眸涌起惊恐与绝望;心中皆是一个念头,狼崽子此一去,根本不是他说的暂时分开,怕是终此一生,他再也寻不到人!

    却又知狼崽子说的都是真的,他去意已定,若是此时唤人进来,本在气头上的狼崽子不留手,真闹出人命,那才是将人推得更远;凤眸急转,软了声音再次祈求挽留。

    “阿月,我保证尊重你的所有决定,只求你解开穴位;由我为你准备行李,绝不耽误你明日启程;我再为你准备些人手,有他们随行我也放心···求你,莫要再说与我分开之言,你想何时回来便何时回来,可好?”

    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何时有过这般伏低做小求人姿态。

    被他这般姿态祈求挽留的谢令月却无丝毫感动与欢喜之色,倒有丝丝缕缕酸涩弥漫心间,如同大雾渐涌······

    随手将整理好的包袱放在一旁,复又坐在床榻边,也如方才的陆寒尘,指尖轻抚这人眉眼,桃花眸中闪过不舍、疼惜···与坚决。

    “你应是不只一次怀疑过,我像是有未卜先知之能,如提醒荣乐长公主,如预知陈阶治国之才,如对你的性情与身世的熟知···陆寒尘你可知,我虽不曾对你坦言隐秘,却也未曾在你面前遮掩过半分。”

    许是谢令月自己都不知他与陆寒尘这一别是否还有重逢之日,或是他也不知这一别之后会否减淡对这人的感情,便想着对这个自己深爱过的人,和这段付出过诸多努力的感情划上一个完美交代;在陆寒尘祈求之后,还是决定与他坦白。

    “接下来我所言可能在你听来是无稽之谈,却是我的真实经历。”谢令月并未提及穿越这等大宣人闻之未闻的说法,而是用前世今生这种古代人更容易接受的解释。

    其实谢令月自己也曾怀疑过,他的穿越恐怕并不是平白无故,也不是他前世做了太多善举;更大的可能便是他与这里的谢令月存在着前世今生的联系,否则如何解释他们们一般无二的样貌等等。

    也是因此,穿越到这具身体里后,谢令月对谢家不只是占用原身的愧疚,更有一种使命感;他就是谢家人,理当为谢家筹谋所有。

    温声讲完他前世的经历,又讲了他无意中听说过的野史,记得里面的一些人物与信息,直到在北镇抚司见到陆寒尘的恍然;他才惊觉自己是回到了不知隔了几辈子的前世,见到了陆寒尘这个野史中提及的人物,还有他当时对陆寒尘的种种思绪。

    桃花眸对上他的凤眸,无视其中翻涌的浓浓黑雾,淡淡道:“因而我说我是为你而来不是虚言,陆寒尘,在我答应你的求娶利用条件之前,便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你的身世,知道你的种种···”

    “在后世的我缠绵病榻,虽是日子富足,却也操劳颇甚,最后更是病死···而你虽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可你的经历与心路却叫我每每感同身受,因而更为怜惜你;想要改变你原本注定的结局,想要给你我最炽热的情感,想要叫你的余生安稳无忧,想起来都是蜜糖般的甘甜······”

    所以,有些话碍于情势不能言,可谢令月的行动上却并无隐瞒,哪怕这人最是疑心重,哪怕他有可能因此万劫不复。

    这也是谢令月自认对陆寒尘问心无愧之处,只要这人真正问出口;便是一开始这人想要杀了他而不能明言,心意相通之后,谢令月必会用妥帖之言告知。

    皇觉寺时谢令月是说过有些话日后便会告知于他,但他以为与这人到云州后,带他去崔府见过诸位亲人,又带他前往落云山见过自己的布置后,陆寒尘便会明白他的所有心意······

    躺着的陆寒尘已是头脑一片空茫,凤眸划过种种情绪,声音涩哑:“所以你那般不怕死为我解去炼心,阻止我追逐蜀王,又待白清涟那般不留情面,甚至是痛下杀手···只因为你知晓我是他们的踏板,会因他们而死···”

    而他又那般算计荣乐长公主,算计江越,之后又精准找到陈阶···种种布局皆是为了避免自己原本的死局;也正是因为这人比自己还熟知他的身世,才会在自己一再令他失望时,心平气和包容自己···

    可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呢,陆寒尘眼中闪过痛意;从一开始的利用,到理所当然享受狼崽子的付出,甚而···在危急时弃他而去;梅园一战狼崽子自始自终护在自己身前,不顾生死···可他却在狼崽子一再坦诚计划之后,明里应下,最终却是想要困住他。

    明明狼崽子前世的经历也那般令人心痛,明明他初来大宣,才是那个从心孤独之人···这人却待自己始终如沐春风,做到了如他自己所言那般,用尽全力包容与支持自己;若论两人此时的年纪与阅历,明明自己才该是如狼崽子这般付出之人。

    然···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啊,狼崽子才会这般忍着心痛说出与他暂时分开之言,陆寒尘忽觉胸口绞痛,竟是痛彻心扉!

    第 129 章

    谢令月何等耳力, 更不说此时还面对着他,自然感受到了他的起伏心绪,叹息一声俯身抱住人。

    “哥哥是我真心所爱之人, 不必为我做出这般姿态, 高高在上、睚眦必报才该是真正的陆寒尘;我亦不想与你分开,可我是真的累了···还有那些事等着我去做, 若你总是患得患失···你我···便暂时到这里罢。”

    唇瓣在他眼眸印下一吻,嗓音恢复温柔:“暂时的分开并不是永远分开,或许分开之后你我皆能痛定思痛,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重逢后感情更为真挚浓烈。”

    话落后起身, 同时点住陆寒尘哑穴,谓叹:“陆寒尘, 我只点了你一个时辰的穴道,到时自会解开;不必再着人追我, 免得你我之间隔了太多不必要的牺牲, 反倒再无机会。”

    陆寒尘极力挣扎,想要冲开穴位;苍白面色泛起浓晕的红,凤眸更如充血, 眼角有泪滚下,声音凄切:“清尘···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已经背好包袱的谢令月闭目又睁开, 涩声艰难道:“该说的我都已说尽,日后我不在你身边···陆寒尘,珍重!”

    眨眼之间, 一身玄衣的人便从窗户跃出, 再不见踪影,只余微微晃动的窗扇, 还有满室清寂······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狼崽子消失无踪,陆寒尘薄唇微张,却是因哑穴被点,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只有“嗬嗬”挣扎声;凤眸不停涌落泪珠,很快便洇湿枕头,却硬是撑着就这般看向窗扇,仿若下一刻狼崽子便会还从那里跃入,清醇的声音说都是与他在玩笑···

    此时陆寒尘最恨自己大意,竟是以为谢令月对自己不设防,定然会中软筋散;因而他的人都被他下令守在院外,别说发现狼崽子的行踪,怕是这一个时辰都不会有人察觉自己被困在屋内。

    也不知谢令月是如何点的穴位,陆寒尘越是挣扎想要冲破,越是浑身无力;心知再挣扎亦是徒劳无功,索性安静躺着,眼眸依旧紧盯窗扇;薄唇一直翕动,稍顷后不停喘息,如同缺水的鱼。

    只有陆寒尘清楚,他此时是惊怒交加与心痛难忍,才会这般情态;很快便在心中默念:陆寒尘,你要冷静,想一想狼崽子途经之地,总能找到他,挽回他。

    此时九千岁心中再无方才的惊怒,只余心痛与隐隐绝望;心痛自己为何不与狼崽子说清心疑惑,他明明最清楚,若是自己问,谢令月绝不会欺瞒于他;莫说这人待他的情意,便是谢令月的秉性亦不屑用谎言应对。

    更心痛方才谢令月说的,自己不过是仗着保下谢家离京的那点功劳,还有清楚谢令月待自己之心,才会肆无忌惮按照心中所想怀疑于他,一再试探于他···陆寒尘一直以为谢令月说给他的三次机会不过是玩笑,可如今,这人明白告诉他,三次机会皆已用完,再无回旋余地。

    不!不是没有回旋余地!

    凤眸乍亮,眼泪终于止住;方才谢令月分明说的清楚,他们只是暂时分开;若是自己能改过这些疑心病,若是自己与他说清楚会全力支持他的筹谋,会不会···他能解决完镇北关之事便回到自己身边,哪怕只是短短时日的陪伴。

    狼崽子不是说了么,他要的是两个人的往后余生···

    此时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九千岁第一次仔细回想谢令月与他说过的话,尤其是方才所言,逐字逐句在他心间闪过,陆寒尘终于认知到自己错在何处;错在他自以为是的一再试探,终是碰到了狼崽子的底限。

    他们两人都有自己的筹谋,狼崽子可以对他毫无隐瞒,甚至帮他出谋划策;即便那时他还未曾对自己坦言过前世今生,坦言自己原本注定的结局,却给出了最好的计策。

    而他自己呢,狼崽子不曾隐瞒自己分毫,也说清楚了必须这般筹谋的缘由,甚至他几次三番强调;可自己却只因江越的觊觎与挑衅,全然不管狼崽子的苦衷,试图阻拦他前行的脚步。

    明明前几日他还反思过,不能委屈狼崽子一辈子以女子身份困于自己的后宅···只因为江越的几句挑衅之言,便忘却初衷,试图用这种不入流手段横加阻拦。

    仔细想过谢令月方才之言,陆寒尘终于明白他为何那般执着于谢家之事,将谢家的安危排在自己之上;不管是不是前世今生,谢令月都用了谢楝嫡子的身体,以这人的品行,必然心中愧疚难安;再有出嫁时谢家人待他的情意,还有半数归于他调度的谢家财富与暗卫···如此种种,谢令月必然铭记于心。

    而陆寒尘今日所为,不只是阻拦谢令月身为男子的心中抱负,更是将置他于不仁不义之境地···难怪狼崽子那般失望,失望到明明不舍,却还是决然离开,更说出暂时分开之言。

    看来谢令月是误会了自己芥蒂谢家人在他心中的地位,误会自己想要与谢家人争夺他心中的位置;还有自己的一再试探,一再令他失望,才会这般黯然离去。

    越想越是心痛,若不是此时动弹不得,陆寒尘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明明他更多的是担忧狼崽子的安危,为何不能好好与他说清楚,偏要一时偏激如此行事,真正伤了狼崽子的心。

    狼崽子这般负气离开,大抵害怕自己追赶,怕是连江越那里都不会去,只带着谢七与谢十一两人离开;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第一次来肃州,亦是第一次前往镇北关,陆寒尘不敢想若是他出点意外自己该如何。

    此时他宁愿狼崽子还是平日那般的养气功夫,不要因与自己置气便意气行事;哪怕他出了肃州地界,等着与江越汇合呢,陆寒尘才会安心···

    万般难熬的一个时辰终于过去,恢复力气的陆寒尘迅速起身,一边穿衣一边扬声唤人;守在院门处的锦衣卫进来,单膝跪地。

    “速传天权与开阳来见本督,点齐一百人手待命!”

    人退下,陆寒尘找出肃州舆图,凤眸紧紧盯住,心中思量谢令月可能选择的路途,还有沿路途经之处。

    片刻后,天权与开阳进屋;便见督主满面冷肃,却不见谢公子身影,两人面面相觑后迅速低头等待吩咐,一句不敢多言。

    “本督即刻离开肃州,贪墨大案由玉衡与天璇全权处置;天权负责保护好主持肃州政务的陈阶与谢九,还有那证人阮慕欢;若是···之后陈阶与谢九想要离开,也安全护送他们,保证他们全须全尾。”

    方才陆寒尘便想到了,狼崽子并未与他提及陈阶几人的安排,显然这人即使决定离开,还是舍不得自己操劳,定是提前吩咐过陈阶与谢九,帮助自己处置好肃州事务;可如今自己惹了狼崽子生气,更要护好狼崽子的这几个属下。

    就如谢令月方才所言,不愿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人的牺牲;陆寒尘也有深刻认知,若是这几人在自己这里出了事,他与狼崽子才是再无可能,因而首先便吩咐这件事。

    “开阳去接管本督叫准备好的一百人手,行李备齐,都要备马,准备与本督出城寻人;便···做好离开三日的准备,待本督从征西军营地回来后便启程。”

    顿了顿又看向开阳,正色道:“你与天权在肃州多时,应是了解周围地形,找找肃州前往镇北关的捷径,方便几人骑马而行的的路途,可明白?”

    二人连连点头应诺,眼睁睁看着他们督主出了屋子,这才满头雾水对视一眼,开阳先问出疑惑:“督主这般严厉,还有吩咐保护谢公子的属下,可是···谢公子出了何事?”

    “督主不是令你找寻路径?”天权无奈叹气,今日谢峰大夫将阮慕欢送到他这里,曾提及谢公子欲前往镇北关;又想到昨日督主吩咐天璇之事,天权哪里还想不到,定然是督主计划失败,还惹了谢公子生气。

    此时屋内不见谢公子人影,想来是负气离开了;不然督主面色不会这般难看,还如此吩咐寻找路径,怕是谢公子此时已是出了城;而他们督主···约莫是被谢公子点了穴位,如今才解开。

    开阳目瞪口呆:“督主是如何想的,谢公子那般一等一的脾气都能被气走?”

    更担心好不好,他们虽然在肃州,近些日子却也清楚自家主子待谢公子是动了真情的···若是谢公子在镇北关有个什么意外,或是谢公子一气之下与督主分开···

    二人同时打了个哆嗦,都不敢再往下猜测;若是真如他们此时的猜测,督主该是何等的气怒交加;找到人还好,可谢公子那般的身手···若是找不到人,督主该是何等脾气与行事?

    不敢想,两人不约而同在心中思量,看来这些日子要绷紧头皮过了;嗯,还要提醒玉衡与天璇,再有其他兄弟,最好都小心着点,莫要撞在督主的气头上。

    交换眼神后,天权迅速出了屋子,开阳则埋头在舆图上,脑中计算所有路途······

    第 130 章

    征西军主将大帐中, 陆寒尘与江越剑拔弩张对立,已是换了一身墨色劲装的谢峰事不关己候在一旁。

    半刻钟前,得征西将军召见, 谢峰与他禀告此次谢家为镇北关准备了多少伤药, 还有临时从附近州府收购来的各种药材;得知这些都是从谢令月的私库出的银子,江越很是动容;他果然不曾看错, 无论谢令月心头对大宣多失望,却还是放不下边境百姓。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九千岁不经通传强硬闯入大帐,紧跟进来的两个亲兵并未被江越责罚;堂堂九千岁, 岂是几个亲卫能拦住的;令他们退下守好大帐, 江越这才清越出言。

    “九千岁倒是好大的阵仗,怎的, 今日竟是有空来本将的大帐。”

    “本督不与你废话,这一个时辰内谢令月可曾来过你这里!”

    江越挑眉, 这厮一进来便面色阴沉, 现下又说一个时辰内,难道是谢令月不见了?!

    当即也顾不得与他虚与委蛇,急切问:“为何这般问, 可是清尘···出了何事!”

    见他的急切与担忧不是假的,陆寒尘更为担心, 看来狼崽子果然如他所想,为了避开他的追逐,竟是独自先行往镇北关;不再管江越, 转头便问谢峰。

    “午膳是你亲自送给阿月, 可曾与阿月提及什么,阿月可曾与你说过会如何前往镇北关, 跟在他身边的暗卫有几人?”

    谢峰丝毫无惧九千岁的连声质问,他只信自己的主子;若是主子真的独自前往镇北关,定然是眼前这人做了什么逼急了人;且他送午膳时就对主子无声禀告过,京都的侍书几个并未收到锦衣卫传信,那时他便知晓主子对督主已是失望。

    只不过谢峰想不到督主还对自家主子做了什么,主子竟是直接离开;督主这番质问倒是提醒了他,主子身边应是只有谢七与谢十一,在肃州的其他谢家暗卫都与他来了征西军营地;稍后便叫那几个跟上,谢家暗卫有独门的联络法子,人多些,主子也更安全。

    至于他自己,当然还是留在征西军营地,明日跟着他们一同启程过便是,到了镇北关,总能见到主子。

    陆寒尘还等着谢峰答复,却见这人并不着急,当即面色更沉:“谢峰,你难道不担心你主子的安危,阿月的伤势也只算得初愈!”

    “督主既是明白您做了什么,又何必问在下。”谢峰半点不慌:“主子的安排我等做属下的无权过问,自是按照主子吩咐行事便可。”

    早干什么去了,谢峰心中也有气;自家主子为眼前这人几次出生入死,可谓是掏心掏肺的待他;这位倒好,明着什么都应,转头却是阳奉阴违;明知自家主子的计划至关重要,却拦下那般重要的信件···主子离开的好!

    若不是眼下情势不对,谢大夫差点想要鼓掌相庆。

    一旁的江越终于从谢峰的话中听出些什么,难不成还真是这阉人对清尘做了什么,这才惹得清尘不顾与自己的约定,今日便独自离开肃州?

    江越更担心了好吧,他亦清楚谢令月伤势初愈,又是这般冰雪天气,他一人带着几个暗卫疾行往镇北关,真是不要命了么;想到这些,征西将军便怒意勃发,转头对陆寒尘便挥出一拳。

    “你难道不知谢家人待镇北军中那些老将是何等责任与情意?本来清尘已说好与我同去,这般我还能照顾他!陆寒尘,你都做了些什么才逼得他急着离开!”

    本就忧怒在心的九千岁被他这一拳激出怒火,当即还手攻上去,暗哑的声音如同结了冰:“江越你算个什么东西!还真当你是光风霁月的世家子,别以为本督不知你对阿月那点子龌龊心思,我们夫夫之间用得着你多管闲事!”

    这句话戳到了江越的痛处,他亦知便是谢令月与眼前这阉人便是拜了个假堂,可谢令月却是一心扑在这阉人身上;而自己明明最不屑的便是插入别人的感情之事,因而在谢令月面前苦苦压抑,最多不过看不得这阉人独得谢令月衷情,偶尔挑衅这厮几句。

    此时既然被这厮挑明更,江越也不再顾忌其他,下手更是狠辣,咬牙切齿痛骂:“既你敢挑破我待清尘的心意,便该知晓,本将军才是最该与清尘比肩之人!你一个恶名昭著的阉人,若不是趁人之危,以为清尘会多看你一眼!你可想过世人会因你如何非议清尘,你倒是好意思厚脸皮坐享其成!”

    这下如同捅了马蜂窝,陆寒尘心里最阴暗的忧惧与心痛被这人反复提及,更是怒意盈天,两人彻底打在一处,拳拳到肉;一旁的谢峰震惊看着江越,果然卫兰陵提醒的是对的,这人还真是觊觎自家主子!

    因为震惊,谢峰也一时忘了劝解打在一处的两人,脑海飞速转动,想着见了主子该如何与他说今日之事;他最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意,可不是江越说的这般;哪里是督主趁人之危,分明是自家主子顺水推舟答应的。

    今日听到江越亲口承认心悦自家主子,谢峰并无曾想象中的为主子欢喜庆幸,而是忍不住为主子头疼;待到了镇北关,见到主子时定要先提醒主子,若是还只钟爱陆寒尘一人,便要注意些与江越的距离,莫要让江越再误会了主子的意思···

    等谢峰想明白,大帐内这两人已是分开,一个眼角带伤,一个嘴角溢血,皆是鬓发散乱,可见方才都下了狠手的;抬手抚额,谢峰也不知该先劝说哪一个,这两人哪个他都得罪不起,索性不管。

    江越不在意揉了把眼角,哼声:“想不到九千岁一个只懂下三滥手段的阉人,功夫倒是不错!”竟能趁隙伤到自己,可见京都传言不错,这厮是个狠的。

    擦去嘴角血迹,九千岁也不遑多让冷嗤:“被盛赞为大宣新战神的征西将军也不过如此,本督奉劝将军还是多将心思放在功夫与军务上···别人的枕边人,少惦记为好!”

    一直辛苦遮掩的心思被这厮挑明,且谢令月此时也不在,江越也不客气:“本将军上次就说过,谁都想揽月入怀···陆寒尘,你不过是趁人之危那点先机,如今么,看来也被你作没了,咱们各凭本事!”

    江越的底气不是白来的,从察觉自己对谢令月的那点心思之后,便一直注意打探谢令月的消息;陆寒尘这阉人做了些什么江越一清二楚,如今更是惹恼了谢令月;而他自己却解救谢令月于危难,他们还有君子之交,江越不信自己没有机会。

    心里更惦记不见踪影的狼崽子,陆寒尘懒得再与这人交锋,冷声道:“本督没功夫与你计较这些,你且说可有与阿月商讨过前往镇北关的路途?”

    顿了顿又道:“现下你也知阿月离开的仓促,身边只有两人,准备不足;且阿月伤势初愈,此等恶劣天气···你若是真担心阿月,便告知于我,人多些更早寻到他,以免他再受冻。”

    为了更早寻到人,陆寒尘愿意对眼前人低声下气,也顾不得再计较他那点龌龊心思,只想早些见到狼崽子。

    九千岁如此姿态,江越也不好再横眉冷对,且他亦担心谢令月;正色摇头:“前日我与清尘只约好明早启程,他应是打算随军同行;如今他独自离开,怕走的不是大军开拔的路线,本将军亦想不到。”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九千岁也不再多留,转身便欲离去;临到门口又转头看过来,目光在谢峰身上。

    “谢大夫可要与本督同行去寻清尘?”若是寻到人后,狼崽子有个头疼脑热,也有这人能及时照顾,陆寒尘才有此一问。

    谢峰拱手:“在下只听从主子吩咐,便跟着大军同行,到了镇北关,总能给见到主子。”

    言下之意,我家主子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我这个大夫比督主你清楚,这点子冰寒天气根本不是问题,这是小瞧谢家子弟的筋骨和功夫;再则,谢峰了解自家主子,若是自己不听命乱来,那才是该罚;别看自家主子平日好说话,真要动真格的,谢峰可不敢尝试。

    陆寒尘也不再多言,微微颔首后大步离开。

    “谢大夫真不担心清尘?”江越转头问。

    这两位还真是,都以为能从自己这里打探到什么,可谢峰哪里清楚,连他自己都不知主子怎会忽然改变了计划;只能摇头,还是那句话,他无权过问主子行踪。

    江越也不逼迫,倒是叮嘱一句:“本将军欲带骑兵营即可出发,或许能追上清尘,也可照顾他几分;谢大夫还是按照原计划,明早与大军一同启程,还请照顾好自己。”

    话落,人便出了大帐,显然是去点兵;独留谢峰在大帐中无声好笑,这一个两个的,此时倒是都着急了;明明可以坐下来好好说清楚之事,硬是弄到如今地步。

    从方才两人打斗时,谢峰就听出来了,难怪督主时不时怀疑自家主子,原是有江越在他面前几次挑衅。

    得,这会子二人倒是都知道着急担心了······

    第 131 章

    这一日的肃州城格外不平静, 后半晌时,城门口的守卫与百姓满头雾水看着喧嚣马蹄溅起阵阵雪泥。

    先是一着墨色锦袍批墨色狐裘的身影,分明是姝滟之姿, 却面色冷肃, 当先打马而行,身后上百锦衣卫驾马紧追;看到这些人都着飞鱼服, 还在排队的百姓皆避在一旁;等到不见这些人的踪影后,这才窃窃议论,大胆些的上前询问守卫,可是城中发生了大事。

    守城的护卫早知晓最近肃州城内都是锦衣卫的身影, 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他们哪敢多问;不要命了么,那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听说九千岁如今正在肃州城, 谁敢妄言。

    就在城外的百姓犹豫还要不要进城时,不过半个时辰, 便又听到声势浩大的马蹄声;只见当先而行的白马上一白衣银甲将军目光如电直视前方, 面上还有焦急之色;紧随的一看便是铁血骑兵,将近千人的队伍呼啸而过。

    这下子,原本犹豫要不要进城的百姓是真的进不了城内, 等到这支骑兵彻底出城,已是到了关城门的时辰;守卫也好说话, 叫他们趁早前往城外的客栈打尖,这等阵仗,谁知晚间是不是太平···

    再说谢令月从府衙出去后, 所有守卫的锦衣卫竟是不曾发现他的踪迹,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谢七与谢十一便赶上主子;得知主子欲连夜前往镇北关, 两人按照主子吩咐在城中买了马匹,又置办了两日的干粮,这才出城与主子汇合。

    前后不过用了半个时辰,三人已奔驰在城外十余里的密林之外;从始自终,谢七与谢十一都不曾多问一句,主子怎的忽然仓促出行,谢家暗卫只需听命行事。

    两人只是在开始偷偷打量一眼,发现主子面色虽然平淡,往日多情的桃花眸却都是凉薄之色,细看下还有隐隐犹豫与挣扎;除了一开始吩咐他们准备马匹之事,主子再未出一言,他们哪里敢多问,只紧紧追逐在主子之后。

    打马疾驰,谢令月脑子里回想这几日看过的舆图,再结合前世的记忆,最后冲着一条极为偏僻的小路而行;一是这条路虽然难行,两三人打马而行还是可以,且他与谢七、谢十一都是控马好手,对他们来说不是难题。

    其次是担忧陆寒尘日后找江越的麻烦,索性选一条不适合大军行走的路途;免得那人日后再打翻醋坛子,以为自己真等着与江越汇合;明知陆寒尘芥蒂江越,他还偏要与江越同行。

    是的,此时的谢令月心中还坚定,他只是与陆寒尘暂时分开;待到镇北关事了,便返回京都一趟,若是陆寒尘真能做到他方才承诺的,谢令月愿意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因而,他此时下意识选择避开与江越同行。

    即便不久前是由他先说出暂时分开这句话,心中却还想着他与爱人的往后余生,想要避开造成误会的任何机会。

    最后一缕光线没入遥远的地平线,天地间迅速暗下来,北斗挂上天幕,弯月如钩映在雪地上;一行三人已行至肃州东北方向的群山之中,谢七打马追上主子,大声问可要歇息片刻,主子也需进食。

    算了算路程,他们此时已距肃州城上百里,想来陆寒尘便是想追也一时追不上,且谢令月确实饥肠辘辘;午膳时因防备不敢多吃陆寒尘准备的饭菜,也只有半饱,又经过近半日的打马疾行,此时又冷又饿。

    找到一避风处下马,谢七为主子打理歇息之地,谢十一寻了些干燥的树枝燃起,翻出干粮串在枝上烤热;谢七又去寻了些干净雪块,拿出小锅加热。

    坐下来其实更冷一些,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谢令月对着火堆怔怔出神;也不知陆寒尘如今是不是在生气,明明昨晚两人还抵死缠绵,便是今早也温存许久···眨眼间,自己便对他说出暂时分开之言。

    当时说的平淡,可谢令月一直心间揪痛,更多的是不舍与难过;可想听到这句话的陆寒尘会有多么痛彻心扉,当时谢令月便察觉他呼吸不稳,差一点就迈不出脚步。

    可只要想到自己占据了这具身体,想到谢家,想到三叔待他的情意甚至多过他自己的几个亲子,谢令月如何忍心叫远在怀州的三叔听闻镇北关之变的消息后难过。

    长长呼出一口气,在火焰下化作白雾;罢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是已做出取舍,便当全力以赴当下之重。

    此时此刻,谢令月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冷血无情之人;明明当初那般承诺于陆寒尘,如今先说分开的却也是他;即便只是暂时分开,也颇像是小说中那些得到后便不珍惜的渣男。

    两世第一次动情的谢令月,并不想用曾经许诺陆寒尘的三次机会为自己开脱;尤其这一次,陆寒尘所为其实也在他预料中,并无那般伤心;不过是觉得这人不理解自己的疲累,还有这人不曾在意自己言语的失望。

    谢令月甚而开始反思,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动情,便恨不能捧出全部真心;偏他爱上的还是陆寒尘这个身体与心理皆不健全之人,总是设身处地从他的角度考虑,恨不能摊开自己的心意。

    大抵真的是他说的话太多,又重复太多,陆寒尘才这般不在意他的言语与底限;谢令月暗自决定,待他下次与爱人重逢,还是如他前世那般的性情相处,是不是···陆寒尘能真正在意自己的心意?

    收拾好一切,谢十一灭了火堆,扫清痕迹,三人翻身上马,继续往群山深处行去;考虑到主子之前的伤势,谢七倒是想劝说主子不如找个山洞过夜后再行,反正他们定会在征西军之前赶到镇北关;怎奈主子一直神色不渝,终是不敢多言。

    山路崎岖,又是趁夜而行,速度自是不能与白日相比;两人看一眼专注前行的主子,又对视一眼,皆在心中思量,看来主子是担忧督主追上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应是到了子夜时分,落后的谢十一忽然高声禀告:“主子,远处有震颤动静,不知是马群还是狼群,可要先行避过?”

    “吁···”谢令月勒马停下,凝神细听;他是知道的,这一带群山之中,最不缺野兽,狼群经常半夜出没。

    还不待三人严阵以待,便听得遥遥传来的呼喊声,隐约可辨喊的是“主子···”;谢七乍然回头:“主子,是十九的声音!”

    谢令月恍然,看来是谢峰知道了自己离开的消息,将跟在他身边的暗卫皆派过来,应是为了保护他这个主子;稍顷便紧皱眉眼,以陆寒尘的多疑,怕是早想到了这点,这人会不会追着谢十九这些暗卫的行踪而来?

    若是如此,才是真正的为难。

    陆寒尘若是真的追上来,要么劝说自己回去,要么派锦衣卫跟着自己,更大的可能是这人想要与他同去镇北关;若是没有谢令月说出暂时分开这句话,这人或许会听自己的留在肃州,可如今他只怕是行事偏激···

    谢令月从来没怀疑过陆寒尘后来待自己的情意,他是真的爱上了自己;正是因为爱,因为担心,才会想要阻拦自己的计划;也正是因为爱,才接受不了自己说的分开,哪怕是暂时分开。

    由爱故生怖···大抵最适合陆寒尘此时的心境;而谢令月亦是如此,这半日的不舍、为难、挣扎···种种皆是因此。

    好容易下定决心,若是这人再如白日那种卑微姿态祈求,谢令月不知自己会不会更加不舍和心疼,从而妥协;若是由着陆寒尘与他同去镇北关,便是等同于陆寒尘在朝中的所有经营付诸东流,谢令月更舍不得。

    陆寒尘总说他是天上月,可谢令月心中的陆寒尘亦是人间艳阳;本该权倾朝野意气风发,本该恣意张扬···所以他如何舍得看这人因自己折腰,因自己而毁了之前所有。

    “主子,可要等等十九他们?”谢七小心询问,显然他也想到了督主会不会循着十九几个的踪迹追上来;主子既是仓促离开,连行李都不曾好好准备,显然是与督主生了嫌隙,怕是···并不想与督主碰面?

    如何能先行,谢令月唇线微压;若是陆寒尘想要追上自己说清楚,他跑得越远,这人越是不肯放松,怕是真能一路追着他们到了镇北关,这不是谢令月想看到的。

    罢了,就等在此处;既然陆寒尘定要个明白,那便最后再与他心平气和沟通一次;环视周边地形,越往前走越是艰险,谢令月自己与谢家暗卫可以应付,陆寒尘却未必,更不提他随行的锦衣卫。

    还是那句话,因为前世的经历,谢令月不愿意也不忍轻视人命,无谓的牺牲,能免则免;无论是跟着自己的人,或是陆寒尘的人,便是真有不可避免面临死亡时,也该是在职责范围内。

    此处正好是半山腰,山谷周围偶尔传出野兽咆哮之声;寒风刮过树枝飒飒作响,雪地被浅淡月色映照,三人勒马而立,远远看去竟有些说不出的萧瑟与肃杀。

    第 132 章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 谢十九等十余暗卫到了近前,欲下马拜见主子,谢令月摆手制止。

    “你们便不曾察觉身后有人循迹而来?”

    身形高壮的谢十九在马上拱手:“谢峰大夫令我等启程时曾言, 若是督主跟上我等不必管;他还叫属下给主子带一言:督主与征西将军在营帐中打了一架, 说是因为···因为主子您···”

    谢峰还有交代,想来主子也不舍督主奔波, 索性由着督主跟上来,有甚么话主子与他说清楚便是,免得主子日后一直惦记。

    这些属下还真是,谢令月忍不住摸下巴;不知该说他们擅自做主, 还是该说他们体恤主子之心;罢了, 想来谢峰亦知自己不可能真正放下陆寒尘,才会这般吩咐他们。

    谢十九还说了征西将军也带了骑兵营先行启程, 应是也想赶夜路追上自家主子;但他人数众多,未必会选这条路, 且他可能也想不到跟踪谢家暗卫的行迹。

    果然自己所料不错, 陆寒尘还是去找江越的麻烦了···谢令月无声叹息,两人还打起来,到了镇北关, 他又该如何面对江越;可真是,无形中给自己添乱啊。

    便是到时他想装作不知情略过此事, 可两人打架时谢峰就在旁边;到了镇北关,谢峰能不给自己这个主子禀报,谢令月难道还能无视?

    既然对江越有所求, 必然要解释清楚此事, 最起码是要表达歉意的罢;谢令月头疼,都不知该笑还是该责怪爱人;不是那般芥蒂自己与江越相处么, 陆寒尘这般所为,不就等于又多增加一次自己与江越相处的机会?

    谢令月都不知该不该心疼这般幼稚的爱人。

    又是一炷香之后,马蹄声渐近;还在马上的谢令月极目远眺,清冷月色与雪色下,辨认出当先而来的身影果真是陆寒尘。

    “谢七与谢十一留下靠远些,十九带其余人先行绕到山谷下等我们。”谢令月不想被自己这些属下听到陆寒尘与自己的谈话,更不想他们看到九千岁卑微挽留的一面。

    只犹豫一瞬,在谢七的眼神示意下,谢十九带人先行,绕到半山腰的山谷之下,并未错过谢七最后给他打的手势。

    “吁···”陆寒尘勒马停在谢令月几步外,凤眸紧紧锁住自己的狼崽子,随后摆手,示意跟着他的人都停在远处,然后当先下马。

    看到他的动作,谢令月亦从马上翻身而下,几步站定在他面前:“陆寒尘,又是何必?”

    明知道他决心已定,又何必追出来;谢令月心中酸涩,语调亦滞涩,难道不知自己担心更多的是他么?

    终是上前一步,抬手为他整理被寒风吹乱的狐裘,又将领口处的系带打紧一些;陆寒尘任由他动作,凤眸怔怔看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狼崽子,缓缓抬手抚上他的眉眼。

    “这般冰凉···为何不准备得再妥帖一些,便真的再也不敢信我了么?”

    谢令月苦笑,他也想准备的更周全,还不是担心这人追上来;然而他终是没有听自己的,还是趁夜追来。

    “陆寒尘,追来前,你应是收到了镇北关被犯的消息···我所料不错,现下我越早赶到镇北关,便能避免一些无谓的牺牲···有谢七他们十余人跟着我,不会有事,你···回去罢。”

    镇北关被犯的消息是方才谢十九带来的,是他们启程前谢峰收到的消息,方才见到主子的第一时间便禀告此事;因而谢令月此时实在是没有更多心思多说,只想最快的速度赶到。

    眼见他欲转身离去,陆寒尘迅疾抓住他的衣袖,凤眸里泪意汹涌,薄唇微颤:“清尘,你是对的···我···不拦你···只求你别丢下我,让我与你同去···可好?”

    泪眼朦胧时亦能看清狼崽子微微蹙眉,陆寒尘抬袖胡乱擦了把眼尾,抓着谢令月的那只手却不松开,急切又道:“肃州有陈阶与玉衡几个不用担忧,我带了上百锦衣卫···”

    你若是担忧我出现在镇北关被杨崇武禀报给陛下,影响我如今的一切,无碍,我可以跟着你隐姓埋名当作征西军中的一个兵卒,锦衣卫也可换了作战服···

    未尽之言被谢令月打断:“陆寒尘,为何你总是不明白我的心意?”

    有江越与征西军,再加一个能劝服那些老将的自己,谢令月并不担心此行;杨崇武乃是景昌帝心腹,见过陆寒尘多次,怎会察觉不到他的踪迹。

    谢令月对自己有把握,那是因为原身一直养在深闺,仅有的几次在人前露面,也是用过了缩骨功遮掩身形;便是他在镇北关大大咧咧行走,杨崇武也认不出他来,更想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而本该在肃州主持贪墨大案的九千岁忽然出现在镇北关,叫杨崇武该如何想,又会如何提防;谢令月担心的不只是陆寒尘身份被发现的种种不利局面,更担心因为九千岁的介入,还有一个征西将军,镇北关的形势更加混乱。

    置身于群山中的陆寒尘只觉此情此景更衬他的心境,分外的寒凉与彻骨痛,遂语无伦次:“你便这般信任江越,却不愿再信我一次么!”

    谢令月更加头痛,桃花眸更是冷肃,语调亦沉肃:“陆寒尘!”转而又低叹:“你可知你这般,我只觉明明你我近在咫尺,两心的距离却是远隔山海之遥···”

    一路上的焦急、担忧、惶恐,还有万一追不到人的痛心···在听到谢令月这一句后彻底破防,陆寒尘不可置信后退一步,颤声问:“你···你这是何意?竟是因我并未成功的阻拦之举否定你我之间的全部!”

    谢令月,你是懂得如何在我心上插一刀!

    雪色映照下,这人的面色仓惶,如同阴诡无间爬上来的鬼魅;凤眸泛起无尽痛色:“谢令月,是你在一开始明知我对你只有利用之心,还纠缠撩拨与我···如今我对你动情,你却想要否定你我之间所有,想要与我分开?”

    脚尖踢出一块石子,恨声道:“你也说你了解全部的我,那么我告诉你,我陆寒尘绝不是平日宽容你的样子;撩拨了我之后又想脱身而去···不可能!”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眼前这人更是怒气勃发,谢令月无奈安抚:“陆寒尘你是听不懂我说的么,我们只是暂时分开,都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别与我提什么暂时不暂时!”陆寒尘声音嘶哑:“我不接受分开,暂时分开更是无稽之谈!谢令月,便是你我今日血溅当场,也要抱着死在一处!”

    也不知这人又想到了什么,此时竟有几分癫狂姿态,墨发随山风乱舞,凤眸中尽是偏执之色。

    爱人忽然这般,谢令月如何舍得,一把将人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右手在他后背轻柔抚过:“冷静些陆寒尘,莫要想那些偏执念头···我答应你,不分开,暂时分开也不作数了,可好。”

    贪婪呼吸狼崽子身上独有的凛冽味道,还有山风带来的冰寒,陆寒尘呼吸渐稳,鼓噪的心亦渐趋平稳,急切仰头追逐这人丰润唇瓣,辗转撕咬:“说话算话,清尘莫要哄我!”

    谢令月回他深吻,唇舌扫过他口腔每一处,却还不忘将这人紧紧包裹在自己的狐裘之中,声音暗哑:“不哄你,我收回那句话,待镇北关事了便早早回到你身边,可安心了?”

    额头与他相抵又道:“哥哥听我的,你先回肃州,莫要我再担心于你,我很快便能赶回。”

    说来说去,狼崽子还是舍不得镇北关那些人,陆寒尘心中微顿;却也知此刻他再不能提及此事,否则好不容易狼崽子因为心疼自己而回心转意,再表露不满之意,这人立时便能转身离去。

    “好,听你的便是。”抬眼看过来,尽是殷殷关切:“那你务必保护好自己,莫要再不要命般往前冲,事了便尽早回京都,我等你···”

    谢令月郑重点头,原本他说暂时分开也是此意,镇北关事情解决后,不管如何他定是要再见这人一面,与他确认彼此心意;哪知却激发这人骨子里的偏执,若是再坚持原本的说法,怕是这人能原地给他表演个黑化,他···舍不得。

    总算说开所有,这人也愿意听他的先回肃州,两人抱在一处依依不舍;却听远处传来高声呼喊:“禀督主,后面有上百骑兵追来,为首的正是征西将军,可要属下们拦截?”

    陆寒尘勃然变色,一把推开谢令月,凤眸冰寒:“谢令月!你终是不信我,果然是想与江越同行!”

    继而苦笑,又转为痛心嗤笑:“便这般舍不得他,临行前还要与他传信,只为多几日的相处么!”

    笑声歇,面上更是满布冷戾之气,转头高喝:“给本督将人拦下,生死不论!”

    转头便看到谢令月欲出声阻拦,抬手掩住他的唇,恨声再道:“怎的,清尘舍不得了,心疼江越那厮?”

    陆寒尘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狼崽子分明也在意江越,看他此时眸中急切便知。

    第 133 章

    陆寒尘忽而的翻脸无情, 谢令月实在摸不着头脑;方才还好好的,听到江越亦追来便勃然大怒。

    说什么自己舍不得江越,想与江越同行, 还说自己心疼江越?

    这帽子扣的可真是莫名其妙, 江越乃征西将军,英国公世子, 用得着自己去心疼;谢令月是真的被这人气笑了,刚还说会改,日后信任自己,眨眼便因为江越一个名字便这般翻脸;那若是自己与江越在镇北关相处近一个月, 这人心里不是更加芥蒂?

    偏眼下的情形, 镇北关之行若想顺利,谢令月与江越及征西军缺一不可。

    “陆寒尘, 讲讲道理好不好。”谢令月是真的无奈了,语气也满是无可奈何:“你能想到循着暗卫踪迹追来, 难道江越便想不到?”

    那位可是征西将军, 最擅长的便是领兵作战及追踪敌方痕迹,何况军中最不缺的便是斥候;且谢峰本就在征西军中,他毫不避讳派谢十九等人来追上过自己, 江越如何能不知。

    “此刻你还在为他说话?!”陆寒尘一时陷入偏执情绪,根本不管谢令月的理智解释, 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江越竟是不管上千骑兵营,带着上百人便追来;还是紧随自己之后追来,若说谢令月的人没给他传信才怪。

    远处传来金戈相击之声, 谢令月知道两方已是打起来了;此等无谓的争斗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当即便欲前去阻拦,同时肃声道:“陆寒尘, 叫你的人住手!”

    九千岁当然不可能下令停手,后半晌与江越打了一架,本就心中记恨那厮当着谢峰的面表明对狼崽子的心意;若不是记挂谢令月安危,惦记与狼崽子说清楚,九千岁早开始布局针对江越了;别人忌惮英国公府与荣乐长公主,当朝九千岁可不怕;大不了,征西将军换一个人做,他插手不了军务,影响陛下换个将军还是轻而易举。

    此时江越来的正好,不能弄死他,陆寒尘也想出了心中恶气;至于谢令月记挂的镇北关之事,早被他丢在了九霄云外;再则,便是江越受伤也影响不了大局,镇北关那里还用不着江越一个征西将军身先士卒,也···轮不到他。

    至多,自己舍弃将来所有,便跟着狼崽子去镇北关,就不信杨崇武敢当着他这个九千岁的面乱来。

    眼看说不动这人,且自己的胳膊还被这人紧紧攥住,偏偏远处的交锋听着更是激烈,谢令月终是动了气;用力振开这人的掌心,大步往前,同时用了内力高喝:“都住手!”

    被拦下正一肚子气的江越听到声音,亦高声回应:“可是清尘?莫担心锦衣卫拦你,本将军前来助你!”

    话音落,大抵是终于确定了谢令月的行踪,更想叫他确定,自己是真的前来帮他;一直抱臂端坐马上观战的江越从白马身侧取出银枪,脚踢马腹上前挑开还未停手的锦衣卫。

    如同陆寒尘那般自信,江越也不怕大宣人人畏惧的九千岁,锦衣卫更是看不在眼中;既然谢令月喊过后这些人还不停手,那还客气甚么,不就是打一场么。

    而谢令月更是头疼,也不知江越怎么就误会陆寒尘是来拦截他的,还那般高声喊出来,可想而知陆寒尘的脸色必然更加难看;然谢令月此时也顾不得看他的面色,急速奔向前方,不忘喊江越叫他下令征西军住手。

    隔开身周两柄长剑的江越听出谢令月语气焦急,罢了,便给清尘面子,改日再与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算账;遂收起银枪,摆手令紧跟着他的亲卫暂停原地候命。

    江越这边是住手了,锦衣卫却并未听到督主出声,自然照旧击杀;连着几匹马嘶鸣倒地,征西军几名兵卒亦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眼看雪地上淌出血迹,江越红了眼,顺手提起银枪连挑几个锦衣卫,其他征西军跟着一拥而上。

    场面更加混乱与激烈。

    已是到了近前看清惊变的谢令月痛心疾首,徒手隔开几个锦衣卫挥向征西军士兵的刀剑,转头高喝:“陆寒尘你是死的么,还不叫你的人住手!”

    情急之下的一声喊,彻底激发陆寒尘心中戾气,眼中再无倒地的几个征西军士兵与锦衣卫,急掠过来,对着江越就是杀招。

    此刻陆寒尘脑子里只有方才江越对谢令月喊出的话,果然他不曾想错;狼崽子根本不信自己,担心自己追来拦截,竟是意图找江越困住自己;还有,方才他竟为了江越那般对自己厉喝出声,还说他不在意江越!

    怎么着,他还真以为江越能拦得住自己?

    陆寒尘更气的是谢令月如此相信江越也不信自己,他便这般快想要移情么,明明是狼崽子先与自己说要余生共赴的···九千岁舍不得怨自己的狼崽子,却是新仇旧恨都对着江越而去,今日誓要与这厮决一生死。

    而江越又何尝不是如此,在他看来,谢令月愿意屈就这个阉人已是陆寒尘几世的造化;偏这厮一开始就存了利用谢令月的心思,得到这人所有真心却不知珍惜,几次置人于险境;如今更是不分轻重,妄图阻拦谢令月前往镇北关救人。

    这阉人如何懂得军中的袍泽之情,他这般阻拦,若是那些忠心于谢家的镇北关将士真的枉死,谢令月此生又该背负多少人命与愧疚;如他那般光风霁月的朗朗君子,合该一生顺遂无忧,恣意而活。

    也因此,江越更是一点都不念陆寒尘稳定朝堂之功,曾经有过的一点对此人的欣赏此刻烟消云散,只想与这人一分高下,也叫谢令月看清楚,究竟谁才是那个更适合与他比肩之人。

    甚而江越此刻心中翻涌起一个阴暗念头,是陆寒尘这厮先不留情,若是趁此机会了解此人性命···谢令月是不是就可以多看看他,多在意他···

    二人皆心存杀意,出手招招狠辣,每一次都是直奔对方命门;谢令月终于制止了锦衣卫与征西军将士的交锋,转头便看到两人俱是杀招,甚至陆寒尘嘴角溢血,江越的银甲上也有丝丝血迹。

    再顾不得其他,飞身而上,强行介入两人厮杀之间;江越与陆寒尘皆是高手,发现他的意图后,眼疾手快收手;江越的反应更快,狭长眼眸一转便撤回银枪,作出要避在谢令月身旁的姿态。

    电光火石间,陆寒尘来不及撤回的长剑划过江越的左臂,一道血线喷涌,谢令月伸出要格挡的右臂亦被波及,墨色狐裘的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陆寒尘凤眸终于清明,手中长剑脱落,怔怔看向眼前人。

    “清尘可有事?”翻身下马后欲上前的脚步被这人桃花眸中的冷冽惊住,面色青白,低喃:“清尘信我,你过来时我便停下招式,是江越自己撞上我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剑上···”

    一旁江越的亲卫愤慨出声:“九千岁胡言乱语,属下看得分明,谢公子过来时我们将军已是停手,是九千岁你趁将军分神,又下杀招!”

    “给本督住口!”陆寒尘厉声冷喝:“本督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也轮得到你颠倒黑白!”

    无人注意之处,江越给那亲卫一个眼神,那人便一副愤愤不平却又不得不退下的情态。

    谢令月果然高喝:“陆寒尘你闭嘴!”

    不可置信的陆寒尘踉跄后退一步,凤眸俱是痛色。

    继而仰头大笑,笑声嘶哑中皆是愤懑与惊痛;谢令月缓缓闭眼,很快又睁开,转头先问身旁人:“将军伤势可有大碍,不若叫亲卫先去一旁给你包扎。”

    谢令月是何等的身手与目力,方才发生的一切他看的清楚,江越确有故意之嫌;虽不知他为何这般,可谢令月只知若不是陆寒尘先挑起争端,便不会有此刻的剑拨弩张,更不会有两人的受伤;还不知倒在地上的十余人生死如何,叫谢令月如何能对陆寒尘和颜悦色。

    当务之急是先平息此番事端,才会对陆寒尘疾言厉色。

    扶着左臂的江越当然还想在此火上浇油,好不容易挑起陆寒尘的怒火,好不容易这厮暂时失了神志;此时若是不加以利用,毁了他在谢令月心中的印象,未免功亏一篑;然江越也算揣摩得清谢令月的性子,知晓此时自己若是再多言,之后这人总能察觉一些端倪,不如见好便收。

    正面对陆寒尘的谢令月并不知晓,江越在亲卫的搀扶下转身之前,还对陆寒尘投去一个不屑之极与挑衅之极的眼神;已停下大笑的陆寒尘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翻滚的戾气,正要与狼崽子解释分明,抬眼便看清江越的眼神。

    更令他目眦欲裂的是那厮还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狼崽子身上,而后对自己无声开口,陆寒尘当然看得分明,那厮说的是“陆寒尘你输了,清尘将是我的人”!

    如此挑衅,九千岁好不容易找回的理智再次消失无踪,脚尖微抬挑起地上的长剑,举剑便是杀招刺过来;扶着江越的亲卫惊呼一声,谢令月亦迅疾横跨一步挡在江越与亲卫身前···

    所有人便都看到,九千岁手中长剑被立在当中的玄衣公子徒手荡开几分后,剑尖还是紧贴他左眼尾靠下之处划过,留下一道凌厉划伤;近在咫尺的陆寒尘与江越更看清,那划伤深可见骨······

    第 134 章

    “清尘!”两道惊呼声同时响起, 陆寒尘更是手中脱力,再也握不住剑柄,随着清脆声音掉落在地。

    就在他愣怔的功夫, 江越甩开亲卫搀扶, 大步靠近,双手慌乱抬起却不知该如何, 眼焦急,语无伦次道:“清尘可有事?先莫动,我叫军医过来看看···”

    这一声提醒了还在愣怔的陆寒尘,急切奔过来, 大力撞开江越后, 颤抖着伸手就要抚上谢令月左脸颊,终是停顿, 就这般顿在半途;薄唇抖动,语不成调:“阿月···你为何挡过来···我···我看看伤口···”

    本来候在远处的谢七与谢十一隐约瞧见主子被伤, 拍马冲过来, 踉跄下马,就要挡在主子身前;待看清主子伤到脸颊,血线不断涌出, 倒吸一口气,拔剑便对准陆寒尘与江越。

    他们两人站得远, 又是在马上,并未看清主子受伤的情形;但主子身前只有这二人,便是他们身份尊贵, 伤了主子便不行;便是拼得一死, 也要伤了这两人。

    “谢七、谢十一退下!”谢令月喝令出声,这个时候他们可不能再给添乱, 不然怕是更控制不住局面,没看到已做出防备之姿的锦衣卫与征西军么。

    谢七犹豫:“可是主子···”

    “退下!”谢令月再次冷喝;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谢七两人不甘心转身,却并未走远,抱剑守在几步开外,目光紧盯在主子身上。

    被撞开的江越此时看陆寒尘更是厌恶至极,他是存了挑衅这人的心思,可谁知这人竟是又起杀招,更不曾想到谢令月会挡在他身前;心中暗骂自己为何要与这阉人争一时长短,平白牵连谢令月受伤,伤到的还是脸颊······

    偏这阉人还撞开自己,挤到谢令月面前,他便不觉羞愧么;一肚子火无处发,正好军医被带到,江越便呵斥陆寒尘靠后,先治伤要紧;怎奈陆寒尘半分不动,江越恼火,直接对他面门便是一拳。

    而陆寒尘此时满眼都是谢令月左脸颊的伤,顺着脸颊流下来的血线与血珠刺痛了凤眸,竟是不知躲避,生生挨了一拳,嘴角再次溢出血迹;谢令月也来不及阻拦,见陆寒尘挨了这一拳也再未动容,也不管伤口,转头对江越淡淡出声。

    “湛霆可否先与军医避开,容我与督主单独说几句?”

    不知为何,明明此时谢令月面上清淡,可江越就是直觉此时应该听他的,否则后果不是他心中期盼,遂低声招呼军医避在不远处。

    随着江越避开的动作,原本在周围的锦衣卫与征西军将士皆退避远处,倒是两方阵营分开的彻底;显然他们也被惊变吓到,各自的主子都动了真怒,他们若是还敢闹出什么动静触了主子的霉头,怕是不要命了,自是远远躲开的好。

    这些人躲开的时候还不忘清理地上的死马与生死不知的兄弟,只有雪地上刺目的血迹提醒着这里方才发生过什么;寒冷夜风袭来,空地中间站立的两人身披的墨色狐裘皆荡起衣摆。

    此时陆寒尘也如江越那般直觉,深觉清淡冷肃的谢令月更令人犯怵;哪怕这人从受伤到现在都未曾喊一声痛,也不曾面色动容,更不曾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可陆寒尘只觉得一颗心都坠沉到底,他与狼崽子的距离将更加遥远,将是再也不可触及的遥远;只是这般想想,便心头刺痛,将要呼吸不过来;抬手抚上胸口处,凤眸尽是慌乱,薄唇颤抖几次后终于张开,却还是断断续续不成调。

    “清尘···可否先叫军医为你治伤,或是先上药止血···有甚么话之后再说···”陆寒尘怕啊,怕谢令月说出什么不可挽回之言,因而转移话题,想要他先治伤,能拖一时是一时。

    白日他只是试图给狼崽子下软筋散阻拦于他,这人便能说出暂时分开之言;现下他竟冲动行事,一再与江越争锋相对不说,狼崽子喊停后他又刺出一剑,去也因此伤到狼崽子,还是毁容这般严重的伤口······

    谢令月定定看住他,良久后闭目又睁开,眼中都是坚定之色:“陆寒尘···你我到此为止罢!”

    话落便转身要走,却被陆寒尘牵住袖口;只见这人满目凄惶,面色更是难看,泪滴从凤眸滚落:“我知道是我之过,不该因冲动与江越意气相争,更不该胡乱揣测你与他···清尘,都是我的错,你莫要置气···我···我再也不会了···我都改的···”

    苍白指骨紧紧攥住谢令月袖口,如同攥住自己的救命稻草,陆寒尘声音惶恐:“或是···就按照清尘你说的,我们暂时分开一阵子···只求你···”凤眸闭上又睁开:“莫要如此就给你我判定结局!”

    “清尘,求你再疼疼我···”

    陆寒尘此时只有无尽痛悔,明知狼崽子不愿他与江越为敌,明知江越是有意为之···为何他就是不信狼崽子所言,轻而易举就冲动行事,造成如今不可挽回之地步。

    可最痛莫过于听到谢令月亲口说出这句话。

    他们怎能到此为止!

    他们还有余生漫长,若是没有狼崽子,陆寒尘想都不敢想···

    此刻他也不敢再强硬挽留,只能仗着狼崽子心疼自己,做出这番可怜姿态挽留,只愿这人能念着往日情意,收回这句话;陆寒尘也不敢再言其他,顺着狼崽子的意思,暂时分开也可,最多等到肃州之事一了,他与陛下请旨后,亲往镇北关接人回府。

    是的,陆寒尘脑子里已是一片慌乱无措,再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想先顺着狼崽子之前的意思,能拖延片刻也好···只要他不再这般冷淡说真正分开。

    若是之前的谢令月,哪怕是半刻钟前的谢令月,必然会因为他的这番姿态与祈求心软,少不得提点他几句;既然这人知晓江越对自己的心思,便该明白,江越能追来不是意外;更该明白,方才江越的第一句话摆明了就是故意激他生气,气急了自然会冲动行事。

    可谢令月是真的没想到陆寒尘竟会当着两方阵营的人,做出此等不理智的举动;这是他挡在江越身前,若是没有他这一挡,征西将军被他当众刺伤,又该是何等的后果···

    这般冲动行事,怎会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所为?

    难道便因为他的胡乱猜测,还有对自己的不信任,便任由之前十多年的拼杀和努力付诸流水?

    然此刻面颊刺痛,再有刺骨夜风刮过,疼痛之上还有麻痹之感;谢令月看不到自己的伤势,可他能通过流下来的血迹与疼痛判断伤势程度;谢令月气急的不是自己的疼痛,而是若没有他的抵挡,这一剑刺在江越身上将造成何等严重之伤势。

    镇北关那边已是传来求援信,江越关涉镇北关能否平安,关涉那些北境百姓能否安居乐业···便是有私怨,家国大义之前也该暂时放下,更何况还只是因为陆寒尘胡乱揣测。

    若说之前谢令月想要两人暂时分开冷静些日子,此时是真的对这人失望至极;便是因为己身残缺而自卑自轻,也不至于到此时还是不分轻重。

    他这般作为,谢令月只觉自己之前小心翼翼维护他的自尊心,时刻给他安全感等行为,在此时皆化为云烟;因为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陆寒尘今日所为便如此种。

    他只在意自己的感受,更在意自己的想法。

    许是伤口的疼痛袭来,还有心中疲乏至极的感受,谢令月终是不再提其他,只想说出此刻自己真正的心意;他与陆寒尘终是思想不同,道德观与责任感也不同,目的更是不同···如此两个人,叫谢令月如何有信心再坚持余生携手。

    这才痛定思痛说出那句彻底分开之言,越是疼痛,越是不必多言,这才是真正的谢令月。

    谢令月改变不了陆寒尘,陆寒尘亦改变不了谢令月;这般两个心性都坚定之人,目的不同,如何再装作今日之事不曾发生过,若无其事走下去?

    扪心自问,谢令月做不到。

    并未转身,就那般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语气沉沉:“陆寒尘,中秋灯会上,我许下的那句揽月映同尘、携手成钟情是真的···至少那时我是真的想过与你的共白首···”

    陆寒尘看不到背着自己的狼崽子面色如何,只听到他又叹息一声:“可我此时说你我到此为止亦是真心,陆寒尘,你该明白我为何做出这般决定。”

    随着手中最后一块布料被谢令月强硬扯出,陆寒尘只觉他抽走的不只是衣袖,更是抽出了他的心与情丝,满目空茫,竟是就这般保持着手指还攥住衣袖的动作。

    翻起雪粒刮过来的刺骨夜风,送来前方人的低醇气音:“陆寒尘,谢令月惟愿你此生安乐无忧,珍重···”

    最后的气音消失,谢令月已是走到几步开外,墨色狐裘的衣摆随着夜风划出微微弧线。

    陆寒尘姿势不变,只有他自己知道眼中热泪滚烫,却再也暖不热从心间漫上的凛冽寒意,直流窜到四肢百骸···

    第 135 章

    不是陆寒尘没想到再去追上谢令月, 而是他反倒在极度的心痛中头脑更清明了些。

    往日狼崽子是何等模样,嬉笑颜开没个正经样子时,生气怒喝时, 都只在自己一人面前如此;而在其他人面前, 狼崽子便是方才那种平淡模样,好似除了陆寒尘之外所有人都挑不起他心间一点波澜。

    而方才这人明明心中气急, 对自己也怕是失望至极···却偏偏再平淡不过的说话,就好似···陆寒尘在他心中也如其他人那般,再也牵动不了他的心绪,不过是个曾经耳鬓厮磨的陌路人···

    陆寒尘又想起中秋灯会上狼崽子受伤之后, 自己匆匆赶到他的宅院, 这人醒来后便是这般平淡与他说话,然而那时的平淡还与今日不同;那时狼崽子还对自己抱有期待, 桃花眸里自始自终有他,因而只是看他稍有憔悴便于心不忍, 很快便原谅了他。

    今日···自己这般挽留祈求, 谢令月却再未回头。

    怕是对自己失望至极,狼崽子才会这般再不回头,也···再不留一丝余地;也正是狼崽子这般不再多言, 不再关心他的任何举动,这种平淡才是陆寒尘最为恐惧之处。

    脚尖挪动, 控制不住想要追上去,可陆寒尘却再也不敢追上去;狼崽子脸颊上的伤是因他而来,是他自己动手在心爱之人面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哪怕他不是存心, 却改不了结果。

    再残酷不过的事实提醒陆寒尘, 狼崽子迄今为止的三次受伤,皆是因他而起, 这一次甚至是他自己动手所致···他还如何去追?

    正如江越方才所言,陆寒尘是哪来的脸再关心狼崽子的伤势;因而他又想起曾在肃州府衙与江越的那次谈话,当是时,那人说的毫不客气,问他哪来的脸面将光风霁月的谢令月困在身边,却又牵连他一次次受伤。

    还记得江越当时愤愤道,无论是谢令月的家世地位,还是他的为人品行,本是光明磊落之谦谦君子,哪有仇家与仇怨可言;偏与陆寒尘在一处之后,先是因蜀王重伤,又是梅园一战拼死守护他···

    江越鄙薄问他,他一介阉宦凭什么这般心安理得享受谢令月的付出,也不想想他带给谢令月的可都是灾祸;若是真心爱慕,怎会舍得数次将心爱之人置于险境?

    又怎会舍得看他一次次受伤···

    “陆寒尘,这般的你如何配得上清尘的真心与爱意!”这是当时江越最后说的话,也令九千岁铭刻于心,甚而生出心魔。

    江越果然说对了,若不是他方才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局势本不该如此,狼崽子更不会受伤;而陆寒尘再清楚不过,谢令月在意的不是他自己的伤势,而是那些不知生死的锦衣卫与征西军将士,还有他可能给江越造成的伤势······

    越是想便越是自厌,陆寒尘再一次生出自己便是世间最脏污的泥泞之感;如此污秽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挽留与追逐狼崽子······

    便这般维持着方才挽留的姿势,凤眸怔怔望着那人的背影逐渐走远;直到江越领着军医靠近,便看到谢令月任由那军医简单撒上药粉,又简单包扎过伤口,便毫不留恋翻身上马,当先驭马而行,再未回头看这边一眼,谢七与谢十一也跟着离去。

    直至三人的身影转到山崖之后再也看不见,陆寒尘才回神,凤眸僵硬转动,右手依旧伸出;从远处过来的江越看了这人一眼,张口欲言,终是置之不理。

    不用猜,单看陆寒尘此时的情态,江越也能猜到方才谢令月与这人说了什么;按理,达成心中所愿,谢令月终于与这阉人分道扬镳,江越该是最高兴的那个。

    然只要想想方才谢令月的冷淡,脸颊上的伤口,还有那人身上忽然涌出的拒人千里的清冷···江越便再也高兴不起来,甚至心头闷堵。

    如此,他还哪有心思奚落这失魂落魄的阉人;便是这人活该落得如此地步,被谢令月毫不拖泥带水的断舍离···江越也再生不出幸灾乐祸之心;他有一种直觉,只怕经此之后,谢令月才是恢复本性,令人难以接近的疏离。

    也因此,江越心中生出挫败无力之感;好像···他将事情搞得更糟糕;如此,他还哪来的心思对情敌落井下石。

    且方才谢令月明确拒绝了他想要同行的恳求,更是令江越挫败;便真的这般在意这阉人么,不计较这厮伤了他的脸,反而因为这厮拒绝所有人的示好与亲近?

    罢了,谢令月是说了不欲与他同行,自己又不是不能追上去;总之想要镇北关安宁,便离不开他这个征西军主将,江越有信心,便是自己追上去,谢令月也不会对他如何冷脸。

    只要能与那人同行,再重新创造机会与他亲近又如何,江越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既是打定了主意,江越也不再浪费时间;派出十余人将之前受伤的几人送回肃州,点齐人马后,便追着谢令月消失的方向而去。

    半山腰,只剩下上百锦衣卫与还愣在当中的陆寒尘;开阳不知道方才谢公子与督主说了什么,才会令督主如此失魂落魄,至今都不曾回神;看督主的模样怕是事态更为严重,完全超出预料的那种,开阳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可这么多兄弟不能就这般陪着督主耗在这群山之中,随着凛冽夜风,身上越发的冷;到底是追上谢公子,还是返回肃州,总要督主拿个主意才是。

    且开阳亦担心自家主子的身子,好不容易被谢公子与谢峰大夫给调理的好一些,若是再受了寒气如何是好;再者,方才的惊变开阳也看的清楚,自家督主因为冲动行事伤了谢公子,伤到的还是脸颊那般重要之处,想也知谢公子怎么会给督主好脸色···

    若是按照以往对自家主子的了解,开阳深知此时最好不要打扰,但种种顾虑如此,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督主,我们是继续追上谢公子···还是先返回肃州?”

    其实开阳是不想提起再追上谢公子的,不说方才发生的惊变,还不知谢公子几时能消气;但是督主的身子,怕是也不能强硬赶夜路翻山越岭;其他锦衣卫兄弟更是如此,他们可没有征西军将士那般精湛的骑术,更不擅骑马翻山越岭追人。

    再者开阳也知道了自家督主午膳时给谢公子下软筋散之事,只怕当时谢公子就动了怒,这才有他悄然离开之事;然后自家督主追人便好好追,追上了好好解释清楚便是;偏因为江越的几句激将之言,自家督主真上了套,发展到如今不可挽回地步。

    啊呸···开阳直在心里唾弃自己,怎能这般想自家主子呢;不过是督主将谢公子看得太重,才会中了江越的算计;越是牵挂越容易乱了阵脚,自家主子便是如此。

    开阳倒也想抱怨谢公子几句,可只要想想那人面颊上被督主划伤之处深可见骨···一时也没脸抱怨;且他也清楚,当时若不是谢公子挡那一下,还不知江越该是何等严重的伤势···那人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自家督主又该承担何等罪责。

    正是明白谢公子便是对督主失望,还不忘理智行事,顾念督主如今的一切···也才会直接挡在江越身前,自己反倒被伤了脸颊;然而,胆大包天抬眼看向主子越来越面无血色,开阳只觉自家主子怕是又想偏了。

    督主不会以为谢公子挡在江越身前是因为待那人的情意罢?

    越想越觉得怕真是如此,开阳只好绷紧头皮再次劝解自家主子;把他想到的谢公子为何这般行事都告知主子,最后肯定点头。

    “督主您想想,谢公子的所有经历您都调查的一清二楚,若是他真的待江越不同,哪还有与您拜堂这事儿···属下以为谢公子虽是被您伤了心,却还是惦记您与维护您,这才会情急之下挡剑。”

    越说越是笃定:“叫属下看,谢公子平日里那般浅淡之人,唯有在督主您面前不同,更像是有了鲜活劲儿;可见谢公子只是被您今日所为暂时伤了心,他心里还是只有您一人。”

    这有什么的,枕边人闹点矛盾争端多正常,待督主解了肃州大事···若是谢公子还不回京,督主也可以主动点,姿态低一点,亲去将人好生哄回来便是。

    陆寒尘终于有了反应,凤眸明灭,嘶哑问:“你说阿月心中只有我一人?”

    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九千岁竟是忘了平日在心腹面前的自称给,直接用了个我字。

    开阳连连点头,动作不可谓不重;此时只有这般劝慰自家主子才能听进去,先把人劝回肃州再说以后;若是督主真有个好歹,他该如何与其他兄弟交代,玉衡就能扒了他的皮。

    正要再说其他,顺道吩咐跟来的兄弟们准备回程,开阳的面色急变,眼瞳紧缩;只见自家主子长长吁出一口气,这口气因寒气凝成的白雾还未散尽,紧接着督主便喷出一大口血,轰然倒地······

    第 136 章

    已经打马下了半山腰, 在山谷疾行的谢令月桃花眸直视前方,面容淡淡。

    着急的谢七追上主子,在马上迎风便喊:“主子面上的伤口颇深, 如此寒夜疾行, 恐生出冻疮···这群山中也有猎户,不若找一户人家歇一日再行?”

    自己主子不在意, 谢七却担心死了,那伤口就在面颊上;只需看一眼,谢七便能判断,便是伤口好了, 怕也会留疤;若是再生出冻疮, 只怕留疤的地方会更大。

    主子原本是天人之姿,若是面上留了疤痕, 谢七不敢想主子之后该如何见人,更不知他们该如何与国公爷交代;他们这些暗卫留个疤再平常不过, 可主子是国公爷嫡长子, 更莫提主子谋划的那些,若是功成,一个面上有疤的开国帝王亦会遭人诟病。

    因而, 明知主子此时怕是心境极差,谢七还是硬着头皮劝说几句;便是镇北关那里再急, 也得等到征西军到了才可作为,明显大军的速度赶不上他们抄近路,歇息一两日并不会误事。

    最多, 他们再启程时快马加鞭便是。

    且谢七虽然方才未曾听到主子与督主说了什么, 主子与督主说话时也十分平静,但他就是本能的知道现在的主子怕是心潮起伏;又是面颊有伤, 又是心境不平····还要赶夜路疾驰,谢七如何不担心。

    主子的安康才是他们最大的责任。

    谢令月是个听劝的,也知晓自己面颊的伤势,这般简单包扎后再寒夜赶路,还是马上疾行,只怕明日便会生出冻疮,才是真正的麻烦,因而给谢七传令。

    “先派几个人前方探路,不必惊扰其他人家,找个暖和点的山洞,提前生火便是。”

    谢令月自己是不在意面上的伤口,便是留疤了,他是男人,怕什么;然他如今在大宣,古代人最是注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别说日后见到爹娘平白惹他们担心,母亲怕是还要哭几场,能避免则避免。

    何况谢七说的也对,他们本就是抄近路,便是停留一日,也比征西军先到镇北关;但谢令月还是担心身后那两方人再追上来,索性再往前走一段,找个隐蔽之处歇息。

    谢令月自知,他如今心绪不宁,确实不应再驾马翻山越岭;很多时候,与己方便也是与人方便,何必叫谢七几人担惊受怕,最后还要被父亲责怪;是他自己的选择,无论什么后果都应该他自己承担才是。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落脚,谢十九几人已将里面简单收拾干净,燃起火堆;谢令月面上还缠绕着裹伤的细棉布,他也没觉得不适,坐在火堆前怔怔出神。

    干燥的树枝被火烧出噼啪声响,就如谢令月此时的心境,难以平复;当时他与陆寒尘说的平淡,殊不知他亦是心如刀绞,此时亦是心潮起伏,却···不悔。

    但陆寒尘是他两世唯一爱过之人,心里决定分开,却还是忍不住的担忧;也不知那人那般心性,在自己离开之后又会如何,会不会怒急再迁怒旁人,或是捶打山石泄愤,若是再受伤了···

    恰谢十九几人煮好了汤饼,他们离开时谢峰都给准备的妥当;谢七双手端过来一碗,见主子接下无声松了口气;待主子喝完,这才期期艾艾张口。

    “十九几人离开时谢峰大夫给备足了药,方才主子只是简单包扎,不若···不若此时属下再重新查看,换咱们自己的药稳妥些?”

    这些人是有多惦记他这点伤啊,谢令月无奈:“谢十一不是随身都带着小铜镜,取来我自己看便是。”

    主子总算是在意面上的伤,谢七再欢喜不过,匆匆过去取来,也没想过主子是如何知道谢十一这点小癖好。

    接过一面手掌大的铜镜,自己拆了棉布,谢令月就着火光看起伤口;双眉微蹙,难怪谢七几个一路忧心,果然是深可见骨;这般的伤势,留疤是必然,任是谢峰能妙手回春,也不可避免。

    见主子对着铜镜出神,谢七犹犹豫豫,终是闭眼大胆道:“主子原是天人之姿,便是···便是面上留疤了,亦无损主子风姿!”

    对!就是这般!睁开眼的谢七还重重点头,力争让主子看到他说的都是出自真心。

    谢令月无声叹息,他是真的不在意面上留疤啊;谢七几个的反应,倒是让他再一次认清自己是在古代。

    “问问十九,谢峰给他们准备的药材中,可有朱砂?”谢令月语气淡淡,既然大家都担心,不若解决了这个问题便是。

    一旁凝神听主子说话的谢十九忙过来回话,谢峰还真给他们备了点朱砂,谢令月颔首:“天亮后,十九再出去寻些茜草根回来。”

    谢七稍通些医理,想到主子要的这两样,犹疑道:“主子可是想趁着伤口未愈合,刺青?”当即便又摇头:“主子不可!”

    大宣是有刺青,可那是重犯或是军中将士才有的;主子若是面上有刺青,别人又该如何看待,平白多出多少揣测···那还不如直接留疤呢。

    谢令月亦想到了谢七担忧的,微微摇头:“我想到的刺青与那些不同,算是···一种美化手段?”

    对着铜镜看的清楚,幸好只是一道剑伤,伤口齐整,又是在左眼尾之下···若是借鉴前世那些现代纹身设计,根据伤口想出一个图案,不也是一种别样的美观?

    且谢令月记得清楚,大宣如今的刺青只有用松树汁染出来的墨青色;之所以他问起朱砂和茜草,就是想要做一个朱红色的刺青;他的肤色玉白,朱红色刺青或许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可安慰之后见到的父母与长辈。

    谢家暗卫里就有善于用飞针的人,工具和材料都是现成,正好他还要在这里歇一日,两全其美的办法;再则,谢令月需要用疼痛转移心间的疼痛与窒息。

    不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折回去寻找陆寒尘。

    有了主子的吩咐,其他人各自准备和寻找需要的东西,谢七则抖着手照主子的吩咐给针消毒,再对着主子在地上画出的图样一一下针;这可是主子的面颊,稍有不慎他都无法面对自己,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谢令月原本想的很好,针刺时的疼痛可以转移心里的各种念头与疼痛,却发觉原来根本不是如此;大抵是前世经过太多次手术与抢救,便是此时并未用麻药,面上的痛意对他来说便如被猫抓了一下,可以忽略不计。

    倒是心间翻涌的更是激烈,可谓是天人交战;他自己的本意是与陆寒尘再无牵绊,却有一道声音不停问他:陆寒尘本就是自卑敏感之人,你这般说出绝情之语,可想过他能不能撑过去?

    好不容易打动了陆寒尘的心,也得到了他的爱,就这般决定分开,你可舍得?

    最让谢令月挂心的是,唯有他知道陆寒尘的身世凄惨,亦清楚这人经历过何等炼狱般的折磨···明明当初想的是要捂热这人的心,给他余生所有的甜···

    今日他却这般狠下心肠说出分开之言,不顾那人百般挽留,谢令月如何不心痛和煎熬;若说他心里真的对陆寒尘没了情意,大抵谢令月也不会这般煎熬,分明他此时脑海里与心头皆是那人的一颦一笑,想···若往日那般将人拥在怀中。

    可陆寒尘这几日所为,尤其今日所为,是真的触碰到了谢令月的底线;他可以接受爱人是个敏感多疑的,亦可以接受爱人有些时候的不讲道理,哪怕今日陆寒尘伤到的是他······

    却不能赞同陆寒尘因私情而废公,甚至因冲动无视家国百姓···这是谢令月最不能接受的一点;他是真的累了,这般一直给他安全感,陆寒尘却一再怀疑他的真心,一再闹出事端。

    谢令月明明是个再理智不过与清冷的人,为了两世唯一的爱人,做出了这么多的改变,得到的却是枉然与徒劳;不,也不能说是枉然与徒劳,而是他不知以后还要多少次面临今日这般情形,偏他谋划之事还避免不了与人相交。

    如此,谢令月宁可痛定思痛当断则断,他不可能置谢家人不顾,不可能停下脚步···

    天光大亮,谢令月面上的刺青已完成,谢七小心翼翼撒上药粉包扎好,终于可以抬手擦一把脸上的汗珠;心里却对主子更是敬服,硝石磨面,又撒上汁水···自始自终主子都面不改色,更不提疼痛出声,主子的忍痛能耐,他们这些暗卫都不及。

    不只谢七如此想,谢十一等十余人此时也是这等想法,他们可是亲眼见了主子刺青的过程,自认做不到主子这般的面不改色。

    但他们更好奇的是主子究竟刺了个什么样的图案,竟是没有一个人认出,包括谢七。

    谢令月并未告知他们,他是根据伤口设计了一朵直线形抽象的彼岸花;当时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个,好像他对陆寒尘的情意与煎熬,明明花色艳丽,却是花叶不相逢······

    第 137 章

    面颊上的伤口原本就严重, 谢令月又做了刺青,如今偏还是隆冬时节,最是需要做好御寒准备。

    因而他如今面部眼眉之下, 鼻孔之上都被细棉布缠绕, 遮的严严实实;谢七几人看了只觉心头沉重,唯有谢令月对着铜镜却只想笑, 倒叫他想起了前世记忆中的木乃伊,若是身上再绑得严实些,可不就是那个形象了么。

    谢令月竟是不知自己此时还能苦中作乐想到这些。

    一整夜他不曾合眼,谢七几个又何尝有机会合眼;既是决定今日歇息, 便叫谢七排好值守之事, 将手中的小铜镜还给谢十一,谢令月躺倒在火堆旁的杂草堆上阖目, 其他暂时不用值守的暗卫也在山洞内各自找好位置半坐闭眼歇息,山洞内除了还在燃烧的火堆偶尔发出声响, 一时安静下来。

    连着多半日与一夜的奔袭, 又有疼痛加深,谢令月这一觉睡的并不算安稳,直到午膳时分才被谢七唤醒;深山里最不缺的便是各种野味, 谢家暗卫的身手自然不用怀疑,因而谢令月醒来便看到他们几个已是烤好野味。

    大抵是顾忌谢令月的伤势, 谢七几个还细心挖了点野菜根,煮了点清淡的汤饼;便是给谢令月呈上来的烤肉,也是只有一点淡盐味, 足见几人的细致与妥贴。

    用过膳食后, 将山洞清理干净,待谢令月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 其余暗卫除了两个在洞口附近值守的,剩下几人皆靠壁半坐歇息,唯有谢七等在火堆旁。

    见主子回来,忙奉上一杯热水,还将谢令月方才坐过的草堆整理一番;少不得又操心几句,道主子面上如今沾不得水,这几日便将就些,莫要再洁面···

    谢令月一边颔首一边坐下,双手伸在火堆上驱除寒意;不用谢七提醒,他亦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从他穿进这具身体之后,已是连着几次受伤,原本在梅园的伤势还不曾好全,如今面上又有伤,可···真是多灾多难。

    见主子并无不快,谢七在一旁坐下后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一句:“主子,今后···今后我等该如何待督主?”难道还要将那人当作主子般对待么,谢七心里是不愿的。

    昨夜他便想问这个问题来着,怎奈主子要做刺青,他亦不敢分神;今日难得清闲,主子的面色看起来亦是松快几分?

    虽则主子如今面上都包裹细棉布,属实看不出主子的面色,但谢七就是通过主子的眉眼确定几分,这才大胆问出口;这般问也是有缘由的,原本主子与督主是夫夫,还亲带督主去云州见过了崔府长辈,亦吩咐他们将督主当作主子般看待与尊敬。

    可如今主子几次三番因为督主重伤,今次面上的伤还是督主亲手划下,旧伤加新伤,谢七还如何能将那人当作主子般看待;昨夜虽不曾听清主子与督主说了什么,但凭督主当时的反应,谢七心里是极想主子能与督主分道扬镳,自此分开。

    跟在主子身边多时,谢七亦明白主子对督主的真心;他心中是这般祈愿,却不知主子是不是舍得;因而这一问,既是请示的态度,也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说实话,他很希望主子能说出他心中期盼之言,督主不值得主子的真心。

    “我与督主···”谢令月桃花眸盯着火堆,微微启唇,声音低不可闻又道:“自此一别两宽,日后互不干涉。”

    话是这般说,谢令月却还是叮嘱谢七几句,日后若是见到督主,也当以礼相待;他自以为与陆寒尘的分开是心平气和,便是两人以后都不能携手,可曾经的情意与真心在,他的属下自当尊敬陆寒尘。

    却···不必再为那人出生入死。

    这一分开,陆寒尘自当还做他的九千岁,周旋于帝王与朝堂之间;而谢令月自己也将有很多事需要操心,甚而还需他亲自领兵作战,亦是无暇分神;如此,这一生,还不知他与陆寒尘可有再见之日。

    曾经的真心与情意做不得假,便是再无相见之日,谢令月还是不改初衷,希望陆寒尘余生安稳;因而才这般叮嘱谢七,日后自当对督主以礼相待,若是恰逢那人遇险,亦当尽力相帮。

    这大概便是相忘于江湖最好的诠释了罢。

    谢令月自始自终都记得,原剧情中陆寒尘是因对李昭辰的情意无望,又不愿被炼心折磨才选择从容赴死,成全李昭辰的贤明;而如今因为他的介入,陆寒尘的炼心已解,又认清了李昭辰对他只有利用之心···想来这人再不会如原剧情那般的结局,只要陆寒尘不想,大抵再没人能取走他的性命。

    如此,谢令月也算达成最初对这人的心愿,便是如今因为两人的观念与意见不合而分开,谢令月亦能在心间叹息一声:对于这段感情,自认无愧。

    若是还放心不下,待两三年后,他这边初定局面,亦可分出人手暗中相助陆寒尘,总之谢令月希望自己所爱之人余生无忧;而他忙碌的这两三年中,景昌帝一时不会驾崩,陆寒尘只会游刃有余。

    你若是问谢令月,明知原剧情,难道就不担心他与陆寒尘这一分开,待回京后陆寒尘会不会又被李昭辰的挽回给蛊惑,又如原剧情那般的结局;谢令月心中笃定,绝不会;便是如今分开了,他亦相信陆寒尘,这人就不是个吃回头草的性子,更何况他与李昭辰就从未开始过,何谈情意。

    且谢令月更相信陆寒尘后来对自己动心不是假的,对自己的情意也不是假的;有过自己这样全心相待的爱人,陆寒尘如何分不清李昭辰的虚情假意,又怎会重蹈覆辙。

    也正是笃定陆寒尘对自己的情意,谢令月才会这般煎熬,几次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要跃上马背飞驰回去,将那人紧紧拥在怀中;然而心中的底线与理智又一再提醒他,他与陆寒尘的观念不同,便是两人和好,经此一回,陆寒尘心中的紧张感更甚,只怕之后再有争端会比这一回更严重。

    最重要的,这一次牵扯出的几条人命,便叫谢令月难以放下心中芥蒂,哪怕那几条人命不是他自己的属下,谢令月亦心中愧疚。

    罢了,既是已做了决定,便当清醒些。

    谢令月还有更大的私心,他这一走,征战西域与北漠,还不知面临多少艰难险阻;若是不与陆寒尘分开,以那人的性子,怕是无心他在朝堂的根基,想与自己携手作战,谢令月如何舍得爱人跟着自己涉险,又如何舍得陆寒尘因为他丢了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

    便是谢令月自己对谋划之事信心十足,可也不是一蹴而就便能功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谁也不知中间会有什么变数,或者等待谢令月的便是尸骨无存···

    这一点顾虑便足够谢令月舍不得爱人跟着自己犯险,明明那人已是大宣当朝九千岁,权柄与地位都有;若是因为自己而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谢令月便是死也难安。

    这般细细想过,反倒觉得如今这般分开更好;陆寒尘再不会重蹈覆辙,少了对谢令月的牵挂,反而更能放开手脚,做回那个声名显赫与睚眦必报的九千岁。

    这才是陆寒尘该拥有的一切。

    而不是因为牵挂谢令月的东征西战而寝食难安,更不是陪着谢令月一同涉险随时面临性命之忧,谢令月自认他还不值得陆寒尘如此;且他一直坚定,相爱的两人应该并肩携手,却不应该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所有,这不是真正相濡以沫的爱。

    就在谢令月心中念头百转时,洞口外传来呼喝声,谢七与其他人当先急速奔出,只留谢十一守在主子身边;谢令月亦回神,凝神细听,马蹄声轻缓而来,并不是疾行的速度,亦不是成群结队而来。

    桃花眸流转,难道陆寒尘真的追上来了,只带了几个随从?

    可呼喝声之后却再无打斗动静,细听之下还有问候声;谢令月微不可见摇头,不是陆寒尘;他很清楚,谢七几个如今正对陆寒尘满腹怨言,若是这人来了,这几个少不得与锦衣卫动手。

    稍顷之后,谢七当先进来回禀:“主子,是征西将军带着几个随从找到我们的行踪。”

    谢令月摆手,还未说什么,便见江越还是昨夜分开时的白袍银甲装扮,只是束发稍显凌乱,显然这人是奔忙而来,并不曾歇息整理仪容。

    看到谢令月面上缠满细棉布,独自进来的江越瞪大眼睛,疾步上前,急切问:“清尘面上的伤可是又严重了些?”

    不只声音急切,甚至抬手欲抚上去一探究竟,只怕他这时以为自己是个医者,看一眼便能叫谢令月的伤势全无。

    谢令月不动声色后仰,避开这人的动作,桃花眸清淡看向他,提醒这人的动作未免太过亲近。

    第 138 章

    淡声说了伤口并无大碍, 谢令月并未告知江越他在面上刺青之事,只说天气寒凉,担心生出冻疮, 才包扎的严实了些。

    且这般包裹严实些也有好处, 到了镇北关,无论杨崇武如何猜测, 恐怕也想不到他的身份,更方便行事;江越跟着颔首,确实如此,若不是他与这人熟识, 怕也认不出他就是谢令月。

    “京都那边, 清尘可都安排好了脱身计划,可需要我的人帮你扫尾?”虽然不舍这人彻底脱离大宣的身份, 江越却也知道自己拦不住,那还不如示好, 说不得能得他记挂几分。

    说完还担心谢令月记挂征西军之事, 主动告知他已传令,前锋营与骑兵营照旧是急行军速度,约在三日后便可到镇北关;而他只带了几个亲卫前来寻人, 因不放心谢令月面上的伤势,也担忧他彻夜疾行, 生出冻疮才是此生遗憾。

    这一番好意,谢令月又如何好意思计较心中对这人的一点芥蒂;便是江越有心挑拨与激将,若是陆寒尘深信自己, 又怎会发生此等惊变;谢令月明白, 这是陆寒尘心性所致,如何能因此责怪江越。

    还是那句话, 若陆寒尘连这点小计谋都看不清,或者是他心性所致的冲动,若是不记住此次的教训,还不知那人日后会捅出多大的祸事,只愿陆寒尘经此一事后能改一改他的心性与冲动行事。

    “湛霆的安排再妥当不过,与我计算的日程差不多。”谢令月面上裹着细棉布,还有刺青的疼痛,一时也做不出多余的表情,只听得语气清淡:“京都那边我都已安排好,不必湛霆再派人。”

    心中已是打定主意,待镇北关事了便抽身,还不知何日会再与江越重逢,谢令月本着能少一事是一事的原则,不愿麻烦于人;且景昌帝虽然信任英国公府,却也必然有眼线,何必给江越增加不必要的帝王疑心与麻烦,欠下的人情越多越还不清。

    再者,谢令月很清楚谢家在京都的底蕴,亦相信侍书几个,不过是借着意外脱身而已;只要知道底细的陆寒尘与江越不多事,瑾安郡主意外身死这件事,引不起帝王多少怀疑。

    当初帝王顺水推舟给陆寒尘赐婚,又何尝想不到九千岁树敌颇多,瑾安郡主作为九千岁夫人,被九千岁的仇敌谋害再正常不过;且谢令月定下的时机还是九千岁不在京都的时候,瑾安郡主为夫君上香祈福实属人之常情,意外身死亦是顺理成章。

    而谢令月笃定陆寒尘不会多事,便是那人因自己的断情而满腹怒气,可念着他数次不顾生死相救,还有往日的那些情意,陆寒尘不会扰乱他的安排。

    “湛霆动身时···”犹豫片刻,谢令月终是问出心中最担忧的:“可曾注意到督主,他···可还好?”

    江越抬眼,这人果然还是放不下那个阉人,即使昨夜谢令月亲口说出断情之言;眼睫低垂,怔怔看着眼前的火堆,几息后还是告知,他离开时陆寒尘还站着愣神,看起来并无异样。

    微微松了口气,谢令月只担心那人急火攻心,引起气血乱窜,莫要身子再出事;既是江越这般说了,也就是陆寒尘还算能平静接受两人分开,如此也能放心一些。

    转头看了眼周围,江越是独自进来的,原本在山洞内歇息的谢家暗卫都避了出去,只有谢七守在洞口;江越这才直视面前人,问出心中盘旋许久的疑惑。

    “我有一问,清尘可能为我解惑?”

    谢令月微微颔首,桃花眸泛起淡淡疑问,不知是什么问题令这人如此纠结。

    他这般痛快,江越也不再犹豫;他只是想不通,谢令月这般的家世与才情样貌,为何偏偏对陆寒尘那阉人情根深种;陆寒尘凭什么呢,仅仅是谢家进入北镇抚司的那点援手之恩,便能值得谢令月如此倾心相待?

    江越不信,更想不通,才会有此一问;他想弄清楚,到底在谢令月心中,他江越差陆寒尘那阉人什么。

    原来是这个问题,谢令月恍然,并不觉得奇怪;当初他与父亲谢楝禀明此事时,父亲亦问过这个问题,后来三叔谢栋也问过;大抵所有人都想不通他为何独独钟情陆寒尘,便是喜欢男子这件事为大部分人不能接受,可凭借谢家的地位与他自己的样貌,想找个完美男子相伴亦不算难事。

    “可能你们所有人都觉得陆寒尘身有残缺,还是个阉宦,便不配得到一份情意,更莫提还是我这般的人交付出的真心···”桃花眸看着火星,谢令月语气平淡。

    “然在我心中,从未将他的残缺视为缺陷;我爱他只因为他是陆寒尘,无关他是否身有残缺,是否背负诸多骂名。”

    古代人婚嫁讲究门当户对,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到了谢令月生活过的前世,人们大都延续了这种观念;因为人们深信只有门当户对的两人,三观与思想才最接近,无论是当事的两人,还是双方的长辈家人,不会生出太多摩擦与矛盾,更不会有利益冲突,相反还能创造出更多的利益。

    便是堂妹给他读过的很多小说中,亦有此种观念的影子,甚而发展到两人的相貌、能力等等也要相匹配···谢令月将这种观点定义为平配理论,就是人们更愿意看到无论哪种条件都是完美的两人在一起,称这种才是完美的爱情。

    因而他听过和看过的诸多小说中,男女主或是两个男主,必然都是全条件的完美;就是他穿越到如今的大宣,原本的两个男主李昭辰与白清涟亦是如此,大抵这才是人们心中最理想的感情搭配。

    谢令月并不反对这种观念,人都有爱美之心,谁都想看到完美的花好月圆;或是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达不成圆满,便借着小说剧情中喜欢的男女主或是双男主的完美爱情,慰藉心中的点点遗憾,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他也不是非要标榜自己与众不同,偏要反对这种平配观念;不过是得知自己穿越到这个架空世界后,想起心中曾经对陆寒尘这个男配的怜惜与惋惜;见到人后又一眼钟情,更加笃定心中情意,就是这么简单。

    捡着能说的,谢令月大概对江越解释了一遍,总体意思不变;他不是非要挑战礼教,也不是因为怜惜陆寒尘的身世而自降身份俯就,不过是见色起意,大婚后生活在一起,更是确定了这个人,只是因为他是陆寒尘,换作他人都不行。

    越听江越心中越是滚烫,果然他还是看低了谢令月;原来根本就没有他曾揣测过的那些,什么对陆寒尘权势的利用,什么对陆寒尘的怜惜之心···

    如今江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谢令月根本就不曾想过利用陆寒尘,否则也不会几次三番不顾生死相护;怜惜之心或许有,却也浅薄的很,倒是谢令月如今的解释才更说得通。

    更嫉妒那阉人了好吗!

    “清尘便真的不在意陆寒尘对你造成的那些伤害?”之前的中秋灯会,前些日子的梅园之战亦有陆寒尘不听劝的原因,还有此次,这人面上的伤口可是陆寒尘亲手划下,便真的一点芥蒂都不曾有?

    江越不信,怎么会有人这般交付真心的。

    “一开始便是我自己的选择。”谢令月语调低醇:“想来湛霆应是也察觉到了陆寒尘开始是心悦蜀王殿下的。”

    是他自己明知陆寒尘有心悦之人,偏要见色起意争一争,那么有什么后果都是他应得的;中秋灯会重伤之后,谢令月并无怨言,那时陆寒尘一颗心还在李昭辰身上,下意识救那人才是正常反应,正如他自己下意识选择救陆寒尘,都是心之所向的选择而已。

    肃州之行,虽说陆寒尘并未全听他的劝告,可那人也相信了自己多半的话语;这可是古代,陆寒尘是真正的权臣,能听进他这个从未踏入朝堂的少年郎大半言语,已是交付后背的信任,因而谢令月心甘情愿与他一同赴险。

    至于面上的伤口,谢令月并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陆寒尘对他没有全心的信任,还有那人的漠视人命与冲动行事。

    江越快要嫉妒死了好么,都这样了,谢令月竟然还是对陆寒尘那阉人毫无怨言;他这般平淡,若是陆寒尘了结肃州之事后再追过来,谢令月是不是很快便能原谅那厮,与他重拾旧情?

    这可不是江越想看到的,否则他昨晚为何宁愿冒着被谢令月芥蒂的风险,也要对陆寒尘加以挑衅;若是谢令月对陆寒尘的心意坚定,两人真的重拾旧情,还有他江越什么事!

    狭长眼眸微转,江越直切要害:“那么清尘亦不介意因为陆寒尘枉死的几条人命?”

    怕这人心软,江越直接报出昨夜征西军死了五名骑兵,重伤七名,而锦衣卫死伤人数应是也不少于这个数目;一直秉承谢家信念与教导的谢令月,难道真的不在意这些人命,轻易原谅陆寒尘那阉人?

    谢令月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桃花眸直视这人,问出一个出其不意的问题:“陆寒尘曾多次与我言,湛霆心悦于我,可是如此?”

    第 139 章

    猝不及防被心心念念之人问出心中所想, 江越愣怔,一时竟忘了该如何回答,头脑唯有空茫。

    谢令月又问了一遍:“湛霆, 陆寒尘说的可是虚言?”

    并不是忽然有此一问, 之前陆寒尘提及此事,谢令月并不曾在意;一则他清楚自己待江越只是世交, 最多不过念及自己对这人提出日后保下陆寒尘的要求,从而维系几分交情;二则,谢令月坚信自己对江越及英国公府的判断,这人不会做出令爹娘失望伤心之事。

    可昨日之后, 他却不由得怀疑自己坚信的第二点, 否则怎么解释江越在昨夜的表现;若无私情,江越怎会在如此关键时刻挑衅陆寒尘, 难道他不清楚镇北关的危急。

    因而谢令月直接问出是陆寒尘所言,他想知道是不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 江越在陆寒尘面前直言过, 那人才会一直耿耿于怀;若真是如此,谢令月觉得自己昨夜对江越生出的一点芥蒂也不算冤枉与他,反倒更觉自己粗心而愧对陆寒尘。

    既然心悦之人问出, 江越当然不会否认,定定看过来, 语气肯定而迫切:“是,我心悦于你,清尘。”

    还真是如此, 头疼, 谢令月想要抬手抚额,忽而想起自己面上裹着的细棉布, 遂作罢,正色回视:“我不明白,从与湛霆在皇觉寺相遇始,自认行止并无半分不妥···且我对陆寒尘的心意众人皆知,相信湛霆你也看的清楚,为何?”

    前世不曾体会过情之一字,这一世初见陆寒尘便陷了进去,谢令月并不知很多人的动心是毫无缘由可言;他只知道自己不曾做出什么令江越误会的言行,若说这人如自己对陆寒尘一见钟情罢,谢令月不信。

    他对陆寒尘可以说是见色起意,可谢令月更清楚是源于自己通过原剧情对陆寒尘的了解,才会有一见钟情;且也不是无缘无故的纠缠,陆寒尘当时提出的条件正合他的心意,他们俩算是一拍即合,才有后来的情根深种。

    然而江越这里,谢令月自认清正,亦把握了分寸,才会想不明白;原剧情中算是直男的征西将军,怎的莫名其妙就弯了,难道是因为他利用江亭而提醒的救命之恩?

    那这也未免太过荒谬。

    前世听多了堂妹读过的小说中,男女主因为救命之恩而互许衷情,还有那些认错救命恩人从而认错感情的戏码···谢令月当时是持怀疑态度的,若那救命恩人是个俊男或是美女,一见钟情还有可能;试问对方貌丑无盐,或是老翁老妪,还有以身相许的戏码?

    大抵谢令月太过理智,曾想过若是他的话,更多的可能是用利益回报恩情;因而,谢令月更相信见色起意,这才是饮食男女最先关注的点。

    正如他对陆寒尘,便是因为原剧情了解和怜惜这人,假若陆寒尘不是这般惊艳相貌,谢令月在北镇抚司不会顺水推舟答应他的条件;更多的是再想法子周旋,以利益打动那人与他合作,双方共赢;最多,日后可能会施以援手,感情绝不会有。

    他就是这般清醒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那么江越是为什么,难道这人看不出他的性子与行事,以为他能舍弃对陆寒尘的心意,转而接纳江越的感情?

    江越看过来的眼神深邃:“清尘自己都说了,你对陆寒尘动情只是因为他是陆寒尘···那么我怎不能只因你是谢令月而动心?”

    方才谢令月回答他对陆寒尘的倾心,虽则江越听的心头难受,却也深有同感;谢令月所言分明就是他江越的心思,喜爱一个人哪来那般多的缘由呢;只因这个人是谢令月,无关他是男是女,更无关他是不是身有缺陷。

    只要是这个人站在眼前,江越便觉心间胀满,鼓噪又急切渴慕···若是能将这人拥入怀中,大抵便是世间最美满之事。

    谢令月是真没想到,自己的说辞竟被这人原封不动搬过来,可真是懂得学以致用;但他不会怀疑江越的话与他的心意,还是那句话,谢令月尊重每个人的感情。

    “湛霆可还记得皇觉寺时,你曾问过我男子之间的情愫。”谢令月也是忽然想起,旧事重提想要这人看清他真正的心意,因而语调平缓:“那时湛霆大抵是好奇令弟江亭,还有我···为何独独钟情男子,当时我便为你解释过几句。”

    江越颔首,他当然记得;也是因为那日的对话,他才能那般快认清自己的心动与心思;还记得当时眼前人说他是一开始就确定喜欢的是男子,才有他对陆寒尘的一见钟情,想来清尘那时便注意与自己相处的分寸,如今他旧事重提难道是想打消自己的念头?

    那要叫他失望了,江越暗自琢磨,好不容易盼到这人与陆寒尘那厮断情,他只会更有盼头,怎舍得凭着这人几句话就放弃心中念头。

    从察觉自己的心意之后,几乎每个夜不能寐的时刻都是辗转反侧,便是···便是偶尔自己释放欲望时,脑子里与心间想的都是这人的身影···江越只觉谢令月如今已是他的执念,怎么可能放手!

    显然谢令月想不到江越此时心间百转的念头,还按着自己的思路说话:“譬如令弟江亭,譬如我,都很清楚男子之间的床第之欢,亦清楚自己的体位,绝不能勉强半分···然而湛霆你明显不知这些,你可知你便是喜欢男子,也不该是我?”

    既然说到此处,谢令月不介意说的更明白些,免得真误了此人,因而多了几分耐心,更没有甚么不好意思的念头;两人都是大男人,说的直白些反而更好叫这人放弃想法。

    “你我都是男子,我说话直白些,就是湛霆你偶尔释放欲望时,哪怕你幻想的对象是男子,也该是你在上位,我猜的可对?”

    江越眼神不自在乱飘,清尘怎的忽然说的这般直白,这也太直白了些罢;他自认是久在军中的糙汉子,也听多了军中将士的浑话,可也没有谢令月这般能坦言说出这些。

    怪不好意思的还···

    眼神虽然乱飘,却不耽误他连连点头,就是清尘说的这种;好几次辗转反侧后,冷水也浇不灭心中渴慕时,臆想与春·梦里都是他将眼前人压在身下。

    “那么我也不隐瞒于你,男子之间我是天生的上位,湛霆你该也是如此,因而你我并不合适!”谢令月最后总结。

    前世身边便有男子情侣,包括听过的那些小说中,是有人愿意为爱做零;谢令月对自己很笃定,他是天生的上位,让他为爱做下面的那个,绝无可能;若真是如此,他大概会封心绝爱,宁愿一直单着。

    大概会有人觉得谢令月是不是因为陆寒尘的身有残缺才会这般笃定,甚至有欺负陆寒尘之嫌;并不是如此,若说其他人谢令月不敢说了解,陆寒尘却是原剧情中就如此;不管他是不是身有残缺,从他的心性上来说,他心甘情愿享受下位的体验。

    这就是很多同性相爱之人中的属性分明。

    别看陆寒尘性子也强势,睚眦必报,但他的属性就是下位;若是按照前世的小说来形容陆寒尘,谢令月想他应该就是那种腹黑强受,还是个大美人受。

    恰好就是谢令月的心头爱,所以他才说他与陆寒尘是绝配;便是如今两人断情,谢令月依旧坚持这个想法;除了陆寒尘,他大抵再不会对任何人动心与动情。

    江越只愣怔一瞬,很快便回神:“清尘便这般确定?如今你与陆寒尘断情,若是日后你亦能欢喜我呢,便不能为我···”

    不待他说完,谢令月便摇头:“湛霆还是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属性这个东西很难说清楚,却也很分明;叫一个天生上位或是天生下位的人换个体位,应是如同折磨,我这般说你可懂了?”

    莫说除了陆寒尘之外的任何人谢令月都不会动情,便是陆寒尘没有残缺,谢令月也会与这人斗智斗勇争得上位,绝不会转变自己的属性;而江越说的这种可能更不会发生,谢令月太清楚自己的心。

    片刻后,江越恍然大悟:“清尘你说的所谓属性,是不是就如同男女之分,天生的男子绝不可能转变为女子,女子亦无可能转变为男子!”

    呃···这种说法也算是异曲同工吧,谢令月无奈点头;古代可没有性别这个词,亦没有变性手术这一说法,但江越用这种比喻属性的说法倒也算正确。

    江越很是想不通,原来男子之间的床第之欢还真有这么多的讲究;他以为两个男子只比身量与身形,最多还有体魄···很容易便能分得出谁是上面的那个,看来他还须多多了解这些。

    但这些又算得什么,江越以为很好解决,因而狭长眼眸乍亮,语调明快:“这有甚么为难的,清尘若是不愿委屈,你若真的能欢喜于我···”

    挠了挠头,还是继续道:“那换我做下面的那个亦可!”

    第 140 章

    只要是谢令月, 便是心间不适,江越觉得自己也愿意被他上;那谁让他对这人情根深种,就是非谢令月不可呢。

    这回换谢令月愣神, 他听到了什么?!

    不说这人的身高与身形, 不说他的性格与行事,堂堂征西将军, 竟这般简单就说出愿意为爱做下面的那个!

    谢令月都不知是该头疼,还是震惊于这人的心意;便是对自己再有自信,他也未曾想到江越会这般说。

    好头疼,到底该怎么让这人明白, 他们俩是真的属性不合;就算江越认清他自己确实喜欢男子, 也不该因为一时的不明白而在自己这里被耽误。

    谢令月亦笃定,江越绝对和他一样, 是天生的上位,这是一种类似于同性相斥的直觉;很多时候, 尤其是面对感情的时候, 谢令月绝对相信自己的直觉。

    此刻谢令月生出一种错觉,他好像是学堂里苦口婆心的夫子,耐心给刚入门的学子讲解;然学子显然初涉知识, 坚持自己的观点才是对的。

    罢了,已经提醒过, 江越若是坚持他自己以为的,这是他的自由,谢令月总不能说这是他的错觉吧;再者, 若是他直觉出错了呢, 江越真能为爱做下面的那个;谢令月自己做不到,未必江越做不到;只不过, 谢令月清楚自己的心意,因而不再拿属性说事。

    “湛霆此刻之言令我动容,然我亦不愿隐瞒于你;陆寒尘是我初初动心与动情之人,我对他的情意不敢说可跨越山海,却也此生只认准他一人!”

    江越急切道:“分明昨夜你们已断情,清尘,我听的很清楚。”

    “便是我与他因理念不合而断情,亦不会改变我的心意。”谢令月语调坦荡:“我亦知这一断情,或许我与陆寒尘余生都是陌路;若不是他,任何人于我来说都是将就,那我宁愿孤老终生。”

    桃花眸抬起,谢令月更为恳切:“两情相悦之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世间所有人眼中陆寒尘是阉宦,于我而言他却是这世间唯一那抹艳红;湛霆你是天之骄子,京都多少女郎的春闺梦里人,却不是我想要携手一生之人。”

    谢令月不会妄自菲薄谦虚自己不值得,直接讲明心思。

    无论是按照当下大宣人的观念,还是前世现代社会人们的观念,大抵所有人都会认为江越与谢令月才是真正完美的官配;然而感情之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谢令月当然清楚江越是多么优秀,可也只有欣赏与惺惺相惜。

    既然只谈属性这人并不在意,那就从根源上断绝这人的心意;谢令月并未说假话,陆寒尘于他而言就是唯一的那抹光彩,哪怕这人身有残缺,哪怕这人污名满身;可那又如何,谢令月就是爱这个人的颜色与身段,就是只爱这一人。

    再优秀的人出现,都不是谢令月爱的陆寒尘。

    昨夜说出断情之言后,谢令月便很清楚,这一生,他怕是又将注孤生;只有他自己知晓,除了陆寒尘,再不会对任何人动心与动情。

    因而,此时他选择对江越说清楚;无论江越多么耀眼,无论他多少真心,甚至愿意为爱做下面的那个···都不是谢令月想要的那个人,所以他们绝无可能。

    之前江越不曾对谢令月明言过心意,便是因为陆寒尘之言猜测过,谢令月也不好主动拒绝这人;此时既然这人表明心意,那就从根源上断绝这人的希望,谢令月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

    唯一令他一再犹豫,变得不像自己的,只有陆寒尘。

    狭长眼眸闪过痛色,很快便又坚定,江越艰难道:“清尘如今才年满十八,还不曾行冠礼,你便这般笃定···余生再不会为他人动情,哪怕你与陆寒尘再无可能?”

    江越认定谢令月不过是托辞,他如今年二十四,亦不敢这般笃定;不说日后会有多少变故,就是谢令月如今的身份也不可能;就算他已舍弃瑾安郡主这个身份,然他还是魏国公谢楝的唯一嫡子,还是嫡长子,他为一人孤独终老,魏国公与谢家长辈能答应?

    自古孝道大过天,江越不信谢令月会做出令爹娘伤心之事。

    果然还是个少年郎,凭意气说话,不过是为了拒绝自己,叫自己死心罢了;莫说谢令月说的不可能实现,就是他真能做到,江越也不可能轻易放弃,如此坚定的谢令月只会令他更喜欢。

    因而江越的态度也愈加坚定:“我知清尘你方与陆寒尘断情,一时不想再面对感情之事;你放心,我只是表明心意,叫你知晓我心悦于你;只管按照你心中所想行事,我有的是耐心,总能等到你愿意敞开心扉的那日。”

    话已至此,谢令月自认他已将态度表达清楚,而江越也坚持自己的想法,一时间谁也劝服不了对方;那便不管了,等到镇北关事了,谢令月便要离开大宣;再见面时,两人立场已是不同,谢令月不信江越还敢顶着压力喜欢自己。

    显然江越也想到了此节,狭长眼眸各种思绪流转,显而易见的失落;他是想到了谢令月一时不会接受自己的情意,却不知这人对陆寒尘那厮情深至此,断情了还是这般割舍不下。

    陆寒尘那阉佞究竟是哪来运气,平白叫人羡慕。

    眼见谢令月不想再提此事,可江越又不甘心,如此难得的机会,只有他与清尘面对而坐,偷得浮生半日闲,眼眸微转便又提起另一个话题;方才谢令月谈起男子之间的床第之欢那般坦然,且一听便知他极为了解此道,江越便求教一些细节。

    此生第一个动心之人便是眼前人,之前多次释放欲望时臆想的也是眼前人,从未想过与女子之间的鱼水之欢,江越深觉自己大概是没救了,如今只对男子才能生出冲动之心;既是如此,何不趁机多了解些,总没有坏处,还能叫谢令月放下心防。

    听他问出的问题,谢令月失笑:“令弟江亭亦好南风,湛霆何不多问问他,兄弟之间更该是无话不谈。” 江越摆手:“阿亭可没有清尘你这般周全,依我看,他那更是混不吝。”连个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更没有担当,江越可看不上江亭那点小心思,哪怕这人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眼眸亮起,说来也是怪哉,明明眼前人与自己的胞弟一般年纪···可江越不得不承认,江亭怕是连谢令月的一个指节都比不过;不只是才智与心计,更有为人处事的种种细节。

    想想自己刚从京都赶回征西军中,江亭抱住自己大腿哭嚎诉苦,心心念念要回京都···再想到赶至梅园时看到的谢令月,宛如地狱归来的修罗护在陆寒尘身前,完全不顾自己的生死···

    这才是一个男子该有的气概与情意,江越如何能不折服,如何能不生出想要据为己有的阴暗念头。

    莫说江越自己就是个有能耐的,就算他是白清涟那般的菜鸡,真要喜欢男子,也该是谢令月这般的,而不是江亭那个什么都扛不起的蠢货。

    难怪白清涟对江亭只有利用之心,江亭活该。

    既然这人主动问起,谢令月也不藏私,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男子之间情·事的要领一一告知;古人的生理知识确实欠缺,而江越显然是自己掰弯了自己,且这人待自己诚心,谢令月便倾囊相授。

    他是对江越无意,却也希望这人能一生顺遂无忧;若是日后寻到了真心爱慕之人,亦希望他们和美圆满;如今早些学会这些,江越亦能是个周全照顾枕边人的爱人,携手共白首。

    江越是真的被颠覆了认知,他是知道男子之间的床第之欢不同于男女之间;但他以为男子天生粗糙一些,体魄也更强健一些,应是极为简单,却不知要注意的事项远比男女之间更多,稍不注意便折损承受方的康健与寿数···

    难怪多少人看不上男子之间的情意,不仅是世俗观念所致,想来也有不少男子不注意这些,平白闹出人命与疾病有关;想到此处,再看眼前人,江越更是嫉妒陆寒尘,一个阉人竟是遇到了世间最好还最温柔的男子,更得这人倾心相待,凭什么?

    吐出来的话都泛着酸味:“清尘懂这么多,陆寒尘倒是有福气!”

    谢令月失笑:“倒也不能这么说,不过是我略通医理,知晓承受方的辛苦与疼痛;男子之间的情意本就难以坚持,若是上面的这个还不知疼惜自己的枕边人,那才是妄谈真心与真情。”

    江越哑然,所以这人才会对陆寒尘那厮有诸多宽容,甚至几次不顾生死护在那厮身前;此刻江越更是怀疑,谢令月难道真的是只有十八么,如此行事周全,莫说江越自认不及,便是他的父亲英国公怕也不及,魏国公到底是如何教导他的?

    也难怪谢令月不接受自己的心意,与这人一比,江越忽然想到谢令月是不是把自己看成一个毛头小子,只觉自己不可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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