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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1 章

    若说一开始陆寒尘是因为卫昭的提醒, 想用苦肉计打动谢令月,待到雪花飘洒许久之后,雍都的寒意侵入骨髓, 想要见到狼崽子的念头更为真切与迫不及待。

    一直就听闻漠北之地苦寒, 陆寒尘以为也不过比大宣京都的冬至日冷上三分足矣;如今他只站了这点时间,便觉身上僵冷···狼崽子却在这样的环境中东征西战近三年, 又该是何等的辛苦。

    此时的陆寒尘再无甚么心计,只想看看自己的狼崽子,可是又长高了一些,可是因为三年多的征战与艰险消瘦几分, 可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狼崽子也曾在鬼门关挣扎···

    想···紧紧依偎在那人怀中, 柔声细语问问他这几年过的可好,想听他用醇厚低沉的声音诉说对自己的想念, 还有对自己的情意···并不比自己这三年少一分···

    想听和想做的太多,天地间一切在陆寒尘眼中皆成虚无, 只有脑子里与心间的渴求越来越清晰:想见到心心念念之人, 想与他骨血交融!

    玉衡与天玑越是想劝他回驿馆,陆寒尘的心意越加坚定;与心上之人近在咫尺,再不是这三年间如无头苍蝇般乱撞着寻人, 只要能坚持住,陆寒尘相信定能见到狼崽子。

    宫阙之中, 谢令宸已是第三回问起,得知大宣的九千岁还等在宫门外,来回走动的脚步更添急躁:“来个人, 出去请九千岁先回驿馆, 就说陛下今日繁忙国事!”

    刚开始落雪时,谢令宸就得知陆寒尘还站在宫门外, 当时并未在意;今日在十里亭与驿馆,丞相大人已是说的清楚,和谈不成,大宣使团暂时见不到雍帝;陆寒尘不过是想来试试罢了,既是落雪,他那些属下也该劝说他回驿馆。

    因而谢令宸将消息拦下,并未惊动谢令月;且他想得没错,陛下如今有多少奏折要批,哪来的功夫见大宣九千岁;便是他们曾经有情,陛下也说了那是以前的旧事,不必再提。

    如今雪已下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将到亥时,那家伙已在宫门外站了近半日···瞧那身板也是个娇贵的,若真出了什么事,谢令宸可担不起这等责任;不说破坏两国和谈,谁知九堂弟心里又会不会怜惜,到时父亲又责怪自己多冤。

    吩咐之后,谢令宸转身直奔御书房,还是给九堂弟禀报一声的好;这种事,想来九堂弟自己知晓该如何处置,他还是别添乱了。

    听完堂兄说的,谢令月皱眉:“你的人怕是去了也无用···三堂兄给卫昭府里传话,叫卫兰陵来将人接回去。”

    若说雍都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劝得动陆寒尘,也只有卫兰陵这个至交好友;谢令月也不是不着急,可陆寒尘在宫门口这般站了近半日,只怕雍都权贵与大宣使团的人都得到了消息,此时他若见了陆寒尘,于自己并无什么,于陆寒尘的日后却更加被动。

    相信卫兰陵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谢令月才这般吩咐。

    出了殿外传令后,谢令宸又折返回来站在当地,欲言又止;桃花眸一直盯在折子上,谢令月也没有忽视堂兄的这番姿态,温言道:“三堂兄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谢令宸摸头讪笑:“那个···陛下明明也挂心九千岁,何不一见?”在谢令宸看来,九堂弟既然能在后半晌独自前往城楼上看了那么久,想来也是愿意见那人的。

    若是怕引起其他,他可以安排啊,禁军统领悄悄安排个人进宫,多容易的事;两人见上一面,该说的说开,陆寒尘也不会再这般鲁莽,九堂弟也不必再挂心不是。

    分明再简单不过之事,何必弄的这般麻烦。

    谢令月叹气,终是放下手中奏折,起身踱步,桃花眸却看向殿外:“若是事情真有三堂兄所言这般简单便好了···罢了,堂兄不必管此事,卫兰陵与卫昭可以处置好。”

    话音落,人已是出了殿门,看方向,去的又是神武门城楼;顾不得其他,谢令宸忙接过总管奉上的墨色狐裘追出去,看着堂弟披好,这才退下。

    走了几步不放心,又叫内侍取来一把伞,拿着便追上去;他也不敢惊扰谢令月,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万一九堂弟也跟着那人在风雪中站那么久···到时他总可以给遮伞挡着点风雪。

    如此,父亲与兄弟们总不好再说他这个禁军统领不称职了罢,说不得他们还会夸赞几句自己够心细,谢令宸忍不住自得。

    从城楼上俯瞰下去,此时的皇宫都笼罩在白雪之中;宫门前的神武大街更是白茫茫一片,只有宫门附近的灯笼摇曳一点昏黄光影,值守的禁军不时拍落肩头身上的落雪。

    正对宫门的那道身影,已是看不清墨色衣衫,头上与身上皆是落雪,依旧维持看向宫门口的动作。

    因是深夜,天地间本来就阴暗昏沉,谢令月这一次并未隐藏身形,直接站在城楼上的墙垛前,负手而立,桃花眸看向下方的身影,面上的表情却任谁也看不清。

    紧跟着悄无声息登上城楼候在不远处的谢令宸看到的就是堂弟的背影,负手而立,宽大的狐裘衣摆随着寒风荡起;整个城楼上都没有其他动静,只有雪花落下的簌簌之声,偶有风声袭来。

    不过片刻功夫,谢令月的肩头与身上也落满雪花,谢令宸几次欲言又止;探头看了眼下面的陆寒尘,整个人已是将被白雪覆盖;习武之人目力极佳,谢令宸能看到那人的眉眼之上都是雪花,九堂弟的功夫更在他之上,想来看的更清楚。

    如此,谢令宸还怎么好给堂弟遮伞,只怕自家堂弟恨不能以身相替;他这个时候做这些,岂不是多余?

    且此时谢令宸更为疑惑,若说堂弟心中真的没了陆寒尘,可他听了自己禀报后就来了此处,也不惧风雪冷冽;可若说堂弟心中有陆寒尘···难不成还真舍得这般看着下面的人快要冻僵了,依旧无动于衷?

    焦急了片刻,终于看到了卫兰陵与卫昭从马车上下来,谢令宸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有人能把下面那个家伙弄走,不然恐怕九堂弟真能陪着那人站在地老天荒;陆寒尘的死活谢令宸才不担心,他担忧的是自家的堂弟,若是染了风寒,明日早朝又有一堆哭求陛下保重龙体的老臣,烦人···

    从上面看下去,卫兰陵站在陆寒尘面前,显然正在劝说;一旁纤薄一些的身影正是卫昭,不只嘴巴张张合合劝说,甚至直接动手拉人,大有拉不走人不罢休的架势。

    桃花眸紧紧盯住下面几人的动静,谢令月薄唇紧抿,几次想要迈步下去,最后还是站在原地,呼吸更是微不可闻,像是担心惊扰下面之人。

    所以说人面临感情之事与心爱之人时就会失了平日的理智,谢令月站在数丈高的城楼之上,还有墙垛与栏杆遮挡,他若是不出声,下面的人根本就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却偏偏凝神屏气,目之所及只有下面那道身影。

    而此时的陆寒尘早已冻僵,思维与动作都变得迟缓,哪里还能如后半晌那般感知到谢令月又站在了城楼之上。

    “卫兰陵你不必再劝我!”嘴里呼出的白气化为冰雾,薄唇微启:“我不信清尘真这般狠心,今日定能见到他!”

    陆寒尘此时再也想不起其他,只有见到谢令月这一个念头强撑着,否则依他的身子此时早该倒地不起;再加上冻僵后变得沉滞,卫昭拉人的动作根本没有成效,这人是纹丝不动。

    “白日丞相大人不是已与你说过,陛下无暇分身,还是待宫宴时为好。”卫兰陵也没想到,今日的陆寒尘可不像是他平日认识的那个陆寒尘,这般的冲动与不计后果,难怪陛下传令叫他来接人。

    “再则,你与陛下还有误会不曾解开,你如此行事,岂不是有逼迫陛下之嫌?”卫兰陵如今已是雍朝皇商,且爱人还是雍朝的工部尚书,雍帝陛下的养弟,少不得多从谢令月的角度着想。

    “便是陛下不与你计较这些,可清阙既是真心想挽回陛下之心,也该为陛下考量;你这般行事,此时恐怕雍朝百官皆已得知消息,他们将如何看陛下,又会如何揣测陛下?”

    话虽然说的重了几分,卫兰陵却也知陆寒尘的心;想当初他返回云州,得知卫昭到了漠北之后,也曾日夜焦心,苦苦寻人;更何况陆寒尘是在与谢令月断情之后失了这人的消息,三年多他是如何焦急寻人,又是如何过来的,卫兰陵再清楚不过,因而又委婉劝说起来。

    无非是先随他回府,有卫昭与陛下的情分,还有他也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几句话,有他们帮着周旋,迟早能见到陛下,当务之急是陆寒尘先保重身子···

    未尽之言被惊呼声打断,只见陆寒尘忽然间便仰面倒地,凤眸紧闭,嘴角还有一丝血迹······

    第 162 章

    城楼上的谢令月踏前一步, 右手抓紧木质扶手,差点就惊呼出声,丰润唇瓣几次张合, 终是紧紧抿住。

    桃花眸紧紧盯着下面几人的动静, 看到卫兰陵接住将要躺倒的陆寒尘,看到卫昭急切招呼人过来, 还有玉衡与天玑急切奔去的身影···又看到卫昭忽然抬头看上来,视线扫过自己后,终是转身掀起车帘,招呼卫兰陵抱着陆寒尘上了马车, 缓缓驶离神武大街。

    “劳烦三堂兄去太医院找谢峰, 叫他即刻前去卫昭府上!”顿了顿又道:“不!三堂兄与谢峰同去···近日便叫谢峰都住在卫昭府上,三堂兄回来后告知我脉案便是。”

    谢令宸领命转身, 只犹豫一瞬,还是拿着伞下去;陆寒尘突发急症, 堂弟心中还不知如何焦急, 就是给他伞···怕也是闲置一旁;罢了,先找谢峰要紧,免得堂弟更着急。

    看不到马车的影子后, 谢令月依旧站在城楼前,时而皱眉时而···转身, 终是化为一声长叹,孤寂伫立。

    “阿月若是放不下···为何不去昭昭府里,有你与谢峰为陆寒尘诊脉开方, 心里更踏实不是么。”温柔女声传来, 正是听说宫门前的事不放心前来寻人的谢楝夫妻,已是雍朝皇太后的崔氏看不得儿子如此纠结为难, 出言相劝。

    谢令月转身:“父亲怎的由着母亲出来,这般寒凉的天气,母亲要保重身子才是。”

    “哼!”谢楝冷嗤一声:“你母亲如此还不是担心你!”

    平日里万般好的嫡长子,此时谢楝如何看都不顺眼,忍不住发了怒,哪怕谢令月已是雍朝帝王;看看他惹出来的人与事,竟是劳动妻子担忧,更深雪重的,还要出来寻人宽慰于他。

    谢楝就很想不通,自家这般优秀的儿子怎的就栽在陆寒尘这个阉人身上;当初为了谢家从北镇抚司出来,阿月就私自做主,答应了陆寒尘趁火打劫的条件。

    是的,到如今谢楝依旧坚持当初是陆寒尘趁人之危;而自家优秀的嫡长子,不过是一时被那阉人的美色迷惑;后来谢令月当堂跪下禀明心意,谢楝就差点被气个半死;那时忙于谢家的危机,便也无奈答允,想着等到阿月再年长一些,总会认识到他与陆寒尘不合适,陆寒尘根本就配不上阿月!

    到了云州之后,谢楝才知晓自家阿月为了陆寒尘数次受伤,鬼门关都走了两回,如何不气与后怕;幸而那时得知阿月已与那阉人断情,谢楝心中快慰,只以为阿月是真的放下了陆寒尘;在漠北征战这三年,谢楝不是没有动过心思,为阿月介绍更好的女郎。

    再如何明事理,谢楝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世间最平凡不过的一位父亲,当然期盼嫡长子能开枝散叶。

    一再碰壁后,谢楝又想着,阿月大抵是真的对女子无感,那换他这个父亲退一步,为他相看优秀郎君,这总可以了罢;建国之初,朝臣们广上选秀折子,就有谢楝在背后授意;哪知道谢令月竟然当朝承认他心中只有一人,还是个男子!

    朝野哗然不说,谢楝更是被气了个倒仰;别人不知道阿月说的是谁,他这个父亲能不知?!

    陆寒尘那阉人有甚么好的,值得阿月如此,断情了还念着那厮,大有孤独终老的架势;甚至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直接册封胞弟谢令晖为皇太弟;气得谢楝差点追到御书房揍儿子,也不想想阿晖才几岁,阿月便敢私自做主给他这般重的担子,竟是不与长辈们商量一二。

    然而他这个父亲就是这般无奈,谢令月是赤手空拳打下的天下,权柄都在他手中,朝臣们如何能左右得了他的想法。

    再看这几日,从听闻陆寒尘要来雍朝出使,这小子便神思不属···听闻昭昭与陈阶还劝说过;结果呢,陆寒尘刚到雍都便整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大有见不到人便不罢休的模样;自家这个呢,明明想见偏又不知顾虑甚么,在这里魂不守舍···瞧着还有几分黯然神伤的模样?

    谢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便罢了,臭小子之事竟是害得妻子大半夜不放心寻来;要不是阿月此时已是一国之君,谢楝很想踹他几脚;男子汉大丈夫的,征战开国都做得,怎的感情之事就这般婆婆妈妈,痛快些又如何!

    崔氏转头横了夫君一眼,看他悻悻住嘴,站在原地不吭声了,这才满意对他笑笑;而后缓步上前,站定在长子面前,先给他整理好已有些松散的狐裘系带,又拂去他肩上身上的雪花,这才温柔笑开。

    “母亲只问一句,阿月可是心里还有他?”

    谢令月点头又摇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崔氏了然笑笑,而后叹息:“都说情之一字最是难以参透,阿月是这世间最好的郎君,短短三载便开创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基业···可也正是阿月的果决与聪慧,更容易在感情之事中为难。”

    当人母亲的,崔氏如何看不出长子的顾虑;虽然是女子,她也知道若是真的两情相悦,又有甚么是不能解决的呢,何况阿月如今的身份地位早已不同;只要阿月心中有情,便是倾国之力抢来陆寒尘又如何,作为母亲,崔氏惟愿长子开怀。

    因而她先问出这一句,也是表达她这个母亲一切以儿子的意愿为准。

    眼下长子的犹豫,倒叫崔氏看得更分明,因而话音也更为笃定:“阿月已为谢家开创万世基业,足以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对得起如今的谢家人;莫要再为谢家承担那么多的责任,也该为你自己的儿女情长恣意一回。”

    抬手抚上长子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崔氏最后道:“当初阿月将这道疤痕做成刺青,难道没有想要更深刻烙印陆寒尘之意?阿月要知道,你的很多原则与底限是对其他人,对心爱之人···不必如此,不然这世间会有多少怨侣;想做什么阿月只管去做,莫要空留遗憾。”

    若是人人都活成长子这般清醒理智,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夫妻恩爱;身为过来人,崔氏深知情之一字的复杂;若是她也如长子这般甚么都讲究底限,夫君因为家族纳妾之时就该和离;可她亦知谢家的艰难与不易,亦是心悦夫君,难道真能因为底限便由着夫君这一房面临绝嗣的可能?

    如此,她怎对得起谢家,怎对得起公婆当时的厚爱;且崔氏很清楚,她便是清醒的爱着夫君,因为爱这个人,愿意为了他放弃一些底限;同理,长子如今心中犹豫与为难的也是因为他心中的底限,可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底限也会因为心意而变化,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性。

    面对心爱之人退让一步,并不是妥协,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心中爱意,这是夫妻相处之道的其中之一。

    若是甚么都按照规矩与底限来,怕是只有神仙与圣人才能做到,崔氏不愿自己的长子成为圣人孤独终老,惟愿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

    这才是生而为人应有的一面,也是一个完整的人该拥有的完整人生。

    怔怔看着母亲,谢令月紧锁的眉头逐渐松开,桃花眸越来越亮,轻轻揽住母亲很快便放开,退后一步鞠躬,哑声道:“阿月多谢母亲点醒。”

    崔氏欢喜:“去罢,好好为他调理身子,那孩子···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待他醒了,你们好好说说话,只要你们无所畏惧,便也没甚么可为难的,不是么。”

    再次对母亲弯腰鞠躬,谢令月急匆匆下了城楼;虽然心中急切,他还是知晓轻重,自己这一番前去卫昭府里,自当隐秘行踪;且,他只是挂心陆寒尘的身子安康,并不是真的要与他重拾旧情,只要那人无恙,很快便可回宫。

    崔氏又怎能不知长子的嘴硬心软,那般清醒理智的阿月啊,心间的柔软都给了谢家人与陆寒尘,她这个母亲又怎会点破儿子的心思,只看着长子消失的背影轻笑着摇头。

    “哼,你便这般纵着阿月罢!”谢楝上前搂住妻子,为她挡风御寒,嘴里还是不忿。

    斜睨夫君一眼,崔氏嗔道:“阿月是如何心性你难道不知,认定一人便再不容不下其他,我们难道忍心这孩子真的孤独终老,当那最是无情的帝王,又有何趣味。”

    为了谢家,那孩子已坐上了世间最冰冷无情的位置,承担起世间最劳累的责任···崔氏如何舍得他再为了这些没了七情六欲,当一个冷冰冰的帝王。

    明明阿月心中有陆寒尘,为何还要看着他犹豫为难;且崔氏也知晓,这三年多陆寒尘也过的不好,那孩子也是一片真心,苦寻阿月几次扑空,数度从鬼门关爬回来,却还不忘安排人手与金银助阿月成事···

    至于陆寒尘身有残缺,自家长子如今又是帝王,大抵世间之人会有诸多非议,崔氏却不在意;身为母亲,她只要阿月开怀,只要是阿月认定之人,便也是崔氏认定之人。

    “罢了,我也是阿月的父亲,难道还能真舍得看他痛苦余生?”谢楝扶着妻子慢慢下了城楼,还不忘表达他与妻子是一般的心思,一切只求长子开怀。

    第 163 章

    而谢令晖虽然如今只有三岁, 既是谢家子弟,当为兄长分忧,明日便改了溺爱幼子的习惯, 督促他早日成长, 早日接过阿月的担子,让阿月也可畅意余生。

    谢楝如此想着, 心中自认也是一个最讲道理的父亲···

    这边厢,谢令月悄无声息进了卫昭的尚书府,熟门熟路直奔最大的客院而去;不用猜,离正院最近的那间客院是专为谢令晖准备的, 凭着卫兰陵与陆寒尘的交情, 必然是将人安排在最大的那间客院。

    谢令月一路用轻功从屋顶掠过,府里来往的下人当然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倒是他方靠近客院,便看到这里明显多了伺候的丫鬟小厮, 来往匆匆, 客院内更是烛火通明;正屋窗下与门前站着天玑与玉衡,还有几个生面孔,虽是常服装扮, 谢令月却能认出这些人是跟随陆寒尘的锦衣卫。

    掠入院内还未站定,便惊动了玉衡与天玑, 两人同时将右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喝问来者何人;待看清谢令月的身形,天玑拱手行礼便退后一步, 玉衡并无动作, 抬头直视过来,眸中尽是不满。

    “原是雍帝陛下驾临, 恕在下眼拙···”差点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刺客欲对九千岁不利,险些就拔剑相向。

    话未尽便被天玑一把扯在身后,这人面上带笑恭请雍帝陛下进屋,道知晓陛下挂念督主,此时谢峰大夫正在诊脉···

    待到谢令月的身影进屋,天玑这才拍了一下玉衡的脑袋,恨声道:“若是坏了督主的好事,小心你的脑袋!”

    自家主子不顾身子誓要见到这人,甚至急火交加昏迷,好容易人来了,再被玉衡这个没眼色的给呛走,督主还要不要活了;且天玑深知他们几个只是督主的心腹,怎能多事插手主子的感情之事;主子之间的事,只有他们自己能说得清,旁人如何置喙。

    “我也是为督主鸣不平罢了···”玉衡依旧忿忿,虽则三年前之事乃自家督主的不是,然这三年多督主是如何劳心劳力寻人,又是如何熬过来的,玉衡几个看得一清二楚。

    但凡得到消息说谢公子在哪里出现过,督主必定要快马加鞭赶过去,甚至不顾他还缠绵病榻无法起身;有几次还深入漠北腹地,差点便回不来;却不知是不是谢公子有意为之,三年多督主硬是一次都不曾见到人。

    便是如此,督主也未有怨言,寻到谢公子部属的踪迹后,将他多年积攒的家财尽数为谢公子奉上;又担心谢公子举事缺人手,令锦衣卫在大宣广寻人才,奉上重金将人请到漠北,便是锦衣卫之中有新冒头的人才,也送到漠北···

    这般的用心良苦,玉衡不信谢公子不知;怎的这人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明知督主远道而来只为见他,明知督主的身子再经不起折腾,怎就忍心看着督主晕倒在宫门前都不现身。

    “主子的事,何时轮到我们指手画脚!”天玑低喝:“你怎知雍帝陛下没有心,那卫家主与谢峰大夫是如何到的这般及时?”

    若不是雍帝陛下传令,这几人怎会出现在宫门前,可见这人的心中还是有自家主子;不过是两人还有误会没说清,那也是主子的事,自有主子们操心。

    看看谢家暗卫的行事,做人属下的,只管服从主子的命令,其余莫看莫问···玉衡这般,还是自家督主太过宽容他们几个心腹,倒叫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

    再说谢令月,进屋转过厅堂进了东暖阁,便看到卫兰陵站在当地,面上是难得一见的焦急;卫昭则坐在窗下的椅子里百无聊赖,并无半点担心;谢峰半坐在床榻边,面色凝重为躺着的人施针,烛火下还能看到他额上渗出细汗。

    站定在谢峰身后,随手解开狐裘递给一旁的卫兰陵,在薰笼旁暖过手,谢令月这才坐在谢峰对面,右手搭上陆寒尘腕间,屏气凝神;片刻后又探身为他另一只手诊脉,面色亦逐渐冷沉,出口的声音都带了冷意。

    “可开过方子,拿来。”

    依旧是卫兰陵从卫昭身旁的案几上拿过一张纸,双手奉上;谢令月并未抬头,接过药方细细看起来;稍顷后怒极将药方拍在床榻上,桃花眸怒其不争看向床榻上人事不醒的陆寒尘。

    这人果然是不要命,难怪只站了半日便昏迷,只怕这三年多这人不只饮酒,还是不要命的喝法;他这身子早被酒精掏空,看着有点精气神,实则色厉内荏,早是一副空架子。

    都这般了,还不知珍惜自己的身子;漠北的天气能与大宣京都比么,何况还是风雪交加,他便敢站在宫门前用苦肉计逼迫自己现身;也不想想,若是没了性命,见到自己又能如何!

    看到自家主子动了怒,谢峰便明白主子也诊出了与自己一般的结果,又看回昏迷在床榻上的人无声叹息;可惜了三年前主子与他费尽心力为这人调理,那时用了近半年的时光,将这人身上的陈年暗疾尽皆治好,如今···竟是全都白费不说,反倒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朽之躯,难怪主子动怒。

    “主子也诊过了,此一回···至少需得两年的时日,方能调理回三年前的状态···需要戒口的太多,且终此一生,督主怕是都需戒酒;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救回。”

    桃花眸紧紧盯着陆寒尘的面容,谢令月淡淡道:“这回不必再顾忌他的诸多挑剔,该用药汤便是药汤···这段时日,你且跟在他身边,日日针灸不能落下,务必调理好他的身子。”

    顿了顿回头看过来,郑重又道:“若是他不遵医嘱,你便告诉他···可还想有命与我谈以后!”

    谢峰点头应诺,继续专注施针,倒是卫昭有些着急:“怎的,九哥这便要回宫了么?”

    一旁的卫兰陵踏前一步,欲出言挽留;眼看着床榻上的人气息有了变化,显然他在昏迷中也能听出谢令月的声音;若是这人醒来得知谢令月来过又走,还不知会如何折腾,保不准又追到皇宫···

    既然人都来了,至少等陆寒尘醒来,说几句话再走,哪怕只是叮嘱他几句好好珍惜身子呢;怎么说这人都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想当初他从大宣转移家财时,若没有陆寒尘相助,也不可能那般顺利,卫兰陵自然希望好友能得偿所愿。

    因而,他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也算自己这个好友能帮他一些;至于其他,卫兰陵并不多言,谢令月如今可是雍朝帝王,哪里是他能置喙的;虽则因为卫昭,谢家人都待卫兰陵亲热,可他也知道分寸。

    大抵是感知到心爱之人来了便要走,床榻上的陆寒尘眉头紧锁,发出呓语:“不要走···清尘不要走···求你···”原本放在锦被上的手也抬起来胡乱摸索,急切想要抓住什么。

    别说,还真被他抓住了谢令月未来得及收回的右手;大抵是心意相通罢,还未清醒的陆寒尘便知道抓住的是自己的狼崽子,眼皮下的眼珠子乱动,急切想醒来,嘴里还满足谓叹。

    “不是做梦···真的是阿月···阿月不要再离开我···”

    谢令月被气笑,冷哼一声就使力想拽出手掌。

    “主子···还是先莫要惊动督主,免得银针游走···”谢峰也是为难,还是听着头皮说了一声。

    知晓轻重的谢令月终是停下动作,任这人抓紧自己的手指,便看到他眉间松开些许,眼皮颤动,显然是将要醒来;罢了,既然来了,等他醒了也好,有些话是该说清楚,免得这人日后再乱来。

    眼看谢令月被谢峰劝住,陆寒尘又将醒来,卫兰陵悄悄拉起卫昭,准备先出屋;陆寒尘昏迷中都这般低声下气,谁知醒来后又会如何挽留心上人,又将如何祈求心上人原谅···若是这人日后小心眼与自己算账,觉得自己与卫昭看了他的狼狈卑微姿态,不值当。

    他们刚转出暖阁的木质隔断,床榻上的陆寒尘便睁开了眼睛,直直盯住心心念念之人;还不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谢峰无奈又提醒一句,叫他忍耐半刻钟,取下银针后再起身不迟。

    陆寒尘哪里能听得进去,但看清谢令月清冷的眼神,再不敢乱动,乖乖躺着,凤眸痴痴缠在狼崽子身上,最后定在他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上,先是黯沉,而后便是惊艳之色。

    虽不能动,却能说话,这人迫不及待启唇,嗓音沙哑:“阿月,真的是阿月,你终于舍得见我了···”随着话音哽咽,还有热泪从眼角落下,原本便抓紧的手更加用力。

    谢峰头疼,此时他与卫兰陵诡异的想法一致,又被他看到了督主卑微的一面,日后这人不会与自己计较罢?

    转而失笑摇头,他担心个什么劲,两次见过九千岁落泪,都是因为自家主子···如今是九千岁求着自家主子原谅,挽留自家主子,那他这个主子的心腹还有甚么可担心的;便是主子们日后和好如初,谅九千岁再猖狂也不敢得罪自己这个主子的心腹,还是个为他调理身子的大夫。

    谢令月并未回应,清冷眸光转移到烛火处,再不看陆寒尘。

    第 164 章

    见他眸光转移别处, 就是不看自己,陆寒尘心中一紧;也不管这人会不会再置气,强硬将自己的手掌塞在他掌中, 与他十指相扣。

    便是如此, 九千岁还是不放心,生恐好不容易见到的心上人离开, 指间用力,如同溺水之人紧紧抓住唯一的希望;凤眸更是舍不得移开片刻,哪怕狼崽子不曾看自己,九千岁也只觉心满意足。

    三年多来, 此刻陆寒尘心中终于安宁些, 只觉心间滚烫;上半身扎了不知多少银针,他也不敢动, 若不然此时便是拼着没脸没皮也要贴在狼崽子身上,那才是最想要的安宁。

    找不到人时, 九千岁肚子里不知有多少话想说, 此时真正见到人,也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却不知该如何说起;且谢峰还在, 狼崽子又避着不看他,陆寒尘又是紧张又是惶恐, 一时间心头涌上百般滋味,只有凤眸中眼泪不停。

    终于捱到谢峰拔除银针,拉起锦被虚虚拢住陆寒尘上身, 收拾好药箱, 与自家主子说了声要去亲自看着他们煎药后退下,暖阁内只剩下二人, 谢令月才低声开口:“放手,你先穿好寝衣。”

    虽然屋内有薰笼也有炭盆,可这人的身子如今是个甚么情形,谢令月怎能由着他再着凉;他是一片好意,陆寒尘却以为他要走,慌张抱住他的胳膊,再也顾不得原本还担心来着,若是狼崽子见了会不会嫌弃他如今的骨瘦如柴。

    “阿月别走!”声音哽咽的更是厉害,隐隐夹杂泣音。

    谢令月无奈:“我暂时不走,你先穿好寝衣再说话。”

    即便他如此保证,陆寒尘还是不放心,换左手抓住他的手掌,费力用右手穿衣;幸而寝衣穿起来没有那么繁杂,即便如此,到左胳膊穿衣时,他还是靠近谢令月,怎么也不愿放开他。

    恰此时,九千岁又想起两人曾经的时光,忍不住的鼻酸,眼泪落的更是汹涌;这若是换成以前,就是他没有生病,狼崽子都会体贴帮他穿衣;如今他这般病势沉重,这人却视而不见,任由自己费力艰难,连一句询问都不曾有。

    如此落差,还有此时病情的缘故,陆寒尘只觉委屈异常;明明想着不能在狼崽子面前丢脸,眼泪却更是止不住,哭泣声也跟着而起;便是这般,还是忍着羞耻,就是不愿从这人的面上移开分毫,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生怕一句话又惹恼了人再见不到他。

    终是整理好寝衣,也不管寝衣单薄,陆寒尘急切掀开锦被,整个人都靠近坐在床榻边的谢令月。

    “阿月可否让我好好看看你?”不仅人是小心翼翼靠近,连问话都小心翼翼;方才谢令月进屋时陆寒尘还昏迷着,并未看清他的身形,此时狼崽子只是坐在床榻边,陆寒尘只觉他好像健壮了几分,想来亦长高了几分;唯有这人原本如羊脂白玉的肤色依旧未变,显然漠北的风沙对这人无甚影响。

    凤眸贪婪锁住狼崽子身形,陆寒尘想好好看看心上人,只觉怎么都看不够,尤其是方才睁眼时一扫而过看到狼崽子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这三年陆寒尘每每想到当时的冲动,都恨不能剁掉自己的双手,竟是在心上人面上亲手划下伤痕。

    便是方才因这道朱红刺青有瞬间惊艳,可也不能消除陆寒尘心中万死难辞其咎的愧疚;不管狼崽子如今有多么令人惊艳,也不管他是如何平淡看待这道刺青,都改变不了这道伤疤在两人心中留下的痕迹。

    自从天下人知晓雍帝陛下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后,最大的疑惑便是这刺青究竟是何图案,有何特别的意义···此时的陆寒尘也很想问问,狼崽子做这刺青时,可有一星半点的原因是为自己,然而他又如何敢问。

    谢令月这才转头看过来,朱红刺青在烛火之下添了几分旖丽,夺人心魄的美;然他说出口的话却令陆寒尘再也不能专注看这道刺青,心中揪紧。

    “陆寒尘,你如今已是二十七岁,将近而立之年,该做甚么不用我再多言···雍都这些日子,谢峰为你调理身子,望君珍重。”

    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起身后背对着这人又道:“大宣的一切你得来不易,不必因我而让步,早日完成和谈早日回大宣,陆寒尘···保重。”

    话音落便要迈步离开,顺手想拿起被卫兰陵搭在椅背上的狐裘;不顾身上还虚软无力,陆寒尘连滚带爬从床榻上跌落,紧紧拽住谢令月的衣摆,顺着力道站起,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语调戚戚。

    “阿月不要走!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三年前是我错了,今日···宫门前也是我错了,我都改···阿月不要待我这般疏离,求你···”

    滚烫的泪水隔着衣衫渗入谢令月的后背,一时间心中酸涩;桃花眸闭了又睁开,低醇的声音艰涩:“陆寒尘,你我三年前便已断情,如今只是两国君臣···莫要如此情态。”

    虽则今日两次登上城楼看这人,又有母亲的点拨,此时他已在这里,谢令月却并不认为自己要与陆寒尘重拾旧情;只是担心这人的安康罢了,怎么说都是他两世唯一动心过的爱人,谢令月做不到真的冷心绝情。

    他亦知这三年陆寒尘为自己做过什么,心里也曾多次动容;可断情就是断情,谢令月并不是放不下之人;此次过来,除了挂心陆寒尘的安康,另一件事便是要将大宣境内的同尘楼交给他,便当偿还了这三年他的援手之谊。

    当年在大宣谋划建立同尘楼,本就是为陆寒尘准备的退路;如今这人扶持荣王即位,自己成了大宣的摄政九千岁,权柄煊赫;再将三年间他援助自己的财富成倍奉还,还有同尘楼的情报以及他给留下的那些武器,谢令月相信大宣再无人能威胁到陆寒尘的地位与安危。

    如此,也算对得起他们曾经的情意,对得起他们相爱一场;至于日后,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便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陆寒尘怎会甘心,更紧抱住这人腰身,脸贴在他后背,语无伦次道:“没有阿月,我要同尘楼作何!”

    就这般抱着人转到他身前,仰头又道:“我只要与阿月的往后余生!阿月信我,这三年我无一日不想你,无一日安寝,无一日不在寻找你的踪迹···”

    怕自己的眼泪被他嫌弃,随手擦了一下,眼尾通红:“阿月还不知罢,从肃州回京后,李昭辰还试图联络我唤起往日情意···可我心中唯有阿月!”

    为了让狼崽子信自己,陆寒尘加重语气:“阿月也有探子在大宣,应是知道了,我对李昭辰半点没留情面,他落得圈禁皇陵的结局还是我的手笔···对了,曾经伤过阿月的白清涟也被我杀了···阿月你看,我心中只有你···求你···原谅我之前的过错,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曾经放在心尖上的人如此凄婉狼狈,抱着自己时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怕是只剩下了骨头,竟是这般的憔悴瘦弱,谢令月如何不动容,尤其他此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与自己表明心迹···

    “莫再哭了,你如今最是需要平心静气修养···陆寒尘,你我都是男子,当干脆利落,实在不必如此···纠缠不清。”强行压下心中的疼惜与不舍,谢令月不愿拖泥带水。

    陆寒尘哪里还管其他,任由咸涩眼泪流入嘴角,踮起脚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红着眼睛哭道:“便是三年前都是我的错,可是阿月,你也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么···当初是你撩拨我,是你教会我动心动情···如今我一颗心都落在你这里,阿月···你不能对我如此绝情!”

    话落便不管不顾吻上他的唇角,追逐撕咬,誓要打动这人,叫他为自己心软几分。

    谢令月仰头后退一步,双手将人推出自己的怀抱,低喝:“陆寒尘!三载已过,早已物是人非,你我的心境也不是三年前···大丈夫当志在四方,莫要如此儿女情长!”

    “我知道了···”陆寒尘退后一步,定定看住他,眸光茫然:“阿月是不是还计较当初我刺你那一剑,若是···我把心剖出来给你,是不是阿月就能看到我的真心···”

    只是眨眼之间,这人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匕,朝着自己的左胸口用力刺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谢令月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这人胸口插了一把匕首,轰然倒地!

    “陆寒尘!”随着疾呼,谢令月大步跨前将人接住,慌乱间疾点他胸口几处穴道;眼看着人面若金纸,嘴角涌出血迹,桃花眸再也没了方才的清冷疏离: “来人!快传谢峰进来!”

    此时他终于明白方才陆寒尘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人怎就这般傻,怎还是这般冲动,他便真的不想要这条命了么!

    强撑着一口气的陆寒尘费力抬起右手,颤抖抚过他面上的朱红刺青,断断续续道:“如此···阿月···阿月可能原谅我?”

    滚烫的泪水洒在他面上,模糊间听闻:“陆寒尘你个傻子,我原谅你,不要睡过去!”

    右手终于安心垂落在地,陆寒尘彻底昏迷不醒···

    第 165 章

    谢令月的那声呼喊惊动了候在外面的玉衡与天玑, 两人冲进来就见自家督主人事不知被雍帝陛下半抱在怀中,胸口血迹斑斑。

    目光上移便看到督主胸口那把匕首,玉衡就要发怒质问, 被谢令月喝住:“还愣着做什么!快叫谢峰带药箱进来!”

    天玑认出来那把匕首是督主之物, 便知不是雍帝陛下动手,生怕玉衡冲动之下坏事, 推了他一把叫他快点去将人带来;玉衡慌乱的脚步声惊动了在厢房的卫兰陵与卫昭,他们是与谢峰一起匆匆进入屋内。

    看清暖阁里的情形,谢峰疾步上前,喝令其他人不得插手, 他与谢令月两个将人小心移到床榻上, 着急打开药箱准备好药物,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便动手拔刀;卫昭被眼前的情形吓住一时愣在当地,是卫兰陵将他扶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这才转身到了床榻前, 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此时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静静看着谢峰与谢令月配合,快速拔刀处置伤口;卫兰陵叫天玑将正屋所有烛火都放置在暖阁内, 瞬间亮如白昼,亦能看清谢峰额上渗出的汗滴, 还有谢令月眼里噙着的水雾,亦有满眸的关切。

    处置包扎好伤口之后,谢峰这才再次为陆寒尘诊脉, 神色越加凝肃;良久后, 看向主子长叹一声。

    “幸而伤口未曾伤到心脉,再靠近半分···便是回天无力;原本督主的身子便伤了根本, 这一刀更是雪上加霜,怕是···十天半月也难醒来;这期间最怕的是伤口引起高热,需得小心谨慎照顾···”

    而方才开的药方显然是不能再用,谢峰站在窗前的案几上重新斟酌药方,偶尔问谢令月一声,生怕他自己用的剂量有误;待到谢峰拿着方子出去亲自煎药,屋内几人这才呼出一口气,有了知觉。

    卫昭不解:“九哥如何与陆寒尘说的,怎的还动起手了?”

    “人不是陛下伤的,应是清阙自己所为!”卫兰陵了解自己的至交好友,这两年也算了解谢令月,这人舍不得对陆寒尘动手;这么说,既是陈述事实,也是叫玉衡与天玑清楚,别因为误会再生出甚么不可挽回之事。

    方才卫兰陵看的清楚,若不是天玑一直给玉衡使眼色阻拦,只怕那人真敢对谢令月动手。

    天玑也补充匕首是督主一直随身带着的,绝不可能是雍帝陛下动手;然还是略有不满,只怕方才雍帝陛下还是不愿原谅督主,自家主子才会有这等冲动之举。

    却也不敢说出来,想也知道,只怕自家主子是看着雍帝陛下不原谅,也难以重拾旧情,这才用这般极端的方式想要陛下心软;此时他若是再有怨言,自家主子这一刀不是白捱了么。

    “若是谢峰大夫所言为真,督主一时醒不过来···怕是难以主持和谈之事,属下与玉衡还需回驿馆告知定国大将军,请他主持和谈,还需与使臣知会一声,便···劳累雍帝陛下照顾督主?”

    谢令月眼神都在床榻上的人身上,哪里还能分神管其他;还是卫兰陵轻轻摆手叫两人先退下,就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又亲自送两人出去,少不得叮嘱他们隐下陆寒尘受伤一事,只说他在自己府上叙旧;再就是安抚两人几句,叫他们盯好随行的使臣与锦衣卫,莫要乱了分寸。

    出了院子玉衡还低声抱怨天玑为什么要拉住他,督主都如此情形,难道还不能质问雍帝陛下一声?

    “你是不是蠢?”天玑极为无奈:“我们一直守在屋外,可曾听到打斗的动静,分明是督主自己所为;既然督主都舍得以命相博,如此时机,我们若是还不离开,怎么叫雍帝陛下留下来照顾督主!”

    若是他们这些督主的心腹在,雍帝陛下之后必然还会离开;那自然是不能叫督主的心思白费,无论如何都应该是雍帝陛下照顾;督主都命悬一线了,就不信这位还不心软···再照顾几日,有他们替督主诉说这三年的相思苦,说不得就打动了这位的心,答应与督主重拾旧情呢。

    明知天玑说的有理,可玉衡就是为自家主子心痛;这三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就不说了,带着一身病痛千里迢迢来了雍朝,第一日便成了这般命悬一线的模样···他如何能不怨。

    天玑能怎么办,难道他不心疼自家主子么,可没有谢令月在身边的主子,明明看着还如平常,甚至做事更利落,却也真的如同行尸走肉···与其如此,还不如遂了主子的心愿;主子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还能如何,只能想办法为主子帮点小忙,留下谢令月照顾,就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且就方才的情形看,雍帝陛下那般急切,一直眼中带泪,还紧紧盯着谢峰大夫救治,分明是将自家主子放在心上的;虽则督主所为有冲动有冒险,却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那还计较其他做甚么,天玑已经想好,这几日只在雍帝陛下面前出现一次,讲清楚督主这三年的相思苦便足够;有些话他们主子不愿说,也不好说,他们这些平日伺候的说出来更有成效。

    其余都是主子们之间的事,他们这些属下只需要盯好驿馆内的所有人;就如卫家主所言,不得走漏消息,更要看好大宣新帝的眼线···正好有借口留下雍帝陛下照顾自家主子。

    而暖阁内,卫昭终于回神,起身站在床榻前,一头雾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的还差点闹出人命,九哥可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见谢令月还是没反应,又问了一遍,卫昭也着急啊;明明是相互挂念的两个人,有什么不好说开的,竟闹到了这一步。

    谢令月不愿再提及方才之事,面色冷凝说起其他:“这几日我便不去上朝,昭昭派人去宫里传信,便劳烦父亲辛苦,暂代我上朝;再给陈阶传信,和谈之事有崔砚足够,便叫陈阶处理朝政。”

    原本定下陈阶主持和谈,是因为他与大宣的九千岁身份地位相当;如今陆寒尘已躺在这里,他又一时不能脱身,自然是崔砚主持和谈之事,叫陈阶多操心朝政的好。

    除了这些,还要从宫里带些谢令月惯用的衣物,最近他都要住在这里,对外便说陛下出京巡视;而卫昭也不能如之前那般闲散,少不得辛苦他在宫里与这里两头跑,除了帮衬朝政之事,还要遮掩谢令月的行踪,免得朝臣起疑。

    卫昭一一点头应下:“九哥只管放心,咱们雍朝又不是大宣,朝臣们谁敢质疑陛下的权威;再则有卫兰陵帮我,九哥难道还不放心么。”

    说完这些,犹豫了一瞬,看了眼床榻上的人,还是忍不住又道:“陆寒尘如此···也是舍不得九哥,念在他差点就丢了一条命,九哥也莫再计较三年前之事,莫再顾虑你心中的底限与原则···”

    有前世的了解,卫昭都能想到,方才只怕是九哥不松口原谅,陆寒尘估摸着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知怎么就想到用自残这一招来挽回九哥;虽则这种方式叫人不喜,可···情到深处,谁还能想到理智行事。

    卫昭知道,此刻他九哥心中只怕是怒火更重,不过是念及陆寒尘差点就没命,眼下又昏迷不醒还不知何时醒来···先担忧这人的性命;待到陆寒尘醒来,性命无虞,只怕九哥还会与他计较。

    然而如今又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谁知陆寒尘这个不要命的还能办出甚么事来,因而才有卫昭这一劝;感情之事最是说不清楚,哪里是能用理智与原则衡量的;明明九哥此时快要担心死了,又何必再计较那些,两人好好在一起不好么。

    看他与卫兰陵的感情,就没有这么多的波澜。

    要不是还担心至交好友,卫兰陵只怕又会点着心上人的额头笑他;分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去也敢劝说谢令月,也不想想他们的性格完全不同。

    昭昭是个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卫兰陵不只能看懂他的每个表情,更能包容与宠爱他的所有;然谢令月是谁,陆寒尘又是谁,这两人都是心思极重的,陆寒尘还是个执着偏激的,没有波澜才是不可思议。

    “陛下亦精通医道,有您与谢峰大夫照顾清阙最好不过,我与昭昭便先退下给宫里传信;院内都是信得过之人,院外也是我自己的心腹,陛下只管放心。”

    谢令月并未转开视线,只轻轻颔首,两人轻手轻脚离开,只留他坐在床榻前。

    正如卫昭猜测的那般,谢令月此时肚子里憋着一团火;担忧这人的安危,更气他不顾及自身性命;然而更多的是自责,方才他为何一定要坚持心中所想,为何不能好好看着这人。

    若是他一直注意着,怎会拦不住他的动作,任由他如此重创倒在自己面前。

    “陆寒尘啊···你究竟想如何,不过是一个我,就值得你这般不要命···”幽幽叹息溢散在暖阁内,谢令月却忘了,当初他也曾为这人几次三番不顾性命。

    这才是感情最说不清楚与无法计较之处······

    第 166 章

    当夜, 谢令月未曾合眼守了陆寒尘整晚;一旦发现他的体温有升高的趋势,便用备好的烈酒为其擦身,时不时检查锦被可有盖好···

    如此往复几次, 床榻上的人一直处在昏迷中, 对于他做的这些一无所觉;之后两日也是如此过来,总算是度过了前三日最危险的变数, 陆寒尘的体温也终于稳定下来。

    不只谢令月与谢峰松了口气,就是其他人也放下心来;玉衡与天玑这三日也过来看过,见雍帝陛下也迅速消瘦些许,面色更是疲惫不堪, 便知他这三日怕是都不曾合眼, 心中再多的怨言也烟消云散,平添无限感激。

    不管怎么说, 这位如今都是雍朝的帝王,身份地位无比尊贵;自家督主重伤虽是因为这位而起, 却也是心甘情愿自己伤了自己, 而雍帝陛下能够不计前嫌,如此尽心照顾,已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看来, 督主这一刀没有白捱,雍帝陛下是真的心软了呢。

    谢峰更心疼自己的主子, 连着三日不合眼,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何况陛下这三日并未停止思考朝政之事, 卫昭每日都会带回来陈阶决策不了之事, 有些机密奏折还需陛下亲自审阅···

    便是忙碌朝政之事时,陛下也守在东暖阁, 时不时对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轻言细语几句;若不是陛下手中的朱笔,谢峰都会生出错觉,好像他们又回到了三年前在大宣京都督主府的日子,自家主子便是这般温存待督主。

    “督主的体温已是稳定,陛下三日不曾合眼,不若臣在这里照看,陛下休息一日再···”谢峰心疼自家主子,恳切请求他休息一日再照顾人;若不然,督主还未清醒,自家主子又将倒下。

    “主子若是实在不放心,您便在西暖阁睡半日也是好的。”如此,便是督主这边有什么动静,主子也能最快知晓。

    谢令月最是理智,亦知自己不能再坚持,他若是也病倒,才真是一团乱局;叮嘱谢峰几句,便去了西暖阁,眨眼间便睡了过去。

    之后的几日,陆寒尘虽然未醒,却也不必再彻夜不眠盯着,只是喝药汤还是无知觉,需得谢令月为他渡入口中;晚间时候,忙完朝政之事,谢令月都会歇在陆寒尘身边,以防错过他醒来。

    除了这些,陆寒尘所有琐事都是谢令月亲力亲为,为他擦身梳洗,抱他去净房···

    江越与崔砚还是知道了陆寒尘昏迷之事,两人一起找了个访友的借口来府中探望;知晓前因后果,崔砚并未说什么,倒是江越乍舌,这厮倒是个敢豁出去的,竟是如此不顾后果···

    抬眼看一眼便是憔悴几分依旧不减风姿的谢令月,又觉这才是正常;若是谢令月当初能给他一点接受的讯号,江越觉得自己也可做到陆寒尘这一步;怎奈···这人心硬如铁,那是一点都不曾动容。

    别说,陆寒尘这厮虽则行事狠辣,还是个偏激的性子,却也得到了上天最大的眷顾,叫他被谢令月惦念在心;男人嘛,做错事得认,江越承认三年前有他的挑拨才会令陆寒尘失了分寸,那也是陆寒尘的心性不行,受点皮肉之苦又怎么了,总之这厮达成了目的,没看谢令月都软了心肠。

    “清尘不必多想其他,只管照顾好陆寒尘便是。”江越如今算是得偿所愿,自觉应该弥补一二自己三年前给陆寒尘带来的麻烦;最主要是他如今心思尽在崔砚身上,也得到了那人的些许回应;如今的谢令月在江越心里,那就是真正的知己好友,因而姿态也坦诚。

    九千岁是大宣的使团领头人,他出了事,自然牵涉两国和谈,此时当然是江越义不容辞担起责任;因而他叫谢令月放心,隐瞒九千岁受伤一事,和谈便该放慢速度,这些江越完全可以做到,震慑使臣团那些官员,江越的身份地位足够。

    抛开江越对崔砚的私情不说,此次的榷商和谈本就于两国都有利可图,江越必然乐见其成;谢令月没有建立雍朝前,漠北各部是大宣最大的心腹之患;如今谢家人是雍朝皇族,念着中山王的功勋,只要大宣不进犯,雍朝必然不会主动挑衅,大宣北境的安宁再不必担忧。

    来雍都的这几日,江越看到了漠北的变化,显然谢令月这个开国之君要给漠北改天换日;听起来好像是不可思议,可他就是如此推行新政,且还不曾引起漠北百姓的反抗,可见谢令月与雍朝官员付出了多少。

    与这样圣明的帝王合作,江越都能想到大宣北境百姓的安稳和富足日子;他们再不必担心每年冬日漠北各部的烧杀抢掠,榷商后还可与雍朝有生意往来,这样的日子谁不想。

    这也是大宣北境的百姓对谢家建立雍朝毫无怨言,甚而欢庆的原因,北境的百姓相信谢家人胜过相信大宣朝廷。

    江越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清醒理智之人,皇觉寺与谢令月初见时说出来的言语就可见一斑;此时他更坚持自己的观点,虽则他也是大宣皇亲国戚,还是那句话,不知以后的帝王是如何资质,他也管不到身后事。

    就眼下来说,谢家统一漠北各部,不只漠北百姓可以安稳过日子,大宣北境也有多少年的安宁;至于身后事,若是大宣皇族不思进取,被谢家统治的雍朝取代大宣,或是反过来···在江越看来,这才是朝代更迭,这才是最正常的发展。

    他要做的是眼下,确保大宣与雍朝的和平相处。

    与谢令月都商议妥当后,这两人先行告辞,上了马车后,江越又是一声谓叹:“陆寒尘这厮倒是豁得出去,性命都不顾了,也不怕他那些属下心寒。”

    爬到大宣摄政九千岁的位置,这一路陆寒尘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又引得多少人忌惮,同样···也少不了他那些属下的一路追随;他这般自伤,软得了谢令月的心肠,却不知会不会令他那些属下心寒,他们的主子如此作为时可曾想过他一旦没了性命,这些追随他的人又该是何等下场。

    反正江越以为自己做不到陆寒尘这般冲动。

    “这就是表弟不曾对你动心的原因,不只是他对督主情根深种,还因为你与他太过相似。”崔砚清淡道;两个一样清醒理智的人,顾及与背负的太多,真正谈及情深,谁都打动不了谁,也···无法让步。

    当然,也少不了身份地位之故;江越与陆寒尘不同,他是大宣的皇亲国戚,背后有大长公主府与英国公府,若真的与谢令月这个雍朝帝王在一起,只怕大宣百姓的唾沫星子便能淹了这两府;陆寒尘却是孤身一人,只要提前培养好心腹接手,他自己完全可以脱身离开大宣,那才是心无挂碍。

    想来这人后来对自己移情,除了表弟对他的拒绝与疏离,也有他自己看清这些的原因;而崔砚虽然也是大宣的礼部尚书,算是身居高位,便是日后他们两人在一起江越被人识破身份,最多被说一句见色忘义,却不会背负叛国之罪名。

    只是···不管这人是能与表弟在一起,或是日后与自己在一起,他都只能隐姓埋名;明明他也是大宣的战神,一身统兵才能···却要为私情甘愿隐于平凡,崔砚亦舍不得。

    此时他倒能感同身受表弟的不舍与为难,陆寒尘之才能不输于江越,如今还是大宣的摄政九千岁,表弟又何尝舍得让他屈居于自己的后宫;哪怕表弟能给予陆寒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深情,可男儿生当顶天立地一展抱负,陆寒尘难道没有此心?

    这也是崔砚一直犹豫要不要接受江越情意的原因,明明他也对这人动了心。

    “阿砚又想到了何处?”江越如今也算是真正开了情窍,如何看不出心上人眼中的挣扎,很是畅意道:“我虽做不到陆寒尘这一步,却也知情之一字不该只有一人让步。”

    日后隐姓埋名又如何,江亭如今已能掌控征西军,还给英国公府生了继承人,江越也算毫无后顾之忧;就算他隐姓埋名来了雍朝,只要大宣西境需要,他还可以披甲上阵为大宣征战,也算是对家国问心无愧;便是他想要多为大宣做些什么,也得看大宣帝王对他有没有猜忌之心,做的多了,反倒是将大长公主府与英国公府架在火上烤。

    更妙的是,谢令月是雍朝的开国之君,若大宣西境真的需要江越,谢令月也不会将人扣下,说不得还会念及中山王的功勋,对大宣施以援手;江越就是这么肯定,谢家人的风骨,还有他们对大宣百姓的仁义,注定雍朝两三代帝王都不会对大宣兵戈相向。

    他做不到陆寒尘这般为了谢令月抛却一切,却也能顾及家国大义的同时,为心爱之人让步,成全自己的私情。

    至于功名利禄与扬名天下···为与有情人的烟火人间退一步又何妨。

    第 167 章

    恰此时, 留在暖阁内的卫昭也与他九哥说起江越;卫昭明显看出表兄崔砚对那人也动了心,却不知江越能为表兄做到哪一步。

    卫昭自己,爱人卫兰陵已在一年多前便舍了大宣的基业, 将卫氏商行彻底开在雍朝, 人也陪伴在自己身边;而陆寒尘,经此一事可以看出, 这家伙是个连命都能不要的,舍弃大宣的一切怕也是他来雍朝出使前便想好的,九哥如今的态度也完全软化,这两人眼看着能重拾旧情。

    可江越与卫兰陵和陆寒尘皆不同, 他能舍得下在大宣的一切, 舍得牵连大长公主府与英国公府?

    两年前,谢令月派人前往云州接回谢家人时, 云州崔氏亦举族迁来雍朝;那时谢令月考虑过老爷子年岁已高,又是大宣文坛举足轻重之泰斗, 弟子广布大宣, 生恐老爷子难离故土;也曾提过崔氏其实不必搬迁,有雍朝在,大宣皇族绝不敢为难云州崔氏。

    可老爷子是何等睿智之人, 怎舍得因自己,因云州崔氏成为外孙的掣肘;再则老爷子也想为外孙的大业添砖加瓦, 漠北之地荒僻,更需要教化万民;对于老爷子这等文坛泰斗来说,学识无国界之分, 只要学子们需要, 他都可开坛讲学,漠北异族难道不是天下百姓?

    云州崔氏定居雍都, 还有不少崔氏子弟入朝为官,崔氏成为雍朝外戚;大宣皇族可没有谢令月这般的远见卓识,容不下崔砚这个雍朝的皇亲国戚再回大宣,便是崔砚甘愿为了江越居于后宅,只怕反而牵连江越与英国公府。

    这般看下来,大抵只有江越隐姓埋名来雍朝;便是雍朝的文武百官识得他,想要提防;然谢令月是谁,不只掌控雍朝所有权柄,更是大胆启用人才的帝王,只要江越敢,谢令月就敢授予他权柄。

    “江越不会为雍朝效力。”谢令月打断卫昭的畅想,淡淡道:“不只为了他身后的大长公主府与英国公府,便是他自己的心···也过不了这一关。”

    于江越这种人来说,能做到安排好一切,只身隐姓埋名来雍都,已是他能为崔砚做出的最大让步;若是再勉强他为雍朝效力,那才是真正置他于不仁不义之境。

    就如初初穿越来的谢令月,他没有对大宣的感情,却也因自己占了原身的一切,因谢家人对大宣的感情而选择艰难筹谋;否则,只靠谢令月的才能,还有卫昭制造出来的这些武器,想要推翻李姓皇族轻而易举;尤其还有镇北军对谢家的忠心耿耿,只要谢家人举旗,镇北军必然是誓死追随。

    可谢令月怎能置中山王谢达昌与谢家的声誉于不顾,怎能陷谢家于不仁不义叛国的境地,因而才选择艰难些来漠北征战;甚而假若大宣此时有难,都不用问,谢令月必然知晓谢家人的选择,必是施以援手,这就是古代武将的顶天立地,是古代人言出必行的仁义之道。

    大抵再有个几十载,随着两代人的湮灭,随着新任帝王对雍朝的归属与帝王野心,两国会有纷争···那也是身后事,自有史书工笔评说。

    卫昭看着卫兰陵轻笑摇头:“你与陆寒尘,还有如今的江越,怎的都喜欢上了我们这些雍朝权贵···若不然怎会面临这般艰难选择。”

    对于少年的有感而发,谢令月并未多言,只是专注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桃花眸里溢满担忧之情。

    倒是卫兰陵郑重道:“只是心之所向罢了。”

    他对昭昭生出情意时,昭昭还是寄养在卫府的失沽小少年;若不是昭昭想方设法靠近他,依赖他,叫他生出了想要护着少年一辈子的心思,只怕卫兰陵此生都将不知情为何物。

    而他选择抛却大宣的一切来雍朝,亦是心之所向;自从昭昭遇到谢令月,卫兰陵才惊觉他的小少年有着惊世之才;若是一直留在大宣,便是皇族发现昭昭的才能启用他,只怕卫兰陵也会想法子带着他出逃大宣。

    昭昭之才太过惊世骇俗,自古最不缺过河拆桥之事,尤其皇族;可若是让他的少年一生甘于平凡,卫兰陵如何舍得;如今便很好,谢令月与这世间所有人皆不同,谢家人待昭昭更是如珠似宝,才有他的少年如今的恣意。

    因而,这些对于卫兰陵来说根本不是选择,而是心之所向;至于他自己,在哪里做生意不是做,男人骨子里的血性,他反而更喜欢在漠北经营的挑战。

    他能做到这一步,陆寒尘比他更为执着偏激,偏他曾与谢令月有过一段刻骨铭心之情,谢令月还是惊艳天下的风流之姿···曾经得到过世间最好,叫陆寒尘如何甘心。

    久在深渊之人最迫切的便是抓住那一缕光明,哪怕那光明如今已触手难及;陆寒尘是身有残缺因此偶有自轻自卑,可他更有常人难有的执着与胆魄,便是拼个粉身碎骨,也要揽月入怀;这是情之所钟,亦是心甘情愿,与谢令月如今的身份地位无关。

    唯独江越与他们两个都不同,真说起来,卫兰陵更佩服江越的选择;先是对谢令月生情,也曾为了追逐心动之人远来漠北涉险,真正看清谢令月的选择后,利落退出,绝不叫心动之人为难。

    卫兰陵不知江越是何时对崔砚动心,又是因何动心,可他对崔砚动心时,崔砚已是谢令月麾下能臣;先是在谢令月这里折戟,又敢对他的属下生情,便意味着江越很清楚他将面临如同原来的选择,再一次面临隐名埋名离开故土,这才是真正清醒的难得。

    且这世间有的是清醒到可怕之人,卫兰陵不否认江越对崔砚的感情为真,更不担心崔砚被这人骗了心;不说云州崔氏子弟皆是世间少有的聪慧,单是崔砚身后的崔氏与谢令月,注定江越不敢辜负。

    说他清醒的可怕,是他明知自己将要面临何种艰难抉择,却因为相信谢令月与谢家人的行事,而决然追逐心爱之人,其中未尝没有他的心计;可也是这份可怕的清醒叫卫兰陵更为佩服,满腹心计的背后也有真情流露,便是了解谢令月与谢家人的行事,可人心最是难测,江越此举分明就是冒险。

    能有如此心计与胆魄之人,做出选择也会为自己想出诸多退路,卫兰陵当然觉得自己的少年就是乱操心;有这些操心别人的功夫,不如多看自己;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至交好友,卫兰陵一时难言,若不是这家伙捅出来的篓子,此时他应该与昭昭正甜甜蜜蜜,哪像如今,昭昭日日奔波在宫里与府里之间,他们已有好几日不曾亲密过。

    不过卫兰陵也得承认,被昭昭方才提及的三人里,江越是清醒的算计与选择,他是心之所向的选择,陆寒尘就是豁得出去一切的孤勇。

    换成江越不会如此,卫兰陵更不会;昭昭还在眼前,他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一搏,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昭昭该如何;只有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卫兰陵才是真正的放心;若是他该有一死,只能是昭昭不在人世的时候,卫兰陵自会追随而去。

    最重要的,卫兰陵可舍不得他的少年落泪;他一手养大的娇花,这一辈子就该是甜甜蜜蜜,恣意张扬;这世间所有风雨都有他为昭昭抵挡,昭昭只要日日欢颜便好。

    又看了眼床榻方向,卫兰陵不得不承认,这两人也是世间绝配;只有谢令月能叫陆寒尘这般失了分寸,能叫他不顾性命挽回;也只有陆寒尘这般的一腔孤勇,才能软了谢令月那颗看似柔软实则最冷硬的心肠。

    听闻陆寒尘会是大宣使团的领头人之后,卫昭与崔砚、陈阶都劝说过谢令月,叫他看清自己的心,唯独卫兰陵不曾多言;若说江越是清醒的可怕,谢令月就是清醒的不似凡人。

    这人看起来温和有礼,却最是疏离;当初对陆寒尘的倾心以待是真,后来的断情也是真;卫兰陵冷眼旁观下来,谢令月是个很容易抽身之人,这三年,谢令月心中是有陆寒尘,却也真的没有重拾旧情的心思。

    很多事,这人的想法根本不能以常人的心思揣度,也难怪他能这么快便统一漠北各部,建立雍朝。

    前几日,陈阶还曾建议过,若是陛下实在不想重拾旧情,恰如今是雍朝刑部侍郎的阮慕欢一直仰慕陛下,不若就对陆寒尘言,陛下已对这人生情,九千岁自然会死心。

    当时他们几个都以为陛下会如此选择,可省去陆寒尘纠缠,何乐而不为,阮慕欢更是期盼看向陛下;可陛下是怎么说的,他不会用这种借口,既容易助长阮慕欢滋生更多情意,更是对陆寒尘的辱没···

    卫兰陵还记得阮慕欢满眼失落变了颜色,可陛下就是分毫不动容,还是那番从容温和的姿态;那可是阮慕欢,颜色与陆寒尘不相上下,雍都多少男子心折之人。

    然而,陛下就是心硬如铁,最是多情的桃花眸里只有世间最难逾越的疏离···

    第 168 章

    十日过后, 陆寒尘还未醒,谢令月的心逐渐焦躁,偶尔眼神与面色都会带出几分。

    眼看着自家主子日渐消瘦, 谢峰只能宽慰;道督主的身子在之前的三年间已是坏了根基, 胸口的伤势已然好转,这般昏睡着倒有益于补回些许他之前失去的元气。

    他说的这个谢令月也明白, 只是,日日面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叫他如何能沉得下心;两国和谈如今虽是崔砚与江越在主持,已有几个回合, 大宣的九千岁却一直不曾露面, 大宣使团不免人心浮动,各种猜测也在驿馆悄悄流传。

    这些还是其次, 谢令月相信江越,弹压那十来个使臣于他来说轻而易举;便是再坏的结果, 和谈不成功罢了;如今雍朝已开辟与沙俄帝国的商道, 还有新近令沈季主持的海上贸易,与大宣的榷商能不能开展并不重要,同尘楼一直暗中经营大宣的生意, 雍朝国库并不空虚。

    之所以与大宣进行榷商,也不过是谢令月给大宣释放一个信号, 雍朝不欲与大宣交恶,两国完全可以和平相处;再则,也是为了谢家在大宣百姓心中的声誉, 谢令月的行事, 必不会令谢家的声名受损。

    朝政之事于谢令月来说更是游刃有余,不说他手下皆是能臣, 很多事用不着他这个帝王操心,就是谢令月两世所学,也足够他轻松处置这些。

    真正叫他逐渐焦躁的是对陆寒尘的担忧,不知这人究竟何时才能醒来;短短十余日,谢令月也算体会了陆寒尘这三年间的心境变化;从刚开始的怒其不珍惜己身,到怒气消散只用了三日,到现在更是只要他能醒来,便可一切都不计较。

    “陆寒尘,已是十日了,你究竟何时才能醒?”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卫昭几个也不好来打扰谢令月,都去了膳厅,暖阁内只有谢令月与昏睡在床榻上的陆寒尘;刚给这人渡了几口参汤,谢令月细心为他擦拭嘴角,低声呢喃。

    “你可知那晚我有多少怒气,便是当初我撩拨的你动情,然洞房花烛夜我亦许你三次机会;前面两次···你都是因为李昭辰而辜负,最后一次机会,我也曾提醒过你,可你是如何令我失望的···且三年时光已过,我以为我们不必再谈及旧情。”

    谁知这人竟是拔刀自伤,当时谢令月是真的被他吓个半死,也幸好他惯来理智,情急之下还知道不能轻易挪动这人,唤了谢峰进来;当时这人明明目光涣散,却还是紧紧盯住自己,执着要一个答案;谢令月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怕他昏睡过去,连声答应。

    哪知道这人大抵就执着这个答案,听完他的答复倒是放心昏迷,徒留谢令月慌乱无措却又强装镇定与谢峰救治;那时不只有怒气不得发作,还有满心的揪痛与惊慌,其他几人未曾看出来,只有谢令月知道自己的手一直微微发抖。

    “到如今已是十日过去,陆寒尘你究竟还要睡到何时?还要我提心吊胆担忧多久?”

    指尖抚上他的面颊,语气更为温柔:“那晚你不是听到了么,我原谅你了,便是你想要重拾旧情···我也允你,只求你快些醒来好不好?”

    换了他这般低声下气,床榻上的人却依旧呼吸微弱,并无任何回应。

    伏身,面庞轻蹭他的额头,语调缱绻:“我以为我能很理智面对你,便以为你也可做到;可那晚你就那么倒在我面前···陆寒尘,你的心思怎就这么多,倒是知道如何拿捏我,便这般笃定我也舍不下你么···”

    断情分开的这三年间,不只是陆寒尘苦苦找寻谢令月的踪迹,谢令月又何曾真正放下过他;陆寒尘派人寻找他的踪迹,甚至他自己追来漠北几次,谢令月大都是后来得知的消息;也有他想留下等着这人的时候,然那时军情紧急,又怎由得谢令月儿女私情。

    当初肃州事了,陈阶与谢九来了漠北,谢令月不是没想过自己为陆寒尘筹谋的后路少了一条;因而原本留在大宣京都的人他并未撤回,令他们时时禀报陆寒尘的消息;若是之后大宣新帝真的为难陆寒尘,谢令月亦想过他会挥兵南下,只为护这人周全。

    身边亲人与臣属们的想法,谢令月不是不知;尤其父亲谢楝,一开始就不愿他与陆寒尘的感情;如今谢令月又是雍朝帝王,在父母亲人眼里,他就是世间最优秀无匹的男儿,陆寒尘···怎还能配得上。

    对于臣属们来说,自己追随的主子只用了三载时间便能建立如今的雍朝,还在短短时日内将雍朝治理的井井有条···又有那般的天人之姿,他们的帝王,当后宫三千,当得这世间最完美的女子为伴;便是后来帝王说只好南风,且心有所属,这些臣属们也觉得唯有世间最俊美的小郎君能入他们陛下的后宫。

    因为对帝王的忠心,臣属们甚至会在下朝后与帝王单独议事时提及自家的俊美小郎君···大有只要帝王看得上,他们就能将人送进宫的架势。

    谢令月都被这些人弄的哭笑不得几次,臣属们还好,因为对帝王的敬畏,很好打发;唯独父亲谢楝与三叔谢栋,一个对自家嫡长子千看万看都自傲,只觉天下所有人都配不上自家的孩子;一个是对陆寒尘当初的背弃行为耿耿于怀,更不赞同他还挂念此人。

    实在没办法时,谢楝还与嫡长子促膝长谈过;不就是喜欢男子么,既然改不了那就不改,总之还有嫡幼子谢令晖日后能接过兄长的担子;但谢楝就是不同意谢令月再挂念陆寒尘,甚至还大力夸赞对谢令月有情的阮慕欢。

    在谢楝看来,阮慕欢是谢令月救出水火,这救命之恩就足够阮慕欢一辈子记在心间;偏阮慕欢的容貌与陆寒尘不相上下,嫡长子不是对陆寒尘见色起意么,那阮慕欢的美色也可以罢;且阮慕欢还是个争气的,不过被崔老爷子教导一年,便能胜任雍朝的刑部侍郎,才能也足够匹配。

    真要让谢楝接受嫡长子一辈子只要男人相伴,这阮慕欢便是首选;为了嫡长子不会孤独终老,谢楝捏着鼻子也认了,唯独陆寒尘不行!

    谢楝可没有谢令月这般的思想,他是真正的古人,还是父辈···嫡长子已是一国帝王,再与一个阉人纠缠不清,像什么话,天下人又该如何看待谢令月!

    为了心中想法,谢楝还曾给阮慕欢多次创造过与谢令月单独相处的时机,花前月下也不是没有过;怎奈谢令月郎心如铁,只是一个表情便能叫阮慕欢断绝心思,哪敢在他面前提及感情一事。

    那日晚间在城楼上,谢楝能妥协,除了有崔氏的相劝,更多的是对这个嫡长子的无奈;即便他如今是雍朝的太上皇,即便他是父亲···面对一个开国之君的嫡长子,也只有无可奈何。

    便是这几日谢令月住在卫昭府里,谢楝也还是不死心派人传信;说什么他处置不好朝政,叫谢令月少耽于儿女情长,有谢峰这个大夫在,哪里就需要谢令月舍下朝政。

    “陆寒尘,我与你说的这些可不是假话。”指尖依旧流连在这人憔悴的面颊上,谢令月用了激将法:“你若是再不醒来,谁知父亲与满朝文武还会闹出什么,难不成你真想看我后宫里进人?”

    说着话自己先低声哼笑:“你当然不担心,大宣那些相处的日子,我在你面前没有丝毫遮掩···你最是清楚我的秉性与行事,当知道我不是被人左右的···”

    干涩低哑的声音不成调传来,细听之下还有一丝欢喜:“不是···不是阿月说的这般···我相信阿月对我的情意···阿月唯爱我一人。”

    桃花眸乍亮,欢喜之色溢满,谢令月半坐起身,惊喜看过去:“哥哥醒了!”

    骤然的欢喜带出热泪,就这般洒落在陆寒尘面颊,也顾不得为他擦拭,就要起身下地喊谢峰进来,却被无力的指节握住手指。

    “阿月不必急着叫谢峰进来···我···想与阿月说说话···”

    谢令月怎能答应,低头哄他:“我知哥哥心意,然你的身子最要紧,先让谢峰看过调整药方···哥哥放心,我不离开,一直陪着你好转,可好?”

    终于听到狼崽子唤自己哥哥,陆寒尘潸然泪下,顺着脸颊滴落在枕上;凤眸紧紧盯住人,眼里是欢喜之色,看着他为自己奔忙,无声谓叹,果然狼崽子心里只有他。

    看来之前叫人找来的话本子也不是没用,话本里不是说剖心为证最是难得,最是容易打动心上人···那晚陆寒尘也是情急想到细节,如今胸口还疼的厉害,却没有半点后悔之意。

    只要能挽回谢令月,能与这人余生相伴,舍弃性命又算得什么···

    第 169 章

    跟着谢峰一起进来的还有卫昭与卫兰陵, 见他真的醒了,几人面上都是欢喜,安静等着谢峰诊脉出去后, 这才围拢在床边说话。

    卫昭最先沉不住气:“陆寒尘你是怎么敢的, 知不知道九哥快要被你吓死了!这些日子都是九哥不眠不休照顾你,你看看九哥都消瘦了好些!”

    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卫兰陵上前拉过自己的爱人,却也不忘叮嘱好友一声:“醒来就好,万不可再这般冲动。”转头看了眼谢令月,才又道:“陛下因你日日忧心, 这些日子也不好过。”

    有些话点到为止, 卫兰陵相信陆寒尘明白自己的意思;这人方醒转,谢令月又软了心肠, 两人必得诉衷肠;即是看过人,也放下心, 卫兰陵便拉着卫昭出了屋子。

    卫昭还不想离开, 他还没说完呢;陆寒尘此举是令人觉得感动,可也吓坏了不少人,尤其是他九哥;卫昭心疼九哥这几日的劳累, 自然想抱不平,狠狠数落陆寒尘一顿, 反正人已醒来,事后说他几句还不行么。

    被卫兰陵拽出屋子还不乐意:“卫兰陵你拽我出来做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陆寒尘他这般···”就是不负责任!

    回了他们暂时住的厢房, 卫兰陵才无奈解释:“连陛下都不怪他了,你又何必多言;再则, 陆寒尘若是不走这一步,以陛下的冷静睿智心肠,你觉得他能这般轻易原谅陆寒尘?”

    “哼!你当然偏袒你的至交好友!”卫昭依旧耿耿于怀,那他还心疼自家九哥呢。

    这短短十余日,九哥瘦了那么多;就是东征西战这三年,还有那么繁杂的朝政,也没有难住过九哥;偏偏一个陆寒尘,刚来雍都便搞出这么大阵仗;担心劲儿过去了,卫昭当然生气,气这人叫九哥寝食难安。

    “好了,昭昭也莫要置气;你明明知道的,这三年陛下身边不是没有人追逐,先有江越,再有阮慕欢,还有那些雍都的郎君,又有哪个能真正靠近陛下。”

    也只有陆寒尘这个偏执不要命的,如此自伤一次,倒是真的令陛下软了心肠;卫兰陵坚信,也只有这般的陆寒尘才是陛下心中偏爱,感情之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若按照天下人的看法,不说陆寒尘身有残缺,就是他没有这个致命伤,单凭他九千岁的恶名昭著,也根本就配不上雍帝陛下;可天下人不是雍帝陛下,他们以为的完美并不是谢令月以为的完美。

    卫兰陵深知自己养大的娇花有事瞒着自己,还是与谢令月有关之事;皇觉寺时这两人初见时的惊诧与之后的熟捻,再到卫昭当时旁若无人的依赖···初时卫兰陵以为昭昭是对谢令月情窦初开,毕竟那人有绝世之风流;那时他还没有明白对昭昭的人心意,自是吃味难过。

    到后来谢令月代谢家认下卫昭为养子,又带着他前往云州认亲;还有卫昭偷偷摸摸写画下的图样,虽都是背着卫兰陵,却也没瞒过他的耳目;即使那时卫昭已与他表明心意,他们互通情意···可卫昭与谢令月之间就是有一种令卫兰陵吃味的默契,连他这个枕边人都插不进去的氛围。

    后来更不用说,他只是送陆寒尘回京都一趟,待赶回云州,他的娇花就不见了人影,跑去漠北帮他九哥征战去了;初初得知消息的卫兰陵差点被吓死,昭昭一直被他娇养在府里,除了这回跟着谢令月他们一行人到云州与肃州,哪里还出过远门,还是背着自己偷偷去的漠北,若是有点损伤他会愧悔终生。

    当时卫兰陵没有体会到陆寒尘被断情的心痛,却也是担惊受怕,顾不得卫氏商行,直奔漠北寻人,却也是无功而返;再次回到京都看了好友的生不如死,心中更是坚定,一边寻人一边陆续关停卫氏商行的生意,开始转移自己的资产。

    他比陆寒尘幸运,整理好卫氏商行的生意之后,彻底离开大宣,第三次深入漠北,终于叫他找到了自己的心上娇花,那时他们已分离一年多;真正找到人,哪里还舍得责备,只想看遍他全身,可有一丝半点的损伤。

    因而卫兰陵极为清楚陆寒尘与谢令月的心境,谁叫他也有过类似的提心吊胆呢;陆寒尘从一开始的偏执到如今的宁愿自伤也要挽留人,谢令月从一开始的清冷疏离和怒气勃发,到如今的软了心肠,都不过是为了心中爱妥协。

    想到卫昭与谢令月的那种默契之感,卫兰陵并不是吃味,他如今已是彻底安心,昭昭眼中与心中···自始自终只有他;他只是想到昭昭与谢令月不同于他们这些人之处,昭昭的很好看出来,也有卫兰陵与谢令月为他遮掩;倒是谢令月,真真深藏不露,若不是昭昭之故,卫兰陵还看不出他的不同。

    这人有着当下人的所有礼节与城府,却又有不同于当下的很多奇思妙想;对的,卫兰陵就是认为谢令月的很多行事都是奇思妙想,是谢家教导不出来的;单单谢令月想到为谢家征战统一漠北,就是谁都想不到的震惊,更何况这人建立雍朝之后的很多新政。

    这样的一个人,难怪陆寒尘动心后会那般偏执,也难怪江越与阮慕欢等人谁都靠近不了这人的心门;卫兰陵觉得再合理不过,谢令月有着超脱于世人的眼界与想法,他对时下的很多礼法面上不说什么,心中却嗤之以鼻。

    就说那么多人以为陆寒尘配不上谢令月,就是卫兰陵这个陆寒尘的至交好友也会这般想一想;然而谢令月就是不在意陆寒尘的缺陷,就是不在意世人眼光,只遵从心中认定。

    当世之人最是讲究门当户对,便是不讲究这些,毕竟谁家能与帝王家相匹配;如谢令月这般的开国之君,自己还有绝世姿容,岂不是该与当世美人相伴?

    雍朝建立之初,卫兰陵也不是没有为还在生不如死的好友担心过;人心难辨,谢令月如今的身份地位,何况他与陆寒尘已断情三载···难道还真能重拾旧情?

    哪知冷眼看下来,谢令月再一次令卫兰陵惊讶,这人还真是与众不同的彻底;也难怪陆寒尘会用自伤的法子挽回,若不是他这般豁得出去,想要打动谢令月软了心肠,只怕是难上加难。

    所幸,如今眼看着这两人都能得偿所愿,卫兰陵哪里能由着卫昭再乱说话,万一哪句话再勾起谢令月的冷硬心肠,陆寒尘岂不是白白重伤一回?

    别怪卫兰陵会有如此自私的想法,实在是那两人不合好,操心与奔波的还是卫昭与他;有这些功夫,他与昭昭甜蜜过日子不好么,这才将人拽出来。

    说不过他,且卫昭也知道这人说的都是实情,只好愤愤作罢;却也还是不甘心,又见卫兰陵面上轻松,自是一番娇憨撩拨,两人已十余日不曾亲近,初识鱼水之欢的卫昭自然想得慌。

    不说这里两人的如胶似漆,正屋东暖阁内,待到谢峰将药汤送进来,谢令月就要扶起人准备给他喂药,哪知陆寒尘却期期艾艾道,他还浑身无力,怕是不便起身···

    谢峰直接避出去,而谢令月却被气笑了。

    “陆寒尘,你当我真的好骗,你的身子恢复的如何我难道不清楚么?”

    “可是阿月,明明这几日都是你为我渡药···”陆寒尘凤眸委屈,溢满水色:“还有方才你唤我哥哥的···怎的又这般疏离···”

    这人还真是···得寸进尺,谢令月咬牙:“差不多就行了,你当我真的气消了?若不是念着你的安危,此时我早回了皇宫。”

    鬼门关走了一遭,陆寒尘更相信面皮什么的都是摆设,只要能叫狼崽子心软,他愿意一直示弱;艰难抬手抓住这人的指尖,凤眸中泪水并未落尽,水雾迷漫看过来,就是不眨眼。

    “我虽然昏迷着,却能听得见周围所有动静;阿月与我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阿月心中唯有我,你也···说了,只要我醒来,便是与我重拾旧情也可···阿月,求你···”

    三年前断情时这人也曾低声下气挽留过,却也还有九千岁的一点威仪影子,哪像此时,真真是个可怜兮兮的伤情人;谢令月忍不住挑眉,这人是打通了什么关窍,竟像是变了个人。

    “还记得你是大宣的摄政九千岁么,陆寒尘你还要不要脸皮,这般语气像什么样子!”

    陆寒尘没有半点被拆穿的不好意思,只痴痴盯着人,温柔缱绻:“我只要阿月···没有阿月的日子生不如死···什么摄政九千岁,什么大宣···为了阿月我都可舍去,阿月可还要我?”

    “那也要先起来喝药,你说的这些待你痊愈后再议。”谢令月无奈扶人;三年多不曾在一起耳鬓厮磨,这人昏迷时他还能为他渡药,人醒了却觉难为情,亏他之前那般坚定拒绝。

    “阿月若是不答应···那我宁愿···”继续这般病势沉重,至少能得到你的怜惜;眼见狼崽子又将面沉如水,陆寒尘很有自知之明闭嘴,只用凤眸盯着人不放。

    第 170 章

    谢令月真是哭笑不得, 方才这人醒来时心中泛起的酸涩之感一扫而空,只想着这人还是他熟知的那个陆寒尘么,竟能有如此情态。

    然而看一眼这人经此一遭越加憔悴的脸, 终是不忍再令他失望, 低沉道:“哥哥先起身喝药,再用些我叫人备好的热粥···你想的我都答应, 可好?”

    陆寒尘也知见好就收,虽然此时很想依偎在狼崽子怀中,更想亲吻肖想了三年多的丰润唇瓣;可三年多的分别,还有狼崽子如今身份地位的不同, 不可能一下子就回到三年多前的时光;能得到狼崽子应允, 已是此时最大的满足。

    乖乖被他扶起身,靠坐在大迎枕上, 一口一口喝了谢令月喂过来的药汤,凤眸依旧紧紧盯着人不离;转身放下药碗, 递给他锦帕, 片刻后接过放下,谢令月这才说话。

    “一炷香后再喝粥,哥哥且歇息片刻。”

    准备起身先净手, 觉得不对,低头便看到这人紧紧抓着他的衣摆, 委屈又可怜:“阿月别走···”

    无奈扶额,叹息出声,这人莫不是被这三年多的分离给吓坏了, 怎的这么没有安全感, 这是多怕他不见了:“我只是起身净手,方才沾了药汁, 很快便来陪你。”

    犹豫一息,缓慢而不舍放开手,目光却还是一错不错跟着他;一边洗手擦拭,谢令月一边暗自叹息,这般的陆寒尘可与原来剧情中的彻底不同。

    还记得原剧情中,此时李昭辰早该登基为大宣新帝,陆寒尘虽然无法表达他的心悦之情,对那人的感情却更浓烈;一边是爱而不得的相思苦,一边是炼心的折磨···却也没能改变这人的性子,依旧霸道偏执,何曾有过今日见到这般的模样。

    虽则如今的陆寒尘无需承受炼心之痛,也早就没了对李昭辰的情意,且他还将李昭辰圈禁在大宣皇陵···然谢令月也没想到陆寒尘对自己动情后是这般情态,三年多的分离,真的就改变了这人的性子?

    只能说再冷静睿智的人,也有难以设身处地想的周全的时刻;谢令月自己能拿得起放得下,就以为陆寒尘也如原剧情中那般,也是拿得起放得下;原剧情中,得知感情无望,为了成全李昭辰的帝王贤名,这人可是选择从容赴死。

    殊不知谢令月与李昭辰是截然不同的做法,原剧情中的李昭辰自始自终都当陆寒尘这个九千岁是上位踏脚石;且不说李昭辰这个原书男主攻有他的官配真爱白清涟,就是心性来说,李昭辰怎可能在登基之后再回应陆寒尘的情意,怎么允许他的帝王声誉被一个阉佞玷污···最重要的,李昭辰没有胆子冒天下之大不韪。

    想也知道,原剧情中的陆寒尘久在朝堂,如何看不清这些;既然感情无望,又察觉了李昭辰的真实心思是想卸磨杀驴,还有白清涟的推波助澜···九千岁也有傲骨,如何还会坚持,只怕是心如死灰,这才有了他的宁死也不折了傲骨。

    然而谢令月,一开始就是违背他前世性格的热烈如火,捂热了陆寒尘的心;更不提他是真心相待,为这人谋划了那么多后路;且他还长了嘴,将心思都告知陆寒尘,甚至几次以身相护···陆寒尘就是再多疑,也能感受到他的真心与真情,如何会不动情。

    从来游走在黑暗中的人忽然被光明笼罩,怎会不贪恋,怎会不紧紧抓住这缕属于自己的光。

    且谢令月虽然比陆寒尘小了六岁,从他们在一起之后,可以说是谢令月引导陆寒尘许多,教会他许多;这种亦师亦友亦有情人的感情揉杂,陆寒尘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他又是偏执多疑的性格,体会越多便越想独占,自然会有偏激的举动;谢令月的断情离开,于这样的陆寒尘来说就等于天塌了,他能忍住不掀翻世界,还得益于心里对谢令月的感情,有了忌惮;想着那一丝重拾旧情的可能,当然费力压制心中暴戾。

    重坠暗无天日的不甘与腐心蚀骨的相思苦,已然令陆寒尘再无安全感;即便现在失而复得,即便日后他能与谢令月时时相伴···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会如跗骨之蛆难以驱散,怕是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激起他心中的偏执与暴戾。

    转回到床榻边坐下,谢令月眉目清冷:“现在我们来说说哥哥那晚的举动,日后可还会再犯?”

    陆寒尘先撑着抓住他的指尖,这才虚弱苦笑:“可是阿月要我如何,你那般拒我于千里之外···这三年我都不知是如何度过,终于见到阿月,若是再看着你离开···我会疯魔;与其如此,不如不要这条命!”

    眼前人即是他的心头血,若没有心头血,还如何呼吸,陆寒尘不敢再想没有这人陪伴的日子;那种行尸走肉的活法,体会过一次已是生不如死。

    谢令月头疼,他该如何与这人说,他最初的心愿便是希望这人珍惜己身;却不想自己与他的情,会叫这人卑微偏执到如此地步。

    “陆寒尘,我只说这一次,答允与你重拾旧情,可日后如何···你我皆不知,人性最经不起推敲与考验;若是你还有如此番的举动,那我是真的能无情到底。”

    “不会了···阿月既答应与我重修旧好,便是给我吃了定心丸。”抓住他指尖的手指更加用力几分,陆寒尘并无所觉,只坚定道:“日后我都听阿月的,绝不会与你背道而驰;阿月便是我的天,你叫我如何便如何···”

    陆寒尘怎会流露自己真实的心思,他的卑劣心思与偏执怎能再被狼崽子察觉。

    倒也不必如此,谢令月想要的是两人并肩的感情,而不是叫爱人丢失了自己,成为他的附庸;若真是如此,一开始便不会为这人筹谋这么多,反正谢令月熟知原剧情,待到这人落魄时将他救出然后困在自己身边,不是更简单?

    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哥哥记住,我不是扭捏之人,既然答允你,便还会如以前那般待你···自然希望哥哥还是之前那般意气张扬,不必为我忍下与委屈许多。”

    陆寒尘怎会安心,凤眸黯然:“可阿月如今是雍朝的开国之君,天下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我一个身有残缺之人,只要···只要能陪在阿月身边便足矣;阿月不必为我考量许多,我愿为你隐在暗处,只要你不离开我···”

    此时的陆寒尘很想依偎在狼崽子怀中,却因为这三年多的分离,还有心中舍不得狼崽子被非议的矛盾,竟是踌躇不前,只凤眸中又涌起水雾;三年多前他想困住狼崽子,便是想到今日,这人的身份地位不同,若是对天下人宣告自己的存在,陆寒尘不敢相信狼崽子还会坚定站在自己身旁。

    一直跟在景昌帝身边,陆寒尘太了解帝王心,他不会轻易相信,即使这人是他的狼崽子。

    因而他想自私的将这束光占为己有。

    叹息出声,谢令月脱了长靴,靠在床榻外侧,将人揽入怀中,下巴蹭过他的发顶:“哥哥记住,这世间只有我谢令月愿不愿意,没有情势所迫。”

    当初谋划这些便想到了此节,这是自己两世唯一动心的爱人啊;他们的感情必然会因为陆寒尘的残缺被世人不容,若不掌握权柄,如何护好心爱之人;谢令月可不想为什么平衡朝堂与世家而退让,他愿意放权,却也要有绝对的权势令人生畏。

    当初对这人见色起意便知他的所有,又怎会想不到这些。

    “皇觉寺那时坦诚心扉,我便与哥哥说过,谋划这些是为了我们坦荡荡立于世间;若是连心爱之人都要躲躲藏藏不敢现于人前,那我做这些又有何用,哥哥与我的血亲一般重要。”

    因而陆寒尘不必有这般卑微的想法。

    在谢令月看来,男人的欲望其实才是爱的本能;他于陆寒尘的见色起意就是他的本心,后来由欲望生爱,更是他的真心;真心相爱,怎会舍得折断爱人的羽翼。

    终是没有忍住,凤眸潸然落泪,陆寒尘没了方才被狼崽子揽过来时的紧绷,彻底靠在他怀中,脑袋埋在他胸前呜咽;之前的所有忐忑烟消云散,唯有心间柔软一片,他的狼崽子啊,怎就这么的好,叫他如何能放手。

    幸而,他不要命的放手一搏得到了这人的怜惜,心中激荡竟是不知该说什么表达自己的心意,唯有一声声唤着“阿月”···

    谢令月也不厌其烦一遍遍轻声应答,手轻抚他的后背,给爱人传递他的情意:“哥哥莫要再哭了,你这般我更心疼,再扯痛伤口,我比你更疼···”

    眼见哄不住人,索性捏起他的下颌,低头稳住他的薄唇;凤眸睁大,陆寒尘急欲躲避,这些日子,他都不曾好好洗漱过;满身的药味不说,狼崽子若是嫌弃他口中的药味该如何。

    谢令月轻笑:“怎的,哥哥此时倒想起来怕我嫌弃了,那方才抓着我不放的又是哪个?”

    难为情埋头在他胸口,叹息却是满心欢喜:“阿月,多谢你原谅我,多谢你为我心软,多谢你答应我继续陪在你身边···”

    抬起他的下巴,桃花眸紧紧锁住他的凤眸,语气不容置疑:“哥哥难道还要我提醒,你于我来说不是陪伴,而是与我并肩的爱人!”

    第 171 章

    陆寒尘是真正的古代人, 不懂狼崽子口中强调过多次的“爱人”,于他来说,枕边人这个称谓更适合他们的关系 , 如此才最为亲密。

    但不影响他每每听到“爱人”这个称谓时的心头发软, 陆寒尘以为这是他听过的最美的形容他与狼崽子关系的称谓。

    谢令月桃花眸里的坚定与温柔,叫陆寒尘自然而然的相信, 狼崽子所说的“爱人”才是这世间最美好最真心的词汇,也是狼崽子对他的最大肯定。

    怕引起他伤口的疼意,谢令月只是轻柔揽住他,但收紧的指尖却传递他的毋庸置疑;两世以来, 谢令月都是这样的人, 认定之人愿意全心以待。

    谢令月的感情世界中,无需其他人经过。

    唯有眼前人, 是他两世唯一动心之人,也是他真正捧出过真心相待之人, 更是他当初决然断情后数千个日夜也不曾忘记之人;既然舍不下, 又有这人的自伤挽留,便也坦荡正视自己的心。

    “我既然应允了与你重拾旧情,哥哥也不必再小心翼翼;就如三年前那般, 哥哥是我唯一的例外,该如何便如何···陆寒尘本就是这世间最耀眼之人。”

    这话三年前谢令月不会说, 那时的他还不曾是如今手握天下之人,需要顾虑的太多;如今···若是陆寒尘再有三年前那般的猜忌与偏执,谢令月会做到比他更偏执, 将人困在自己身边, 他完全可以做得出,亦···如此想过。

    失而复得不只是对陆寒尘, 同样是对谢令月;他就是深爱眼前这个世人眼中瞧不起的阉人,就是喜爱陆寒尘在世人眼中的所有缺陷···既然是心中割舍不掉的存在,那就占在自己身边好了。

    若是陆寒尘能清楚狼崽子此时心里的想法,只怕会更加喜形于色;也许世人会害怕与畏惧这种偏激的爱意,可陆寒尘本就是这世间最为偏执之人,他只会更享受狼崽子待他的全心全意。

    这种想要独占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偏激爱意,恰是陆寒尘对谢令月的爱意,他只会做的更过分;恰好,谢令月如今的身份叫陆寒尘暂时忌惮,也恰好谢令月很快便原谅和接受了陆寒尘的求和···不然,陆寒尘都不知,假若这一次他侥幸不死,还能做出什么更偏激之事,便是祸国殃民对他来说也不在意。

    最最叫陆寒尘难以心安的是,狼崽子在漠北颠沛流离东征西战的三年,他却在大宣京都安然当他的九千岁,权柄在手,前呼后拥···如今终于寻到了人,这人却成了雍朝的开国之君,是世人眼中最难以企及的天上月;此时他寻过来,世人只怕都以为他是附庸权势,这些不相干之人的非议陆寒尘根本不在意,担心的是狼崽子与他身边的那些亲信会不会也如此想。

    谢令月轻笑,低头温柔啄吻他的凤眸,而后桃花眸若璀璨星华:“哥哥只为我想了良多,却总是想不起你自己。”

    便是这人身有残缺,可他确实有这世间最令人折心的殊色,不过是很多人碍于他的权柄与名声不敢靠近,大抵也唯有谢令月是个不怕死的,当初敢那般对待与撩拨这人。

    且他是大宣的九千岁,如今更是新帝即位后大宣权势最盛的摄政九千岁,皇族在他面前也得战战兢兢;还不知多少人生了攀附之心,只要陆寒尘想,便是没有真心又如何,身边养几个逗他欢心之人容易的很。

    可这人却追逐到千里之外的雍朝,如此的卑微,甚而说出了愿意为他舍弃大宣的一切;谢令月最清楚人心,陆寒尘如今的一切是他不知多少次游走生死边缘得来;付出越多便越舍不得放弃,更何况是世间男子最醉心的权势。

    三年前谢令月能那般决然断情,除了这人触碰到他的底线,也有他舍不得这人跟着自己吃苦受累的顾忌,更多的是想到了人性;他以为陆寒尘也会如这世间的男子,不愿放弃手里拥有的一切···谢令月如何舍得这人因这些为难,不如离去。

    却不知这人是这般的利落,哪怕只是为了挽回他的情意脱口而出,也足够叫谢令月心头震动甘之如饴。

    “可是阿月,三年前你谋划所有时便将我考虑在其中。”陆寒尘怔怔看住他,暗哑的声音此时清亮些许道:“三年前是我太过习惯自己的处事方式,理所当然享受你为我做的一切;这三年我想的更多的是,为何那时我不懂的为你付出,幸而如今不晚,为你放弃大宣的一切又如何。”

    只要余生都能得到这人的垂眸,能陪伴在他身边,于陆寒尘来说就是泼天之幸;若只有他一人,要那些权势又能如何,改变不了他夜夜孤枕寒衾的相思苦。

    转头细细描摹爱人眉眼,凤眸中都是贪恋与柔情。

    “正如阿月三年前所言,此生我前面二十多年所吃的苦,大抵都是为了遇到你而需要经历的磨难;能得阿月垂眸,能得你倾心相待,是我三生有幸。”

    因而他如何能承受余生真的没有这人相伴。

    陆寒尘有眼睛,大宣京都那些人前赴后继想方设法走到他面前,要么是贪图他手里的权势,要么是贪恋他的皮囊···可那些人明明有所图,却还是遮掩不住他们眼中的嫌弃,这才是陆寒尘最为恶心的。

    唯有眼前人,当初陆寒尘也怀疑过他是为了谢家才对自己虚与委蛇,心中也不是不曾笑话过狼崽子倒是做戏的真实,几次令他差点卸下心防···

    然真心就是真心,是你在无意中便可品味到的不着痕迹之柔软,是你在失去后最不可面对之痛彻心扉。

    且,凤眸中贪恋之色更加浓郁;如今的狼崽子经历过征战淬炼,经历过朝堂风云,再有三年间身体的成长···不只面容更为隽美,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更是夺人心魄,再有他满身的帝王威仪···天上月都不足以形容这人的一星半点···

    先有江越的倾心,再有崔砚的不自觉心动,而后是阮慕欢眼里的倾慕···只陆寒尘知道的这三人便算是世间龙凤,他不知道的时候还不知有多人为眼前人疯狂···

    然而这人眼中心中唯有他,叫陆寒尘如何不心生感激;是的,若说三年前狼崽子对自己的心意叫陆寒尘心中欢喜,那么如今狼崽子只是能原谅他,答允与他重拾旧情,便足以叫陆寒尘心生感激。

    感激上天终究不曾薄待他,将这么好的人儿送到他身边,更感激这人的真心;比起三年前,陆寒尘对谢令月的情意中除了爱慕之心,更多了虔诚。

    “一年多前,我便开始重点教导天枢的能耐,这一年多他成长不少,再有玉衡六个人的辅助···便是我此时从大宣抽身,他们几个也能安排好锦衣卫与东厂、西厂的诸多事宜,这三处的权柄也不会旁落,足够保全曾追随我的那些人。”

    陆寒尘也有心,他这二十几年不曾得到多少善待,却有这几个心腹的誓死追随;如今他有了心爱之人,却也做不出为了心爱之人便漠视属下之事;为他们筹谋好以后,陆寒尘更能心无挂碍的离开大宣,自以为对得起这些人。

    至于他们日后会不会生出贪念,会不会因为手里的权势而走错路,陆寒尘并不在意;他已给出了问心无愧的交代,其余···人心最不可揣测,那是他们自己的日子与选择,便是落得被杀的结局,那也是他们头脑不清楚所致,怨不得旁人。

    这些经历与考验,陆寒尘同样面对过不少,除了心性坚定,他的心机与手段亦缺一不可;若是天枢几个最后真的下场凄惨,那也是他们心计与手段不够,只能怪他们自己。

    该教的,陆寒尘并无藏私,他问心无愧。

    谢令月挑眉:“割舍的这般利落,哥哥便不担心···若是我对你不为所动该如何,若是你只身前来···我却变了心···你又该如何?”

    凤眸痴痴流连在他的面上,陆寒尘谓叹:“阿月,我想不到这些的···”

    眼前人是他此生最重要的追逐,陆寒尘想不到那些;若说真想过的,大概也只有一点,真得不到狼崽子的原谅与心软,那他宁愿就此放弃性命。

    体会过世间最珍贵的情意,叫他还过回之前那种冷冰冰的日子,陆寒尘宁死也不愿。

    谢令月却领会了他的未尽之言,额头与他相抵,跟着谓叹:“哥哥要相信,这三年我亦未曾放下过你···哥哥于我而言,亦是世间最珍贵之馈赠。”

    所以,陆寒尘啊,不要再因我做傻事;于我而言,你的安危与欢喜才是重中之重。

    也不知何时两人的唇舌便纠缠在一处,暖阁内烛火带来暖意;还有忍耐不住的喘息溢散,驱散一室寒意···

    良久之后,才听到一人的声音低磁,细听之下还有艰难压抑的辛苦:“可以了···哥哥的身子此时还受不住···”

    第 172 章

    埋头在谢令月胸前的陆寒尘满面绯红, 气息更不稳;真是没脸了,他也不知自己怎的比起三年前竟是更加主动些,倒像是他欲求不满。

    可是又如何忍得住, 并不是他真的不知自己的身子现下如何;而是被狼崽子吻住时, 他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放大在陆寒尘眼前,一时失神, 而后便涌起更多惊艳;指尖抚上这处刺青,不由得便想更多回应狼崽子的索求。

    说话时还是气息不稳:“阿月可能告知我,这处的刺青到底是何图样,有何意义···”为了不叫狼崽子笑话自己, 陆寒尘主动转移话题。

    且他是真的疑惑谢令月这处的刺青图案, 想知道当时狼崽子纹这处刺青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可是与自己有关;更多的是陆寒尘心有愧疚, 想要知道的更多些,日后加倍弥补狼崽子。

    谢令月轻笑, 自然是知道了这人不想面对方才他自己的主动迎合, 但也满足他想知道的: “这是一种并不存在的花,传说生于冥府黄泉路,名曰彼岸花, 也叫曼珠沙华;我将它看作一种绝望之花,亦是无情之花。”

    三年前的谢令月是真的决定与这人断情, 恰好那时有这道伤口,下意识便想到了花叶永不见的彼岸花,因而有了这一处的刺青;前世谢令月见过彼岸花的图片, 那种带着血色的红, 花型也与其他不同;谢令月便自己画了个直线型的彼岸花,如今的条件做不出那种鲜红色, 只有朱砂的本色。

    便是当时的谢令月也不曾想到,他不过是不忍父母亲人见到伤疤后伤心,不想属下担忧,顺应当时的心意做了这个刺青,却成了如今雍朝开国之君的标志之一,还是最明显的那个。

    如大宣的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罪犯面上才有刺青,不过他们的都是墨色,因皮肤的着色问题,便成了青色;这也是刺青的由来,面上有刺青之人,也成了大宣百姓最瞧不起与避之不及的存在。

    就如当初谢令月决定要刺青时,几个属下劝阻,亦是被这种观念影响;只不过谢令月不是真正的古人,只觉得做一个类似现代社会的纹身,总好过伤疤直接留在面上的好。

    而朱红色,也不过是为了应和彼岸花的颜色而已。

    大抵是漠北百姓太过崇敬他这个开国之君,还有那些他征战时为了收服民心有意放出的英勇事迹···再有谢令月本就是天人之姿,种种加成,雍朝百姓只觉他们陛下就该有与众不同的标记,这朱红刺青与他们陛下相得益彰。

    见过谢令月登基风采的世家与权贵子弟们,回家后便与好友们讨论,热切迷上了陛下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一次宫宴时,有胆子大的问过谢令月,他们也想拥有如陛下这般的朱红刺青,但肯定不敢与陛下的图样一致,陛下可能答允。

    谢令月可没有古代君王那种唯我独尊的想法,且他还蛮欢喜自己治下百花齐放,无论哪种,于是他当殿应允;当时还与几个亲信慨叹,果然漠北的民风更为直爽,他喜欢这样的子民。

    且当时他还大方表示,不必对他那么敬畏,若是喜欢他的刺青图样,也可以做一样的;那权贵子弟连连摆手,道陛下天人之姿,他们不敢冒犯,且他们就是做了一模一样的图样,只怕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哪里及得上陛下半分风华。

    谢令月爽快,宫宴后便亲手画出几种彼岸花图样,留了关于此花的传说与注解,令人传出宫廷;也是此举,雍朝那些原本对陛下年龄存疑的少年郎君们,一改往日的大胆揣测,更加热切崇拜他们的陛下,这才是有容乃大的君主之风。

    接着,便有了雍都不少少年郎面上,尤其是左眼尾之下的位置,也加了朱红刺青,却无一人与谢令月这个帝王的图样相同;因为帝王传出宫的图样,竟是激发了才子佳人们的创作心,一时间雍都多了各种佳作,也叫不少百姓多了谋生路子。

    如此开明风气下,就是闺阁中的女子,也有几个大胆的做了不起眼的朱红刺青,可见谢令月引起的所谓潮流风靡,可见漠北百姓对新事物的接受度。

    也曾有大宣及其他王朝的人行商来雍都,少不得议论谢令月身为开国之君,面上却有刺青,未免不伦不类,何来的帝王威仪;都不用禁军与巡防营的人出面喝止,但凡听到的雍都子民都能据理以驳,将那些人说的哑口无言。

    “因而,哥哥很是不必再想着这刺青。”谢令月温柔看着人,知晓他的心结在此,温言开解;便是不曾亲眼见到,谢令月也能想到这三年这人该有多愧疚,当时那道剑伤,于谢令月来说只是皮肉之痛,于陆寒尘来说却是锥心之痛。

    却不知陆寒尘更在意的是其他:“你说彼岸花是花叶永不见,当时便真的绝情至此?”那又为何此时轻易原谅了他,还答允与他重拾旧情,陆寒尘心中又起慌乱。

    虽说此时自己就在狼崽子怀中,然陆寒尘只听到花叶永不见便心中骤痛,当时狼崽子究竟对他多么失望啊。

    这人可真是···谢令月摇头叹息,总是能抓住意想不到的一点别扭;罢了,既然要开解他,那便开解到底,以免这人日后又钻了死胡同。

    “那时在皇觉寺我便与哥哥说过,你面前的我并不是全部的我,也不是最真实的我。”

    真正的谢令月是看着温和有礼,心中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陆寒尘是他心动之人,也是他两世唯一的爱人,自然呈现在陆寒尘面前的是不一样的他;谁不想把最好的一面给爱人看,谁也想把独一无二的热情只留给爱人,这是人之本能,谢令月也不能例外。

    谢令月的热情只给了陆寒尘,失望了,自然只剩本来的他。

    面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双手紧紧抱住他腰身,陆寒尘的声音再次哽咽:“阿月···阿月···我的阿月···”

    他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感恩之情,只能语无伦次一次次唤着心爱之人的名字;将人抱紧,谢令月语调更为温柔: “三年前我就与哥哥说过多次,我与这世间所有人不同,哥哥莫要用寻常心怀疑我的情意。”

    双手捧起他的下颌,桃花眸认真盯住他,醇厚的声音传来无与伦比的坚定:“无论世人怎样非议你,陆寒尘,你是我的见色起意,亦是我的一眼万年,更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是我此生最不可或缺的爱人!”

    因而莫要再自轻自卑,更不必在意他人的论调;谢令月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谢令月,他选择的爱人自然也该是这世间独一无二之人;若有人以此来攻歼,谢令月护得住爱人,与整个世间为敌又如何,他不惧!

    “我要的···是哥哥相信我的心,相信我的情意,相信你我就是这世间最相配之人!”

    世间人的非议与攻歼该是他们感情的磨刀石,直接跨过便是,而不是这人的一再否认自己,一再退避与冲动行事。

    如此深情与坚定,叫陆寒尘如何承受得住;心间鼓噪似要跳出胸腔,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下落;整个人埋在谢令月怀里,身子阵阵颤抖。

    却能听得出他的哭泣里皆是感动与欢喜。

    三年前在皇觉寺时,狼崽子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陆寒尘也有感动与欢喜,却没有此刻的如释重负;那时他已经掌握大宣权柄,已是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可···他有耳朵,自然听得到煊赫之下的种种非议与唾弃。

    那般卑劣的他啊,如何能相信这般的他被狼崽子全心全意爱着,如何敢相信那般的他能得到世间最炙热的真心;见惯了李昭辰对他的欲拒还迎,见惯了京都那些人对他暗自唾弃的眼神,见多了世间阴暗···陆寒尘自己都觉得他就是该藏在阴暗处的蛇鼠。

    如今再一次听到狼崽子的真心,还是在他初初被原谅之后,更是在狼崽子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帝王之后···他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了这人的眷顾。

    三年间想过的种种···狼崽子是否真的再也不要他,狼崽子身边是否有了陪伴之人,狼崽子高居庙堂是不是更为嫌弃他的残缺···种种折磨他心间不安的猜测,此刻皆因为这人的眼神与话语烟消云散。

    之前拔刀自伤是绝望之余的生不如死,如今陆寒尘更觉大概只有生死相酬才能报答狼崽子对他的情意与心。

    “怎的三年不见,哥哥竟是成了个哭包?”一时哄不好人,谢令月轻笑起来。

    陆寒尘面上更是绯红,终于舍得从他怀里抬头,语气也多了些骄矜:“谁叫你不见踪影,谁叫我···”日日相思入骨,日日被愧疚与胡乱猜测折磨,好容易再次投身这人的怀抱,可不就是忍不住泪意。

    眼前人是他二十多年的经历中唯一全心待他与爱他之人,叫他如何不辗转反侧,如何不患得患失。

    “哥哥如此便最好。”谢令月笑意认真:“你是我的爱人,还将是雍朝的皇后···自该如此矜傲!”

    第 173 章

    谢令月用着最平常不过的语气说完这句话, 却惊呆了陆寒尘,连这人端来鸡丝粥要喂他时,都不曾回神。

    “哥哥先用点粥水, 有什么稍后再说不迟。”谢令月接过谢峰端来的瓷碗;这几日他住在卫府其他人并不知晓, 本是为了陆寒尘着想,因而只有谢峰近前伺候, 并未假手于卫府下人。

    可陆寒尘哪里还有心思用膳,还在怀疑是不是他的耳力因为近几日的昏迷出了问题,他到底听到了何等的惊世之言!

    推开面前的汤勺,想要确认他听到的真假;若是真的, 需得阻止狼崽子这可怕的想法。

    “方才哥哥还说日后都听我的, 怎的现下便开始食言而肥?”谢令月最在意的是这人的身子安康,其他都靠后;因而明知他想到何处, 却也不急于为他解惑,坚持要他先吃完。

    拗不过他, 陆寒尘乖乖靠着大迎枕坐好, 等不及他一口一口慢慢喂,索性接过瓷碗自己不紧不慢吃起来;谢令月的桃花眸里溢出丝丝笑意,就知道这人还是改不了急脾气, 可此时还不是乖乖憋着。

    看起来陆寒尘是在乖乖用膳,却不知他心里此时正翻滚惊涛骇浪;他确信自己方才没听错, 狼崽子说他将是雍朝的皇后,也就是谢令月这位开国之君的皇后!

    就是因为听的真切,陆寒尘才会有怀疑人生之感, 狼崽子是如何敢的!

    大宣多少权贵, 包括那些权贵子弟,大都好南风, 可有几个敢摆在明面;别看陆寒尘在意那些朝臣清流们暗地里诋毁他,很多时候,他亦瞧不上那些人的做派。

    其他不说,单就好南风这一点;越是位高权重的,越是手段与花样繁多,逼人为外室的,偷偷养在庄子里的,还有为了掩人耳目将人养在南风馆的···比比皆是;哪怕是再心爱一个男子,也不会将人带回府里养着,怕被唾沫星子淹死,更怕妨碍他们的前程。

    还有那更恶心的,按照家里长辈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却将她们供在后院不管不顾,自己去喜欢的男子那里寻欢作乐;可高门嫡女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不好与夫君发作,自然是往死里作贱那些“勾引”夫君的男子;偏那些权贵们还装作不知,因此惨死的男子不知多少,而权贵们还能不眨眼继续寻找新人做乐。

    用这些人的话说,不过是些不值钱哄人乐子的下贱玩意儿,死了又如何,难不成还能与府里的正头娘子置气,从而得罪她们背后的母族影响自己的前程?

    那才是真正的傻子行径,真正的得不偿失;多少人在推杯换盏间眉飞色舞谈起这些,还夸赞彼此是世间最难得的清醒人。

    在发现自己对李昭辰的心意后,陆寒尘很快便知他自己亦是爱慕男子;大抵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或者还有对那些枉死的男子的浅薄怜惜之心,更或者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与哀寂···在陆寒尘掌权之后,凡是有过类似漠视人命的犯事官员到了他这里,往往被他下令折磨的更凄惨。

    到得后来,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陆寒尘却也只会在看到时帮一把那些可怜男子,却也不会宣扬出来;一来,他不屑得这些人的感激,二来,他嫌麻烦,尤其是这种不必要的麻烦。

    也因此,那时与谢令月成亲后,陆寒尘能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近,最大的原因是谢令月男扮女装,免去了那些麻烦与非议,也才有了京都关于九千岁夫妻恩爱的流传。

    后来察觉自己的心意之后,陆寒尘也想过,假若狼崽子谋划不曾成功,他愿意为了这人与天下敌;也因此,他才更要紧紧抓住手中权柄,确保他与狼崽子的以后。

    那时陆寒尘还曾自傲过,只冲着他这份心意,也算是对狼崽子倾心以待,他爱狼崽子的心亦不轻。

    然而今日今时,他才知自己永远比不过谢令月!

    比不过这人的坦荡赤诚,比不过这人的全心全意,比不过这人的真正傲然风骨。

    同样的能为爱人与天下敌,在陆寒尘这里完全是不一样的分量;他自己,是骨子里的自轻自卑,能得谢令月这般的天上月倾心,便是为他粉身碎骨也是应当,只怕世人也会如此认同。

    就是这般如天上月的谢令月也说出愿为他与天下敌,还是以一个开国之君的身份,他是如此的十全十美···而陆寒尘,大宣九千岁的威名也掩不去他身负污名的事实,还是最令世人唾弃的阉佞···

    便是谢令月想要册立一个毫无缺点的男子为皇后,只怕也能被天下人唾弃;即使他手握雍朝所有权柄,想也知道其中的艰难;若是这人再换成陆寒尘,这才是真正的与天下敌!

    也是想到这些,才叫陆寒尘心中涌起惊涛骇浪,才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听错了;他是贪恋狼崽子的怀抱,更贪恋狼崽子的相伴,贪恋有关于狼崽子的一切一切···

    可也只是贪恋。

    与狼崽子的以后,陆寒尘根本不敢奢求太多;还记得来雍朝的路上,玉衡曾问过,谢令月如今已是雍朝帝王,只怕是身边早有了人,不过是碍于雍朝初建,不曾宣扬而已;如此,督主可想过以何种身份与谢令月朝朝暮暮。

    当时玉衡的问话其实更是一种委婉些的劝说,他们怎舍得自家主子委屈在一个男子身后,再不被世人熟知;而陆寒尘亦知玉衡的好意,才没有计较;却也在当时想过,那是他心心念念舍不下的狼崽子,只要能得这人相伴余生,便是做一个见不得人的存在又如何···

    可他的狼崽子却说,陆寒尘将是雍朝的皇后,将是光明正大与谢令月携手笑看山河之爱人!

    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惊惧,又是感动,又是甜蜜···种种滋味糅杂,竟是叫陆寒尘品不出嘴里的滋味;只觉这碗鸡丝粥,是他吃过的最难以形容滋味的食物。

    接过他手里的碗勺放在一旁,拿起一方锦帕,谢令月本欲帮他擦拭,却被这人茫然接过,伸手便擦拭起谢令月的嘴角;再也忍不住笑意,捉住他的手帮他擦拭过嘴角,而后捏了下他消瘦的脸颊。

    “怎的,哥哥是不相信你自己的耳朵,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谢令月何尝不知他说的话,对于当下之人来说是何等的危言耸听。

    看看,就连最是张扬跋扈的九千岁都愣神,如此的茫然。

    “都说了啊,我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谢令月,所思所行自然不能以常人心思揣测;且我有这个能耐,并不是虚言,哥哥难道还不相信我?”

    最开始谋划所有的时候,谢令月就想到了此节;他可不是那些害怕天下人妄议的上位者,也不是那些一昧追求千古明君声誉的帝王;于谢令月来说,帝王业只是为了保护家人与爱人,是他与天下敌的工具。

    若是成为帝王便要将心爱之人隐在身后,叫他承受万般委屈···又何必如此费力筹谋。

    本末倒置,从来不是谢令月会犯的错误。

    “可是···可是我不值得阿月如此···”凤眸含泪,陆寒尘薄唇一直颤抖:“你将承受多少妄议与攻歼,只怕是整个朝堂都会与你为敌,若是再有大宣趁势挑拨民心推波助澜···阿月如何对得起谢家,如何对得起雍朝百姓!”

    虽然心中贪恋这一刻的诺言,可陆寒尘也有清醒理智之时;狼崽子待他赤诚,他更想百倍千倍回报。

    “阿月可知,我只要得到你的原谅,只要能得你几分怜惜便好,不值得你为我陷入四面为敌的困境。”

    若说不想独占狼崽子,那才是假话;可陆寒尘亦知两人身份如今的云泥之别,他怎舍得自己的狼崽子为难。

    谢令月的桃花眸里是明烈的光华:“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真正懂我的心意,陆寒尘,谢令月心里的你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不必因那些非议而忌惮太多,你是最有权力要求独占我的爱意之人,亦是最有资格与我并肩之人,你当我真的不知道这三年你为我做的那些事么。”

    滚烫的泪水从凤眸中成串掉落,陆寒尘只觉眼前皆是世间最美好的光华,再也不想压抑心中激荡,扑到狼崽子怀中大声啜泣;良久之后,才在谢令月的柔声哄慰下平静些许,说话时还有浓浓鼻音。

    “可我也想为阿月做些什么。”凤眸亮晶晶,说话也振奋:“我最是了解如何处理那些朝堂龌龊之事,阿月不必册立我为皇后,给我些人手,由我帮你处置那些不好置于明面之事;只要···只要阿月身边惟我一人便好···”

    终究还是没能压抑心中贪恋,陆寒尘提出了心中的念头,当然,这贪恋的根本还是谢令月给他的。

    终于见到爱人得寸进尺的一点苗头,谢令月心中欢喜,低头吻住他唇瓣细细描摹;罢了,三年前的断情离开吓坏了这人,还有他如今的身份不同,终是在这人心中埋下了不安。

    竟然还以为自己是景昌帝,也喜欢用那些腌臢手段?

    且不说谢令月用不着如此,他怎会舍得爱人到了自己身边,还要过从前那种阴暗中行走的日子。

    他谢令月的爱人,就该与他共揽世间繁华······

    第 174 章

    这一晚, 两人说清楚彼此更在意的心结,陆寒尘舍不得睡,谢令月却挂念他的身子, 催他早些歇息, 保证自己一直陪着他,暂时不会回宫, 这人才满足睡过去。

    刚将人哄的安稳睡去,便听到院内有动静,谢令月披了狐裘出去,叮嘱谢峰看着点暖阁内的动静。

    出来才知是江越与崔砚也听说了九千岁清醒的消息, 两个趁夜过来看看, 此时正在卫昭与卫兰陵住的厢房说话;见谢令月面色平静进来,江越先注意到这人唇上的痕迹, 当先轻笑。

    “我说什么来着,清尘也太容易原谅那厮, 就该叫那厮再心惊胆战些日子才好;这般快便叫他尝到甜头, 哪里能记得教训,保不齐下回照旧冲动。”

    反正冲动犯错了,谢令月也能原谅他啊, 那还怕什么。

    悄悄伸手拽了下他的袖子,崔砚瞪了他一眼;明明已经放下表弟, 偏还见不得陆寒尘好,得着机会便占点嘴上便宜,岂不是平白叫人生出误会?

    讪讪摸了下鼻尖, 江越心中暗自唾弃自己, 就你长了嘴是吧;再多说,叫阿砚误会了怎生是好, 好容易才得到阿砚的亲近;稍顷又明烈笑开,果然是他的阿砚,就是不同于那些斤斤计较的,只相信自己的心意。

    谢令月并不在意,反倒上下打量这两人一眼,桃花眸里尽是笑意:“怎的,湛霆兄这是好事将近?”

    “嘿嘿,借清尘吉言!”江越可没有崔砚的面皮那么薄,当即拱手:“我待阿砚的心意可不比清尘待陆寒尘的心意少,等着,到时我请清尘来阿砚府里喝喜酒啊。”

    笑着颔首后便问起正事:“两国和谈之事进展如何?”

    崔砚立即正色拱手:“回陛下,一切皆妥当,只等九千岁的大印便可交差。”

    想来也该都妥当,谢令月并未再问其中细节;一旁的卫昭等不及,问他九哥准备何时回宫,这几日的早朝虽则没甚么大事,却也有不少臣子私下里问起陛下何时归京。

    “此事不急。”谢令月摆手,他亦知朝中文武百官并不是全都忠心耿耿;跟着他征战的那些忠臣良将不必怀疑,但也有原本与漠北王族牵扯颇深的名门望族,难免心生摇摆;还有那些降服归顺的原漠北贵族,深觉雍朝新政搅和了他们原本的利益,想要恢复旧制。

    这些势力暗中来往,以利益联合,谋划颠覆雍朝与谢家的统治,谢令月在推行新政时便有所察觉;因为忙于登基,忙于推行新政,忙于朝政秩序,亦不想刚得到安宁日子的漠北百姓再陷入战火,谢令月暂且搁置处理这些人,也想着给他们一次机会。

    显然这些人并未死心,以为谢令月真的去了边境巡查,在雍都的动作更加频繁,甚而还想搅乱此次与大宣的两国和谈;若不是崔砚主持此事,若不是卫兰陵暗中相助,若不是江越心意坚定···只怕还真的如这些人所愿。

    卫昭方才的询问谢令月当然清楚,那些人哪里是心系他这个陛下的安危,不过是想探听谢令月的行踪,看能不能搞个刺杀;若是成功最好,若是不成功,也能在雍都搅弄风云,总之就是要给谢家的统治添乱。

    且谢令月还知晓一点这些人的心思,他们以为大宣迟早要与谢家算账,那谢令月这个陛下自然该依靠他们这些漠北旧贵族,依靠他们来对抗大宣;如此,谢令月便是知道了他们的小动作,又能拿他们如何,还不是要以礼相待?

    这才是这些人无所顾忌的根本。

    “给谢九传信,调集半数北境大军回雍都郊外待命;令大元帅出京前往北境巡视,就说···朕在北境遇袭,身负重伤昏迷;禁军统领谢令宸亦在随行之列,禁军暂由副统领管制。”

    卫昭与崔砚还在琢磨圣令,江越这个大宣的领兵大将却已明白,沉吟道:“清尘是想趁此机会,在雍都来个瓮中捉鳖?”

    紧跟着明白的崔砚不免担忧:“大元帅与禁军统领皆离京,陛下的安危···”

    后知后觉的是卫昭,击掌赞叹:“九哥这是在调虎离山啊!”将大元帅与禁军统领两个谢家重将调离京都,虽然有定北大将军谢九在,可他手里的定北军远在北境,又能管个什么用。

    其他在京武将手里也没有兵,不过府里有上百护卫,加起来也成不了事···可不就给了那些不安分之人胆子么;只是,这些人真敢这么大胆?

    卫昭还真不信,他九哥难道还没有打服这些不怕死的?

    “再给巡防营那边传令,这几日放松城门监管。”谢令月会给这些人胆大的依仗,给他们机会将自己的势力混入城中;既然要瓮中捉鳖,那当然是一网打尽的好,他可不会再给雍朝留后患。

    “倒是湛霆兄,驿馆周围我会增派人手护卫大宣使团的安危,不过还是要你约束好大宣官员。”

    江越挑眉:“果然做了帝王就是不同以往,清尘这是将大宣使团也算计进来,竖起了靶子···”这位是真不担心大宣官员识破,回京后告状啊。

    “倒不如说我更放心湛霆看得清局势,也···更相信湛霆待砚表兄的情意。”谢令月微微笑着接话:“湛霆放心,不说两国邦交,只看谢家祖辈的风骨,我也不会令大宣使团出事。”

    江越当然相信,这位可是仅用了三载时光便能从无到有,统一漠北各部,建立一个新的王朝的传奇人物;只是保护一个大宣使团,最轻易不过,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但还是稍有不爽。

    “只怕是仙去的中山王也想不到,谢家几代人的心眼子···都长在了清尘身上,这天下尽在你的股掌之中。”

    崔砚着急,又扯了下这人的袖子,怎的这么口无遮拦;不是说以后要隐姓埋名来雍朝与自己过日子的么,如此得罪陛下,是半点不担心么,难不成自己日后还要时时给这家伙兜后事?

    转头牵住心悦之人,江越柔声安抚他:“阿砚很是不必担心,我与陛下算得知己相投,陛下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最主要,江越知道谢令月不会忌惮他来雍朝。

    这句话又得了崔砚一个白眼,说得好听,陛下可不是以前的男扮女装时,需得步步谨慎;如今是九五至尊,难道还能如以前一般的心性与行事?

    当然,崔砚并不是怀疑自己的表弟谢令月,他亦能感觉到,至尊之位在表弟眼中并无不同,更像是表弟想要护住亲族与爱人的···一种手段,登基后的表弟看上去除了多出帝王威仪,心性与行事同以前并无多少变化。

    谢令月确实不在意江越说的,他本来就心眼子多;前世身为家主要守护集团,与那些对头公司争锋夺利;还要弹压家里那些野心勃勃的长辈和公司股东,震慑亲族那些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若不是心眼子多,他一个常年住在医院的病秧子,哪来的能耐。

    这一世,若不是心眼子多,他也不会在北镇抚司见到陆寒尘的第一眼就敢见色起意,接住那人递出的冒着火星子的橄榄枝与他合作;更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为谢家谋划如今的出路,不只吓到了谢家人,更震惊了天下人。

    对于他的坦荡承认,江越竟有种憋屈的无奈,终是感叹:“也难怪陆寒尘那厮唯独在你这里患得患失。”且不说这人本就生了风华无双的好样貌,原本的家世就是世人仰望不及的存在,如今更是一国之君,真真成了天上明月。

    “只你这般,分明是真心挂念与担心陆寒尘,却还利用他这次的伤势,藏在卫府,谋划着朝堂之事···”就陆寒尘那小心眼的,知道了其中详情,还不知会在心里生出多少阴暗揣测,少不得怀疑谢令月的真心,江越忍不住提醒一声。

    如今看来,这两人果然是绝配;一个满身的心眼子,行事却看上去光明磊落,得尽世人赞誉与仰慕;一个满身的污名,却有一颗最真的心,偏在世人眼中是令人躲避不及的阉佞···

    陆寒尘那厮,在大宣耀武扬威几年,想来也不知有一日他会栽在一人身上;患得患失,时时提防这人嫌弃他而变心,还要提防那些仰慕这人的···如今还要面对这人身份地位骤变后的一切···

    不过也是他该得的,谁叫那厮非要做那个揽月入怀之人;江越可不是心疼陆寒尘,此刻只觉得痛快;果然老话说得对,迟早会碰到那个叫你左右为难辗转反侧之人;谢令月于陆寒尘来说,可不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嘛。

    江越甚至还有幸灾乐祸之心,转头温柔看一眼心悦之人;瞧瞧他多有自知之明,认清自己在谢令月里没戏,果断转身,这不就遇到了阿砚这般的谦谦君子!

    再瞧陆寒尘,千里追夫不说,还得搭上半条命;偏谢令月如今是帝王,少不得有些帝王心计,那厮知道了还不得更煎熬?

    哈哈···该!

    第 175 章

    从卫府出来上了马车, 崔砚的神色还有些凝重;也不知表弟怎的忽然就要对付那些漠北旧贵族,还是这般冒险的法子,若是伤到了该如何。

    江越捏起他的下颌叫他看向自己, 这才带着些醋意道:“你那表弟到底有多少能耐, 阿砚你又不是不知,这般当着我的面记挂之前心慕之人, 真当我不会吃醋啊?”

    且不说谢令月暗中调回半数雍朝最强劲旅定北军,还有谢九那个领兵奇才在雍都;就是没有这些,单是在雍都的五万禁军,还有巡防营, 谢令月就能带领这两支队伍将那些人的反扑冲个落花流水。

    而北境虽然只剩半数定北军, 却有大元帅谢栋父子坐镇,亦无半分危机, 可见谢令月是早想好的策略;恰好定北大将军谢九回京,恰好大宣使团抵京, 恰好···陆寒尘闹了这么一出;谢令月隐藏行踪到了卫府, 照顾心上人几日,察觉了雍都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必然会抓住这次的机会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这人···是怎么好意思与自己说他吃醋的, 崔砚转头躲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他是曾经心仪过表弟, 那也是因为从小被长辈们一再叮嘱,他是有未婚妻的,要洁身自好等着表妹;长大后, 祖父与他坦承表弟的真正身份, 当时的崔砚并未有多少感触。

    是谢令月与陆寒尘到云州后,见到他们两人那般相处, 一颦一笑间都是情意流转,崔砚才惊觉原来男子之间的情意也可以这般令人脸红心跳,令人心生神往;偏生表弟是那般风华,之后他又见识了表弟真正的才情,怎会不对这人生出向往,怎会不心生惋惜,若是他们遵从长辈定下的婚约成婚了,是否也会有这般情意。

    说到底,不过是当时的一时妄念,还是因为曾经的婚约而起的恍惚妄念。

    然崔砚一开始便知表弟与陆寒尘情深,因而并未纵容自己的心意滋长;就是表弟与陆寒尘断情后,崔砚与卫昭也到了漠北陪同他征战,也能看的清楚,表弟并未放下陆寒尘,因而崔砚的心思从不曾表露过。

    倒是眼前这人,又是与陆寒尘明争暗斗,又是挑拨那人冲动行事,与表弟断情分开三年;这三年间,之前的两年江越可是两次抛下大宣的事,追来漠北寻人;这也罢了,这人还曾与表弟表明心迹···

    与自己在一处了,今日还是那般说陆寒尘,分明还是瞧不起那人;而自己不过是担忧表弟安危,此时这家伙竟是打翻了醋坛子,到底该是谁心生芥蒂啊。

    江越气笑了:“怎的,阿砚难不成还笑话我当初的莽撞之举?”话音落,指节摩挲这人的下巴,逐渐转移到他的唇上,眼中的欲念也越来越重,俯身重重吻下去。

    不给他点惩罚,怕是还认不清他们俩谁才该是上面的那个。

    片刻后,车厢内温度节节攀升,崔砚终于不耐推开人;这家伙还真是,不分场合,随时随地就乱来···

    忍不住追逐过来,薄唇落在他水润的眸子上,江越这才餍足轻笑:“清尘的能耐,万军中取敌将首级亦不在话下;更何况他明显是有备而来,便是为了雍朝安稳,也不能容那些人继续蹦跶,阿砚难道还不信谢家人的能耐。”

    这不是平白说的酸话,身为大宣的皇亲国戚,母亲便是大宣开国之君,太·祖皇帝之女,不只是自己在宫里从小看到的,便是听祖父与父亲说起的,江越也深知谢令月的治国安邦之才怕是超越古今。

    别说景昌帝,就是之前的太宗皇帝、太·祖皇帝,怕也无一人能及得上谢令月之才;只看这人如今治理下的雍朝,还有这些日子在雍都听到的民心,江越都不得不佩服,谢令月就是这世间再无人企及的惊世奇才。

    轻撇嘴角,也不知谢家人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怪才,什么都会;领兵征战便罢了,这是谢家人都会的;偏谢令月还文治惊人,满身都是心眼子,其他五花八门的学识也精通···

    与这样的人做对,那才是自寻死路。

    因而,有什么可担心的,那家伙好着呢;又靠近一些,将温润青年搂在自己怀中,江越谓叹:“有担心那几个家伙的功夫,阿砚不若好好看看我,待到此事了结,我也该与使团回大宣···等到我处置好那边的事再来见你,不知又是多少日子分别,阿砚便不想我么。”

    崔砚安静靠在他的肩头,心中也泛起不舍,便由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左不过这家伙不敢真的在马车上做到底;且他说的对,还不知要多少日孤枕寒衾,便纵容他些罢。

    转而又想起其他,问出声:“方才临出门前,陛下拜托你回京都后帮衬陆寒尘脱离···可会为难?”

    虽说谢令月对天下人解释了他的身世,暂时还无人怀疑他就是当初的瑾安郡主,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陆寒尘与他真正的关系;可即便如此,在世人眼中,雍帝陛下就是陆寒尘的大舅兄,何况还有那家伙前几日在宫门口闹出来的动静。

    大宣使团中必然有皇族的眼线,当日陆寒尘的举动,虽有江越对他们解释过,不过是九千岁急于拜会亡妻亲族,也是为了尽快见到雍帝陛下,完成和谈使命···

    然能踏入朝堂的,有几个傻子?

    待到这些人回京,还不知会如何添油加醋回禀;便是陆寒尘真的什么都没做,也会被大宣的文武百官怀疑与雍朝勾结,这人真能轻松脱身离开?

    崔砚知道表弟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他不愿轻易与大宣挑起战火,这才有了拜托江越之举;不管怎么说,江越如今都是大宣地位最高的武将,又是皇亲,想要帮陆寒尘一把轻而易举;崔砚担心的也不是江越的处境,这家伙既已说好会隐姓埋名来雍朝与自己过日子,便能周全处置好其余之事。

    他担心的是江越身后的英国公府与大长公主府。

    一旦江越帮衬了陆寒尘,总会被人察觉到形迹;他可以离开大宣,可是英国公府与大长公主府怎会舍弃大宣,到时因为江越此举被皇族与朝臣们排挤又该如何,还不是这人为难。

    江越却不在意,搂着人在他唇上偷了个香,而后轻笑:“阿砚未免太小瞧江家人,且我又不是假死离开;不过是找个借口常驻西境,有江亭那小子偶尔过来巡查,我来与你过日子并无冲突。”

    这也是江越左思右想后决定的,他不是陆寒尘那般,只有孤身一人,说抛下便能抛下大宣的一切;若是江越用假死伎俩离开大宣,之后英国公府遇到难题,或是大宣面临强敌进犯,难不成他还能演个诈死还魂不成?

    江家先是出了他这个定国大将军,而后又出了江亭这个领兵之才,如今是手握重兵的征西将军···皇族怎会不忌惮江家,怕不是又会重现谢家当日被关入北镇抚司的情形,急流勇退才是正道。

    江越会找借口常驻西境,留江亭在京都陪伴双亲享天伦之乐;而征西军中都是江越的亲信,绝不会出岔子,除非强敌来袭;如此,也算是最好的顾及忠孝与私情的法子。

    且江越也不缺谋算,如今大宣新帝登基,重用母族杨氏;谁知日后会不会因猜忌之心,将征西军也尽数交予杨家,若是如此,江家才是真正没了退路;那么江越请旨常驻征西军,一来地位犹在,可免了杨家觊觎兵权之心。

    二来么,对于大宣西境的强敌沙俄帝国来说,他们更害怕的是江越的名声;留个与自己身形相似的亲信时不时在驻地露个脸,既能震慑强敌,又不耽误自己与心爱之人相守;若是军情有变,江越从雍都赶回征西军驻地也不过几日之事···种种思虑下来,自然是选了这个最好的法子。

    江越也不是私自就做了这个决定,这是他与崔砚商议过后的法子;别以为江越真是个粗心的武将,对于心悦之人舍不得自己抛弃家国之举,他看的分明,心生感动之余,自然也会更多懂得与爱人沟通商议。

    看多了谢令月的心眼子与行事,江越学到不少;他可不是陆寒尘那个缺心眼子的,一根筋走到底,何时令心爱之人失望都不知,白白分离三年。

    深知大宣皇族不是谢令月,绝对容不下崔砚与自己同去大宣,在大宣过日子;且江越也舍不得心爱之人舍弃毕生追求,那才是折了爱人羽翼。

    这个法子就最好,既不耽误崔砚在雍朝一展抱负,也不耽误江越心系大宣,为大宣征战;关键这个法子还能避开皇室的猜忌,保全江家的荣华富贵与地位,真是再周全不过。

    “就冲清尘能这般容忍我这个敌国大将军在雍都出入,还能容我拐了他的心腹重臣···不过是举手之劳帮衬陆寒尘那厮而已,爷乐意效劳。”江越哼笑一声。

    崔砚也被他这句话给逗笑,抬眼与他相对,眉眼间俱是情意缱绻···

    第 176 章

    这边厢, 江越与崔砚离开,谢令月还有几句话欲嘱咐卫兰陵;此次的行动确实不是他临时起意,有些暗中的事情还是交给卫兰陵妥当, 这人暗中的势力, 谢令月一清二楚。

    雍都人眼中,卫兰陵只是个会赚银子的商人, 最多不过是他们的工部尚书卫昭的枕边人;因而也有不少人对卫兰陵看着极为客气,却也不免在暗中瞧不起他,觉得他不过是仰仗了卫昭的几分薄面,才有他如今雍都首富的名声。

    谢令月却清楚这人暗中的势力与财富有多惊人。

    两年前这人追来漠北找到卫昭之后, 见卫昭一心要为谢令月效力, 卫兰陵也坚定;回了大宣便找到陆寒尘,在这家伙的帮衬下, 大宣卫氏商行的根基几乎没有甚么损失便转移到漠北,雍朝建立后便扎根在雍都。

    谢令月征战的最后一年, 军饷几乎卫兰陵给出了一半;便是雍朝建立, 卫兰陵也给国库捐出了近三成的银子,才有谢令月敢于刚开国便推行新政的底气。

    古人习惯了他们的思维,只觉商户低贱;前世曾是首富的谢令月最清楚, 一国首富究竟是何种概念,又有何等的作用;这若是换做古代的其他帝王, 要么起了占为己有的心思,要么便是忌惮;谢令月却不会,他自己名下的同尘楼经营收益也足够震惊世人眼睛好吧, 不过是不好被世人知情, 才有了卫兰陵的首富名声。

    正是因为卫兰陵做不到垄断雍朝的经济,这人还是个识时务的, 又待卫昭真心;谢令月又怎会亏待他,开国时曾征询过这人的意见,可愿入朝为官,且谢令月还不限制他继续经商;卫兰陵婉拒,只道卫昭已身居高位,作为卫昭的枕边人,他不适合再踏入朝堂,且经商确实是他最喜欢之事。

    谢令月也不勉强他,却也不会浪费如此人才;还是给了他一些暗中的特权,相应的就是这人必须在陛下有诏时帮着处置一些事宜;这件事,卫昭都不知情,也是卫兰陵要求瞒着,他舍不得自己养大的娇花为他担忧,虽则谢令月也不可能给他布置危险的任务。

    还未开口,便听得正屋传来动静,谢峰的惊讶声,还有陆寒尘虚弱的呼唤声随之而来,谢令月也顾不得要说的事,疾步踏出厢房,直奔正屋而去。

    卫兰陵与卫昭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转过暖阁的隔断,几人便看到谢峰正半蹲在地上着急扶人起来,而那倒在地上还搭着锦被的人可不就是陆寒尘。

    “主子离开不过半柱香,督主便睡不安稳,醒来就要寻主子,太过着急便摔了下来。”见主子进来,谢峰也不急着扶人起来,张口解释了几句,言语间尽是无奈。

    他是真觉得没眼看,也不知督主怎的就这般急切;都告知他主子就在厢房议事,即刻便能过来;偏这人就像是几个月的婴童找不到乳母那般急切,好像与主子分开一时半刻便活不下去似的;也不看看他如今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形,就要下地出去寻人,可不就摔了么。

    就这点功夫,只见陆寒尘目光殷切盯着谢令月,眼里再无其他人的存在,一声声唤着:“阿月,阿月,我以为你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卫昭只觉没眼看,也不担心其他了,牵着卫兰陵的手便要离开暖阁;眼见这两人要离开,谢峰也不好再待下去,且药方也无需再调整,自然也用不到他,忙忙跟上。

    连人带锦被抱起,谢令月也无暇管他们几个,将人放在床榻上躺下,陆寒尘还紧紧抓着他的袖口,目光依旧紧紧锁住他;恰好夜也深了,谢令月索性脱了靴子换上寝衣,上了床榻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终是无声叹了口气,在这人的额头印下一吻,轻柔哄他入睡;陆寒尘却不愿阖眼,躺在他的臂弯中,还是转头看着眼前人,眸光中是不易被察觉的恐慌与依恋。

    谢峰看不出其他,谢令月却知晓,陆寒尘现在的情形,分明是现代社会说的应激症的一种;深想这人之前在宫门处的举止,自伤时的状态,还有清醒后的种种反应,动不动就如惊弓之鸟,生怕谢令月离开他的视线,恨不能时时刻刻黏在谢令月身上,这怕是因为三年前的断情与分离产生的应激症。

    就是想到了这个,谢令月才会叹气,更多的是心疼;三年前啊,他以为陆寒尘便是偏激一些,却也是原剧情中那个杀伐决断的九千岁;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断情与离开而难过一时,但他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很快便可转移注意力,绝不会是现下这般情形。

    也是原剧情误导,陆寒尘那般心慕李昭辰,自始自终却没有打扰与偏激行为,最后还从容赴死;谢令月便凭借主观判断,陆寒尘不是为情所困之人。

    看来他还是犯了很多人会犯的错,潜意识里对这里没有归属感,甚至潜意识里将这里的人当作是原剧情中的纸片人,并未真正的感同身受;陆寒尘这样的偏执之人,不动情便罢,动情了才会偏激,才会想着将人困在身边,也才会在断情与分离之后彻骨相思,竟是有了应激反应。

    照他这些日子的举止与反应看来,原剧情怕也只是一段强硬安排的情节而已,其实陆寒尘根本就没有爱上李昭辰!

    想到此节的谢令月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心酸这人对自己动情,自己却不曾真正顾及他的心思;心疼的是他搜集到的这人三年间日常情报之外,陆寒尘又是如何痛苦,如何辗转反侧,如何苦苦挣扎着度过。

    重逢后第一次,谢令月心间涌上浓浓自责,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反思;还以为三年前他对这人的种种已是倾尽真心,却不知他的真心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未曾窥探这人真正的心之所需。

    越想越是心间复杂,转身将人更紧搂在胸前:“哥哥可是睡不着了?”

    陆寒尘点头,又察觉到狼崽子看不到自己的动作,闷闷应声:“我,不敢睡,生怕醒来就看不到阿月。”

    细听之下,还能察觉他语气中的小心翼翼,谢令月更是疼惜;一边在他后背轻轻拍抚,一边温柔说话:“既然哥哥一时没有困意,不如我与你说件事听听。”

    他说的正是方才与崔砚几个商议之事,原本谢令月担心这人担心着急,且他确实病势沉重,就想着不必叫他知晓,自己悄悄安排处置就是;却忽然想起方才江越不经意间的那一言,还有陆寒尘此时的反应,不若明明白白告诉他,免得这人又乱想,耗费心神之下,身子怕是一时半会儿都难以好转。

    且还有方才的反思,谢令月深觉不能再自以为的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行的却是叫对方担心之事;如今再想,三年前陆寒尘的行为是偏激冲动,看上去毫无道理,其本意真正是担心谢令月的安危;不过是这人因为一直以来的心性与行事,不会主动沟通,也不屑于表露他内心真正的恐慌忧惧。

    九千岁有九千岁的惯来行事,更习惯于所有人听命于他,最不屑,也不敢表达自己的真正心思。

    陆寒尘不是谢令月,没有他前世的经历和记忆;他只是一个真正的古代人,还是从阴暗泥沼爬上高位的掌权者,所思所行的强势怎会是现代人能完全接受的。

    而谢令月虽说尽力融入古代生活,思想里却总有前世经历的影响,这才是两人当初真正的症结所在。

    因而,想通了这些的谢令月才会主动说起此事:“一开始是担心哥哥如今的安康,不想你为我担惊受怕;如今才明白,即便我安排周全,只是在关键时出现在朝堂上;只怕哥哥看不到我时依旧会胡思乱想,越想越是惊惧,反倒是真正的错误。”

    陆寒尘抬头看向他,凤眸乍亮:“因而,阿月这是对我敞开心扉了么?”

    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谢令月轻笑:“对,我愿对哥哥真正敞开心扉,也希望哥哥莫要担心,莫要胡思乱想。”

    他没有解释其实三年前对这人,他也做到了毫无隐瞒,但毫无隐瞒与真正的敞开心扉绝不一样;若是换成三年前的谢令月,即便知道陆寒尘会多想,怕也还是一意孤行自己做事,美其名曰怕他担心。

    “那你可是真的准备周全?”陆寒尘继续追问,并无不快之意,急切道:“我这次来雍都,明面上只有几百锦衣卫,实则雍都城外也有上千好手隐藏;不如我给玉衡传信,令他们带人入城,全凭阿月号令,也能多些胜算。”

    谢令月的桃花眸更多柔情,亦泛起水色;这人,自己还躺在床榻上不能起身,却又开始操心自己的事,谢令月何德何能,得他如此倾力相待。

    难道陆寒尘自己不知么,他还需回大宣交差,处置后续事宜;这般叫他的人掺和雍朝内乱,是真的不曾为他自己留一点后路。

    第 177 章

    谢令月当然不可能用陆寒尘的人手, 这本就是他早早想好的事,准备也足够充足,不过是等半数定北军到来的时间而已。

    见他坚持, 陆寒尘也不再提此事, 反而又说起其他:“你叫卫兰陵暗中所做之事,可是我在大宣时所做之事?”

    凭谢令月再是光风霁月的行事, 可一个初建的王朝,怎会没有暗中监察百官与处置阴暗事宜的组织;大宣初建时,太·祖皇帝便成立了锦衣卫,专司其职, 之后又陆续建立西厂与东厂;掌控这三个机构的陆寒尘如何不清楚其中关窍, 更清楚这种机构在开国之初的重要性。

    倒是没想到,谢令月用人如此大胆, 竟是将雍朝的这种机构给了卫兰陵管理,还是不为人知的管理方式。

    依偎在这人怀中, 陆寒尘的眉眼稍有不快:“要我说, 卫兰陵行事太过于清正,并不适合担这个差事···待我将大宣之事了结,再来雍都后, 不如阿月将这个差事给我。”

    还有人比自己更熟悉这种差事么,九千岁不是小瞧卫兰陵;这人是他的至交好友, 他当然熟悉这人的能耐;但···就如他说的这般,卫兰陵毕竟曾是大宣首富之子,后来更是将卫氏商行的生意经营的更上层楼, 可也改变不了他就是个翩翩贵公子, 行事可不够狠辣。

    管理这种打探消息与处置阴暗事宜的特务机构,当世还有人能超过九千岁的能耐?

    只自傲了一瞬, 陆寒尘便很快回神,仓皇道:“阿月莫要多想,我···我只是想为你分忧···”

    未尽之言被谢令月打断:“怎的说着又不自信起来,若说当世掌管这种机构的第一人才,非哥哥莫属。”转头看向他,眉眼含笑:“且哥哥愿意这般为我分忧,我只会更欢喜。”

    只是,谢令月原本并未想过让陆寒尘继续做之前的事务,担心他会不甘隐于自己的光芒之下,更舍不得他过回之前那种危险的日子;其实他想过先征求这人的意思,看他想在六部中哪一处任职,谢令月自会为他安排妥当,绝不会叫世人看轻自己的爱人。

    听完他的心意,陆寒尘亦眉眼欢喜,说话也更自在些:“我在大宣掌管那三处已有十余年,算得上对这种事得心应手,且我确实也不习惯在六部任职。”

    不是应付不来,而是陆寒尘经历的多,想的自然也更周到;谢令月初初开国,看起来雍朝如今有繁华之象,却不知有多少暗流涌动;这一次漠北旧贵族的反扑,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谢家原本就算得上是漠北的仇敌,如今又是谢家统治这片土地;他的狼崽子又是如此年纪,虽说有三年征战的威名,可也有不服者众;狼崽子又惯用光风霁月的手段,时日久了,总会有人生出异心。

    再则,雍朝不只有内部的这些矛盾,还有南边的大宣,西边的沙俄帝国,都虎视眈眈,等着雍朝内乱一起就扑过来分一口肉;总要有人用狠辣些的手段镇得住那些魑魅魍魉,熄灭他们蠢蠢欲动的贼心,狼崽子也能更多心思在朝政上。

    越想越是凤眸明亮,狼崽子是一国帝王,自然该是贤名加身令世人仰慕与敬畏;而他陆寒尘则替心爱之人掌管暗中之事,污名都给他也无妨···他们一明一暗配合完美,这才是并肩而立的伴侣!

    他说的越来越振奋,却不知谢令月心中的怜惜更多;紧紧将人抱在怀中,无声叹息;这人呀,不知该叫他如何心疼。

    谢令月总算知道原剧情中这人为何会从容赴死,即便这人对李昭辰并无真正的爱侣之情,却也只凭昔时那点子援手之恩,就为那人做到那般地步;如今他对自己生情,恨不能飞蛾扑火,笨拙的捧出自己全部真心,只为成就谢令月一人的美名。

    难道陆寒尘不清楚掌管这种特务机构之后的下场么,谢令月相信他知道,也想过自己的结局,不管是景昌帝时期,还是如今的大宣新帝,恐怕陆寒尘都想过他这种人最后都得不到好下场,甚至是万人唾骂的下场。

    如今谢令月也是帝王,难道陆寒尘就不担心兔死狐悲的下场,就没怀疑过谢令月日后假若变心,他又该是何等下场么;谢令月相信他在出口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可他还是将满腔真情捧上···

    如此赤诚之心,谢令月怎能不动容,怎能不更加怜惜他。

    “若是哥哥想做,我也想过。”眉目间都是柔情,款款与他说起自己的想法。

    谢令月也知晓雍朝初建,需要特务机构监察百官与民间;但他不会设立锦衣卫与东厂、西厂这样多的机构,更不需要这个机构做尽阴暗事;不若只设立督察司,除了上述职能,还要监察大案、重案,做到真正的刑罚分明,百姓也不会谈之色变。

    不说是陆寒尘主管这个机构,便是换成其他人,谢令月也不会叫自己治下出现身负恶名与污名的官员;他不是真正的古代帝王,没有那么多的疑心,更不会成为权利的傀儡。

    如今给卫兰陵这些差事,也只是开国之初就察觉到了那些漠北旧贵族的心思,叫他专门在暗处盯着这些人,毕竟卫兰陵的身份与能耐最合适;既然陆寒尘要做这件事,且也时机成熟,自然该成立专门的机构处置这些事宜。

    “阿月的想法···更为成熟,也更有仁君之风。”听完狼崽子的所有描述,陆寒尘的凤眸更加明亮,不由便出声赞叹。

    他的狼崽子啊,怎能叫他不爱,怎能不叫他恨不能誓死相随;他这般的安排,既能令督察司起到真正的作用,又不会如大宣的锦衣卫那些机构,在民间流传的都是恶名,令百姓避之不及。

    最重要的,督察司的领头人亦是坦坦荡荡的朝廷官员,再不必如阴沟里的老鼠,明明也有品级,却总是觉得与百官格格不入;只好用手中的权利填补心中的阴暗与空虚,用阴戾狠辣的手段强调自己的地位···

    若是···若是大宣的锦衣卫也是这般的职责范围,他还会是污名满身的境地,还会满心觉得自己配不上狼崽子的光风霁月么,陆寒尘忍不住的想。

    此事两人达成一致,也说好了待陆寒尘从大宣返回雍都之后便走马上任;昏黄的烛火下,谢令月明显看到这人的眉眼更轻快了几分;果然,得叫这人觉得自己需要他,才会更心安。

    怎会有这么傻的人,宁愿自己背负满身污名行走在暗夜中,也要将自己的所有捧出来,只求心爱之人不嫌弃,不憎恶。

    “想必日后雍朝的官员与百姓们,只怕会更加拥戴他们的皇后殿下。”谢令月温柔描摹爱人的眉眼,给他更多心安。

    凤眸瞪大:“你是说真的!真要册封我为皇后?!”见他眼中并无调笑之意,陆寒尘就要起身,却被谢令月紧紧箍在怀里。

    “难不成哥哥以为我是说笑的么。”轻拍他后背,安抚怀中急躁的人儿,谢令月的声音更加坚定:“我知哥哥担心甚么,也知你舍不得我因你而动摇国本,更知你心甘情愿隐藏在我的身后···可是哥哥要知晓,你为我捧出全部真心,我又何尝不想为你倾尽所有!”

    爱是两个人的付出,是两个人的成全。

    谢令月怎舍得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的光芒万丈下踽踽独行。

    就算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帝王册封男皇后又如何,他既然喜欢男子,就能坦荡对自己的子民承认自己的取向,承认自己的爱人;就算陆寒尘身有残缺满身污名又如何,只要他到了自己统治的疆域内,谢令月就能为他打造出最完美的声誉。

    “可是···可是阿月想过没有···我在大宣声名狼藉···难不成你还能为我打造出一个新的身份么?”陆寒尘结结巴巴道,有感动,有欢喜,更有无尽的惶恐与一丝失落。

    大宣的九千岁名扬天下,还是恶名昭著的那种;多少人见过他的模样,即便狼崽子给他换个身份,也会有人认出他···何况,即使满身的污名,陆寒尘还是不想换个身份;他想···想叫天下人都知晓,谢令月的爱人就是他陆寒尘。

    最后这点子想法,其实是陆寒尘心中最卑微,也是最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他亦知改头换面才是最妥当的做法,原本说起为狼崽子掌管特务机构时就想过这个,否则以他的名声,这是为狼崽子招骂名啊,他当然甘之如饴换个身份。

    然而此时心中某个角落,却有一丝丝不甘心;不是不甘心改头换面,若是他只能是狼崽子的某个官员,改头换面也无妨;可···狼崽子要册封他为皇后啊,是将载入史册的狼崽子的爱人,陆寒尘当然奢望是自己的姓名与狼崽子并立,而不是一个虚假的身份···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陆寒尘很快便聆听到了天赖之音。

    “哥哥尽胡思乱想,你是陆寒尘,便是独一无二的陆寒尘,为何要改头换面换个身份!”谢令月哼笑。

    他的爱人是有多不自信,这三年的东征西战可不是满足他登上权力顶峰,而是要有为了家人和爱人与天下敌的基本。

    第 178 章

    即便有谢令月提前给谢九的暗中传信, 半数定北军从北境与雍都中间的凉州赶来也需七八日的时间,这几日谢令月依旧隐匿踪迹住在卫府。

    除了陪伴与照顾陆寒尘,又腾出些时间在书房与卫兰陵议事, 听他随时报上来的雍都局势消息;卫昭倒是好奇想一起听听, 怎奈谢令月与卫兰陵皆不愿他面对这些事,只叫他可与陆寒尘说说话;恰陆寒尘也想更细致知晓谢令月这三年多的经历, 卫昭又有兄控迹象,说起来那是滔滔不绝,只把他九哥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两人倒是意外的融洽。

    如同谢令月预料到的, 朝中一些官员眼见从陈阶与卫昭这几个陛下心腹重臣处探听不到陛下行踪, 人心逐渐浮动;这还是陆寒尘昏迷期间发生之事,而这几日, 随着大元帅谢栋与禁军统领谢令宸忧心忡忡率两万禁军离开京城,直奔北境而去, 更多官员开始夜间走动。

    这些人美其名曰是下值后互相走动拜访, 探讨些平日里的喜好;或是得了什么好酒与好物件,邀约三五好友品鉴一番,难得陛下不在京中, 他们也自在松散片刻;可卫兰陵的人监视回来的消息,这些人恰恰是暗中讨论陛下的行踪, 各有心思。

    索性,与谢令月料想中差不多的比例;朝中官员半数都忠心坚定,他们也着急去丞相府问过陈阶, 担忧的是这几日都城的流言可是真的, 陛下难道真的在北境遇袭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还有就是这几日眼看着人心不稳,陛下册立的皇太弟还是个四岁稚童, 太上皇又不擅朝政之事···若是朝堂生乱该如何是好,还需丞相提早防备。

    也有少数官员明哲保身,这几日反倒是早早回府,府门紧闭;还有一部分摇摆不定的官员,从丞相府打探消息后,再去那些旧贵族家里拜访,颇有两面示好的意思。

    这些个摇摆不定的官员,谢令月也能明白他们的担忧;雍朝是谢令月打下来的江山,如今他出了事,皇太弟年幼不知事,太上皇掌控不了朝政,偏谢家最能领兵的谢栋与谢令宸赶赴北境,其他半数谢家将领还在驻地,一时无法顾及京都···为了保命,这些官员可不就想两头卖好。

    这种墙头草,还有那些明哲保身的,自古以来就不缺,谢令月并不在意;只要他们不参与反叛,还能在差事上尽心尽力,谢令月也不会在之后为难他们。

    最后一批人,就是此次想要谋事的漠北旧贵族;这些人一开始归顺于雍朝时就心有不服,但他们根本抵挡不住谢令月的攻击,不得不降服;原本还敬畏谢令月与谢家人的能征善战,可随着谢令月推行新政,大力鼓励农耕与行商···这些人牧场的奴隶与牲畜逐渐减少,甚至谢令月彻底废除了漠北的奴隶制度,这些人的利益彻底被动摇。

    本就不服中原人占领统治漠北地区,还是与许多漠北贵族有世仇的谢家人统治这片土地;偏生谢令月待他们这些旧贵族倒是客气,可施行新政的时候是半点不手软,这些人心中早有愤懑。

    之前是不敢谋划什么,只能在暗中抱怨愤恨;现在是谢令月自寻死路,先是与大宣搞出什么榷商和谈,而后又去巡查北境,还传出他遇刺身负重伤陷入昏迷的消息···这些人自然再也坐不住,总要确认消息真假,同时谋划推翻谢令月的统治,叫漠北再回到以前那种他们这些贵族说了算的日子。

    这些人也并不是真的没有头脑,一边派人从卫昭这个年纪最小的重臣处探听谢令月的消息,一边鼓动劝说联合其他漠北贵族,同时还派人与大宣使团暗中联络,显然是打上了名震天下的锦衣卫的主意,许出诸多好处,想着必要时还有锦衣卫出手,他们胜算更大。

    毕竟大宣九千岁敛财的名声天下皆知,只要有足够的好处,叫锦衣卫帮他们一把,还不是九千岁一句话的事?

    且这些人还打得好算盘,若是他们事败,可有大宣的九千岁帮他们,难不成谢令月还敢在雍朝未完全稳定时与九千岁对上不成,就不担心九千岁一句话令大宣进犯雍朝么;最不济,他们还可以带着家财万贯跟随九千岁去大宣,总之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背井离乡,却不会危及性命。

    不得不说,这些人还是有点脑子的,难怪敢在此时谋划反叛;江越那边的有意纵容之下,还真有大宣使臣与这些旧贵族勾结到一处,保证他们会说服九千岁与定国大将军;提出的条件就是这些旧贵族事成之后,将雍都及周围十城划入大宣疆域,作为此次大宣锦衣卫帮忙的代价。

    卫兰陵与江越的人都给传回消息,那些人还真敢私下签订条款,这几日大宣使臣正在驿馆劝说江越;这些使臣们也头疼,九千岁不知怎的,住在卫府与卫兰陵那个吃软饭的叙旧,竟是连日不回驿馆,否则,此等立大功时机,九千岁自己就不会错过。

    哪里还用得着他们费力劝说江越这个一根筋的武将。

    看完手里的这些消息,不只卫兰陵表情一言难尽,就是谢令月都忍不住笑开:“也难为这些人上蹿下跳,他们竟是一点都不曾怀疑陆寒尘为何一直住在卫府,也不曾怀疑陆寒尘与朕的关系。”

    “陛下原本在大宣男扮女装时身量就与现在不同,何况陛下面上还有朱红刺青,与原本的样貌也有了变化,谁能想到您就是当初的瑾安郡主呢。”卫兰陵平淡回话。

    也只有眼前这位能做到忍常人不能忍的疼痛,练成缩骨功,男扮女装时硬是比此时快要矮了多半头,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其实就是一个人;再则卫兰陵也不是只说好听的,原本的谢令月容貌就出色,如今左眼尾之下多了朱红刺青后,更添潋滟之色;还有这位日常穿着玄色龙袍,再有三年多的杀伐之气洗礼···如今与在大宣时完全是截然不同。

    他们这些熟悉的人知晓,若是换了大宣京都那些见过瑾安郡主的人来认,只怕他们也不会将这两人认成是一个人。

    正是无人怀疑和认出来,这些想要谋反的旧贵族与大宣使团中的一些人,才会理所当然以为谢令月这个开国之君与谢家人该是痛恨陆寒尘的;毕竟当初瑾安郡主身死是九千岁的政敌与仇敌报复,也有九千岁对瑾安郡主护卫不利的原因。

    卫兰陵都忍不住想同情下那些个上蹿下跳之人,待到日后他们知道雍帝陛下与陆寒尘的情意,怕是恨不能自戳双目罢;雍帝陛下就是曾经的瑾安郡主这件事必定不会泄露,单单是谢令月与陆寒尘竟是一对有情人之事,就够那些人痛恨此时的愚蠢了。

    最让卫兰陵同情的是这些人的不识时务,说他们没脑子罢,他们还知晓勾结外邦,许出那些诱人心的利益,除了满足那几个大宣官员的私欲,还晓得许出割让城池,得到大宣的扶持;可若说他们有脑子罢,卫兰陵就更怀疑了,不说谢家人的能征善战,只说谢令月手中掌握的武器就该令这些人忌惮啊。

    漠北的这三年征战,谢令月手中掌控的世所罕见的武器逐步亮相,可以说是世人皆知;这些旧贵族们难道就忘了这件事么,难道他们派人从卫昭这里探听陛下的消息时,也忘了卫昭正是为陛下创造出这么优越的武器之人,才会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么。

    可见财帛动人心这句话从来就没说错,因为不甘心自己利益的损失,这些人竟是完全忘了最明显之事。

    “定北军还有五日便可抵达雍都,谢九也以春猎的借口去了城外···城内混入的人不少,除了监控这些人的动静之外,今日开始,你便配合谢明潇,与凰羽军守卫好重臣府邸,尤其是文官府邸。”

    “另,朕已与谢九商定到时作战的几处地方,会有人引叛军到这些地方···此时若转移附近百姓未免引起那些人的注意,你与即将回城的谢令宜到时便率军护卫那些百姓的居所及他们的安危。”

    卫兰陵一一应诺,却还是担心:“陛下明知禁军副统领也是此次叛党之一,您···那日回宫在大殿与他们相对···还需多做准备。”

    虽则他也明白陛下心有成算,绝不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境;然谁让这人不只是一国之君,还是昭昭最敬爱的九哥呢,卫兰陵少不得再多嘱咐一句。

    他亦明白谢令月是故意为之,将谢令宸这个禁军统领调离京城,就是要引出禁军中那些不安分之人;可如今他们知晓的是副统领有反心,还不知那人又在禁军中收买多少人,到时若有人暗中射出冷箭可真是防不胜防。

    “有龙甲卫护卫宫中,无妨。”谢令月清淡摆手,叫他退下去陪卫昭,自己还站在雍都舆图前沉思。

    这回卫兰陵痛快行礼退下,倒是忘了,两年前谢令月就从军中挑出不少好手,经过重重训练与考验,编制成护卫陛下与皇族人的龙甲卫。

    且龙甲卫只认陛下一人为主。

    第 179 章

    谢令月与陆寒尘这边是岁月静好, 雍都城内许多高门大户府邸却是暗流涌动,就连城中百姓也察觉到最近几日城内多了不少形迹可疑之人。

    大宣的摄政九千岁就住在卫府,与卫兰陵叙旧这个消息如今在雍都已不是秘密, 各方势力从一开始的不甚在意到如今的怀疑揣测, 卫府周围更是多了不少形迹可疑的探子,却因为卫兰陵布置的人手, 还有龙甲卫暗中相助,竟是探听不到半分有用的消息。

    莫说那些旧贵族急于拜见九千岁,想以利益打动九千岁最后为他们撑腰,就是大宣使臣也一再给卫府递上拜帖却都见不到人。

    使臣中几个皇帝的眼线再也坐不住, 大胆闹到江越这个定国大将军面前, 求他将九千岁请回驿馆相商大事;他们在江越面前表态,这般着急也是为了大宣的利益考量;谁知他们此次本来是和谈的, 恰好遇到雍朝内乱,不趁机给大宣多捞点好处说不过去。

    而此次随行的护卫与锦衣卫, 尽皆归九千岁指挥;至于跟随大将军而来的将士, 此时驻守在边境,根本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且这种趁火打劫之事,也只有九千岁最是熟练, 这种时刻当然是请他回驿馆坐镇。

    看清几人眼中的贪婪与野心,江越嗤笑:“那些个漠北的旧贵族自寻死路, 难为你们几个竟也是觉着在大宣的日子太舒坦了,想要葬身异乡不成?”

    这几人却不信,漠北那些人有多彪悍, 大宣怎会不知他们的名声;如今雍朝初建, 谢令月不过二十一岁的年纪,还不知懂不懂帝王业;再者, 谢令月可是中原人,漠北却大都是异族,这些旧贵族愤而起事,定有许多漠北百姓追随。

    自古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漠北这些百姓怎么可能真的承认谢家这个中原人统治他们,说不得这次就成功了呢;他们不过是派出些锦衣卫,就能捞到天大的好处,还能为大宣增多疆域,为何不抓紧时机。

    真是良言难劝想死的鬼,若不是此次出使自己是副使,需得保障使团的安危,江越还真想不管这几人,由着他们去送死;真当谢令月是个少年郎呢,真当此次是那些旧贵族的机会?

    也不知这几人最近这些日子在雍都城转悠了个甚么,还真是睁眼瞎不成;就没看到雍都百姓面上的气色,就没听到他们对陛下的拥戴?

    呵,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权贵们为了统治而放出的影响民心的借口;对于百姓来说,他们只关心皇族能不能带给他们安稳日子,至于统治者是谁,根本不在意好罢。

    亏的这几人也算是大宣的股肱之臣,竟是连这些都看不明白,难怪能被那些旧贵族给鼓动,竟还敢背着自己与那些人签订条款!

    江越已经能想到,回到大宣之后,这几人就能被九千岁给收拾的求生不能;但此时还在雍都,他自然得保证使团所有人全须全尾回到大宣,以后的事与他无关,因而面色沉肃再次下令。

    “本将军不管其他,只负责你等的安危,即刻起,驿馆大门关闭,谁也别想出去,都给本将军安生待在你们的屋子里。”鹰眸扫过几人,声音更添冷寒:“若是有不怕死的,只管违令,死了···也莫怪本将军心狠!”

    几人还不死心,责问定国大将军身为皇亲,还掌管大宣兵马,怎能眼睁睁看着好处就这么错过;有那不怕死的还道,若是大将军坚持如此,回京后他们必然上奏陛下,大将军为了一己私情置大宣的利益不顾。

    别以为他们没看出来,和谈中间,大将军几次与雍朝的礼部尚书崔砚眉来眼去;此时他能为私情放弃大宣唾手可得的利益,谁知日后会不会因私情有叛国之举···

    还真是···迫不及待想死呢!

    “来人!”江越的面色更加狠厉,本来想回到大宣后有陆寒尘收拾这几人,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可架不住地狱无门他们偏要闯进来,那还客气甚么。

    叫亲随去将东西拿来,又令请来使团其他官员,今日他便叫这些人清楚,定国大将军并不是那么好说话。

    接过亲随呈上的这几人与那些旧贵族签订的条款,只扫了一眼就叫亲随给其他几个赶来的官员看清楚,而江越则冷冷笑道:“本将军也叫你们几人死的明白些。”

    鹰眸扫过在场所有人,下颌微抬:“你们几位大人,可是也赞同李大人几位的想法,以为此次雍帝陛下重伤昏迷的消息为真,以为凭那些漠北旧贵族便能将谢家人的统治推翻,以为谢家人都是傻子不成?”

    被请来的几位大人连连摇头,大声道不可能。

    青天白日的,讲什么笑话!

    那可是只用三载时间便统一漠北各部,甚至敢与沙俄帝国争夺地盘的谢令月;这等能耐,莫说当世没有,就是以前的历朝历代,哪一位开国之君能做到如此地步!

    且就算是谢令月这个开国之君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真当谢家无能人不成?只说原本的魏国公谢楝,大宣朝中多少人都知晓,不过是为了消除陛下的忌惮,这才装作碌碌无为的模样;他若真的是个草包,怎会有谢令月这个嫡长子的能耐,怎会有谢令宜这个庶长子名扬雍朝。

    除了谢家长房,还有谢家二房与三房;原来的镇北将军谢栋,如今是雍朝的大元帅,领兵作战能耐大宣哪个将领能敌,只怕眼前的江越也难以与之抗衡。

    更不提谢栋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也都掌管雍朝半数兵马;若是叫他们知道了大宣使团此次还有如此龌龊心思,还能放他们回到大宣,难道就不会对天下宣扬此事,趁机进犯大宣?

    还真以为大宣的镇北军能抵挡得住雍朝的进犯么,镇北军可是中山王谢达昌一手创立,都是忠心于谢家的旧部;让他们拼死抵挡曾经效忠的谢家,这才是天大的笑话罢。

    朝中很多人不知道,可他们中也有人知晓,自先帝登基后,一直忌惮谢家与镇北军,这些年里不知多少次克扣镇北军粮饷···可都是谢家人自己出银子给填补这些窟窿,从不曾亏待过镇北军分毫;镇北军战死将士的抚恤,朝廷出屁点银子,谢家可会给予更丰厚的补偿,更妥善安排那些战死将士的家人···

    这种境况与对比下,镇北军心中更忠诚的是谁,还不是一想便知?

    也就是谢家人风骨犹在,不愿镇北军将士为难,更不愿坠了中山王的声誉与遗训,这才对大宣以礼相待;呵呵,此时想着干扰雍朝内乱,等到谢家人腾出手,大宣北境还想有安宁可言?

    只要谢栋对天下宣扬出大宣的恶毒用心,再号召一声,镇北军中便有半数人立马舍弃大宣,归入谢栋麾下,到时大宣还能有好?

    其中一位官员实在忍不住,问那几人中为首的:“李大人,你是真没注意到雍都百姓对雍帝陛下的赞誉,还是没听过雍帝陛下手中掌握的那些骇人听闻的兵器,或者你以为雍帝陛下是靠容貌得到的天下?”

    见那李大人还欲辩驳,江越冷嗤:“愚不可及!你们也不想想,为何雍都早不乱,晚不乱,怎的偏偏大宣使团到了后,雍帝陛下便离开京都,还传出了他重伤昏迷的消息?”

    之前那位问话的官员恍然大悟:“大将军之意是说···雍帝陛下将大宣使团也算计在内?”

    后来的几个官员互相看看,终于明悟,原来如此!

    雍帝陛下果然是好算计,知道他们此行中领头的是九千岁,以九千岁的名声,必然会引得漠北旧贵族蠢蠢欲动,欲以重礼得到九千岁支持;偏还传出来雍帝陛下重伤昏迷的消息,可不就试探出所有的魑魅魍魉。

    也不想想,此等大宣使团在雍都的时节,若是雍帝陛下真重伤昏迷,只怕也会将消息死死瞒住,难道谢家人就不担心大宣浑水摸鱼么;显然,这是雍帝陛下的有心算计;说不得,这位心中也觊觎大宣的锦绣河山,正好借此机会找到发兵攻打的理由。

    毕竟漠北之地荒凉,而中原富庶;身为帝王,哪个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哪个不眼馋中原之地的富庶;原本漠北人不停挑衅大宣,不也正是这个理由?

    见这几人还算是明事理,江越也不再多言,令他们这几日便安心住在驿馆,不得随意走动;只要他们不添乱,雍朝根本找不到借口与大宣为难。

    至于那几个与漠北旧贵族勾连的,江越以他们签订的条款为证,定叛国之罪,就地处决;后来的几位还有不忍的,欲要求情,或是等九千岁回来处置。

    江越只问了他们一句,若不是他手快拦下这些条款,被雍帝陛下拿到之后,大宣可还有安宁,可能抵挡雍朝铁骑南下···那么,这几人的举动,算不算叛国?

    第 180 章

    江越的果决令其余几名官员胆战心惊, 再也无人说什么,若鹌鹑般跟着他的亲随们回了他们几个居住的院子。

    到了房间后坐在前厅,看了眼守在院门处的护卫, 几人这才开始擦汗;雍都如今可还是严寒天气, 他们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定国大将军也有杀人不眨眼的时候。

    他们如今可还在雍都, 没见雍朝官员为难他们,倒是被自家的副使先杀了几人;等回到京都之后,还不知大将军如何与文武百官解释;按理说,就是使臣中真有犯了大错的, 那也该是押解回京, 自有相关衙门处置,大将军此举明显鲁莽了。

    还是之前说话的那人, 偷觑一眼外面的守卫,这才压低声音:“这两日咱们也察觉到雍都的不平静, 谁知雍帝陛下竟是将咱们使团也算计在内···大将军可是皇亲国戚, 怎会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这般坏事,给雍朝进犯大宣的借口。”

    一人道:“王大人是说此次乃雍帝陛下有意为之?”

    这人颔首,将他方才想到的压低声音告知几人, 然后讳莫如深道:“谢家人征战的能耐你我皆知,大将军能不知?何况天下皆知, 雍帝陛下手中有骇人听闻之武器,这也是他能三年时间便统一漠北的底气···诸位想想,若是雍朝真的有了理由进犯大宣, 镇北军···可愿拼死抵挡谢家人?”

    几人纷纷点头, 面上皆是后怕;这位雍帝陛下才二十一岁罢,怎的心机便这般深沉?

    亏的他们大将军识破了那位的算计, 否则,他们此次出使怕是将成为大宣的罪人,难怪大将军那般果决;那几位同僚死的也不冤,什么人的好处都敢收,也不想想这里可不是大宣京都。

    见无人怀疑大将军任何,那王大人眼里划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笑意,他家主子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忽然便要杀人,幸好他随机应变,不曾叫这几人怀疑到主子与崔尚书的私情之上。

    但王大人心里也佩服自家主子,早早便看出这是雍帝陛下的计谋;呃···或许是崔尚书告知自家主子也未尝不可,不管怎样,能避免大宣与雍朝的战火,王大人心中只有无限欢喜。

    他可不是那几个没见识的,谢家人的能耐,当世谁人不知,还真以为几个没脑子的漠北旧贵族便能成事?

    没过两个时辰,崔砚便知道了驿馆内发生的事,匆匆赶来;江越莫不是疯了,怎能在雍都便私自处死使团官员,待到回京,他还不得被那些文官与御史口诛笔伐?

    更何况处死的那几人背后还不知牵扯哪些朝中势力,他这是生怕自己的日子太消停了不成。

    爱人能这般担忧自己,江越通体舒坦,给守在门口的亲卫使了个眼色,令他们守好此处院落,这才关上房门,耐心哄人: “阿砚先喝口茶水,莫要着急。”

    笑话,江越是任人拿捏的性子么;被他处死的这几人,说是小皇帝的眼线,实则乃是太后与杨家的眼线;小皇帝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表弟,念着血脉亲情,江越还能容忍,杨家人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仗着一个女子争宠撑起来的家族,还真以为他们能越过大长公主府与英国公府?

    还敢拿阿砚之事威胁自己,江越如今也是有逆鳞之人,还能容他们活命,那才是笑话。

    再者,就是不说他与阿砚的私情,单是这几人的所作所为已是触碰了江越的底线;半点头脑都没有,就敢说是为大宣谋好处,也不想想,世上哪有白来的便宜,掉进谢令月的陷阱里才是真。

    江越也算了解谢令月的深不可测,那人如今是没有进犯大宣之心,却不妨碍他收集大宣对雍朝不利的诸多证据···谁知哪一日这人若是生出帝王霸业之心,或是谢令月之后的雍朝帝王生出进犯之心,如今搜集下的这些证据便是师出有名。

    别笑话江越想的太远,他如今是越来越佩服谢令月走一步看十步的谋算心机,那人从不会浪费任何机会;如此令天下震惊的证据,便是江越再信任谢令月,也不可能真的落到雍朝人手中;因而,那晚在卫府察觉到谢令月是有意为之后,回到驿馆便令心腹暗中调换那几个漠北旧贵族手中的条款。

    江越宁愿是自己想多了,为了大宣将来的安稳,他能做多少便做多少;之前纵容那几人与旧贵族联络,除了是卖谢令月的人情,配合他的计划,也有心思想要查看这几人,或者是他们身后的杨家能做到哪一步。

    谁知还真是给了他惊喜与惊吓,杨家人还真是够贪心,却不知他们的脑子压根儿就配不上他们的贪心。

    因而,江越可没有自己滥杀无辜的愧疚,他这是为了大宣防患于未然好罢。

    虽然大宣新即位的小皇帝是个不懂政务的,可原本还有陆寒尘这个摄政九千岁,倒也能制衡朝局;江越是看不上那厮的行事手段,却也承认那厮是平衡朝堂的一把好手,且那厮是真的没有祸害大宣的想法,这也是他还能与陆寒尘面子上过得去的缘由。

    然而,陆寒尘那厮如今对谢令月死心塌地,离开大宣指日可待;没了九千岁,单指望内阁那几个老家伙制衡杨家,江越根本就不信他们有陆寒尘的能耐。

    即使再不愿意,江越也在心中承认,就凭谢令月的能耐,想要得到大宣那是如探囊取物;也是清楚这个事实,江越才会下定决心日后来雍朝;陪在爱人崔砚身边是真,随时观察谢令月的心思也是真,能在力所能及之时做些有利于大宣之事更是真。

    他深信谢令月亦能看清他的这些心思,可那人却还是纵容他与崔砚的感情,更宽容他留在雍都···就可知谢令月根本不在意他的这些小心思;面对如此深不可测之人,还是一位帝王,江越如何敢有侥幸心理?

    因而他是宁可错杀,也不能给谢令月多留下一个出兵大宣的借口;至于回京后面对那些文官问责,江越根本就不在怕的,文武百官又不是全瞎了;他的目的也不过是借此消弱杨家如今如日中天的势力,给内阁那些个老臣提个醒,别等到陆寒尘离开后,他们连个杨家都制衡不了,那才是危机。

    听他说完,崔砚好笑:“倒是难为你想的如此周全,只望大宣的文武百官能明白你这番苦心。”

    “我才不管他们能不能明白,总之我自己问心无愧便是。”江越的大脑袋靠在爱人的肩颈,闷闷道。

    崔砚也不再提这件事,只要爱人心中有数便是;且他也能理解几分江越的心思,不就正如他当初得知崔氏要离开大宣时的犹豫与为难么;崔氏只是大儒之家,离开故土还需纠结;江越可是真正的大宣皇亲国戚,他对于大宣的感情又与常人不同,也难怪他这般。

    “你难道便不担心我方才说的,留在雍都除了陪伴你,也有观测陛下之意···便对我这般有信心,不怕我做出什么事令你为难?”爱人不计较了,江越却开始较真。

    崔砚好笑转头,看着他时都眉眼含笑:“方才你也说了,陛下深不可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是崔砚看轻心爱之人,而是事实如此;这几年跟在谢令月这个表弟身边做事,他也有如此感觉,陛下才是这天下最深不可测之人,当世怕是难有对手。

    而江越,他的心爱之人,也有满腹才华,却也只是领兵作战之才;论起平衡与博弈朝堂,别说与表弟比,就是连陆寒尘这个九千岁都不及;如此明显的对比,崔砚怎会担心他能做出不利雍朝之事。

    退一步说,就算人心易变,日后江越真欲对雍朝不利,崔砚也相信表弟能力挽狂澜,他就是这般盲目信任自己的表弟,也信任自己追随的君王。

    心中并未生气,江越也知崔砚说的是实情,却还是忍不住想计较他的态度,恨恨道:“好哇,原来阿砚心中,我不只比不过谢令月,竟是连陆寒尘也不及么。”

    话音落,便改轻啄他唇瓣为轻咬,最后在他唇角重重咬一下,一定要他记住,阿砚心中只能是江越最优秀,最出众···

    无奈推开他,崔砚也不恼,继续落井下石:“你也莫不服气,九千岁掌控大宣朝政十余年,你可见过朝堂生出乱子;这若是换成你,可能将太子党玩弄于鼓掌,可能平衡得住内阁与世家?”

    嘿···这人真是···江越无奈抱紧他,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是长了一张实话实说的嘴,就不能给你夫君留几分颜面!”

    随着话音,就想将人打横抱起前往暖阁,却被崔砚强硬制止:“莫要胡来,我可是担心你才抽着空隙过来看一眼,即刻便要回宫。”

    江越不满,怎就这般着急,便是宫中忙碌,也是忙碌此次内乱之事,哪里就用得着阿砚一个文官操劳。

    “不是与你说笑,定北军提前赶到,为防城中百姓更多被波及,陛下已传旨,今夜便要开始行动!”崔砚满脸正色,说完便欲迈步出屋。

    这叫江越如何放心,当即便道他换身便服,就跟在崔砚身边当个护卫,随时保护他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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