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谢令月的一番动静彻底吓住了大殿内身无寸铁之人, 御前侍卫倒是想上前,然而陛下与重臣都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谁也担不起损伤龙体的罪责, 谁知事后陛下会不会与他们算账, 此时做做样子就是。
便导致雍帝陛下在大宣的朝堂如入无人之境,举手投足都是令人牙疼的恣意招摇。
“怎的, 诸位此时是不是恨的牙痒痒,是不是觉得深受其辱呀?”偏谢令月嘴上还不饶人:“怪只怪朕与龙甲卫实在深不可测,更要怪大宣从上至下沉迷享受,疏于防范, 此时被朕占了先机···也是尔等活该!”
明明是如天上艳阳般的风流人物, 怎的长了这么一张嘴,说话是又毒又刻薄;大殿内所有人面上青红交加, 大抵此生最大的侮辱便来自此刻,然他们却忌惮良多, 束手无策。
而真正受辱的镇北大将军杨崇武此时才是羞愤欲死, 便是今日雍帝不好当着大宣百官的面伤他杀他,可断发之耻,今日之后, 他还有何脸面立足于朝堂,还如何发号施令。
还有这人口口声声屠户之子, 将杨大将军心中最不愿提起的耻辱一再撕开在世人面前,日后无论他走到何种高度,都甩不开这个出身, 都将是世人耻笑的话题。
满是恨意的眼睛对上谢令月, 恨不能起身与这人同归于尽,却受制于人, 连站起来都不可能···
“镇北大将军这是不服气?”谢令月好整以暇挑眉:“难道朕说错了,你爹不就是个杀猪的么;若不是令姐这个肉铺西施被微服私访的先帝发现,何来杨家踏入权贵圈的可能,杨大将军怕是此时还在肉铺剁肉呢吧。”
“啧啧···贵国先帝也是个不挑嘴的,辜负三位皇后也要宠幸一个屠户之女,口味还真是···忒奇特了些。”
掸了掸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方才的刻薄之言不是他说的,雍帝陛下又哼笑:“所以说嘛,自古道英雄不问出身,有时候也要看具体的对象;像杨大将军与令姐这种···脑子里只有几枚铜板与几斤猪肉的算计,就莫要想着操控朝堂,真当你们有九千岁那种历练与心智么。”
“罢了,明知尔等不过屠户之子,朕与你们计较个甚,没得失了身份;不过是见不得尔等算计朕心爱之人,略施小惩而已;大将军若是心有不服,朕与龙甲卫还要在京都盘垣些日子,只管来报复朕,看看是朕的龙甲卫先荡平皇城,还是大将军能将朕困在大宣。”
雍帝陛下就是敢这么在别人的地盘···嚣张威胁所有人。
“方才的···不过是叫诸位看清楚,诸位迫不及待想要置于死地的九千岁,他身后是朕这个雍朝帝王,还有整个雍朝。”谢令月对上龙椅之上少年帝王的双眼,语调散漫:“大宣陛下,之前朕在殿宇顶上,大抵听的不是那么清楚,贵国首辅大人所言的九千岁三十条罪状···”
少年帝王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起身强颜欢笑:“必然是雍帝陛下距离远,不曾听清楚,其实···是首辅大人陈述九千岁三十项大功;对对对,就是如此!”
接收到帝王的眼神,首辅大人不敢再置身事外,当即出列,都不用方才藏起来的奏折,朗声陈述起九千岁对大宣的社稷之功;亏的这人临机应变的本事够强,硬是从十来年前说起,逐条列举九千岁为大宣立下的功劳···
大殿内所有人都低垂着头,心中却暗自唾弃这位首辅大人见风使舵的能耐,方才这位痛斥陆寒尘三十条大罪时还是那般意气风发;此时虽然声音更加清越,却也能听出丝丝颤音。
也是,雍朝龙甲卫的火铳正对众人亮着乌黑洞口,谁愿意成为亡魂,明哲保身才是硬道理;只是···雍帝陛下只带了龙甲卫,就敢如此嚣张招摇,就不怕之后他们真的走不出大宣么。
这些人担心的问题谢令月根本不在意,面带微笑听完首辅大人的奏陈之后,起身踱步:“如此年纪就能成为大宣的首辅大人,果然有点能耐,难为大人竟能记住九千岁的诸多功劳。”
转头看向上首的少年帝王,还不待谢令月张口,这位便识时务道:“首辅大人所奏正是朕心中所想,九千岁为大宣立下汗马功劳,可谓是劳苦功高,朕自当嘉奖···”
谢令月摆手:“大宣皇帝陛下所言甚是,然···朕亦欣赏九千岁治世之能,欲迎九千岁陆寒尘前往雍朝,出任雍朝督察司大都督,不知···大宣皇帝陛下可愿割爱?”
此时自己处在下风,性命都不能保障,少年帝王自然愿意顺着台阶下来;至于此时所受之辱,待到将这尊瘟神安置在驿馆内,再将禁军与巡防营安排在宫城,加紧守卫后···自然有的是算账的时候。
“既然雍朝皇帝陛下如此钟爱九千岁,朕自然有成人之美的心意。”少年帝王胆子也大了些:“只是,首辅大人所言功劳是实情,雍帝陛下不如等朕与诸卿商议个封赏章程?”
先将人稳定在京都,再调集人马;不就是一千龙甲卫么,大宣还有火铳营,不过是此时不好召集而已;火铳营三千人数,难道还敌不过雍朝的龙甲卫?
少年帝王心中已是转过好几个念头,就是碍于雍朝铁骑不能杀了谢令月,总也能借着其他缘由剿灭半数龙甲卫;到时再找借口为难陆寒尘,看看谢令月还能不能保下。
隔着玉质十二琉毓看向殿外坦然而坐的陆寒尘,少年帝王暗暗咬牙,今日之辱,总该叫这人千刀万剐才能抵得清!
种种阴暗念头很快便被谢令月打断,只见这人如同闲庭信步,直接靠近金阶,桃花眸里满是兴味:“朕也很是好奇,不知大宣皇帝陛下准备给陆寒尘封赏个什么爵位;既是来我雍朝出任大都督,大宣这边的爵位也不好太敷衍,陛下以为呢?”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文武百官中也有上了年纪的,当即高喝出声:“此乃我大宣朝堂之事,雍朝陛下何来的立场干涉!”
不是说这位雍朝的开国之君是谢家人么,怎的毫无谢家人的行事章法,如此的嚣张招摇;如此作为,就不怕回去后被雍朝的太上皇谢楝斥问么,毕竟谢楝曾是大宣的魏国公来着;如此想,就有人如此问出口,想要提醒谢令月注意分寸,莫要给谢家人的美名招黑。
谢令月冷脸,当即转身:“原来诸位还识得欺人太甚这句话啊!”
双手负于身后,踱步经过这些人面前,青年的声音莫名多了令人颤栗的寒意:“陆寒尘念着家国情怀,欲不惊动任何人,只以清白之身离开大宣···诸位却以为他是穷途末路,纷纷落井下石,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罗织所谓的三十条大罪,甚至还要当众扒下他的蟒袍···如此作为时,诸位便想不起何为欺人太甚么!”
“怎的,忽而发现陆寒尘其实是有靠山的,诸位落了下风,便想起欺人太甚这句话了。”讥讽的笑声又起:“朕倒是不知,原来在大宣,道理是掌握在尔等墙头草手中,空口白牙讲出来的便是道理,便是世间公允么?!”
这···虽然这位说的是实情,可也不必说的如此难听啊。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便又低垂脑袋,莫名有些羞愧是怎么回事;而殿外坐在椅子上的陆寒尘却是满面笑意,他家的狼崽子是长了一张利嘴,却也没想到维护自己时能更加犀利。
那般漂亮的唇形,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能那般刻薄,甚至有些毒?
想想自己最是喜欢追逐亲吻这人的唇瓣,陆寒尘不自觉抬手,指尖扫过自己的唇角,面上飞上一层薄红;今夜,定要好好品尝狼崽子的唇瓣,看看是不是还能渗出毒汁。
凤眸里闪过笑意,继续观赏大殿内的笑话。
龙椅之上的少年帝王生怕这位再说出什么刻薄之言,大宣朝堂难道不要面皮的么。
“雍朝皇帝陛下所言甚是,朕即位之初便想过此事;九千岁不只是对大宣的江山社稷有功,更是拥护朕,有从龙之功;如今九千岁即将为前往雍朝出任大都督,是为连接两国邦交的功臣···不若便按照惯例,册封九千岁为荣嘉郡王,雍朝皇帝陛下以为如何?”
这位少年帝王登基之前,封号为荣,如今给陆寒尘的封号也带了个荣字,可见他的诚意。
谢令月亦知这位的诚意是碍于此时形势的不得已而为之,但···他的目的达到,当即满意颔首;不得不说,上面的这位虽然年幼,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孺子可教。
“大宣皇帝陛下莫不是还忘了一件事,陆寒尘不仅要出任我雍朝的大都督,还将是朕的皇后···朕给出如此诚意,陛下难道不也该再增加些诚意么?”
都炸了一座偏殿震慑住这些人,难道还能错失好处么;谢令月当然清楚大宣的国库有多么丰厚,半数还是陆寒尘这个九千岁的功劳,此时不要,还等什么时候要。
他的爱人,便是远离故国,也该是载着满身荣誉来到雍朝。
第 202 章
大殿内的人齐齐嘶声, 不可置信看着大殿中央的青年,这位的脸皮忒厚。
仗着眼下所有人受制于龙甲卫的震慑,便敢大言不惭狮子大开口;先是给一个阉佞要了郡王爵位, 还不知事后被天下人如何置评;如今还想要其他好处, 这位雍帝陛下怎么不去抢!
嗨···这位可不就是在明抢么!
再则,也令人所有人想不通, 这位雍帝陛下不是说了要迎接陆寒尘前往雍朝任职的么,有雍朝给他高官厚禄就好了啊,为何还要大宣这边的诸多好处。
陆寒尘他一介阉人,想要两国都流传美名, 他配吗?
还有这位雍帝陛下, 世上怎就有这么招摇嚣张之人,大摇大摆进了大宣的皇宫, 随口一句话就炸掉一座偏殿;丝毫没有惭愧心,还好意思接连提条件···这般不着调的人, 居然是雍朝的开国之君···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龙椅之上的少年帝王彻底坐不住, 忍着惊惧踏前一步,疑惑道:“雍帝陛下是何意?”
一介阉人,给了郡王爵位还不够?还想要什么?
谢令月轻笑:“方才宣帝陛下还说陆寒尘是联系两国邦交的功臣, 若是如此看,陛下难道不该给予些财物封赏么;只是一个空头爵位, 陛下这是瞧不起我雍朝的大都督么。”
不待少年帝王激动说话,江越实在不能坐视不管,上前一步对着谢令月拱手:“还望雍帝陛下见好就收!”
嚯···大宣文武百官震惊抬头, 不愧是定国大将军, 居然如此不客气与雍帝说话,大宣的新战神没叫错啊;可不是么, 雍朝这位陛下还真是得寸进尺,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么。
形势不由人,自家陛下已经是给足了陆寒尘那厮脸面;莫说从太·祖皇帝开国后就没有阉人封赏爵位一说,就是自古以来也不曾见过;这一次真要封赏陆寒尘郡王爵位,大宣已是滑天下之大稽,丢尽了脸面。
然而谢令月却十分不满江越的做法,并不是他此时之言,而是这人分明答应了保护陆寒尘,用以偿还欠下自己的人情;却不想他也只是表面功夫,纵容大宣百官在朝会上如此羞辱陆寒尘。
因而,谢令月说话更不客气:“定国大将军此时要朕见好就收,说明大将军实乃血性战神;那朕更不明白了,方才贵国镇北大将军那般羞辱陆寒尘时,怎的不见你劝告他们见好就收。”
桃花眸一厉:“原来大宣的战神也是如此双标,只以身份与地位论对错么。”
“之前朕在大殿顶上的时候,也听到了江大将军有维护陆寒尘之意···可大将军也该扪心自问,此举你究竟是为了大宣还是为了陆寒尘;因为大将军更在意的是大宣,所以你可以任由镇北大将军那般侮辱陆寒尘,反正他的性命保住了,想来朕也不会因此动怒。”
“然而江大将军可曾想过,若是今日陆寒尘只着素衣走出大殿···日后他将要付出多少倍的努力与汗水,才能捡起今日被扒下的蟒袍,才能洗清今日之辱当世而立?”
被他凌厉的桃花眸看着,也被他说中了心中所想,江越心中有愧,后退半步;可他却不后悔如此做,新帝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未来还有几十年的执政时间,江越自己可以离开大宣前往雍朝,可江家与大长公主府几百口人该如何。
他不是陆寒尘身无挂碍,即便为了还人情,英国公府与大长公主府还是被他排在首位;且他也想过了,反正会出手救下陆寒尘,待到了雍朝,还有几人记得今日之事。
而谢令月也明白江越的顾虑重重,并不打算追根究底,转身对上少年帝王,面容含笑,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更是艳丽张扬。
“朕既然来了,还敢明目张胆出现在这里,便是摆明了告诉诸位,陆寒尘将不只是朕的股肱之臣,还是朕唯一深爱之人···朕绝不会允许他蒙受不白之冤,更要为他讨回公道!”
众人便见这位雍帝陛下随意摆了摆手,自己又坐回中间的椅子上;一直跟在青年身侧的一龙甲卫从怀中掏出几张纸,朗声诵读,声音传遍大殿。
谢一诵读的恰是谢令月整理好的陆寒尘对大宣的功绩,这里一部分是三年前谢令月在陆寒尘身边时便知晓的,还有令京都暗探搜集到的消息,另外一部分则是谢令月当初听堂妹读小说剧情时记住的隐藏情节。
很多人都不明白谢令月为何独独钟情陆寒尘,只有谢令月知道,他并不是简单的见色起意,而是因为这些记住的剧情。
身为景昌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又是阉人身份,注定陆寒尘满身污名;可若不是陆寒尘,景昌帝早在初入京继承帝位后与文武百官对立时便没了性命,后来的几次躲过刺杀,亦是陆寒尘出生入死护下。
能在与文武百官的对立中大获全胜,彻底掌控朝堂,陆寒尘首当其功;后来更是在景昌帝厌烦朝堂之后,如定海神针稳定朝局,将那些暗流压制;更不为人知的是,景昌帝沉迷丹道之后,脾气越发暴躁,动辄便下令抄家···
朝臣们只看到了陆寒尘带领锦衣卫抄家灭族,却不知他在人都下了诏狱之后,会令心腹七星细细筛查消息,将那些真正被冤屈的官员都护下性命,还派人护送他们隐居起来;被陆寒尘用这种办法救下的官员不知多少,然为了不引起景昌帝的忌惮,这些事他从来不曾告知于人,就是三年前与他情投意合的谢令月也不曾告知分毫。
经过当初的大礼仪事件,留在朝堂的人大都战战兢兢,能用在差事上的心思不及半数,也是陆寒尘用强硬手段震慑,大宣朝堂才能安稳运行;更不提他暗中支持内阁的几次改革,令锦衣卫为其保驾护航,改革才得以顺利推行;也是他令锦衣卫暗中肃清地方官员的贪墨,大宣国库日益丰厚···
随着谢一的诵读,大殿内所有人先是不信与怀疑,继而面面相觑低声议论,最后是恍然大悟的点头,有的眼中还含泪;因为谢一读出来的好多人名中,有他们的亲人或是至交好友,原来这些人还好好活着,并不是被抛尸乱葬岗!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九千岁竟然做了这么多;难道他不知道文武百官都痛恨他,即使被他所救,那些官员依旧不领情;难道他不知道稍有不慎被先帝察觉,他便再无今日的风光么···
便是江越与少年帝王也几次变换眼神,尤其江越,知道的越多,越是惭愧他方才的选择;他相信谢令月不屑于造假,这些诵读的消息必然都是真的;陆寒尘是怎么做到的啊,在全大宣都对他心存恶意的时候,依旧不声不响保护忠良···
即便是决定离开大宣,即便方才被朝臣们那般诋毁,这人都不曾分辨一句;可江越忍不住心寒,方才那人事不关己站在金阶之上听首辅大人的奏陈时,心中可曾后悔当初的暗施援手,可曾后悔他曾对这个国家殚精竭虑。
是大宣···辜负了陆寒尘啊。
难怪谢令月会如此生气,会毫不在意毁掉一座偏殿,用以震慑这些人;他所爱之人明明为这个国家付出了那么多,心甘情愿悄然离开,然被他保护过的家国却对他不依不饶,先是所谓的三十条大罪剥夺他的官身,还欲羞辱于他···
而在大殿外坐着的陆寒尘,在听到谢一诵读之后,先还平淡;越听越是震惊,这些消息他不曾告知任何人···他的狼崽子啊,为了他究竟暗中做了多少,竟是连这些消息都能挖到;如今更是要天下知,还他一个清白···可他明明不在意这些的啊。
凤眸含泪,又不想被人察觉他此时的情态,只好单手遮眼,避开大殿内时不时看过来的热切目光;当初那么做,陆寒尘只想要个无愧于心,并不是想要此时这些人的感激与推崇目光。
只是···心中软成了一汪水,他的狼崽子啊,叫他如何不爱,如何能不追逐他的目光。
朗声诵读完,谢一将手中的纸张交到江越手中道:“此乃陛下亲自督察查探到的消息,并无任何虚假,定国大将军与贵国官员若是不信可再行查探。”
坦荡磊落的姿态,不只令江越羞愧,满殿的文武百官亦涌上羞愧之色;如此为大宣殚精竭虑的九千岁····他们却步步紧逼;原以为是他们终于为国除害,却不知是这人因为私情欲要离开大宣的步步退让;而他们还做了什么,竟然要当众扒了九千岁的蟒袍···
各种目光聚集在大殿中央随意坐着的青年身上,难怪这位会为九千岁如此出头,也难怪这位说深爱九千岁。
却原来他早知九千岁其实何等的人品贵重!
第 203 章
谢令月就像是能立即看出这些人在想什么, 转身对着殿外的人伸手:“哥哥来。”
一身绛红蟒袍的陆寒尘缓缓起身,不紧不慢踏入殿内;其实他的脚步声依旧如以前那般,分明没有多少声音, 殿内的很多人却觉得九千岁走过来的脚步声如同踏在心田。
将自己的指尖放在爱人掌心, 被他轻柔包裹住,陆寒尘只觉自己此时什么都想不起, 满眼满心只有眼前的狼崽子;而谢令月牵起他转身,面上是再满足不过的笑颜,醇厚的声音响彻大殿。
“很多人问过朕,包括家父家母, 为何朕会对一个满身污名的人钟情。”安抚般摩挲下爱人的指尖, 继续对众人道:“那是因为朕不只用眼睛看人,朕更相信的是用心看人;陆寒尘令天下人艳羡的绝世之美是朕的眼睛便能看到, 而在他狠戾无情手段之下的贵重人品,是朕用心发现的。”
“朕很幸运, 在所有人察觉到哥哥贵重人品之前先发现并拥有了他的全心爱慕;恰好, 朕还是一个懂得惜福之人,既然拥有了这份运气,自然也愿意倾心以待。”
桃花眸扫过殿内所有人, 青年朗声又道:“该为哥哥澄清的方才朕都已做到,朕亦知今日不该这般无礼, 然···若不是诸位欺人太甚,朕也不会不顾两国邦交。”
“朕便与哥哥住在督主府,等着宣帝陛下与诸位商议, 究竟该给陆寒尘何等封赏;朕也提醒诸位一声, 莫要用你们的肮脏心思揣测朕与陆寒尘的情意,更不要轻视朕与朕的龙甲卫, 既然朕敢来,还敢如此招摇,自然有朕的依仗与底气;若是···有谁想动心思对我们不利的,到时莫要怪朕的龙甲卫大开杀戒!”
“好了,该说与该做的···朕都表达清楚,这便与哥哥离开,我们···在督主府静候佳音。”
青年携手陆寒尘步履从容走出大殿,龙甲卫亦不曾在意大殿内的御前侍卫,跟在自家主子身后淡然离开;就好像在他们眼中,大殿内的御前侍卫不过是个摆设,竟是连个提防的眼神都不曾流露。
而一直被压制的杨崇武,也被两名龙甲卫利索放开;偏这两人放开人之后还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眼神嫌弃,如同触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快步离开,杨崇武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自从杨家因为贵妃崛起之后,杨崇武跳跃式的升官,直至如今的大将军;从他位居五品官员开始,身边便都是巴结奉承之人;又何曾想到如今姐姐成了太后,他亦是镇北大将军了,今日却当着满朝文武被如此羞辱,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也不管还未走远的龙甲卫,更不曾令人找一身官袍穿上,这人直接跪在他的官袍碎布片上,请求调动禁军,他要亲自带领禁军围剿督主府;这人还说的义愤填膺,什么陆寒尘一个犯下大罪的阉人本就该千刀万剐,雍朝的皇帝今日如此作为,完全是毫无顾忌插手大宣内政,根本不将大宣看在眼中!
且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大宣泱泱大国还有何颜面立足当世;必须给谢令月一个警告,也必须将陆寒尘绳之以法,才能找回大宣的颜面···
文官队列中有一人听不下去,直接出列问:“方才诸位都听得清楚,雍帝陛下本来是不想插手的,便是九千岁也只想一身轻离开大宣···便是首辅大人奏陈九千岁三十条大罪时,九千岁那般事不关己的姿态,摆明了他只要离开大宣就好···是大将军您不依不饶,九千岁都那般配合了,您却要当众扒下他的蟒袍···此等羞辱,是个人都受不了,又怎能怪雍帝陛下生怒!”
众人也满是责怪看向当地只着素衣的杨崇武,跟着点头;胆子小官职低的不敢说什么,但也有武将根本不怕杨崇武的,大声附和。
“可不是怎的!依我看雍帝陛下说的对,有些人就是迫不及待想要争权夺利,可你们的吃相也太难看了些;陆寒尘都不曾不辩驳所谓的三十条罪状,显然是一心只想离开···偏你们还以为是虎落平阳,想将人彻底踩入泥潭;这下好了,踢到了雍朝皇帝的铁板···大将军自己受辱不说,还连累陛下受了惊吓,更是连累我大宣国威无存!”
好几个武将跟着大声附议,他们早看不惯杨崇武;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军功还不如他们几个,却成了镇北大将军;手里掌握着谢家中山王创立的镇北军,靠着定国大将军的协助才在三年前打退漠北人的进犯···如今倒好,踩着谢家人的好处不说,还要羞辱谢家的女婿,活该被谢家人打脸。
再则,若不是杨崇武不懂得见好就收,怎会触怒雍朝的皇帝;好了,人家出入大宣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还随手就炸掉一座偏殿;与他论理算账吧,人家直接列出九千岁的功绩,竟是大宣苛待功臣;惹急了再宣告的天下皆知,大宣还要不要脸皮···
如此,大宣竟是只能吃下今日的亏。
这便罢了,雍帝不只为陆寒尘要了郡王爵位,还狮子大开口要出其他好处···如此种种,本来是可以避免的,都是杨崇武太过小人之心,非要当众扒下九千岁蟒袍···
果然雍帝说的对,屠户之子能有什么远见卓识。
如今捅了马蜂窝,这位倒好,不说怎么商议后续事宜,倒有脸在此喊打喊杀;既然如此有谋略与胆魄,方才被龙甲卫压制住的时候,怎不见他痛斥雍帝的过分之举?
可见,这位还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同是大将军,看看定国大将军,人之前也看不惯陆寒尘,却也一再阻拦;又在雍帝张扬时诘问那人,一心保全自家陛下与大宣的颜面;虽然被雍帝讥讽回来,可至少人家尽了心力。
当然,他们这些人也惧怕方才龙甲卫手中的火铳,他们也不敢痛斥雍帝所为;然而,他们也不曾落井下石,也不曾羞辱陆寒尘,勉强算是问心无愧;对,今日种种···都是杨崇武这个卑鄙小人自作自受,还连累陛下与大宣将被天下人耻笑。
大殿内除了这几人对上杨崇武发泄心中不满与方才所受的憋屈,还有不少人在讨论方才听到的内容;一部分人还是不相信他们往日唾弃的九千岁竟是个高风亮节之人,一部分人则围拢在江越身旁,想要看看那几张纸,确认上面所写究竟是不是真的,说不得只是雍朝皇帝要为陆寒尘经营个好名声罢了。
江越终于从回忆中回神,对着周围的人点头:“本将军确认这上面记载都是真的,因为···五年前本将曾在西疆见过这上面说的张大人;那时本将远在边境,不太熟悉朝中的很多官员;虽在邸报上看到过张大人被斩首,在边境遇到时还以为是人有相似。”
如今得知这些后细想,才明白他当时遇到的那位姓张的文士,根本就不是游历到西境,而是被陆寒尘救下后送到西境隐居的张大人;江越的记性好,已经想起当时的邸报上说的这位张大人犯下的是忤逆陛下之罪,而本该斩首了的人却出现在西境···
围在他身边的一位上了年纪的文官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张大人就是当初言辞激烈劝谏先帝不该沉迷丹道,从而致朝堂一片混乱,被一阉佞掌握权柄···
可想而知,那般言辞直白又激愤的劝谏,先帝怎么可能忍下,直接令陆寒尘抄家;而那张大人所言阉佞,其实就是掌权的陆寒尘;却不想···被人诋毁至此,陆寒尘依旧暗中保下张大人,只因为张大人是个有实绩的好父母官···
且照江越所言,他在西境遇到张大人时,那人看起来并不是贫苦交加···几人面面相觑,或许他们一直以来都误解了九千岁;被他们唾弃贪墨金银的九千岁,其实给每一个被他护送出京的蒙冤官员都备了能生活下去的银子···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很多人心中的羞愧之意加深;此时再听到杨崇武还大言不惭诋毁陆寒尘,还言辞灼灼说要领兵踏平督主府···
那位上了年纪的文官直接甩袖:“镇北大将军如此大言不惭,难不成是忘了方才受制于人?不若您现下先到大殿门口,看一眼被炸毁的偏殿,再估量一下我们可有此等威力的武器!”
转身又对上首显然动了心思的少年帝王谏言:“臣请陛下切莫听信镇北大将军冲动之言!”
这位文官是个清醒的,若是陆寒尘果然犯下方才首辅大人所言的三十条大罪···即便雍帝招摇,即便大宣比不过雍朝的武器与铁骑,他们也会支持杨崇武所言,死战也要守护陛下威仪,宁死也要守卫大宣国威···
可手中的纸张烫人,若上面记载皆属实,大宣再去围剿督主府···只怕那位雍帝陛下很快便会将这些纸张传遍天下,再将今日朝堂上发生之事宣告出去···
大宣将再无礼法与国威可言,真正成了过河拆桥、反复无常、清算功臣的···昏庸朝堂!
到那时,将要寒透多少人的心,还有人敢为大宣效力?
第 204 章
总之, 大宣这一日的早朝格外热闹,文武百官从来没有今日这般的大胆直言。
有说镇北大将军被雍帝下了脸面是自找的,都怪他没有容人之量, 甚至还有说他是小肚鸡肠的小人, 非要将陆寒尘逼入死地;这回好了,谁知一介阉宦身后竟有整个雍朝给他依仗, 惹得雍帝直接就给了大宣一个下马威。
还有新帝与杨崇武一派的官员,抓住雍帝进入大宣竟然没有递上国书这一点,更有雍帝今日在太和殿的招摇···力挺镇北大将军的奏陈,围剿督主府, 还给雍帝一个下马威, 叫他明白大宣不是好来的。
也有明白的,除了附和指责杨崇武之过, 也力劝陛下不能冲动;毕竟大殿外就是被炸毁的偏殿,谁都不知道雍帝手中还有多少如此威力的武器;便是大宣有红衣大炮, 难道还能炮轰督主府不成?
传言那位雍帝陛下是当世高手, 别红衣大炮还没运到督主府附近,龙甲卫就来炸了整个皇宫;这种事情又说不准,只看今日那位雍帝的嚣张气焰, 就知道龙甲卫恐怕真的深不可测;人活一世,谁不惜命?
最关键的, 陛下还住在宫中;难不成为了给雍帝一个下马威,便要大宣的帝王先搬出皇宫,还要隐藏下落不成?
自古有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谁也猜不出雍帝与他的龙甲卫手中有多少吓死人的武器, 就算不顾及他们这些朝臣的性命,难道便不顾及陛下与皇族的安危了么。
是江越打断了如同菜市场般的吵闹, 对着陛下谏言;依他在出使雍朝时打探到的消息,雍朝武备为当世最强,因为雍朝有一位专研武器的工部尚书卫昭;雍帝敢如此大摇大摆来大宣接人,便说明他已经证实了那些武器的威力,殿外被炸毁的偏殿便是证明。
因而江越完全否定了杨崇武的冲动之言,还有方才围拢在他身边的几位文臣附议,同时说出了他们方才想到的顾虑;若是雍帝真的在京都遇到什么刺杀与袭击,只怕大宣立即便能臭名远扬,对大宣的将来影响过大。
江越横一眼还不服的杨崇武,扭回包括少年帝王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当务之急是解决雍帝方才提出的给陆寒尘的封赏,将人早日送出大宣才是正经。
并不是江越不芥蒂谢令月今日在太和殿的所为,即便他心悦崔砚,已决定余生大半的时间生活在雍朝,可也改变不了他是大宣子民,当以家国荣耀为先;然而他又是个是非分明的性子,今日早朝发生的一切,本就是新帝与杨崇武操之过急,还逼人太甚。
如今又知晓原来陆寒尘暗中为大宣朝堂做了那么多,是大宣真正的功臣···江越心中便没了杨崇武那种义愤填膺,更歇了为大宣讨回颜面的心思;且他太了解谢令月,那人今日是动了真怒,他既然能为陆寒尘洗清身上背负多年的污名,便也是打定了主意要为心爱之人讨回该得的一切。
要说谢令月与陆寒尘缺那点金银财物么,非也;且陆寒尘也确实是做好了不取大宣任何好处离开的准备,怪只怪江越没有尽全力拦下新帝与杨崇武的作死行为。
至于那些礼部官员计较什么雍帝进入大宣未曾递交国书什么的···若不是此时还是朝会,江越会忍不住嗤笑;领兵征战多年,江越深知,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谢令月就是有嚣张招摇的能耐。
再被这些酸腐文人误导下去,再有杨崇武不知死活的撺掇,还不知上首的陛下又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决定;即便是今日发现了陛下是个白眼狼,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江家逐渐退出权力中心,江越还是不希望大宣此时与雍朝对上。
或许以后···大宣会有英主出现,恰好雍朝的某一位帝王昏庸,大宣或能吞并雍朝···然而现下,是谢令月当政,大宣对上雍朝,可谓是毫无胜算。
江越才不信那些文官此时嚷嚷的大宣乃是泱泱大国,对上雍朝又何惧;他只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亦相信自己对谢令月的判断;故而才会坚定态度,先解决谢令月提出的要求;再则,就凭这些纸张上记载的陆寒尘的功劳,大宣如今的国库有一半是这人经营来的···便是给些封赏也是应当。
也有一些朝臣赞同江越的意见,殿外被炸毁的偏殿随时提醒雍帝的恐怖武器;且他们也是江越的心思,既然陆寒尘为大宣付出那么多,日后那人还是雍朝的皇后,确实是维系两国邦交的大功臣···那还有甚么可纠结的,爵位都给了,再大气些给出金银财物封赏又如何。
总不能叫天下人笑话,大宣不只苛待功臣,甚至还小气到不愿意给邦交功臣一些财物罢。
不少人很会自己开解,比起大宣今日受到的一些挑衅与辱没···之后雍朝帝王才会是那个被天下人耻笑的;想想啊,堂堂开国之君竟要册立一个阉人为皇后,不说雍朝的文武百官就能令那位陛下焦头烂额,就是天下人的种种非议也够雍朝人抬不起头,雍朝臣民还能敬仰他们的陛下?
总之,眼光放长远些,真正成为笑话的只会是雍朝与那位开国之君,那时,谁还会记得今日大宣朝会上发生的一切。
这些人不只会开解自己,还如此劝谏上首的帝王;不就是按照郡王爵位给些封赏么,给便是!
到时真正该小心翼翼的是雍朝百官与百姓,册立一位大宣的阉人郡王为皇后,难道他们不该防备皇后心系故国?
日后再时不时派遣使团出使雍朝,每次都单独请见皇后···就不信雍朝臣民生不出怀疑之心与怨愤之心;那时,该头疼的是雍帝陛下,该被天下人耻笑昏庸的也是这位。
结合种种看下来,分明雍朝才会是天下最大的笑话;既然如此,大宣为何不成人之美,顺势博一个厚待功臣的美名。
别说,这种言论还真被少年帝王听在心里,眼中泛起更多神采;是啊,明明是坚持册立一个阉人为皇后的谢令月更丢人,他为何着急,又何必计较今日所受之辱;日后谢令月还不知要承受多少侮辱,且还是他自找的,自己只要跟着大宣百官看热闹就好了。
且帝王心中还有盘算,舅父今日受辱,便是他这个新帝受辱,这笔帐不能不算,却不能在京都算;少年帝王确信江越这个定国大将军所言非虚,不说这人本就是大宣皇亲,不会对大宣生出异心;帝王更相信江越的眼光,既然他说雍朝武备乃是当世之首,且还有漠北铁骑···帝王更为惜命,他才不会犯蠢在京都找谢令月的不是。
谢令月返回雍朝时,总要经过镇北关,可以先令舅父杨崇武返回镇北关,守株待兔;一来可测试龙甲卫究竟实力如何,从而推断雍朝武备;二来可重创谢令月与龙甲卫,说不得还能暗杀成功。
与此同时,还能测试出镇北军的忠诚度;少年帝王还记得父皇临去之前叮嘱过他,要防备镇北军的不臣之心;毕竟,镇北军是中山王谢达昌创立,一直是谢家人统率;被杨崇武接手之后,谁知他们是不是心中还惦记原来的统帅。
尤其镇北军与雍朝紧紧相邻,雍朝又是谢家人的天下···恰好叫杨崇武率领镇北军埋伏谢令月与龙甲卫,倒是要看看镇北军中有多少人还忠心谢家人,看清了便顺势拔除清洗,可谓是一箭双雕!
越盘算越是觉得自己英明,少年帝王的面上甚至泛起喜色;父皇说的对,只有他才是最肖似父皇的。
因为打定了主意,帝王也不再纠结,顺着应下江越的奏陈,令礼部官员与内阁商议给九千岁的封赏,务必令天下人看到大宣的泱泱大国气度;下了这道旨意,帝王还特意叮嘱他们尽快给出章程,并多去督主府走动,可与雍帝陛下商讨细节。
除此之外,帝王又单独下令,着首辅大人为接待雍帝陛下的礼官,带领礼部官员招待好雍帝;还要他们定下在宫中举办的接风大宴,务必将此次雍帝潜入大宣做实成雍帝陛下前来大宣访问,如此,大宣也可保住些颜面。
至于殿外被炸毁的偏殿,便说成是深夜走水···很多时候,脸面都是自己找回来的;少年帝王才不管文武百官如何想,他只要自己的英名,可不要传出大宣新帝是个胆小怕事的,没有一点帝王威仪。
连续下令,看到舅父杨崇武着急还要出言,少年帝王轻咳一声,抬手捂唇,给了一个彼此都明白的暗示;杨崇武看明白了帝王的意思,终于起身退回到江越身后,他相信陛下会给自己做主。
而江越并未看清帝王与杨崇武之间的小动作,忙着谢恩,因为他也是帝王钦点的陪同雍帝的礼官;谢恩起身后看着上首的帝王露出几许欣慰笑意,虽则这位有点白眼狼做派,却也是个明白的,看来他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
众臣也跟着叩首,随着总管太监呼喊无事退朝的声音起身,放心走出大殿,他们的陛下虽然年少,却也是个有成算的,帝王之姿初现。
第 205 章
大宣君臣在太和殿各抒己见时, 谢令月大摇大摆牵着陆寒尘的手走出太和殿广场,就如同漫步自家后花园,上百龙甲卫跟随在后。
至于其他龙甲卫, 自然有谢一这个统领安排他们这些日子的去处和任务, 从小在京都长大的谢一,对地形再熟悉不过;而雍帝陛下即将下榻的督主府, 有一百龙甲卫护卫足够。
琢磨人心,谢令月最是擅长,他早想到大宣帝王根本不敢在京都对他如何;就是杨崇武撺掇帝王动心,也有明白的朝臣劝谏阻拦, 他们不可能在天下人口中落下把柄;最多不过是返回雍朝时的围追堵截和刺杀, 谢令月还看不在眼里。
就是自己这个雍帝不曾递交国书便来到大宣京都,今日还炸毁太和殿偏殿, 甚至当众羞辱大宣的镇北大将军···大宣君臣也会想法子遮掩,当大宣不要颜面的么, 戒备森严的皇宫竟被雍朝人大摇大摆出入, 大宣君臣还受制于人···
除非大宣君臣个个厚脸皮,否则他们只会想法子压下今日之事,甚至还会主动为雍帝美化来大宣的目的;这些就是大宣君臣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谢令月半点不关心,此时他还有账要与陆寒尘算。
“若是我不来, 哥哥可是要忍下这些所谓的三十条大罪,可曾想过日后你该如何俯仰天地,如何行走于世间?!”
陆寒尘是真正的古代人, 思想与眼见只在当下, 谢令月能想通这人大抵因为要离开家国,不能再为大宣效忠的那点愧疚, 因而不曾在朝会上为自己辩驳一言,更有随便大宣君臣处置的意思,反正他能顺利脱身。
可只有谢令月知晓史书工笔有多么可怕的影响力。
若是没有他今日的搅局,就相当于陆寒尘认下了那三十条大罪;且不说随着罪名的传扬,陆寒尘即便身在雍朝有谢令月庇护,也会被世人非议;最重要的是这人一辈子便被定义为奸宦阉佞,身后骂名只会比如今更难听。
谢令月怎会容忍自己的爱人被世人一直误会。
明白自己的狼崽子是真的生气了,陆寒尘也不辩驳其他,乖乖认错:“是我之过,阿月莫要置气可好。”凤眸里凝聚无奈与愧疚之色又道:“我只是想着日后要在雍朝做事,难免愧对故国,才想着忍一时罢了,只要我能顺利到你身边便好。”
谢令月还能如何,陆寒尘并没有他前世的经历与见识,他这种想法才是当下人最正常的行为。
“倒是阿月你,怎的就忽然来了大宣,如此不将你的安危放在心上,未免太过任性!”陆寒尘知他是放心不下自己,才会以帝王之身为自己犯险,不是不感动,更多的是担忧。
且狼崽子方才在太和殿那般嚣张招摇···还不知大宣君臣如何怒火滔天,只怕是之后在京都的日子并不安稳;陆寒尘也想到了会有明白的朝臣阻拦杨崇武的冲动之举,亦会劝谏陛下忍下一时之气,可···暗中的刺杀只怕少不了。
指尖勾了勾他的手指,谢令月没心没肺般笑道:“正好龙甲卫算是初出茅庐,也给他们个历练的机会。”桃花眸对上爱人的凤眸,盈满笑意:“哥哥难道还不相信我么,龙甲卫是我训练出来的,只会震惊世人的眼睛,我们只管放心便是。”
被他这般专注看着,陆寒尘面上泛起红晕,忙移开凤眸看向周围的重重宫墙;谢令月却还要故意逗他,爱人羞涩的模样他最爱看。
“哥哥没叫我失望,两个月的时间,哥哥的脸上也长了些肉,看来有好好服药和用药膳···”桃花眸骤然逼近:“哥哥说,晚间我要不要好好奖励你一番啊?”
陆寒尘羞恼,甩开他的手当先跨出宫门上了不远处的马车,且迅速放下车帘;面上的热意不断涌上,忍不住伸手轻扇一下;亏的狼崽子已是一国的开国之君,怎的还是这般口无遮拦毫无正形。
身后还有那么多龙甲卫跟着···便撩拨起自己,也不担心他在龙甲卫心里再无帝王威严,倒像是个纨绔子弟···
谢令月挤上马车,令龙甲卫在前开道,他自己则顺势将爱人拥入怀中,满足谓叹:“哥哥可介意我为你向宣帝讨要封赏?”
对于谢令月来说,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更何况这些还是陆寒尘应得的,是他数次为大宣出生入死博来的功绩;然时机却有点不对,他前来接人,还是接陆寒尘前往雍朝,又是出任大都督,又是册封皇后···若是这人与天下人多想一些,就会以为他这是为陆寒尘讨要“和亲嫁妆”···
陆寒尘是个男子,即便他身有残缺,那也有身为男子的顶天立地壮志;如此时机,谢令月又得理不饶人提出如此条件···其他人如何想谢令月不在意,他只要自己的爱人得到该得的,却不知怀中人会不会介意。
因而才有此一问,假若爱人介意,那些好处不要便是,总不能叫爱人日后心怀芥蒂。
陆寒尘扑哧笑开:“这时你倒是知道问我的意思了?”
在陆寒尘这里,他根本就不在意大宣的什么爵位与封赏,何况在景昌帝当政时期,为了减轻帝王对他的猜疑,特意树立了自己贪得无厌好金银的形象;可谓是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虽则其中不少他分给了那些被他暗中救下的忠臣良将,可也不可否认,三年来他给谢令月送到漠北的金银也来自大宣,因而陆寒尘是无颜讨要什么封赏的。
得天之幸,声名狼藉的他被狼崽子钟情,得到这人毫无保留的爱意···对于陆寒尘来说,余生能陪伴在狼崽子身边足矣;因而他不愿自己离开大宣的计划被打乱,便存了心思任首辅大人给他罗列三十条大罪。
不过是些莫须有的罪名而已,他自己问心无愧;且只是承受些非议,又不疼。
然他也不是傻子,谢令月在太和殿那般为他张目,陆寒尘自然想到了之后的种种可能;他自己是问心无愧,可新帝与朝臣必然是要将三十条大罪宣告天下的,除非他在雍朝改换身份,否则一辈子摆脱不了污名满身,那时···一心维护他的谢令月又将如何难做,他可是雍朝的帝王。
封赏一个声名狼藉之人为大都督,还要册立为皇后,陆寒尘可以想到···怕是他的狼崽子再无法在雍朝树立威仪,更会被天下人耻笑与唾骂···
想到此节的陆寒尘当时还坐在殿外,却在春日里出了一身冷汗,是他自己想的不够周全。
如此,即使想到了谢令月方才的问话是何意,他也并无芥蒂,反而心间发软;他的狼崽子啊,既担心他到了雍朝少了金银寸步难行,必然也不会与狼崽子讨要···只好细心为他考虑到所有,那他怎么可能会多想。
不就是被人揣测大宣给的封赏是“和亲嫁妆”么。
只要换一个方向想问题便可,陆寒尘此刻心里还有隐隐的得意;不管是大宣或是雍朝,不知有多少名门贵女想要成为雍帝陛下后宫的一员,可谢令月心中只有陆寒尘一人!
且自己将是狼崽子唯一的皇后,册封礼之后,陆寒尘与谢令月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夫;待到他们百年之后,也是葬入一处皇陵,真正做到了生同衾死同椁····每每想到这些,陆寒尘只有无限甜蜜。
不就是被人笑话他一个男子却如同女子那般“和亲”么,其实那些人眼红还来不及,他有什么可芥蒂的。
好么,谢令月轻笑出声,爱人自己就开解好了自己,开解的角度还如此的清奇;然而不得不说,谢令月很欣赏陆寒尘这种想法;人活一世,何必在意那么多蜚短流长,自己过的开心最重要。
很欣慰,这人之前还是个偏执的性子,睚眦必报···如今却因为与自己的情意,先是在大宣朝堂一再退让,眼下更是胸襟开阔;谢令月不会觉得是自己改变了这人,而是陆寒尘自己的心态成长;可见原剧情中断言陆寒尘是个偏激病娇完全是片面之词,只要有人真心以待,这人分明有名士风流之姿。
倾听着狼崽子的心跳声,陆寒尘虽不知他在笑什么,但可以肯定与自己有关;依偎在这人胸前,凤眸微阖,轻声呢喃:“阿月应该知道,如此···我是真的再无退路,你···可要一直待我如初。”
心中暗自思量,若是狼崽子之后敢有三宫六院,他也不会抱怨,最多重拾心计与手段,拉着这人与自己共赴黄泉,也算全了狼崽子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察觉到怀中人气息不稳,谢令月好笑:“这是又想到了何处?哥哥也不想想,一直以来我虽然对你说的多,可做的也不少,哥哥该信我。”
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轻吻落在这人唇角,声音缱绻:“何况哥哥就是不信我,也该自信你的容貌,天下还有谁能比得过哥哥的潋滟之姿···我既然有了世间最好的美人,怎还会有心思看那些庸脂俗粉。”
陆寒尘想打人,也真的捶在他胸口;这人···可真是会破坏氛围,动不动便没个正形,将他的满腔感动与酸涩都给驱散的无影无踪。
第 206 章
回到督主府已是将近午膳时分, 换上便服,谢令月在正院的小厨房亲自下厨,给他打下手的只能是陆寒尘, 也是这人主动要做的。
想吃狼崽子亲手做的饭菜是他提出的, 还是大白日,狼崽子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迫不及待要将人吞吃入腹;其实陆寒尘也很想与这人骨血交融, 却也有三年不曾有过亲近的近乡情怯,于是便说想念狼崽子的厨艺,自己···便也跟着进了厨房帮忙。
如今督主府伺候的下人们大都不是以前那些人,就连院外的守卫也换了人;只有老管家还是原先的忠伯, 亲眼见自家督主与一个风华无双的男子牵着手进府, 已是令老管家目瞪口呆;不是说他家督主一直对逝去的夫人情深意重来着,怎的忽然与一男子如此亲密, 还是在大白天,毫不避讳府里的下人们?
老管家疑惑, 也不解, 便跟着一起来了正院,疑惑不定的目光一直在两人身上打转;而谢令月也知晓这位老管家在陆寒尘心里的地位,并不在意他的打量, 反而在目光交汇时轻松笑一下。
终于看出点蛛丝马迹,老人家惊疑不定悄声问自家主子:“督主, 怎么这位公子越看越是与先夫人有几分相似,就连这下厨的模样···也与先夫人差不离,可···这位不是个公子么?”
在老人家的见识中, 这位公子虽然身穿便服, 可这一身的雍容气度是遮掩不住的,甚至还有一种自家主子不曾有的威仪;如此身份的男子···怎会纡尊降贵在小厨房忙碌, 还是给自家主子下厨,瞧着手艺相当熟捻···
贵人们不是都说君子远庖厨么,便是平常的士子都觉得进厨房有失身份,这位看上去只有更尊贵,怎的···
而最让老管家心中惊骇的是两人之间的那种亲近,什么时候,他家主子竟是喜欢男子了?
且老人家的印象里,先夫人当初带进督主府伺候的下人中,也没有如此风姿的男子啊;老管家费力思索,肯定自己确实不曾见过这人,心里不免为自家主子担忧。
陆寒尘好笑,看了眼忙碌的狼崽子,同样压低声音道:“这位是瑾安郡主的同胞兄长,名谢令月,如今也是我心悦之人。”
哦···看来自家主子是走出了先夫人离去的情殇,虽然再次喜欢上的是个男子,但这是好事啊;老管家可记得自家主子这三年是如何过来的,和脱一层皮差不多;如今能对他人再生出情意,想来自家主子再不会沉溺过去伤神,好事···好事啊···
嘶···老人家忽然又震惊抬眼,惊疑不定看向自家主子,也压不住声音了,带着颤抖:“谢令月···督主啊,可是那位···雍朝皇帝谢令月?”
老管家原来也是在宫里伺候过贵人的,自然有些见识;看看眼前这位的气势,再想想自家主子才刚从雍都出使回来···眼前这位谢令月,除了是雍朝那位开国之君,根本就不可能是同名同姓之人!
何况如今天下人皆知,是大宣的谢家建立了雍朝;而这位既然是瑾安郡主的同胞兄长,必定就是那位雍朝的开国之君。
更忧心忡忡了怎么办。
还以为自家主子只是忽然发觉喜欢上了男子,老管家见多识广,觉得也不是不行;反正他家主子有的是权势地位与金银,不就是身边多个男子陪着么;可这位是雍帝啊···自家主子又是大宣九千岁,如此身份的两个人怎能生活在一处?
老管家还不知自家主子的打算,虽然近些日子天枢几个逐渐离府,还接手了锦衣卫,老人家只以为是自家主子放权给心腹;却没想到自家主子心悦的是雍帝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被那些朝臣与权贵知晓,督主还能在大宣朝堂立足?
还不得被人怀疑勾结外邦?
“哥哥,莫要再吓忠伯。”谢令月一直能听得到这主仆俩的对话,眼见陆寒尘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解释的太清楚,索性插了一嘴:“忠伯只管放心,哥哥已决定随我回雍朝;且今日早朝时我已见过宣帝,哥哥不只不会为难,大宣还会封赏哥哥爵位;等我与宣帝再商谈几次,我们便能离开大宣,到时忠伯肯定也会随哥哥一起的罢。”
老人家更震惊,雍帝陛下在他这个下人面前竟然自称我!
虽然他算是自家主子的半个恩人,可主子能走到如今地步,却都是他自己的能耐,与自己没有多少关系;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不死的,能活着离开皇宫,能在督主府当个管家养老,全都是督主太重情义,念着自己曾经给他的那点恩惠···怎能担得起雍帝陛下对自己这般尊敬,忠伯后退一步,差点就要跪地磕头了。
还是谢令月上前搀住老人家的胳膊,温声安抚;道他与陆寒尘是两情相悦,既陆寒尘将忠伯视作长辈,便也是他的长辈,不必在意那些虚礼;趁着机会,谢令月还与老人家确定,让他早做准备,到时跟着他们一起启程前往雍都,陆寒尘离不开老人家的照顾···
一番话说的老人家眼含热泪连连点头,原来督主还记得他们这些人,要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大宣;虽说离开大宣算是背井离乡,可他一个无根之人,心中早已将督主视作亲人;既然主子不嫌弃,他肯定是跟着主子,主子在哪儿,他便在哪儿。
因为谢令月一再强调不必讲究虚礼,忠伯也不再战战兢兢,还大着胆子道:“怪道督主钟情您,就连老奴也觉着您越看越亲近;陛下莫要多想其他,就是觉着您与先夫人太多相似之处,连您这会儿准备的饭菜,也与先夫人以前给督主准备的一样,老奴这是为督主欢喜。”
谢令月当然不在意,毕竟他之前男扮女装太过隐秘,还有缩骨功的效果,熟悉的人就算看出他与瑾安郡主长得一摸一样,任谁也想不到他与当初的瑾安郡主就是一个人;忠伯想来是察觉到了太多相似之处,可又想不到他们是一个人,才会如此说,本意其实是想表达陆寒尘即使和他的胞妹成过亲,待他的情意也不是假的。
又说了几句安抚好老人家,忠伯才放心离开正院,道不好打搅他们有情人相处,直到老人家的身影不见,陆寒尘才轻笑出声。
“果然阿月比我更会哄人,忠伯这么快便被你哄好了。”嘴上调笑,心里却更加柔软;陆寒尘深知自己的性子,从不会哄人,再加上他以前的行事手段,府里的人其实是见了他都恨不能躲着走。
而忠伯是他心里视作长辈之人,阿月体会到了他的心意,也知晓他没有令老人家安心的法子,这才为他哄人。
“哥哥的长辈便是我的长辈,更何况忠伯确实照顾哥哥颇多,我自当感念。”谢令月的嘴只有更甜,哄起爱人来更是甜上加甜;且他就是这么想的,若没有忠伯曾经的相护,也没有他如今的爱人,陆寒尘早不知默默无闻死在了皇宫的哪个角落。
就在这种情意脉脉的缱绻氛围中,两人合力做好饭菜,又一起端到前厅用膳,目光时不时相接,可谓是甜过蜜糖。
正是春日好时光,大宣京都又比雍都更暖和些,陆寒尘难免犯了春困;两人便相拥躺在西暖阁窗前的炕上,窗扇开着,有和煦微风越过窗扇吹进来,陆寒尘忽然慨叹一声。
“阿月可还记得,当初我们刚成亲时,你也曾在这里拥着我午歇···却···”
“却敞开心扉,与你分析今后局势。”谢令月慵懒接话,陆寒尘跟着点头。
是啊,三年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人还劝告自己掌控镇北军兵权,为自己留个最后的依仗···谁想到呢,三年后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狼崽子成了雍朝的开国之君,成了陆寒尘的最大依仗,亲来大宣为他洗去满身污名,为他对上大宣君臣,只为了给他讨要一个公道···
心间更是柔软,下意识便贴身后的人更紧些。
这一日,大宣宫城内人心浮动,各种暗流涌动;而督主府却是情意绵绵,有情人脉脉私语,两颗心贴的更近。
就如谢令月预料到的,宣帝在御书房拦下了杨崇武的冲动之举,并与他商定了之后在镇北关附近的围剿计策,杨崇武满意离开皇宫;也因此,今日的督主府格外的安宁,并无刺客造访。
因而,晚间西暖阁红烛高照,摇曳的床幔与晃动的床榻昭示着一室春·情;有情人分离三载,之前在雍都相见,因为陆寒尘的身体情况不能亲近···谢令月的热情与滚烫都在今夜尽情释放,陆寒尘也纵着他在自己的身体里驰骋···
所有的未尽之言,所有的情意···都在翻云覆雨间淋漓尽致表达,只余挥汗如雨与婉转呻·吟令春夜更添一层魅惑。
第 207 章
次日, 大宣的首辅大人与定国大将军便率礼部官员前来督主府,美其名曰接待前来大宣做客的雍帝陛下。
于是,不过半日的时间, 整个京都的人都知晓雍朝那位艳绝天下的开国之君谢令月到了大宣京都, 据说还是为了大宣的九千岁而来。
大宣君臣前一日被谢令月那般威慑一番,虽然不好做出其他反击, 但谢令月心悦一介阉人,还要册立他为雍朝皇后之事,可是他自己当众说的;大宣君臣当晚便顺势在京都大肆宣扬雍帝陛下这点私情,誓要天下人耻笑谢令月的荒唐, 也叫天下人知道, 雍朝的这位开国之君不过是个色令智昏的。
至于另一位当事人九千岁会被天下人如何揣测,大宣君臣根本不在意。
然而谢令月亦早有准备, 谢一已经带领龙甲卫一夜间便在京都散出不少话本,还花重金请了几个说书先生在酒楼讲雍帝对出使的九千岁一见钟情, 并排除万难也要来大宣迎接心爱之人的多情韵事。
三月前在雍都原谅陆寒尘并决定与这人重拾旧情之后, 谢令月就想到今日情形,也早做好了准备;为了谢家人的忠义声誉,谢令月曾男扮女装之事不能泄露, 否则便是谢家当初欺君罔上;更不愿爱人被大宣百姓与天下人质疑,质疑他早就与雍朝勾连, 心有叛国之意。
所幸陆寒尘有全天下人都知晓的绝世容貌,于是谢令月便坦荡承认,他这个雍朝帝王, 在给大宣使团举办的践行宴上, 对大宣的九千岁一眼钟情;不顾帝王安危,只带领一千龙甲卫, 带着诚意前来大宣,将与宣帝陛下商谈,迎接陆寒尘入雍朝,成为雍朝的开国皇后···
是雍帝陛下见色起意,在九千岁离开雍都后更是辗转反侧思念,甚至还追来大宣,而这些九千岁全然不知情;谢令月编出这一场戏码,就是笃定京都人还记得三年前九千岁与其夫人情深意重;且陆寒尘可是大宣的摄政九千岁,地位权势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在没有必要撩拨雍帝陛下一个男子。
因而,九千岁是多么的无辜呀;只是长了一张绝色容颜,被雍帝陛下见色起意而已。
至于雍帝陛下与瑾安郡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雍帝如此做会不会有违伦理?
那谁叫雍帝陛下出生就被送到山上养着呢,与瑾安郡主这个妹妹连面都不曾见过,没有兄妹之情也正常;何况这位还是雍朝的开国之君,又有那般不知世俗规矩的经历,看上一个人便想得到,才是理所应当罢。
谢令月之所以编出这段戏码,除了上述的这些考量,还有他揣摩人心的本事;此时的人最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更爱看自己实现不了的专一情深;而谢令月身为雍朝的帝王,竟然不顾安危来到大宣,只为了追逐钟情之人···
世人会注意到他们两个都是男子,更关注到他们的身份地位之差,最大的好奇心便是雍帝的钟情能坚持多久,这两人能不能冲破种种世俗与难题走到一处···其他细节,反而在这种关注与猎奇之心下自动忽略。
这就是谢令月的目的,让世人将更多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陆寒尘自然不会受到那么多质疑;不对,也不是没有质疑;因为谢令月的身份,人们当然会质疑身有残缺的陆寒尘配不上雍帝;可也正是这点质疑,逐渐会有更多人同情被觊觎的九千岁。
如此,待到陆寒尘随他离开大宣时,更多人会相信陆寒尘是为了两国的和平与安稳,才会被迫放弃他在大宣的权势地位···到那时,陆寒尘便是载誉离开大宣的两国邦交使者。
有如此盛誉的陆寒尘到了雍朝,即便雍朝的文武百官震惊这人的身份,想要劝谏,也抓不到把柄;最多便是拿陆寒尘身有残缺这一点来说事,可他们能扭得过陛下的意思?
除了以上这些,谢令月还有一层深意,算是他回敬大宣君臣的;这些人如此算计他的爱人,更顺着自己的心机将他与陆寒尘的事宣扬的天下皆知;谢令月便顺水推舟,天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雍帝想要“强取豪夺”大宣的九千岁这件事上,自然便会关注皇族与朝堂如何应对。
若是大宣朝堂答应的太过容易,臣民自然会想到皇族是因忌惮九千岁而过河拆桥,未免寒了人心;若是大宣朝堂不答应,那么臣民又会担忧雍朝的铁骑会不会南下,大宣可还有安稳日子···
总之,谢令月此举是将大宣皇族与朝堂架在火上烤。
等到大宣君臣反应过来之后···他们敢说出陆寒尘与自己早已情意相通么?
他们不敢,因为昨日谢令月在太和殿的一番作为,大宣君臣可谓是丢尽了颜面,他们自己便会想尽办法遮掩;最后能怎么办,只能顺着谢令月给他们摆出来的方法来。
这才是叫他们有苦说不出,还得喜笑颜开给予陆寒尘种种封赏,大张旗鼓送人离开。
正如此刻,谢令月已是连着两日婉拒大宣官员的陪同,只在前厅与他们闲散喝茶;坐在一旁的江越闷不吭声,首辅大人满脸郁郁。
“雍帝陛下果然是算计人心的老手,且手段也令人惊讶,这两日京都上下都在赞誉陛下深情···您便真的不担心之后的非议与揣测转到九千岁身上?”
谢令月轻笑:“首辅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朕做甚么多余之事了么;并未,不过是帮了贵国陛下一把,将他想要的效果传递到人尽皆知而已;再则,九千岁多无辜啊,朕相信天下人的火眼金睛。”
被他的话堵的心尖发疼,首辅大人与一干礼部官员皆面色发青;如果眼前的这位不是从始自终握着九千岁的手,再时不时给九千岁嘴里投喂些点心与果子···他们就真的信了九千岁的无辜。
好气哦,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是怎么统一漠北,成为雍朝的开国之君的!
而他们这些最是注重礼法规矩,半辈子循规蹈矩战战兢兢的人,此时却要小心翼翼与眼前人周旋,世间还有比这更不公平之事么!
“再则,相信首辅大人与诸位大人此时也该明白了,真正为难的是大宣君臣。”谢令月莞尔一笑,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更添艳丽:“其实天下人最想看的便是皇家的热闹,朕这个又爱江山又爱美人的帝王之风流韵事···可不就满足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朕如此作为,正是满足了贵国君臣的期望啊。”
大宣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脸色更是难看;谁还能听不出这位是讥讽之言,笑话他们大宣迫不及待宣扬雍帝的风流韵事,本是想令这人被天下耻笑,最后却是将大宣架在火上烤,真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如这位所言,如今天下人都好奇雍帝陛下究竟是何种心思,怎就看上了九千岁这个阉宦;更好奇雍帝陛下的情意能坚持多久,他真的要对大宣的九千岁强取豪夺么,那么大宣皇族与朝堂又将如何处置此事···
甚至在眼前这位的引导下,天下人竟是没几个怀疑九千岁是否在雍都时便与雍帝勾结,更没几个人嘲笑堂堂雍帝陛下竟是心悦一个阉人···人们的关注方向硬是拐了弯,根本就没有达到大宣君臣想要的局面与效果。
京都的好几处赌坊还设了赌局,就赌雍帝陛下将拿出什么好处从大宣接走九千岁。
大宣君臣心里苦啊。
哪有什么雍帝陛下给大宣多少好处接走九千岁,实际上是这位雍帝陛下等着大宣给九千岁多少好处,才会痛快带着人离开大宣···就说窝囊不窝囊吧。
大宣立国几十载,何曾有过如此憋屈的时刻。
偏谢令月还能更气人,只见他慢条斯理用丝帕给陆寒尘擦拭过嘴角,这才慢悠悠又道:“差点忘了一件事,劳烦首辅大人给宣帝陛下与贵国的镇北大将军带个话,这两日督主府经历的刺杀行动···实在是如同小儿过家家,都不够几个龙甲卫练手的;若是他们还不甘心,索性动静搞大些,朕还能趁此机会指点龙甲卫几句。”
就说气不气吧,大宣的官员们,除了一直不出声的江越,其他人是真的想拂袖而去!
首辅大人强颜欢笑:“雍帝陛下玩笑了,想我京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乃是天下盛名的繁华之都,怎会有刺杀事件,想来是雍帝陛下看错了。”
心里却在臭骂杨崇武,就不能给陛下出点好主意么;在京都搞刺杀,还是在督主府···是生怕关注此事的天下人不知道么!
要么你们就搞的成功些,便是杀不了眼前这位令人头疼的,杀些龙甲卫给个下马威也好啊;看看这位雍帝陛下轻松惬意的口气,显然是大宣这一方的人尽皆折损,而龙甲卫却是毫发无损。
不行,需得立即回宫,强硬与陛下商定给九千岁的封赏,尽快送走这两位瘟神才是,不然他会折寿的,首辅大人如是想着。
第 208 章
等到这些官员都告辞之后, 陆寒尘索性靠坐在谢令月怀中,凤眸里尽是笑意。
“阿月的嘴啊,越来越毒, 他们哪里能招架得住, 就连江越也无话可说。”
捏了把他挺翘的鼻尖,谢令月叹息:“湛霆不是无话可说, 大抵是还接受不了他效忠的新帝竟是个白眼狼,还是个没脑子的白眼狼···如此,湛霆怎会不失望,还不知他敢不敢放心离开大宣。”
陆寒尘也跟着怅然叹息, 深知自己的狼崽子说的再正确不过;三年前与狼崽子商讨扶持幼主即位时, 陆寒尘也不曾想到曾经的荣王殿下看起来礼贤下士,人畜无害的, 谁知即位后就翻脸不认人。
亏得先帝早早便为荣王找了师傅班底教导,到底···新帝是辜负了先帝的一番苦心啊。
且不说新帝到底是不是没有帝王心计, 单是从做人角度上, 也不该如此迫不及待就想清算陆寒尘这个扶持他即位的九千岁,他日后还如何真正拉拢朝臣为他尽忠?
就算新帝极为信任母族,可他是皇子啊, 生活在宫禁之内的皇子,难道还见少了那些为权势六亲不认的例子?
没有陆寒尘与锦衣卫牵制杨崇武, 那人还兵权在握···新帝难道不知取而代之这个词么,简直愚不可及!
也是这次狼崽子忽然来了大宣,不然陆寒尘都忍不住为新帝捏一把汗;居然敢将锦衣卫全数调离京都, 就不怕自己被下了诏狱后, 杨崇武借机控制和清洗朝堂?
那人手中可是有镇北军兵权,陛下那个蠢货还给了杨崇武调动禁军的权利···将帝王与京都的安危都给到所谓的亲族手中, 也不知他们这位陛下的脑子何时变得这么愚蠢简单。
难怪江越这几日都是郁郁之色,便是陆寒尘那日在太和殿都有些心灰意冷,如此君王,怎生得出誓死追随的忠心;经此一事,只怕大宣的文武百官都想着明哲保身才是正道,谁还敢劝谏提醒帝王,谁还敢真正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
罢了,总归自己已经放手了所有权利,即将离开大宣,就让江越这些皇亲国戚头疼好了,陆寒尘此时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念头。
“阿月你说···”陆寒尘忽然出声:“江越敢不敢搞个清君侧,彻底将太后与杨崇武驱赶出朝堂?”
江越若是真想放心按照原计划离开大宣,只有让太后回归后宫,剥夺杨崇武手中的兵权,将权利真正还给内阁;如此,大宣的朝堂才能避免外戚干政,只是···江越真的会这般做么。
“若是大长公主与英国公不干涉,湛霆有这个眼光与魄力。”谢令月并不怀疑江越的能耐,只是这人到底有没有自己这般的决断,还有待商榷。
江越可没有谢令月如此好的运气,想当初谢令月说出自己的筹谋后,谢楝虽觉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还是将谢家半数资财与人力给了儿子;而英国公如今还掌握着两府与征西军的真正权利,他能不能放心江越如此作为,还是未知数。
毕竟英国公府还没有到谢家当初的境地,古代人,尤其是久居高位的古代人,最习惯的还是求稳;谢令月赌英国公不会给江家蒙上干涉朝政的权党名声,江越就是想,恐怕也难以成事。
“再则,哥哥都放下了手中的权利,还操心大宣的这些事做什么。”桃花眸里都是柔情:“等到了雍都,哥哥也该多操心你夫君的日常才是,哥哥也知道罢,批折子很累的。”
狼崽子的大脑袋就搁在自己肩上,气息就在自己耳边,酥痒难耐···想推开,还是舍不得,陆寒尘只摸了下他的脸颊,声音满含笑意:“你也不怕文武百官劝谏,自古都是后宫不得干政。”
“怎么,哥哥现在就以我的皇后自居了呀。”谢令月在爱人的肩上蹭啊蹭,心间发软:“哥哥说的是别人的规矩,在雍朝,我说的便是规矩!”
爱人明明有参政的能力,谢令月才舍不得将他只困在自己身边,一直以来,他要的都是与爱人并肩携手;只要陆寒尘愿意,除了督察司大都督一职,便是他下差回宫,也可以帮自己一起批折子嘛。
这人可真是···陆寒尘心里更是暖烘烘的;狼崽子不只做到了当初他承诺自己的,还如此信任于他;久在权势漩涡里游走,陆寒尘深知上位者有多少疑心,帝王的疑心更是深不可测;可是他的狼崽子此刻就如同喝口水那般简单,说着要给自己分权···
这个人啊,自始自终都不曾变过。
果然就是狼崽子一直说的那般,他从来不在意自己身有残缺;确切的说,在狼崽子眼中,自己与所有人都一样;倒是陆寒尘自己一直芥蒂,一直自卑自轻,将自己困在一隅不愿意走出来。
忍不住追逐爱人的唇瓣,又厮磨了片刻,陆寒尘脸庞贴在爱人心口:“嗯,日后我与阿月一起···一同面对朝臣的劝谏,一同为雍朝尽心尽力,实现阿月心中所想。”
将人更紧抱在怀中,谢令月满足谓叹:“哥哥要一直保持这般态度,莫要在意别人所言,只要相信我便好。”
回了雍朝,肯定会有一番朝堂争端,谢令月相信自己可以压得住,只要怀中人不要多想,不要再自卑自轻便好。
“阿月放心,我不会再困在自己的心魔中。”凤眸微抬,对上他的桃花眸,陆寒尘心中只有坚定:“何其有幸,我得到了阿月唯一的爱与心,若是再辜负阿月的心意,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谢令月笑开,爱人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忍不住又与他交换一个绵长的亲吻;直到怀中人气喘吁吁,这才放开他的唇,但还是紧紧抱着人不放。
不提两人在督主府的岁月静好,单是督主府周围,这两日便不曾有过清静时刻;被谢令月点出来守卫督主府的一百龙甲卫,听从主子的吩咐,不用火器,只是施展训练时的内容,便悄无声息杀了那些来刺杀的黑衣人。
月黑风高夜,确实是再完美不过的猎杀时刻。
晚间的镇北将军府,杨崇武不知第几回打砸了厅里的器具,斥骂声一日高过一日:“你们都是饭桶么,几百人啊,竟然连督主府的院墙都进不去,本将军花大把银子竟是养了一堆废物!”
满地碎瓷片中弯腰站着的两人瑟瑟发抖,却不敢接话;他们也不知龙甲卫的实力竟是恐怖如斯,前后派去几拨人,哪一回也有几百人,今夜更是近千数人,就是敌不过督主府周围的一百龙甲卫;打不过也罢了,偏这些人还都是有去无回,便是连个尸骨也见不到。
也不知龙甲卫是如何做到不惊动周边府邸无声无息杀人的,更不知他们是如何处置那些尸体。
难捱的寂静过了好久,其中一人还是胆战心惊出声:“大将军,可还需要安排行动?”
“还安排个屁!”杨崇武挥袖又砸了一个砚台,喘着粗气道:“我们的人有去无回,武器也不知白送了多少,还怎么安排,本将军的银子经得起这般花销?”
坐在椅子上颓然道:“罢了,京都毕竟不好太过大张旗鼓,本将军就不信龙甲卫真的能以一敌百;准备一下,明日便离京,到了镇北关再布置埋伏!”
杨崇武不信邪,不就是一千龙甲卫,上万镇北军埋伏,倒要看看谢令月与陆寒尘是不是真的能安然无恙离开大宣;为了加大成功把握,他已与陛下要了一千火铳营的人,此次随他一同前往镇北关···哼,谢令月想回雍都,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前几日在太和殿所受的屈辱,还有连着三日的刺杀失败,此刻的杨崇武差不多理智全无;当日陛下在御书房与他说起在镇北关的伏杀,要求的是不能真的伤了谢令月这个雍朝帝王,只要能解决龙甲卫便好,毕竟,少年帝王也担心真的触怒雍朝。
然而此时的杨崇武早忘了帝王的嘱咐,将伏杀谢令月放在首位,甚至还想着到时要手刃谢令月;至于陛下与文武百官担心的那些,杨崇武根本不在意;甚而他还想着,如果能杀了谢令月更好,雍朝暂时无主,说不得漠北人还会趁势夺权,仅凭谢楝那个文人,能成什么事。
就算雍朝还有谢栋这个兵马大元帅,杨崇武也根本不惧,早在他接手镇北军兵权前,就想与这人一较高下;且不说到时雍朝内乱,谢栋还不知有没有精力对大宣出兵,他还可以带着镇北军进犯雍朝···
只能说杨崇武确实被杨家一时的烈火烹油迷了眼,自信心空前高涨;也盲目相信自己的判断,认为谢令月只是暂时压制了漠北人的雄心,只要他给创造了机会,漠北人必然卷土重来,雍朝很快便瓦解···说不得,他杨崇武此举还能彻底解决大宣北境的忧患。
到那时,江越个毛头小子又算得什么,不过是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压自己一头;等到他立下不世功勋,江越还能忝居定国大将军之位?
除了定国大将军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摄政九千岁···他杨崇武也不是不能当一回!
第 209 章
杨崇武这边的刺杀连续失败, 他也不敢压下消息,及时报给宫里的太后与陛下知晓。
当然,给宫里传递消息的时候, 杨崇武压下了自己这方派出的人数;若是叫帝王知晓他折损这么多人手还有武器, 岂不是要怀疑他的办事能耐么;正是夺权关键时期,杨崇武没那么蠢, 不会自己将把柄暴露出来,杨家这一辈可不只他一个在朝堂。
即便如此,也足够少年帝王更加忌惮谢令月与龙甲卫;因而首辅大人进宫商讨给陆寒尘的封赏事宜时,这位陛下竟然主动提及要厚赏, 还要求他们加快筹办接风宴与践行宴, 尽早送雍帝与龙甲卫离开京都。
反正镇北关那里还准备了伏击,总能给谢令月一些教训。
君臣目的一致, 次日便在宫中设宴给雍帝接风;大宴上,少年帝王当众亲口宣布, 大宣再无九千岁, 只有为促进大宣与雍朝邦交而终生出使的荣嘉郡王陆寒尘;为彰显荣嘉郡王的功勋及大宣的诚意,特赐黄金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 其他珍宝字画数百箱,更有笔墨纸砚、绫罗绸缎、各色粮种及牲畜等等不计其数···
据悉雍帝陛下当时极为满意, 承诺给大宣送来千匹上品战马,作为雍朝迎接荣嘉郡王的诚意;当是时,大宣君臣还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上品战马无论对哪个国家都是稀缺军备;雍帝陛下一口便承诺送来千匹, 其价值足以抵得上大宣给荣嘉郡王的封赏。
不管大宣君臣信不信雍帝的许诺,接风宴便在两国帝王皆大欢喜的氛围中结束;大宣朝臣与百姓都不敢相信雍帝能如此大方, 只为了迎接陆寒尘入雍朝···一时间,京都的茶馆与酒楼更是热闹,人人艳羡陆寒尘何来的造化,竟能得到雍帝如此用心。
等待践行宴的期间,大宣太后杨氏还想与雍帝会晤来着;理由也很有意思,道是这位还是贵妃时召见过新婚的瑾安郡主,与瑾安郡主颇为投契;难得郡主的同胞兄长到了京都,也算有缘,太后想与雍帝聊聊瑾安郡主。
谢令月不免好笑,当初贵妃召见的督主夫人不就是他么,哪里来的投契,不过是太后想要试探他这个雍帝的态度罢了;直接回绝了太后的邀请,并对总管太监说请太后娘娘只管安心,只要大宣不破坏协议,雍朝必然遵守邦交协议。
还有一事,便是从接风宴之后,江越再不曾登督主府的大门,私下里也不曾来过;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他清楚督主府周围都是眼线,怕轻易暴露他与谢令月其实有私交。
又过了十余日,大宣这边准备好了荣嘉郡王要带走的所有封赏,宫中再设为雍帝与荣嘉郡王举办的践行宴;也是在践行宴上,谢令月与陆寒尘才知晓,大宣这边派出的护送将军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
首辅大人很是客气与雍帝陛下道,大宣使团才从雍朝返京不久,还签订了两国榷商条约,实在不必再派遣使团打扰雍朝,不如就派千人小队护送荣嘉郡王至镇北关;出了镇北关,有雍帝陛下的龙甲卫,且是雍朝疆域,想来雍帝陛下与荣嘉郡王的安危无忧。
谢令月笑的意味深长,直言大宣的安排再周到不过;待他返回雍都先举办皇后册封礼,之后便派遣使团来大宣送千匹战马,到时再叨扰首辅大人···
这一番言语竟是令首辅大人一时愣怔,也不顾仪态当即追问,难道雍帝陛下不是玩笑话,竟是真的要送大宣千匹战马?
因为失态,首辅大人的声音不免提高几分,周围人也听的清楚,也不与周围官员交谈,皆放下酒杯,凝神听雍帝如何回答。
谢令月朗声而笑:“首辅大人这是什么话,朕身为雍朝帝王,怎会有戏言。”环视一圈,醇厚的声音再高几分:“朕之前便说过只心悦荣嘉郡王一人,送大宣千匹上品战马,是朕风光迎接荣嘉郡王至雍朝的诚意!”
周围人恍然,就连龙椅之上的少年帝王也满目震惊···原来这位雍帝竟是真的心悦陆寒尘啊;送上千匹战马,也只是为了叫大宣与天下人知晓,雍帝待荣嘉郡王的心意···
上首的少年帝王很快换上喜色,连连夸赞雍帝陛下情深意重,太后与重臣跟着附和,甚至还有人咬牙盛赞陆寒尘为大宣立下的功劳,直言也只有荣嘉郡王值得雍帝陛下如此盛情相待···
盛赞之言如同不要钱似的,大宣君臣没一个吝啬的,可谓是舌灿莲花。
更多的人心里骂娘,陆寒尘是个什么东西,便是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也架不住他就是一个阉人,怎就值得雍帝谢令月付出此等价值迎接;还要册立这人为皇后···雍帝莫不是脑子有疾?
那可是千匹上品战马啊,是大宣有多少金银也难以买到的军备,大宣如今统共也不过五千匹上品战马!
也不知谢楝与谢栋是如何想的,竟由着谢令月这少年郎登基为帝,由着他如此乱来···就不担心雍朝江山毁在谢令月手中?
也不怪这些人这般想,古代社会,人们最在意的便是孝道;大宣也有不少男子好南风的,可谁敢忤逆父母之意明媒正娶一个男子;更何况谢令月可是一国之君,他册立一个阉人为皇后,就不怕气死谢楝么。
有人暗骂谢令月,就有人羡慕被他如此深情以待的陆寒尘;这一部分人是单纯因为谢令月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维护陆寒尘而感动,他们更多关注的是谢令月明明乃是风华无双的隽美男子,及冠之年便是一国帝王,却对陆寒尘这个身有残缺的男子这般用情至深。
不惧危险亲来大宣接人便罢了,为了给陆寒尘做足颜面,许下千匹上品战马送给大宣,自古哪个帝王能做到如此地步···怎就这般令人嫉妒,为何雍帝陛下看中的是陆寒尘?
此时此刻,大殿内的诸多少年郎与随着长辈来参宴的女娘们,目光时不时在谢令月与陆寒尘之间转来转去,各种神色变幻;有的抱怨自己竟没有机会识得如此风华与深情的雍帝陛下,不然他怎会看上陆寒尘这个阉人,必然也会对自己情根深种,那自己便是此时被万人羡慕的对象。
有的嫉妒老天不公,怎就偏偏给了陆寒尘一介阉人如此绝艳的容貌,那可是雍帝陛下啊···
谢令月才不管别人如何思量与如何看,他应下的承诺是真的,真爱一个人,必然不会给世人非议与诋毁他的借口;谢令月就是要陆寒尘满载盛誉离开大宣,要世人日后说起陆寒尘,也只记得他是大宣与雍朝的功臣,要青史记载陆寒尘就是流芳百世之人···
因为谢令月的不在意,大殿内很多人便看到,雍帝陛下只派了一位青年与大宣官员周旋;而他自己则亲密挨着陆寒尘说话,尝到了稍可口的还亲自夹菜喂到那人嘴里,桃花眸里没有多余之人,只专注在身边人身上···
这两人一个身穿玄色织金帝王常服,头戴金冠,肤白若凝脂,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在青年帝王绽开笑颜时更添潋滟;一个是绛红郡王蟒袍,墨发若上好绸缎,肤如冷玉,薄唇艳丽;虽是坐的端正,面色亦清清淡淡,却只对身旁的青年帝王偶尔一笑,当他笑开,只觉人间再无与之相匹的殊色。
这般赏心悦目的两人,令大殿内多少郎君与女娘黯然失色,竟是再也生不出半点妒恨之心···反倒想看这两人长长久久,给世间再添一段深情传说···
可见有颜控属性的不只是谢令月一人,多少人都如此。
大宴结束,两人在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中并肩携手离开,不知引起多少涟漪;而被众多目光关注的两人走出殿外后,陆寒尘便压低声音提醒。
“宣帝只派千人护送,领头的还不是江越,只怕···咱们回雍都的这一路不会太平。”
谢令月捏了捏爱人的掌心叫他放心:“就为了雍朝送来的千匹上品战马···宣帝与内阁也不会允许杨崇武在大宣境内伏击我们。”除非大宣君臣都是傻子,不怕天下人唾骂。
桃花眸远眺夜色,又嗤笑一声:“若是他们调整了计划,想在镇北关之外伏击···龙甲卫便能令杨崇武有去无回。”
正好,谢令月还记着那日太和殿杨崇武欲羞辱爱人之仇;身份限制,京都不方便给那人教训;早便在心中计划着如何收拾这人;只要他敢来,便能叫他日后只要听到谢令月的名字就吓尿。
桃花眸闪过笑意,转头看向爱人:“哥哥要不要再与我赌一把?”
“赌甚么?”陆寒尘不解。
“就赌江越不会乖乖待在京都,他一定会混在护送我们的队伍中,趁着伏击取了杨崇武的性命。”谢令月的声音很笃定。
第 210 章
又三日, 大宣首辅大人率领不少官员亲送雍帝陛下与荣嘉郡王至城外十里亭。
终于看不到远去的队伍,首辅大人当先松了口气,总算是将瘟神送走了, 也不知谢家是如何教导出这般难缠的人物;忽而又拍了自己额头一下, 怎就忘了,这位雍帝陛下可是自小离家, 在山上的道观中长大,不曾接受过谢家的教导。
难怪行事如此乖张,竟是毫不在意大宣与天下人议论;陆寒尘曾经是瑾安郡主的夫君来着,便是瑾安郡主在三年前便意外离世···他也算是雍帝的妹婿啊, 这位竟是毫不避讳对天下宣告对曾经妹婿的情意, 还要册立为皇后···
近些日子,京都不知多少人私下非议这一点, 就连首辅大人这些朝中官员也暗中唾弃雍帝罔顾伦理;然而···谢令月是雍朝的开国之君,天下人也只能私下议论几句, 又能如何?
不过首辅大人也佩服谢令月, 虽则行事乖张,却也是有情有义;这些日子经常出入督主府,首辅大人自然也能看出陆寒尘亦钟情雍帝陛下;可雍帝却将所有非议兜到自己身上, 还给天下人营造出一种是他强取豪夺陆寒尘的假象,硬是给陆寒尘争来封赏与声誉, 可谓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
然而首辅大人还是存疑,陆寒尘是个阉人, 如今是有绝世容颜, 能引得谢令月心折,那等到色衰之后呢, 雍帝陛下还能有这份情意?
罢了,总之不是大宣与自己的事,又何必操心···首辅大人与其他官员交代几句,便轻松上了马车,还需回宫与陛下交差···
远离京都的车队里,行驶在前面一些的华丽马车中,陆寒尘已换上绛红色道袍,正靠在同样换了墨色道袍的谢令月怀中,姿态随意,语调惬意。
“送行的官员中,还真未看到江越,可我也看了跟随保护咱们的大宣将士,亦不曾发现身形与他相近的,阿月可是想错了。”
谢令月莞尔:“湛霆与你我不同。”
相对于陆寒尘的身无挂碍,谢令月对谢家的彻底掌控,江越无论何时都需要将江家的安稳放在首位;这也是他明明心悦崔砚,却也做不到彻底舍弃江越这个身份陪崔砚生活在雍朝,只能是想法子留在征西军中,再趁闲暇时悄悄来雍朝。
江越是对杨崇武动了杀心,却绝不会被帝王与群臣察觉,更不会因此事牵扯他身后的两府,因而,这两日江越必然还留在京都,并且会高调出现在人前;至于他之后追来,杀完人之后再快速回京,自然也会想好法子让人以为他一直都在京都。
宣帝既然敢与杨崇武设计伏击,那么杨崇武死在这场伏击中,宣帝也不好大张旗鼓追究;毕竟,雍帝陛下对大宣许出重礼,宣帝敢承认他在镇北关设下伏击么。
便是吃了大亏,他也只能认下。
“可是,阿月是如何发现江越想要刺杀杨崇武?”陆寒尘疑惑,其实那日宫宴出来后他就想问了;虽则杨崇武急于弄权,却也未曾针对江家与江越,且杨崇武确实也有领兵作战的一些能耐,江越为何非要置这人与死地,这并不像是他一贯的行事。
指尖缠绕爱人的发丝,谢令月的姿态极为慵懒: “哥哥难道没有察觉杨崇武有取代李氏皇族之心?”
陆寒尘骤然坐直,因此扯动谢令月指尖的发丝,忍不住轻嘶一声,却也顾不得疼痛,凤眸睁大:“杨崇武是陛下的亲舅父,便是不说这层关系,太后可是一手扶持他崛起的亲姐姐?!”
这是陆寒尘怎么也想不到的理由,若没有当初的贵妃,便没有杨家的富贵荣华,更没有杨崇武如今的身份地位;再则,随着陆寒尘这个九千岁离开朝堂,还有杨崇武与陛下的血缘关系,难有人能掣肘这人;杨崇武超越江越的地位,甚至成为新的摄政九千岁也不无可能,又何必冒险取而代之,被天下人唾骂。
将人再次搂在怀中,谢令月才淡淡道:“哥哥忘了,我说过杨崇武乃是屠户出身?”
正是因为如此出身,即使随着贵妃得势杨家鸡犬升天,杨崇武的致命短板依旧存在;那就是他不曾有机会跟着大儒学习,也未曾学到真正的学识,注定了他没有远见卓识;也正是如此经历,升迁之路来得太过容易,这人更加自大狂妄。
视伦理道德于无物,才会理所当然觉得他亦可取而代之;恰好帝王少年,最信任依赖的便是母族,恰好杨崇武如今手握镇北军;已经尝过了权势的好处,又是最接近权势顶峰的时机,为何不试一试自己登上那至高之位。
至高之位的诱惑,又有几个人能经得住。
杨崇武难道想不到他取代李氏皇族之后会被文武百官围攻,会被天下人唾骂么,谢令月相信这人能想到这一节;然而还是他的短板决定他只以为武力便可摆平一切,更何况还有谢令月这个雍帝的现成例子···
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思,杨崇武只会更迫切。
陆寒尘乍舌,原来竟是如此么;只是···凤眸上下打量自己依靠之人,便是有三年征战漠北,又建立雍朝治国的经历,可狼崽子未免将人心看的太过清楚,也···太过真实可怕。
“哥哥莫要这样看我,不只我想到了,江越不也是想到了此节,才会对杨崇武动了杀心?”
即便江越看的没有谢令月看的透彻,可那人是谁;大宣真正的皇亲国戚,一腔报国心···便是只有怀疑,也会将可能产生的危险提前扼杀;更何况那日太和殿之乱中,江越已确认帝王就是个白眼狼,他难道能坐视帝王扶持杨家,彻底打压江家么。
权力更迭之间,多少家族遭遇的都是灭门之祸,江越也有私心,要庇佑江家一直以来的声望与地位。
杨家真正能顶用的也只有杨崇武一人,杀了杨崇武,便是帝王想给杨家多少恩宠,也不过是表面繁华,再不能威胁江家的地位;因而,谢令月笃定,江越必然也察觉了帝王与杨崇武此次的合谋,才会利用此次机会杀了杨崇武···
陆寒尘一时无言,他在权力中心游走这么些年,自然知晓谢令月所说才是真的,只是心中还有后怕: “照你这般说法,若我当年也有真正的弄权之心,只怕江越也会对我动手!”
“湛霆并非真正的武夫,他的心思敏锐的很。”谢令月颔首赞同,三年前初见江越时,他便能看个八九不离十,江越与他极为相似;因而他们能成为挚友,却不会生出情意。
谢令月自己心机深沉,绝不会钟情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大抵江越也是察觉到了他的真正心思,才会在两年前痛快停下追逐谢令月的行径。
“哥哥可知,我原本也准备取了杨崇武的性命,以报当日他在太和殿欲羞辱你之仇;察觉到江越的心思之后,便觉得再好不过,我们顺水推舟便好。”
坐收渔利,或是到时推波助澜,难道不是更省心?
陆寒尘却不信:“既然你能发现江越的心思,难道他便不能发现你也欲杀了杨崇武?”
如此,江越难道还会来冒险?为何不能是与狼崽子一般的心思,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谢令月轻笑:“我如今是帝王,江越会相信谢令月的行事,却不会赌一个帝王的心思。”
得,陆寒尘明白了;若是谢令月还是以前的谢令月,必然会杀了杨崇武为爱人泄愤;可他如今还是雍帝陛下,所思所想便与以前不同,所顾虑的也有很多;更多的人会相信,为了两国邦交,雍帝陛下不会行差踏错半步。
“你倒是将人心算计的清楚,竟是连自己也算计进去。”陆寒尘慨叹一声,与狼崽子比,他游走在权力中心十几年,倒好似只靠了运气,头脑与心机竟是半点比不上眼前人。
头枕在爱人肩上轻蹭,谢令月好笑:“三年前便告知过哥哥,我有八百个心眼子,哥哥当我说笑呢;再则,不提这些了,倒是有一件事需要哥哥知晓。”
嗯?陆寒尘不解转头,还有什么事需要狼崽子如此正经告知自己?
“哥哥可还记得云州陆家?”谢令月缓缓道来。
当初告知陆寒尘身世之后,便到了云州;他曾说过,碍于孝道陆寒尘不好对陆家如何,且他也舍不得爱人为难;但谢令月也一直耿耿于怀,便叫谢一针对陆家;之后同尘楼在大宣崛起,又刻意针对陆家的生意围追堵截。
到现在,陆家早不是云州首富的风光;陆恒因为生意的节节败落,再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且殚精竭虑挽回颓势,不过三年的时光便衰老不少,还落了满身病痛;而其夫人柳氏,因为娘家万柳山庄被谢一暗中拔除,又有陆恒的逐渐冷落,从争吵到如今的终日郁郁。
现在的陆家已搬出了规模盛大的陆府,蜗居在云州一处两进院落中;虽不比从前风光,却也算稍微富足,只不过当年的恩爱夫妻彻底反目。
谢令月此时问起,是想征求爱人的意见,还要不要继续惩罚下去···
第 211 章
骤然听到云州陆氏的消息, 陆寒尘还有些怔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谢令月为何提到不相干的人。
片刻后便想起来这是自己的所谓血脉亲人。
这三年因为与狼崽子分离,陆寒尘想的更多的是怎么找到心爱之人, 哪里还能想起身世之殇, 更不在意陆氏如何。
“阿月是说···陆恒夫妻因为家业衰败,原本的恩爱情深变为夫妻反目?”陆寒尘竟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那两人的恩爱之名曾几乎传遍大宣,当日他在皇觉寺也是亲眼见过的,却···原来也逃不开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结局么。
“那么···他们最为宠爱的幼子如何了?”这是停顿片刻后问出来的,当初在皇觉寺直面那对夫妻如何恩爱, 又是如何纵容宠爱幼子, 陆寒尘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吃味;却也只有一点,并不似三年前初初得知消息后的心痛与愤懑。
谢令月也知爱人此刻的心情, 沉吟片刻道:“陆清珏一直是被陆恒夫妻娇养长大的,又是陆恒唯一的嫡子, 自然是被他们寄予厚望;且陆清珏也以为他是陆氏与万柳山庄的唯一继承人, 脾性自然也骄纵衿傲,之前无意中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算是家道中落,原本恩爱的父母反目成仇, 再无人如之前那般关注宠爱他,且也没有往日那些家财来骄纵他;如此落差陆清珏如何能接受, 少不了与那些纨绔子弟出去借酒浇愁,自然被人教训过多次,再没有三年前的恣意张扬···
“竟是如此么···”陆寒尘低喃, 凤眸微抬:“阿月可是问我对陆家人的下场还满意?”
见他颔首, 陆寒尘也沉吟,一时间车厢内是无言的沉默;若不是谢令月问起, 云州陆氏早被陆寒尘抛在脑后;而今与狼崽子重拾旧情,心中早被甜蜜填满,再提起自己的所谓亲人,陆寒尘只余释然。
其实他更感动的是狼崽子对自己的在意,这三年说是断情,却还记得关于他的所有事;征战漠北的同时,还不忘为自己讨回公道···陆寒尘如何不心间酸软,断情后狼崽子分明就不是他嘴上说的那般绝情。
“不管如何,陆恒夫妻于我有生恩···”陆寒尘的声音低不可闻,而后稍高几分:“对于他们曾经的豪奢日子而言,如今已算是折磨,不必再穷追猛打;有个安稳日子,能叫他们终老···也算是我还他们的这份生恩。”
顿了顿又忐忑抬眸:“阿月可会觉得我对他们太过冷血无情?”
陆寒尘并不知谢令月前世的经历,只看他那般为谢家人筹谋,便觉得他很在意亲人与血脉亲情;而他却对陆氏毫不在意,听到陆氏败落的消息也如此平淡,不知狼崽子心里会不会觉得他太过无情。
其他人如何看他,如何想他,陆寒尘如今都不在意,他只要狼崽子不嫌弃就好,才会如此忐忑问出口。
“哥哥想什么呢?”谢令月将人搂紧一些,散漫开口:“若是当初陆氏夫妻能在意你几分,也不会有哥哥之后经历的诸多苦难···因而,我才会如此为哥哥介意,才会下令对陆氏与万柳山庄出手,就当是给他们些教训。”
且谢令月也知晓古人对于血脉亲情与孝道的看重,更不说陆寒尘根本就不是原剧情中描述的那种冷血无情之人;虽是陆氏辜负了他,这人却也不会真的对陆氏赶尽杀绝,因而谢令月才会为他讨回公道。
如此,又怎会如陆寒尘所想那般嫌弃他。
“既然哥哥已完全不在意陆氏如何,我们也不必再管他们之后的日子,只要他们能收敛些以前的习惯,日子总是比普通百姓富足些。”桃花眸微挑,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又添潋滟多情:“想必不出三日江越便会追上来,眼下我们还有些空闲,不若···做些有意思的事如何···”
不待陆寒尘接话,便吻住他的薄唇,很快车厢内便有难耐喘·息与呻·吟响起···
马车周围的龙甲卫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却也能从车厢晃动察觉异样,没有目光交接,几十人自觉控马撤离数步远的距离;这边的动静很快便引起队伍前头谢一的注意,转头看一眼便继续与大宣的领兵将军说话。
不出谢令月所料,三日后,队伍距离镇北关还有十余日路程的时候,护送雍帝一行人的大宣队伍中出现了江越的身影;不过那人显然也是个精通易容的,大宣跟来的人竟是没有一个人认出他,也不曾怀疑队伍中早有人被换。
果然这些权贵世家都有些不为人知的底蕴与手段。
江越混进队伍中的第一日,在驿馆用晚膳时便与谢令月有意看过来的视线相交,他便知谢令月认出了自己,当即微微颔首,并未被别人看出异常;夜深人静时,避开值守之人,也有谢令月早授意龙甲卫不必管,江越才到了谢令月与陆寒尘歇息的房中,自然少不了一番叙话。
待到这人离开后,陆寒尘上下打量自己的狼崽子,眼里都是叹服;他是该说这狼崽子智多近妖呢,还是说他如此年纪便将人心都算计的透彻。
陆寒尘摇头,三年多前他们刚成婚后不久,他便发现了谢令月琢磨人心的本事不可小觑,所以才在心中叫他狼崽子;如今看来,这人分明是两者皆备,大抵还真是谢令月自己说的那般,他就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方才江越其实是存了试探之意,大概是不到最后一步,他还是不想自己动手杀杨崇武;因而在叙话间不着痕迹提起,谢令月如今改变不少,若是以前,杨崇武存了羞辱陆寒尘的心思,谢令月早对那人出手,至少给他个此生不会忘记的教训···谁知,如今的雍帝却是按下此事不提,到底是身份不同了。
谢令月便顺势点头,一本正经叹息,他能顺利将心爱之人接回雍朝便是满足;当日在太和殿那般给了大宣君臣下马威,还当场羞辱了杨崇武,已是为爱人讨回了公道;便是为了两国邦交,雍帝也不便再为难杨崇武,否则受苦的只有两国边境百姓···
他说的如此坦荡,甚至还反问江越一句,想必他这个定国大将军也知晓两国交恶的后果罢;江越还能说什么,最后也只能坦然告知他的计划,也等于提前告知谢令月,杨崇武要在镇北关之外设下伏击。
用江越自己的话说,他知道杨崇武根本就不是谢令月与龙甲卫的对手,此时告诉这个消息也无妨;不管是为了两国邦交,还是谢令月对镇北军的在意,他都不会下死手;可江越担心杨崇武的野心勃勃,只能防患于未然,趁此机会取了杨崇武的性命。
谢令月回答的亦坦荡,江越的计划乃是大宣内政之事,他这个雍帝不便干涉;只要不给雍朝扣上杀了镇北大将军的帽子,雍帝陛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越当即表态,他不会当场要了杨崇武的性命,只是给以重创,待人回到镇北关后才会毙命。
如此,两人算是达成了一致;离开之时,江越不免慨叹一句,他与谢令月的交情···经过大宣太和殿一事,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而谢令月神态坦然,是大宣君臣意欲取陆寒尘的性命在先,如此还不算,竟还欲将人踩入万劫不复的泥潭···
而江越明明答应谢令月在前,因私心存了袖手旁观之意也是真的;大抵在江越看来只要保下陆寒尘的性命便不算是违背承诺,谢令月当然不满意,却也不会追究江越;他也知江越身后还有英国公府与大长公主府,不可能真的豁出去一切完成承诺。
最后谢令月道,他不会与崔砚说起在大宣之事,更不会阻拦与防备江越来雍朝陪伴崔砚;谢令月很有自信,江越出入雍朝,根本接触不到雍朝真正的机密;且他还相信江越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只不过,两人日后的交情也不宜再深,君子之交便很好。
话都让谢令月说了,江越面上涌起一丝愧色,对着两人道一声歉意,其余解释之言再未多说,痛快出了房间;也许在他看来,能与谢令月保持君子之交,已是谢令月与陆寒尘大度,再勉强未免是他贪心不足。
而谢令月没有因此阻拦他进入雍朝陪伴崔砚,对江越来说,又欠下谢令月人情,相信他也不会对雍朝生出恶意。
陆寒尘忍了又忍,还是问起:“因为我,阿月与江越这个知己好友终究是生分了,你真的不悔?”
将人抱起上了床榻,躺好后谢令月才轻笑:“我分得清孰轻孰重,在我这里,最先要疼的是哥哥,其他人都靠后;怎的,哥哥难不成还因为莫须有之事吃味?”
轻轻捶了下这人的胸口,陆寒尘不再多说;曾经那般介意的人,不仅没得到狼崽子的半分回应,如今还淡了交情··
被狼崽子视若珍宝的人是他陆寒尘,还有甚么可计较的。
第 212 章
十日后晚间到了镇北关, 在杨崇武的盛情邀约下,谢令月一行人入住镇北将军府。
这座府邸的第一任主人便是谢令月的祖父,中山王谢达昌, 第二任主人便是谢栋, 也是谢令月的嫡亲三叔;若是没有谢家的变故,这里的第三任主人应该是谢令月的堂兄谢令宸···如今却成了杨崇武在镇北关的府邸。
不管杨崇武是出于给谢令月添堵的心思, 还是他真心相邀,谢令月都没想过拒绝,他也想在其中找寻谢家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晚间设宴时,除了护送队伍的几个将领, 并未看到江越的身影, 想来他已经潜伏在城中,等着与谢令月和龙甲卫一同离开。
在镇北将军府逗留两日, 谢令月便道政务繁忙,次日便启程回雍都;原本他潜入大宣时对雍朝文武百官的借口是西巡, 随着他亮明身份, 又到了镇北关,想来再有几日雍都便该得到消息,自然是趁早带着龙甲卫赶赴西域。
且那边传来的消息, 与沙俄帝国的战争已开始,正适合龙甲卫去一展所长。
而杨崇武也自认万事俱备, 装模作样提出送雍帝与荣嘉郡王至镇北关外,毕竟荣嘉郡王是为了两国邦交远离古国;谢令月当然不会拒绝,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想看到杨崇武惨败后不可置信的模样。
至于这人的最终结局, 谢令月相信江越对这人的杀心是真,他容不下一个野心勃勃的杨崇武取代李氏皇族。
谢令月更相信杨崇武会亲自参与到这场伏击中, 随着杨家的崛起,这人还没有被人羞辱过;便是宣帝下令不准真的伤到谢令月与陆寒尘,杨崇武也会阳奉阴违,因为他的性格与经历决定了他的莽撞,否则当日也不会在太和殿对陆寒尘落井下石。
出了镇北关三十多里,杨崇武停下队伍,拱手道只能送到此处,祝雍帝陛下与荣嘉郡王一路平安顺遂;谢令月当然客气颔首,亦祝镇北大将军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只剩谢令月与陆寒尘,还有一千龙甲卫,一行人又赶路几十里,到了必经之路的山谷处;谢一当先勒马,转回到马车前低声问了几句后,而后在马上摆手;眨眼间,多半龙甲卫便快速分往山谷两边行动,马匹也被他们随手放出迅疾奔远。
随着龙甲卫这边的动静,两侧山上也传来动静;显然,是埋伏在上面的人已经猜测到龙甲卫不会再进山谷,主动出击;已经穿上甲胄快马加鞭赶来,也埋伏在山上等待的杨崇武看清下面的动静,忍不住骂出一声脏话,就知道谢令月不好对付。
留了少部分人继续埋伏在山上,杨崇武带着几千人往山下冲去,当先跟着他的就是从京都调来的一千火铳营将士;随着他们的动作,火铳拉响的声音也传来,喊杀声更是震天。
不过几息,半山腰处便传来更大的动静,山石齐飞,就连地面都随之震颤;马车里的谢令月知道,这是龙甲卫扔出去的手雷,轻拍怀中人。
陆寒尘面上并无惧意,反倒有些疑惑:“这···是那日炸掉偏殿的武器?竟有如此威力?”
“是昭昭研究出来的手雷,因工艺与材料所限,造出来的不多,此次来大宣我便都带了。”谢令月并无隐瞒:“我离开雍都一月,想必后来造出的正送往西境战场。”
“阿月不用出去迎战?”陆寒尘再问,他还有些跃跃欲试,怎奈被狼崽子困在怀中,显然这人不想他出去犯险。
谢令月低头看他:“有龙甲卫足够,我们都不必出去;哥哥放心,待到了雍都,督察司的事有的你忙;当务之急,便是调养好你的身子,难道哥哥没发现么,你如今的体力与三年前相比···”
这人果然···陆寒尘都不知该说他不着调,还是该说他太过信任龙甲卫的能耐;想来是后者,实在是好奇,抬手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想一睹龙甲卫的威势,顺势散一散脸上的热意,嘴里也不消停转移话题。
“果然你与江越算得准,杨崇武还真在此处设伏,他便没有想到阿月也能猜到他设伏么。”
懒洋洋靠近车窗,下巴搁在爱人肩上,谢令月轻嗤:“杨崇武不是没想到,而是他不相信上万镇北军打不赢一千龙甲卫,且他还从京都调来一千火铳营,这人是对自己太有信心。”
“你便真的忍心看着龙甲卫与镇北军将士交手?”凤眸满是疑惑,陆寒尘太清楚谢家人对镇北军的情意;三年前他与狼崽子分离,诱因便是这人要赶赴镇北关,还不是为了挽救镇北军将士?
怎的今日刀兵相见,却不见这人动容。
谢令月叹息,他当然不忍心;然而有一句话说的对,时移势易···三年前谢家人还是大宣子民,他亦是;那时漠北进犯,他这个谢家人有责任保护北境百姓,更有责任减少镇北军的损伤,尤其是那些忠心于谢家的旧部,因而才有他的义无反顾。
可如今他统一了漠北,建立了雍朝,雍朝百姓才是他这个帝王最先要操心的子民;谢家人如今已不是大宣子民,镇北军···自然也不该谢家人继续操心;两国交战时,难道还能因为曾对镇北军的感情而令雍朝军队不战而退么。
谢令月向来分得清自己的立场,更能最快适应。
反倒是陆寒尘愣怔了片刻,而后才低低叹息:“阿月分得清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可···爹娘与三叔呢,他们若是知晓你今日与镇北军对战···”也不知谢家的长辈们会不会因此责怪狼崽子。
“哥哥要知晓,袍泽之情···抵不过家国大义,如今雍朝才是谢家的根与家国!”谢令月很果断:“爹娘与三叔会有一时的难过,但他们更清楚咱们与镇北军孰轻孰重;人的立场不同,都会面临不同选择,他们会适应的。”
“且哥哥想想,难道镇北军不知今日伏击的是谢家人么?”谢令月再道:“他们知道,然军令难违。”
既然镇北军也知晓实情,还必须听从指挥前来伏击,那就是谢家人的对立面;谢家长辈更希望的是谢令月安然回来,而不是因为所谓的袍泽之情便不顾自家孩子的性命。
陆寒尘点头,确实如此;不忍再看外面的厮杀,凤眸回转看向身边人;难怪狼崽子能这般快速建立雍朝,杀伐决断的帝王之心,在谢令月身上尽显。
也难怪当初谢楝会将谢家半数资财与人脉给到谢令月手中,陆寒尘此时猜测,恐怕当时谢楝已察觉到谢家只有谢令月能力挽狂澜;若是谢楝或是谢栋,他们心中对大宣情意太深,还真做不到谢令月这般果断。
两人说话的中间,不是没有冲下山的镇北军试图靠近他们所在的马车,杨崇武甚至下令半数火铳营的人往马车前冲杀,他自己更是一马当先,可见这人多么迫切想要了谢令月与陆寒尘的性命。
然而谢令月所在的马车根本就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更不说还有守护在马车周围的上百龙甲卫,根本没人能靠近。
论武器,大宣的火铳根本比不过龙甲卫手中的火铳威力;论作战能力,龙甲卫擅长更多种杀人方法,竟是将马车保护的滴水不漏,大宣的火铳射程根本达不到;最关键的,在谢令月有意训练下,龙甲卫不只能单兵作战,集体意识更强;有战友忙于杀人疏于防备,自然有身边的龙甲卫为他抵挡。
而陆寒尘也注意到了这点,转头便道:“难怪阿月如此信任龙甲卫,他们的作战方法与大宣的将士完全不同,这···都是阿月训练出来的么。”
谢令月颔首,不好告诉他这是前世时几种部队结合的训练方法,只说是自己在三年征战时领悟出来的法子;陆寒尘更是叹服,只觉得自己的狼崽子果然是惊世之才,可以称得上经天纬地之能耐。
又过了约有半个时辰,便听到镇北军中有人高呼“大将军被火铳击中···”,更加纷乱的脚步声与马蹄声传来,还有不少人的惊呼声与各种声音夹杂;而后,脚步声与马蹄声渐行渐远,镇北军开始逃窜撤退。
谢一靠近马车,禀明杨崇武被方向不明的火铳击中腰腹,并不是龙甲卫出手,现已被副将抬到马上逃走,请示可还要追击;醇厚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不必追,也不必查探是何人所伤,原地整修队伍,点清龙甲卫损伤报上来,用过晚膳后再启程。”
等到他得令后离开,车厢内两人对视,谢令月点头;果然被江越得手了,这人也够能隐藏,更能挑准时机;想来杨崇武死也想不到,伤到他的火铳是从己方射过来。
又等到谢一来回禀已清空周围,确认没有埋伏后,谢令月先出了马车,而后伸手接住陆寒尘;两人最先看清的便是随处可见的尸首,血腥气更是迎面而来,整个山脚都是肃杀之气。
高空中更有闻着味道而来,盘旋却不敢落下的秃鹫···
第 213 章
留了多半龙甲卫清理战场后, 谢令月与陆寒尘的马车与两百龙甲卫先行转道前往西境。
一开始走这条道,就是谢令月与江越都算到了杨崇武的伏击地点,为了引君入瓮而故意为之;如今两人的目的都达到, 谢令月当然转道前往西境, 与沙俄帝国的对战,他比谢栋这个兵马大元帅更熟悉, 因为之前的两处城池就是谢令月从沙俄帝国手中夺过来的。
半旬后,就在谢令月一行人即将抵达西境战场时,谢一禀报了镇北关传来的消息;杨崇武伤势加重不治身亡,而江越也早在前几日便回到京都, 出现在朝堂之上, 京中不少人早见过了他的身影。
大抵再有几日,大宣朝堂也能收到镇北大将军病死的消息, 届时,最头疼的当属宣帝;他私下与杨崇武商定在镇北关外伏击雍帝的事不能宣之于口, 便不能解释没有战事的情况下镇北大将军如何重伤, 恐怕只能说他是暴病而亡。
这些还是其次,镇北关下一任主将该是何人,大宣朝堂必然又是一段时日的争端, 怎么说十万镇北军的兵权谁都眼馋,权贵们怎会轻易放弃;而对于宣帝来说, 最害怕的是杨崇武之后杨家再无人能领兵,宣帝又不信任其他人,能不胆战心惊, 从而加重帝王疑心么···
不过这些都与谢令月无关, 是大宣君臣该操心之事。
三日后,一行人到了西境战场, 安顿好陆寒尘在大帐中歇息,谢令月并未喘息便接管了谢栋的指挥权,令他率一万将士返回雍都,坐镇雍都的安稳;侄子的安排,谢栋未有半分疑惑,他也清楚自己这点能耐比不过侄子,痛快返回雍都。
即便是初夏时节,瀚海地区没有那般寒冷,然对手是同样能征善战的沙俄帝国,这一战打的也很激烈与艰难;龙甲卫更是在战场上发挥了所有学到的技能,还有不时从雍都运送过来的新武器,谢令月与陆寒尘更是身先士卒,每一场大战中都能看到两人骑马并行厮杀的身影······
刚开始谢令月是不同意陆寒尘与他一同上战场的,这人的身子好不容易调养的有了起色;然陆寒尘用谢令月曾说过的话堵他,道他亦想与心爱之人并肩作战;不适合用刀剑,恰陆寒尘亦会用火铳,还是三年前谢令月留给他的那一把,跟在爱人的身侧,也能为他抵挡一二冷箭,谢令月除了答应还能如何。
他爱的人同样是这世间的强者,即便功夫不如谢令月,却也是从修罗场杀伐出来,心计与手段同样不输这世间更多英才;且陆寒尘说的对,谁不想与相爱之人并肩携手杀敌;若是真的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将爱人困在身边,而不给他翱翔的机会,才是真正的看低陆寒尘,也是谢令月不自信的表现。
刚开始加入战场时,雍朝不少将士都曾怀疑过陆寒尘,但谢令月坦坦荡荡告知所有人,与他并肩的是他此生所爱,也即将是他的皇后;而后,雍朝这边的将士也逐渐知晓,原来陛下这位爱人不仅仅是大宣的荣嘉郡王,还曾是大宣的摄政九千岁,大名鼎鼎的阉佞陆寒尘···
然谢令月是雍朝将士心中的神,即便这些人也知晓陆寒尘身有残缺,却无一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在所有人看来,他们的陛下英明神武,既然是陛下所爱之人,必然是陆寒尘有他们不曾知晓的能耐,必然也配得上他们的陛下。
随着陆寒尘在战场上展露锋芒,几次为谢令月挡下偷袭,雍朝将士更是心服口服;果然还是他们的陛下,眼光与见识都过人,选定的心爱之人都是如此令人心折,能与陛下并肩作战冲锋在前,配合还那般默契,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
陆寒尘当然能察觉雍朝将士对他的态度逐日改变,他喜欢这种变化,也变得越来越爱笑,时不时便能见到他在营地中与碰到的将士微微笑着打招呼;本来他就生的绝艳容貌,如此的和颜悦色,更是叫将士们受宠若惊,私下里议论皇后殿下哪里是传闻中那般狠戾无情,分明是个很好的人,可见还是大宣帝王不如他们雍朝的陛下···
这些议论之言自然也传到了谢令月与陆寒尘耳中,被夸赞的人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雍朝将士也未免太过可爱;谢令月却笑道,哪里是将士们可爱,分明是哥哥可爱···上阵杀敌时面不改色,下了战场还与军医一起为伤员治伤包扎,又关心将士们的伙食···真正胜过诸多千古贤后。
被心爱之人如此夸赞,陆寒尘彻底红了脸,却还是大胆吐露心声;他喜欢这样的氛围,喜欢这种陪爱人征战的辛苦,更喜欢给他信任与所有机会的爱人···
“阿月可知,这是我活到如今最欢喜的日子。”凤眸中是全然的柔情与欢欣:“便是当初我们在云州那几日,也不曾有这般舒阔畅快的欢喜···阿月,多谢你···”
谢令月并未多言,只是将爱人紧紧抱在怀中,他想自己了解陆寒尘此时的心情;这个人生就的绝色容颜,又是在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长大,偏他还是最令人不齿的小内侍身份···不知经历多少才会有后来的九千岁;狠戾无情···或者更是一种手段,遮掩他内心柔软的手段。
夜深人静时,也不知这人有过多少次恨命运不公;更不知有多少次,这人芥蒂世人看他的眼光,想要得到真正平等的看待···然而,他哪里知晓,随着他的权势地位越来越高,更不可能得到真正平等的目光与对待。
可是在这里,不只有谢令月的平等之心,雍朝将士更没有大宣人对他的种种揣测与非议;甚至因为他这两个多月的表现,雍朝将士对陆寒尘除了身份地位的敬意,还有从心而发的敬佩;不说揣测与非议没有,反倒多了亲近之心。
这才是陆寒尘觉得欢喜的真正原因,这里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身有残缺,他在雍朝将士眼中与谢令月一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大丈夫!
对于他的这种心境变化,谢令月其实比陆寒尘自己更高兴;三年前在北镇抚司初见这人见色起意,之后答应这人的条件,再到大婚后···谢令月一直想真正解开这人的心结;因而才有他在陆寒尘面前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性子与说话方式,也才有他一次次的耐心沟通与敞开心扉,却都收效甚微。
却不知来了西境战场后,两个多月的同进同出、并肩作战,几次生死相依,还有雍朝将士们的真心相待···彻底打开了这人的心结,让他真正找回了本来的性子,真正敞开心扉。
如此大的收获,谢令月怎能不为爱人欢喜;这种欢喜于谢令月来说,甚至胜过已取得的几次大捷,因为爱人与他此时才算是真正的心意相融。
秋日将至,西境之战才真正结束;得益于卫昭给设计制造出来的领先当下的武器,还有雍朝将士不畏艰险的浴血奋战,更有龙甲卫无孔不入的得占先机···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被雍朝占据,原本属于沙俄帝国的整个瀚海地区彻底成了雍朝版图的一部分。
大战即将结束时,沙俄帝国第三次派来的使臣彻底没了嚣张气焰,姿态诚恳请求与雍帝陛下签订停战条约。
而谢令月最初的目的早已达成,得到瀚海地区便能解决雍朝整个西境的水源问题;虽则他有当世最先进的军备,然漠北地区的人口经过历年来的天灾人祸下降不少;更不提雍朝初立,更迫切的问题是稳定民生,战线实在不能再拉长。
且沙俄帝国也好战,若真逼的太紧,反倒容易刺激其战意背水一战,此时的雍朝还经不起连年征伐;大宣之前的王朝便是教训,漠北人疯狂扩张版图,既劳民伤财,又没有相对应的国策稳定民心,更没做到真正的民族融合···
种种原因导致王朝存在不到百年,便被大宣取而代之,漠北人又被赶回漠北这片荒僻之地,生存更为艰难。
如此深刻的教训,谢令月当然记在心间警醒,也就痛快应下两国的和谈;然他还记得当初宣告的半年后为陆寒尘举办封后大典,帝王之诺必然践行;早在一个多月前便传旨回雍都,兵马大元帅谢栋前往北境镇守,调定北大将军谢九护送丞相陈阶前来西境。
陈阶负责和谈之事再放心不过,这人就不会被人占了便宜去;谢九也能统帅调度这边的将士,还能给这夫夫二人创造更多的相处时机···谢令月深觉自己就是一个细心又周到的君王。
而他,自然是携手心爱之人,与龙甲卫一同返回雍都。
崔砚也早早传来消息,礼部早已准备好了封后大典,都是他这个礼部尚书亲自主持操办的,可谓是万事俱备,只等帝王携皇后返京,为雍朝缔造又一盛典。
第 214 章
不到月余时间, 谢令月一行人便回了雍都,文武百官俱都出城接驾,就连雍都百姓也得知消息, 大都跟着涌到了城外。
这些日子, 雍朝的文武百官可谓是置身水火,心情起起落落, 吃不好睡不稳;先是得知陛下根本不曾去西境战场,而是悄无声息去了大宣,还只带了一千龙甲卫···那可是大宣,陛下万金之躯就那么去了, 文武百官谁不担心。
提心吊胆过了些日子, 终于得知陛下安然返回大宣,还接到了未来的皇后, 只是这位皇后令人···一言难尽;雍朝文武百官又开始着急上火,怎的大宣使团来进行榷商和谈时, 他们就没察觉陛下与九千岁陆寒尘的眉眼官司, 合着陛下一直说的心爱之人是这位啊。
是谁不好,非得是这位大宣名扬天下的九千岁!
他们很想劝谏陛下,陆寒尘实在当不得雍朝的皇后, 还是开国之君的皇后···且不说史书工笔会如何记载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便是他们这些朝臣与雍朝百姓也难以接受啊;不管陆寒尘如今有爵位在身, 容貌也是绝世之姿,可也抹不掉他···是个阉宦来着,实在配不上陛下如此深情呀。
然而, 文武百官憋了好些天想着待陛下回来如何劝谏, 求陛下换个皇后人选;若是陛下实在喜欢那陆寒尘···他们也可以退一步,养在后宫便是了, 陛下还可再挑选些隽美男子陪在身边嘛。
却得知陛下带着陆寒尘直接转去西境战场···文武百官只觉得满肚子劝谏之言说不出,还要更忧心陛下的安危;那可是与沙俄帝国作战,他们陛下又一向喜欢身先士卒···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有个好歹,雍朝该如何···
于是,文武百官只能天天求见太上皇,总领朝政的丞相大人也是他们日日求见的对象;嘴皮子快磨破了,太上皇只说他管不了这个儿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丞相大人陈阶更是双手一摊,道陛下的主意向来无人能更改,且这还是陛下的私情,如何劝谏?
诸位大人有这胡乱操心的功夫,不如好好处理差事···
紧跟着,陛下在大宣为陆寒尘撑腰,还有承诺出的千匹上品战马等消息陆续传回雍都···文武百官更是憋闷;而雍都百姓却不是朝臣们这般想法,听闻那荣嘉郡王陆寒尘乃是绝世姿容,便觉只有此等容貌才值得他们陛下如此;有羡慕陆寒尘的,更多的则是惊叹他们陛下才是世间最难得深情人。
为了接回心上人,以帝王之身犯险,何等情深意重。
至于朝臣们担忧的百姓会质疑帝王昏庸,竟为了一己私情涉险···根本不曾有,雍朝百姓对他们的陛下有种迷之崇拜,这世间就没有能难得住他们陛下之事,三年便让漠北人过上了安稳日子便是证明。
这也是今日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百姓自发来到城外迎接圣驾返京,他们更想看看大宣的那位荣嘉郡王究竟是何等的绝世姿容,能得他们如天上月的陛下如此倾心以待。
也有很多年轻儿郎想一睹龙甲卫的风采,陆续传回雍都的消息,龙甲卫可谓是震惊天下的大杀器,不仅杀敌本领绝无仅有,战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对于年轻儿郎们来说就是最向往的勇猛,且漠北人本就有好战血脉,自然崇拜如此强者;最重要的,龙甲卫乃是陛下亲卫啊,是最能靠近陛下的存在,仰慕陛下的年轻儿郎哪个不心向往之,万一···万一龙甲卫再选拔人呢,他们说不得有机会。
将至午时,地面轻微震颤,远处亦传来马蹄声;等候的文武百官与所有人皆振奋精神,不自觉踮起脚尖,他们的陛下回来了!
行至雍都,天气又晴好,漠北的风凉爽,谢令月与陆寒尘便没有再乘马车,而是骑马并驱,走在龙甲卫前面;谢一自然带着几个得力属下,早早在前面清道。
于是,十里亭所有人在看到几个龙甲卫的身影过来之后,更是往前拥挤,却又克制着不踏上御道,都想第一眼看清他们陛下的英姿。
并驾齐驱而来的两道身影并未叫道路两侧拥挤的百姓们失望。
只见他们的陛下一身墨色骑装高坐通体油黑的战马之上,意气风发,桃花眸弯起,左眼尾之下的朱红刺青艳丽无匹,听到百姓的高呼声还会与他们挥手示意;而陛下身旁的白马之上是一身穿红色骑装的男子,身姿纤细,容貌旖丽绝世;狭长凤眸分明该是清冷的,此刻却也浅笑嫣然,也跟着陛下与百姓们挥手。
路旁的百姓欲跪拜,却被谢令月制止;他只是一个摆手,高声道今日不是祭祀盛典,只是战胜回京而已,不必跪拜;漠北人直性子,既然陛下如此说,他们自然听陛下的,只有目光更为热切与钦慕,果然他们敬仰的陛下体恤百姓。
“难怪咱们陛下不放心亲自前往大宣接人,如此姿容,当世再无,当得起咱们陛下的深情。”人群中一郎君慨叹,眼睛还热切追随着那两道身影。
有一个人说出来,就有人跟着附和,声音也逐渐高起来。
“皇上选中的皇后殿下是这个!”这是一个七尺汉子喊出来的,高举的手还竖起大拇指。
好些人跟着点头高呼:“皇上眼光最好,咱们的皇后殿下凤仪无双!”
“听闻皇后殿下还与皇上并肩作战,果然咱们的皇上最有眼光,挑了这世上最好的皇后殿下!”
······
不得不说,漠北人就是如此的直白热烈;他们最先被陆寒尘的容貌折服,认可了他们陛下的眼光;而后便想起雍都近些日子的消息,更感动皇后殿下能与陛下并肩作战,这才是漠北人心中认可与敬佩之人,也就有了这些呼喊。
马上的陆寒尘面上飞起薄红,凤眸也盈起水光,转头看着身边人,声音颤抖:“阿月,我···我很喜欢雍朝百姓,他们···他们竟是如此···”不带着异样的目光看我。
大庭广众之下,谢令月不好如往日那般抱着爱人安抚,只桃花眸含笑:“之前我便与哥哥说了,漠北人很是直白豪爽的,心思也简单可爱,他们是真心接受和喜欢哥哥做我的皇后。”
陆寒尘跟着重重点头,对百姓们挥手更为真诚与热情。
偶尔看向身边人的眼神更为缱绻,他如何不知,仅靠他在西境战场那点功劳,怎会得到今日雍都百姓的热情相待;真正让他被雍朝百姓接受的,是身边这个人;是谢令月在漠北缔造的传奇征服了漠北人的心,是他建国后推行新政,惠及所有百姓,得到了百姓的忠心拥戴···
因为对谢令月的敬仰与拥戴,雍朝百姓才会因为他们的陛下而这般善意的接受陆寒尘,这个他们拥戴的陛下选中的人;难道围观的这么多百姓中没有人知晓陆寒尘曾在大宣的名声么,难道雍都的各种消息里会没有提及陆寒尘身有残缺么···陆寒尘相信有,只不过,因为这些百姓忠心拥戴他们的陛下,自然也接受陛下自己选中之人。
就如谢令月所说,漠北人所思所想简单直白,他们的心意就是如此纯澈;靠近那些前来接驾的文武百官,陆寒尘自然看出了其中的分别;虽则此时这些朝臣们不敢说什么,可看向他的目光中除了少部分事不关己,大都是怀疑、轻视与欲言又止···
果然官员与百姓还是不同,陆寒尘心中骤紧。
转头看向身旁人,平淡的叫起后便下令直接回宫,陆寒尘无声叹气;只怕回宫之后,他的狼崽子就会与这些文武百官有一场争锋;只要册封大典还未开始,这些官员们总不会死心,也不知狼崽子会不会被这些人气到,陆寒尘可知道那些言官的嘴上功夫。
谢令月拍马靠近,趁机捏了下爱人的手心,桃花眸里都是坚定之色:“哥哥信我。”
“到了皇宫之后,我先去后宫等着你便是。”陆寒尘软声道:“阿月也莫要与朝臣们置气,更不要因为我对朝臣们发怒。”
谢令月却笑:“哥哥说什么呢,你如今是我宣告天下的皇后,虽还未曾举办过册封大典,却也是天下人皆知;既是我的皇后,还是我允许参与朝政的皇后,自当与我一同。”
顿了顿,笑的更轻快:“哥哥信我,不会置气,更不会发怒,你只看我如何叫他们哑口无言;还有,爹娘已传信,他们在无极宫为你备好接风宴,到时咱们一同去拜见爹娘。”
这人都已安排妥当,陆寒尘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心中更暖;他必要与狼崽子相守一生的,自然也容不得狼崽子身边再有旁人···既如此,就与狼崽子一同面对那些唇枪舌剑又如何。
看他面色坚定下来,谢令月浅笑:“哥哥不必因为我而谦让那些朝臣,觉得不痛快了,只管还击,我一直在。”
陆寒尘微微摇头,凤眸内却都是坚毅之色,他当然不怕;要争取的是他与这人的余生携手,便是顶着骂名又如何,无惧。
第 215 章
进宫后已是午时, 谢令月是个大气的帝王,令在紫宸殿摆宴,御膳房做些简便些的吃食上来, 吃饱了大家才有力气承受他的毒舌嘛。
就是这么的体恤下臣。
如果文武百官知晓他们的陛下此时是这种想法, 只怕会被气到吃不下饭;然而他们并不知,还感激涕零谢恩, 他们的陛下其实并没有变,还是那个周全而温和的陛下,更体恤臣属。
也正是谢令月一直待臣属温和宽容,再有文武百官中一半是漠北人, 性情直来直去···他们也就从来不曾领略过他们陛下的嘴上功夫;才会本着为陛下着想的忧心, 试图劝谏,恳请陛下换个皇后人选。
恰逢瀚海之战雍朝大胜, 谢令月心中畅快,还给上了酒, 让众人只管放开吃喝, 就当他们之前在军中一样;这下好了,文官还好,武将们都是跟随谢令月上过战场的, 有了陛下这句话,彻底放开;且瀚海地区如今已划入雍朝版图, 陛下曾担忧过的西境水源问题彻底解决,自然是酣畅淋漓痛饮,还不忘恭维陛下的无上战功···
只有坐在谢令月身旁的陆寒尘心中了然, 狼崽子这是准备先用酒转移武将们的心思;有大捷在前, 还有帝王如此亲近的姿态,武将们自然容易将心神放在战场与战功上, 如此,谢令月要应对的只有那些文官们。
还真的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啊。
没错,陆寒尘此时就坐在谢令月身旁;之所以没招来言官的谏言,是因为谢令月并未坐在龙椅上,而是打着亲近臣属的旗号,直接坐在大殿当中上首的位置;既然不是龙椅,陆寒尘坐在他身旁,那些言官暂时也找不到理由谏言。
毕竟不是正规的宫宴,也不是朝会,只是临时的君臣叙话。
但两人时不时目光交汇,还是刺痛了不少官员的眼睛,有想说话的,却被身旁的同僚拉住;没看整个大殿的人都因为此次瀚海大捷兴高采烈,武将们更是恨不能围在陛下身边畅谈征战过程,此时若是惹陛下不快,不必陛下开口,那些个大老粗武将们就能将他们撅回来,到时还不是一场空?
先让武将们敞开喝,喝高了自然就先退下,也能少几个为陛下与他们辩驳呛声的;真扯起皮,这些武将们的大嗓门就够人头疼的。
一场临时摆起来的宴席,君臣各有心机;谢令月又何尝看不出这些文官们的心思,其实他也希望武将们先出宫;本来这些武将们心思单纯,如今正因为陆寒尘与他并肩征战,而对陆寒尘接受度颇高;若是一会儿听多了这些文官与言官的话,也开始怀疑否定陆寒尘呢,最好的法子当然是让他们喝畅快了,高高兴兴回府去。
唇枪舌剑的场合,哪里就需要武将们在场,添乱。
谢令月也不是没想过利用武将们对陆寒尘战功的认可,为陆寒尘说话,却又觉得实在没必要;不就是应付些文官与言官么,只要谢令月不在意,被气到的只能是他们。
果然,不过一个时辰,武将们都露出醉意,陆续退下,自然有谢令宸安排禁军护送他们出宫;而最让谢令月意外的是,当先出言的竟是他当初从大宣寻来的沈季,就是一旁的韩松山也拉不住这人。
“禀陛下,臣以为荣嘉郡王当不得您的皇后!”沈季上来便是直言:“且不说荣嘉郡王之前在大宣的名声,单是他身有残缺这一点,便足够陛下被后世非议···臣请陛下三思!”
谢令月并未看身边坐着的爱人,他知晓陆寒尘如今的心境,已是不在意这些;然爱人虽不在意了,他却容不得自己的臣属拿这件事来攻击爱人,当即冷脸。
“若是照沈爱卿所言,身有残缺之人便不配与朕并记史册···那些在战场上因伤残缺之人,或是因为疾病落下残缺之人,是不是也不该再谈婚论嫁,不配奢望得到真心?”
第一次见到自己效忠的主子冷脸,虽然陛下说话的声音并无怒气,可沈季就是感觉到压顶的迫力,忙跪地磕头:“陛下知臣所言是何,荣嘉郡王的身有残缺与陛下所言皆不同···”
谢令月知道沈季曾经在大宣的经历,家人因为锦衣卫办案被牵连而枉死;这人并不是诋毁陆寒尘的残缺,他只是心中对锦衣卫有恨,而陆寒尘又曾是锦衣卫的头子。
“沈爱卿,朕以为你当明白朕之思想。”谢令月语气仍然平淡:“当初朕令人救你出来,已是将你查的一清二楚;你亦知晓,你家人算不得真正的枉死,株连之法乃是大宣太·祖皇帝定下,锦衣卫只是执行的刀柄,且还不是陆寒尘亲口下令杀了你家人。”
“爱卿如今是户部尚书,若是朕令你贪墨金银用以填补国库空虚,你···是贪···还是不贪?”
沈季哑口无言,竟一时愣住;一旁的韩松山忙将人拉回座位,这人真是,陛下还是给他留了余地,赶紧堵住这人的嘴才是。
又有一文官道:“便是陛下仁慈,不在意这些,□□嘉郡王曾是大宣的摄政九千岁,宦官弄权是真,我雍朝怎能册立这样的人为皇后,若是···”这人也祸乱雍朝的朝堂该如何。
谢令月摆手:“尔等只听到九千岁弄权,又可曾注意到···景昌帝数十年不上朝,前期时的内阁与勋贵之争致使大宣朝政懈怠几年,朝廷的政令几年后才能到地方···又可曾注意到,九千岁掌权之后,内阁与勋贵再无争端不说,便是诸皇子成年后,也不曾因夺嫡之争而引起乱政与党争。”
当初景昌帝之所以扶持一个九千岁,为的只是平衡压制朝堂上各派的争端,更为了手里有一把锋利的刀;可是陆寒尘却因为这份提携之恩,回报给景昌帝更多,不只做到了上面谢令月所言,更是遏止官员繁冗,严查贪墨舞弊之风,裁撤那些权贵因利益设置的多余机构与官员,加速了大宣的发展。
“诸卿也是苦读过圣贤书的,圣人之道竟是被你们丢到脑后,只相信用眼睛与耳朵看来与听来的,忘了用心参看这世道人情了么!”谢令月冷哼一声,那人面红耳赤请罪,陛下这是说他识人不清啊,连滚带爬回了座位垂头不语。
一上了年纪的侍郎跪地:“然···荣嘉郡王是男子,自古便无有册立男子为后的先例,此乃违背礼法纲常,还请陛下三思!”
谢令月浅笑:“哦?朕倒是想问爱卿一声,礼法可有哪一条言明君王不能册立男子为后?不如爱卿寻来叫朕开开眼?”
“这···这···”好了,又一位言官被气到说不出话来,连连擦汗,而后闭目不言;叫他去哪里寻来这种律条,本就是千年来流传的规矩啊···依旧被同僚拉回座位。
还有不死心的继续道:“可自古都遵循一条规矩,帝王最该为江山的千秋万代而绵延子嗣···”
这回是陆寒尘接话,语调清浅:“陛下早在登基之初便册立皇太弟,这位臣工究竟是打的何等心思,难不成你想挑拨陛下与皇太弟的兄友弟恭,甚而叫世人怀疑陛下对太上皇不孝么!”
众人轻嘶出声,看着陆寒尘的眸光闪烁,竟是没想到,这位也是个牙尖嘴利的;他这话可是直切要害,谁敢担上此等罪名,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天下谁人不知,陛下之所以离开大宣征战漠北,就是为了挽救谢家在大宣的颓势;还未彻底统一漠北时,陛下便将谢家长辈都接来雍都,派精锐保护;登基后更是册立皇太弟,陛下亲征时都是还政太上皇···真正是天下父慈子孝之典范。
敢非议陛下不孝,怕不是能被雍朝百姓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陆寒尘只是不想躲在狼崽子身后,看着他为自己辩驳这些人;且他也看出来了,雍朝的这些朝臣确实与大宣的不一样;不是说人性不同,而是谢令月的功绩太高,这些朝臣对他是全心全意的臣服;也许还有谢令月年纪轻的关系,他之前一直是温和宽容的态度,这些朝臣便也更敢直言。
虽说这些人攻击的是陆寒尘,可他还是心中微暖,因为这些人是真心为了谢令月忧心;也因此,这些人之前说陆寒尘种种不好时,他都能不在意,却在意方才这人拿江山万代的借口给狼崽子施加压力,陆寒尘说话自然也不客气。
怎的,莫不是谢家后辈只有谢令月一人,他若是不生出个子嗣,谢家便要绝后,雍朝江山便会无人继承了。
可随着陆寒尘的不客气之言,又有几个言官大声挑剔,都是恳请陛下三思;也俱被陆寒尘一人便驳回,或引经据典,或动之以情···总之,陆寒尘一人便叫这些人哑口无言,甚而心中还有点服气,因为他说的也都是维护谢令月之言。
将至日暮,所有人告退出宫,一半人并无异样,一半人或颓丧或羞愤,他们竟是说不过一个陆寒尘,更何谈陛下。
而后便相视苦笑,看来陛下之意不可更改,也不知对雍朝来说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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