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有点喜欢他。

    021

    于是, 池礼忍不住去想。

    他就是去想,言扶存岁凛的照片,是要做什么?

    池礼捏着言扶的手机, 突然怎么也不对劲了。手腕有些酸,手心也有些烫, 明明他看言扶的手机, 一向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的。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翻对方手机”这么个大雷,在他们这里完全不用有所芥蒂。他向来从容地看言扶手机。

    可此刻,他心底却泛过一丝心虚。浅淡的,却真实存在的。

    他默默按下了言扶手机的熄屏键,在原地停滞了一会儿,也没有想明白。

    他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些心虚的慌乱, 也不明白言扶和岁凛有什么交集。

    医学院和农学院离得都很远呢,连一栋共享常用教学楼都没有,也没见谁修双学位一边学医一边学农的。

    岁凛脾气又不好, 会叫人小土包子的娇气包是什么温文尔雅的好朋友吗?完全不是。

    言扶对岁凛那么感兴趣吗?感兴趣到存了岁凛的照片?可因为什么呢?就因为岁凛长得还挺好看的?言扶才不会有那么肤浅的想法呢。

    池礼带着费解找到他们的时候, 那两人正凝视着彼此,一言不发。

    他俩知道彼此都是在僵持着, 池礼却没有看出。

    池礼蹙起了眉毛。

    好一副……眼睛里只有对方的专注眼神啊。

    池礼更觉得怪异了。

    “手机。”他挤到岁凛和言扶的中间,插话道,“言扶的手机。”

    他看着言扶, 把后脑勺留给了岁凛。

    言扶本来有点闷闷的不高兴。他一直就不是很喜欢岁凛, 现在好了, 他现在开始讨厌岁凛了。

    他想, 他又是炫耀什么了?说一两句事实,就是炫耀吗?

    怎么和池礼相关的事情, 在岁凛的眼里都是他的炫耀了?岁凛和池礼才认识一个月,就这么霸道。

    那实在不是什么可以做朋友的脾性。别说池礼了,连言扶这一关都是过不去的。

    岁凛看见池礼过来了,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平复好一点心情,低头去瞧摊位上的东西。

    他不会叫自己难堪的一面暴露在池礼面前。

    言扶更是没有主动提起他们之间的争端。言扶把两个小玻璃瓶塞到池礼的手里,池礼低头去看,装了彩色沙子的小玻璃瓶亮闪闪的,精致又可爱。

    他拿在手上左看看右看看,真的是喜欢极了。

    看见他喜欢,言扶就很高兴。他偷偷望了一眼岁凛,把生起来的那点气,也就散掉了。

    他像是吃饱零食的小孩,知道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于是善良地不在同伴面前吧唧嘴。

    因为他知道没有零食吃的同伴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知道那不成行的心思,会和过往的那些破碎掉的心思一样可怜。

    可言扶,是言扶。他不会幸灾乐祸,他悄悄地,一半可怜岁凛,一半可怜自己-

    过了九月份,十月就是秋天了。

    秋天没有夏天那么炎热,也不似夏天那样闷着气,指尖在额头上摸一下都是薄汗,年轻人凑在一起到处都是荷尔蒙。

    秋天总是叫人平静下来。叫人吹一点凉爽的风,在心虚和怀疑里,眼底落上光晕。

    池礼没有闲着。

    他看起来对这个不开窍,对那个也不在乎,可他自己觉得自己还挺敏感细心的。

    于是他到底是发现了一些什么,他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

    池礼觉得,言扶有点过于关注岁凛了。

    拜托,岁凛只是他的室友,用得着言扶那么关注他的室友吗?池礼到现在都没分清言扶的室友到底谁是谁,他连言扶室友的名字和长相都对不上呢,怎么轮到他这边的时候,言扶对岁凛那么关注啊?

    言扶最近每天和池礼见面,或者是聊微信的时候,总是要问岁凛。

    “岁凛去吗?”

    “是带给岁凛吃吗?”

    “岁凛和你出去玩吗?”

    “岁凛也和你去蹭实验课吗?”

    “岁凛考四级吗?”

    “岁凛有说我坏话吗?”

    ……

    岁凛岁凛岁凛岁凛,池礼之前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言扶念久了,他比言扶先烦。

    一天是要问个五六次的!久而久之下来,怎么会不引起池礼的注意力呢。

    直到这天,他们在食堂吃麻辣香锅,池礼看着他,闷里闷气憋半天,憋出来一句:“岁凛不吃饭不饿吗?”

    池礼抬头,漂亮的脸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光芒:“把他饿死怎么样?”

    言扶:“嗯?”

    池礼说完,自己先愧疚了:“我不是说真的要饿死他,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室友,我管他饿不饿就行了,你管他做什么?”

    言扶垂下目光,嗯了一声。

    池礼捏着筷子,说话有些心不在焉。

    “你之前说,你室友和同学都很无趣,你不愿意和他们玩,就总是等我,也总是和我一起。”

    池礼没有话里有话,也从未做什么试探模样。

    他只是带着纯然的困惑,像是问出了看月亮的那个晚上,他就应该问出的问题。

    他问言扶:“所以现在,你不那么想了吗?”

    “现在,岁凛是有趣的那一个了吗?”池礼不解极了-

    “然后呢?”谢温汀扬起眉梢,“然后你的好朋友怎么说?”

    池礼坐在谢温汀的庭院里,搓着面前比格犬的狗头。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少年愁绪的低落:“言扶什么也没说。”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继续吃饭了。”池礼有点儿无奈,“他……不是能言善辩的性格,有时候他能表达出的。不到他心里所想的十分之一,很多情况下,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于是,就这样默默地闷闷地,像潮湿压抑的梅雨季,就那么……淡淡地过去了。”

    池礼叹口气,他好像懂了。

    他停下了摸小狗头的手:“可是,无法回答,不就意味着承认吗?”

    就承认,岁凛在他眼里是有趣的那一个,就承认,他真的对岁凛和旁的许多许多人不是同样的态度。

    言扶,也要“特别”待他吗?

    谢温汀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闹矛盾了?”

    池礼却不承认这么一点事情,可以被称作他们十四年友谊里唯一的矛盾。

    这么一点小事情,配不上“唯一的矛盾”这么大的帽子。

    他摇摇头:“算不上吧。”

    只是一点点而已,像可乐里的气泡,消散前刺激了一下舌根,也不耽误它消散,可它也总是注定消散。

    谢温汀却有自己的坏心眼。

    他二十八岁了,大池礼的十年又不是一直在玛卡巴卡,他做总裁几年,总有自己挑拨离间的手段。

    谢温汀语气轻柔:“礼礼,抱歉又这么叫你。我只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有些感情太长了,只会叫人越来越筋疲力尽。”

    池礼诧异地看他:“你这么想的吗?”

    “不否认,人们谈感情的时候,总是……最鲜活、最快乐、最可爱的样子。可是人总不能一直谈论感情。”

    “不是所有的竹马发小,就一定要一直黏在一起的。”

    他说完,眼看着池礼仿佛若有所思。

    谢温汀就满意了。

    他其实满意早了,眼看着池礼仿佛若有所思,其实池礼根本没有在思考。提起言扶,池礼的大脑就好像是光溜溜的鸭肠,没有任何褶皱,思绪还没出现就滑得无影无踪。

    谢温汀以为池礼听进去了,结果池礼根本没听进去。

    池礼堂而皇之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小谢叔叔怎么会说这种话呀?小谢叔叔当然是很好的人,小谢叔叔没有什么坏心眼儿的。

    所以,小谢叔叔说这种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小谢叔叔你,没有竹马。

    小谢叔叔你二十八岁了,如果你有四岁就认识的朋友,你们就是认识二十四年了,你还会说什么“有些感情太长了只会叫人精疲力倦”吗?

    你不会的。你没有体会过,你不懂的。

    当然咯,那小谢叔叔的建议一点儿都听不得,不如摸一摸小谢叔叔的狗。

    池礼就说起别的事情:“对了,你车子的后备箱里还有东西呢。”

    谢温汀是叫司机去接的池礼,池礼自然是坐他的车子过来的。

    可,什么东西?

    谢温汀叫人去车库拿过来。

    拿到他面前的时候,谢温汀才发现,是一袋土豆,大概六七个,个头不小,新鲜极了,像是才挖出来不久,上面还带着零星的泥土。

    池礼笑起来眼睛亮亮地:“是老师给我们的!这个品种的土豆很好的,特别软,入口即化。不适合做薯片,但做薯条和土豆泥特别好吃,沙沙糯糯甜甜的,特别有土豆的清香味。”

    是农学院试验田里的品种,种出来大家分分。池礼觉得好好吃,他就想让谢温汀也尝尝这么好吃的土豆。

    池礼很喜欢土豆的。

    他看土豆的目光无比深情:“土豆太好吃了,土豆丝好吃,土豆片好吃,油炸土豆好吃,熏酱土豆好吃,土豆泥土豆块芝士土豆都好吃。”

    “伟大的土豆,如果世界上有神,请一定要有土豆神。”池礼说完,自己美滋滋地。

    谢温汀望着大颗大颗咕噜着的土豆,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

    ……从来没有人给谢温汀送过这种礼物。不昂贵,不奢靡,送他带着泥巴的好吃土豆。

    像是,把赤诚的心捧到谢温汀面前,没有半分成年人世界里利益交换的暧昧意图,只是坦然地想叫你吃到他觉得好吃的土豆。

    而带着土豆来见他的池礼,又那么漂亮。

    他对待他,像对待土豆,如对待土地般对待感情。种瓜是瓜,种豆是豆,他们是新认识不久的朋友,于是在感情的土地里种出土豆。

    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对他这么用心,这么朴实真诚又可爱。

    谢温汀有点被迷住了。

    完了。完蛋了。

    他像是本来好好地住在庄园里,就在不远处的门口庭院,侍弄着自己的玫瑰花。

    结果一回头,入目的尽是烟雾和火光。

    他带着恶劣的看热闹的心思,想去瞧瞧是哪里的房子烧着了。一看,哦,原来是自己家烧着了。

    是谁对着小十岁的小孩走心啊?哦,是我。

    一股蓦然的冲动,直接把所有理智全部撞开,叫他忽略年纪和性别,压不住觉察到他更多可爱的心思,和加速的心跳。

    叫他意识到,他对池礼不只是狎昵和占有,他真的……开始有点喜欢他。

    谢温汀无法坦然面对池礼那种“嘿嘿我把好吃的分享给你”的目光。于是他低头,借着抱狗的由头,把额头抵在狗的颈部,遮住自己复杂的目光。

    一时之间,他心里情绪浓稠到如同翻江倒海。

    他深吸一口气,想平复心情,却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呕。”

    艹,这狗好臭啊!!什么狗啊这是!实在不是好闻的小狗味,这狗怎么了,这狗是毒气小狗吗??

    池礼听见他在那里呕,委屈地发出一声:“诶??”

    怎么了!是我怎么你了,还是土豆怎么你了!霸总就可以这样对待土豆神吗,因为霸总不吃薯片吗?

    “是狗恶心,是狗臭。”谢温汀急忙辩解,“和你没有关系!”

    你香香的,你是那种薄荷洗衣液的清纯味道,你当然香香的。

    狗就不是了,狗有脚臭味。

    他养了这狗没多久,已经给庄园前后换了三次草皮了。好在他挺有钱的,不然他一天只能吃一顿午饭,因为早晚都被这只大耳朵比格气死掉了。

    池礼不赞同,怎么蛐蛐小狗啊。

    他赶紧捂着狗的大耳朵:“天啊怎么可以对两岁的孩子说这种话!”

    怎么如此直白地说小狗!二十八岁欺负两岁,天理何在!

    第22章 哥哥别拉了,我害怕!

    022

    那这么看的话, 会伤害小狗心的小谢叔叔,好像也不像他什么好人。

    池礼迟疑了。

    ……那他刚刚不会是故意挑拨离间吧?

    他慢半拍地想。

    应该不会。他比谢温汀小十岁呢。

    他比谢温汀小这十岁,可是从刚上初中到大学毕业的十岁哎。平时瞧着念着十年, 只看十年这个数字不觉得有什么。但摆出来一看,这边他大学毕业了, 这边他才上初中, 这年龄差一下子就明显了。

    池礼想,都比他大十岁了,完全不是一个年龄段的,谢温汀都很成熟了,估计不会挑拨离间。

    所以,不是主观意义上的使坏,那就是不懂所以说得不对。果然, 是谢温汀不懂竹马。

    池礼揉揉小狗的脑袋,哄哄小狗:“不要听他那么讲,我们是香喷喷的小狗味, 对不对!”

    他又对着谢温汀开玩笑:“哼, 伤小狗心的坏男人不准养狗。”

    谢温汀坐在花园的藤椅上,向后靠去, 把腿伸长。他半躺在那里长长的一条,长手长脚,偏又挂了一点玩味的笑意, 意味深长:“那不行。”

    “狗是一定要养的。”他这么说。

    提起这个, 池礼顺嘴就问:“你的狗叫什么名字呢?怎么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名字?”

    谢温汀是实用主义者。

    狗要什么名字, 管狗叫狗, 狗就会跑过来了,那还需要取什么名字吗?完全不需要。

    他向来不做无用的事情。

    可他又收下池礼带来的土豆, 吩咐厨师像池礼说的那样,去做薯条和土豆泥来吃。

    尝尝特别软,说是软到入口即化的土豆,沙沙糯糯甜甜,又很有清香味的土豆,做出来是什么味道。

    和小十岁的大学生一起品尝他学院里的土豆味道,这算是无用的事情吗?

    谢温汀也不知道。

    但土豆很好吃,他给池礼倒冰镇可口可乐的时候,池礼笑起来也很漂亮-

    谢温汀没有帮到池礼。

    池礼还是不懂,那张言扶手机里的岁凛照片是什么意思。

    他实在不知道言扶和岁凛之间有什么更多的交流,从言扶那里问不到,索性池礼就去问岁凛。

    岁凛脾气不好,好像他不喜欢天底下所有的人。不喜欢程薄霁,不喜欢言扶,看见池礼凑过来,他往沙发上一衡,抱着胳膊冷笑。

    看起来也是够不喜欢池礼的。

    池礼也坐到沙发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又在外面欺负人了吗?”

    这是什么问法?岁凛一下子就想差了。

    岁凛:“程薄霁又在你面前说什么了?好啊,他一个学法的就是这么无法无天的?我要告他!”

    他下意识就觉得是程薄霁说他坏话。

    岁凛也去说程薄霁的坏话:“明明比我们都大,可长得很局促,一副可怜相,去哪里都可怜巴巴的,烦死了。”

    “但这种一般又很讨人喜欢,可能大家都喜欢弱势又可怜的吧。”他翻了个白眼。

    池礼:“不是学哥的事情,是言扶,是言扶的事情。”

    他急忙打断岁凛,把谈话拉回正轨:“言扶最近老问起你,你和言扶关系很好吗?我是没看出来。”

    “你当然看不出来。”岁凛吐槽,“我和他……”

    岁凛看不惯言扶,看不惯极了。他张张嘴,到底是没说出口。他也是有点自知之明的,知道说程薄霁可怜和说言扶坏话是两码事,前者是学哥,后者是竹马,那分量都不一样。

    瞧瞧言扶隔三岔五过来给池礼做饭,再瞧瞧池礼好多东西都是言扶挑好买了取完快递拿过来拆完放在池礼面前,言扶和池礼这两个人绑定得太死了,所以岁凛看不顺眼是一回事,他说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才不说。

    池礼又问:“那你觉得,言扶这个人怎么样?我知道,他人缘不太好,人闷闷的,沉默不爱说话,但他其实很善良,他是最忠诚的朋友。”

    岁凛表情很复杂:“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轮到你向我炫耀了吗?”

    “……我不明白了。”岁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池礼舔了一下自己有点干涩的下唇,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觉得,他可能,喜欢你。”

    他的声音清凌凌的,仿若寒潭冰水,一股脑灌进了岁凛的耳朵里。

    岁凛下意识地发出惨叫:“啊!!”

    他好像被吓到了,大叫一声,他这么一激灵,给池礼也吓到了,池礼身子向后仰了仰,目瞪口呆地看着岁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岁凛:“哈哈哈哈哈艹!”

    他笑完,大骂出声。

    岁凛:“救命啊,你……”

    他都语塞了,他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整个人都像是要碎了,一个破碎的他,想破成玻璃碴去平等地扎每一个路过的人的脚。凭什么只有他被刺激到了!所有人都得过来一起发疯!!

    结果,岁凛看着池礼的眼睛,和池礼对上眼神之后,他缓缓地明白过来了。他意识到池礼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同性之间同性恋爱的喜欢。

    是“喜欢和你一起玩”的那种喜欢。

    可是那也很吓人啊!言扶哪里喜欢岁凛了?言扶一张嘴就是“从小四岁就认识”“十四年朋友”“一起长大”,没有一句是岁凛喜欢听的。

    他恨到像给言扶的嘴巴糊上胶水,叫他真正做哑巴是有可能的,说他和言扶有什么好一点的关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池礼表情很认真。

    岁凛要说出口的吐槽话一下子就改了方向,他语意不明地问:“那又怎么了,你不允许言扶喜欢别人?”

    “这又不是湖顷,江沅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人,有大把的人可以喜欢,你不高兴言扶喜欢别人?”

    岁凛看他:“你好霸道啊。”

    不是霸道总裁的那种霸道,是霸道幼崽的那种霸道。

    “我不会拦着言扶交朋友的。”池礼这么说。

    如果他神色不是低沉沉的,岁凛就信了他的话了。

    池礼回了自己屋子,坐在他和言扶捡来刷好的凳子上,坐在言扶缝补绣了小狗的垫子上,眯着眼睛转着脑子。

    他想着,总得有个法子。

    于是,池礼做出了个神级操作。

    他给他们仨拉个微信群。

    他们仨,池礼、言扶和岁凛。他拉了个群,并且在群里发消息。

    【以后我们有什么事情,就都发在群里吧!没什么不能看的,不要私聊不要私聊![小狗冲刺.gif]】

    言扶和岁凛有什么私聊的,别聊了!都发在这里叫池礼看看!大家都堂堂正正明目张胆光明正大!

    岁凛对着手机屏幕,感觉话都堵在嗓子眼儿了。

    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三个字:“你!我……他……”

    池礼说到做到。

    他和言扶的私聊都没了,有什么事情都在群里说。

    言扶没搞懂这是为什么。但他很听池礼的话,池礼说做什么,他就怎么做。

    于是群里的消息开始刷起来了。

    岁凛盯着屏幕,发现他俩真的在群里说话。他一想,那……也行吧。虽然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发生的,但是他不吃亏啊!他可以实时监控池礼和言扶的关系!

    什么从小认识的十四年竹马,早晚给你们搞散。

    结果。半小时后,岁凛就退群了。

    第一,他根本融不进去,那两个人是自行车,他是皮皮虾,那两个人是曲奇饼,他是小乌鸦。

    第二,西八吵死了!!

    池礼哪里来得那么多的话要说?还有言扶,看见消息就看见了呗,非要在那里“嗯嗯”“喔喔”“哇”地发一些废话。

    池礼一句,他嗯一条,池礼又说一句,他哇一条。

    什么电子赛博捧哏,吵死了!!

    第23章 偷偷抱抱

    023

    池礼, 实在是个很真诚的男大学生。

    他说有什么事情都在群里说,诶,不是说着玩或者说出来骗岁凛的哦, 他是真的在群里说。

    本着想得到什么就先付出什么的原则,他想暗戳戳监督岁凛和言扶聊什么, 就很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和言扶的聊天, 晃给岁凛看。

    请看。

    ……岁凛其实是很想看的,但并不想看那么废话又那么多的聊天!

    哪里有那么多话要说啊?他只在那个群里待了半小时,却硬是有种自己耳朵很痛的错觉。

    他晃了晃手机,摸了摸了手机后盖,感觉手机都被池礼说卡了。

    而且,知道池礼和言扶是黏糊糊麦芽糖粘在一起的好朋友,是一回事, 围观他们真的黏糊糊聊天,就是另一回事了。

    岁凛有点受刺激了。

    平时看不出池礼是那种很健谈的人啊,怎么有那么多话和言扶那个闷葫芦小哑巴说??

    给他气得退群了。

    和言扶说话有什么好玩的, 言扶就会“嗯嗯”“是呀”, 这种配合度,岁凛觉得自己比他强出一万倍呢, 怎么不多和他聊天?

    退群,必须退群。

    池礼看见岁凛退群了,还很困惑。

    诶岁凛怎么退群了?他有些茫然, 难道岁凛和言扶说的话, 真的不可以叫他看见吗?啊, 就看一点点都不行吗?

    他不死心, 他又拉了个群。

    这下好了,他还没说话呢, 岁凛先在群里说:【哥哥别拉了我害怕!】

    别拉了别拉了,别把我往群里拉了!!

    岁凛的模样有点崩溃,池礼呢,池礼看着手机屏幕,有点爽到了。

    他脑子分出一点余地在想,耶,他叫我哥哥诶!池礼一直以来都是做弟弟的角色,冷不丁有人叫他哥哥,他还挺高兴呢。

    这么一想,好像岁凛的年纪确实比他小一点。在他身边的生活圈子里,如果有谁叫他哥哥的话,那也就只有岁凛了。

    岁凛在群里闹,一会儿文字一会儿语音一会儿表情包,报复池礼和言扶刚刚的刷屏。

    岁凛不许池礼什么事情都在群里说给他看!

    池礼有点心虚。

    那我不说,怎么看你和言扶有没有背着我聊什么呢?那他怎么监督瞧瞧岁凛在言扶那里是不是真的是什么有趣又感兴趣的例外呢?

    言扶对着屏幕看岁凛的消息一条条往外冒,他也有些不自在。

    干嘛岁凛老掺和进来啊?他也不满意。

    可岁凛是池礼的室友,室友这种关系,又的确会是密切一点的关系,岁凛还是池礼的室友也是同班同学。

    如果朋友把分为阶段性来看的话,在大学阶段,岁凛应该是比言扶更亲近的朋友。

    言扶没有那么强的占有欲,真的。

    他不介意岁凛和池礼的亲密关系,把岁凛拉进他们原本一对一的关系里,他也可以接受的。

    他只是有一点难过,一点点。

    言扶很听话,池礼说在群里说话,他就跟着说,又说不用了,他就也跟着不用了。

    第二天,言扶照例来寝室找池礼的时候,池礼发现,言扶又开始用那种不安的神情盯着岁凛了。

    就是那种看两眼,又垂下眸子,偏偏不死心,隔一会儿就去瞧瞧的眼神。

    岁凛任由他打量,抬起下颚,有点挑衅。

    池礼摸不透他俩都是在想什么。

    他感觉自从上了大学,平静的生活就乱起来了。就像平静的湖水被掷入石子,沿着中心随着波纹泛起涟漪。

    一切都超出预料,一切都莫名发生。

    最后群里还是安静下来。反正,他们仨留下了一个群。

    这个群再被启用的时候,就是十一假期了。

    岁凛在群里发消息,叫他俩去酒吧派对玩。

    他估计发给池礼,池礼也会叫上言扶,为了减少池礼和言扶说话的次数,他宁可自己在群里发消息通知他俩。

    【在VITA酒吧有场派对,赞助商付钱畅饮,我们可以免费去玩。很多人去的,你们俩也要去!一定要去!】

    发完微信,他生怕池礼看不见,又过来和池礼说:“看见了吗看见了吗,看见我发的消息了吗?”

    池礼对酒吧没有什么好感,坐在那里不动地方,有些犹豫:“我要去吗?”

    “那里环境好管理严,酒也贵得吓人,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是很有趣吗?你怎么不去?”

    岁凛怂恿他:“你去玩一下呗,多尝尝不同品类的酒也是多见识些东西,你不是好奇心很重的嘛,这种派对很适合你去啊!”

    池礼想想,也是。去见见世面不是很好吗,之前“酒吧”这种东西都只是在网上和小说里见到的,现在可以看到实物了,去参加派对也很好玩。

    他怀着浓浓的好奇心和滤镜,和言扶一起去了VITA酒吧。

    刚一进门,他就后悔了:“吵死了!”

    话还没说出口,手已经捂在耳朵上了。

    台上的乐队演奏着摇滚乐,入目是射灯打的五彩斑斓的光,灯球折射出各种各样的光斑,尽数洒在地面和人群里。

    可是明明都打了这么多的灯了,里面还是暗极了,笼罩着一层蓝紫色的光,神秘又叫人摸不着头脑。

    起码池礼是真的没有摸到头脑。

    他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走,言扶站在他旁边,于是他俩跌跌撞撞地往前,奔着远离舞台的角落挤过去。

    走了一会儿,发现里面有一排吧台。这里可以听到音乐又没有那么吵,池礼揉了揉耳朵,松口气,侍应生过来问他们喝什么的时候,他俩按着之前做功课现学的知识,点了一杯低酒精度的莫吉托。

    在吧台边坐下,池礼手肘撑着吧台,环顾一圈,和言扶窃窃私语:“没看见哪里好玩啊,感觉还没有麦当劳好玩,麦当劳套餐还会送玩具呢。”

    言扶点头。

    言扶眉眼间有点愁绪:“我还要做高数作业呢。”

    池礼也没写。

    但他不着急,他摆摆手示意他相信言扶的手速:“你们不是周三下午高数吗?那你留到那天上午再写都来得及。哦不行,那天上午你们有那个系统解剖学的实验课,那……那我们回去就写吧。”

    他和言扶对视,心有戚戚地碰了下杯。

    池礼啜了一口莫吉托,扬起了眉毛。照他说,这根本不是酒,没有酒味不说,还清清爽爽甜滋滋的,薄荷味和青柠味都很明显,是小甜水一样的冰饮。

    他喜欢喝甜的。虽然这个比不上可口可乐好喝,不过也不错啦。

    池礼就一边喝东西一边和言扶聊天,他完全没理解“酒吧”好玩的地方就在于搭讪和艳遇,不向外社交玩点儿年轻人的游戏,那来酒吧干嘛?他和言扶这个架势,坐在奶茶店也是一样的。

    不过他笨了点,其余人可不笨。池礼和言扶聊天没说两句,就有人过来搭讪。

    “你好,可以认识一下吗?”

    池礼正在和言扶讲驴老师的光辉事迹,他正上头呢,岂能轻易打断!他头都没回:“稍等一下吧我们在聊天。”

    搭讪的:“嘶。”

    没两句话,又过来一个。

    “你好,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池礼:“啊,今天都是免费畅饮的,你还花钱了吗?那你记得去退掉喔。”

    搭讪的:“啧。”

    后面再过来的,还有看见言扶就先道歉的。

    “不好意思,没注意你带了伴儿。”

    池礼没当回事,言扶则盯着人的背影打量了几分。

    他俩一直坐在那里聊天,直到有个人上来就拍了拍池礼的肩膀。

    池礼一回头,看见程薄霁清纯的容貌在紫色的灯光泛起迷离的光晕。

    “学弟?”他叫了一声池礼。

    来了酒吧,程薄霁的妆也和在学校里不一样了。他把眼线拉长了一点,画出了猫眼的效果,高光闪亮亮的,射灯扫过,瞧他魅惑又漂亮。

    程薄霁俏生生站在那里:“我朋友在那边,走啊,我介绍你认识一下。”

    池礼欣然应允,站起身,回头想问言扶,程薄霁却看着言扶:“小言就留在这里,看着酒好吗?”

    他五官偏大,脸小,真的如同岁凛说的那样,长了一副局促的可怜相。他顶着这样的脸,语气又温柔,怎么说话都显得他是真心为你考虑。

    “这边到底是酒吧,难保没有坏心眼的人。酒杯最好不要离开视线,不然万一被人放了东西呢?小言留在这里帮小池看着酒杯,好吗?”

    池礼还没说什么,言扶听见是帮池礼是对池礼好,踩着程薄霁的话音急忙点点头。

    “好啦。”程薄霁笑起来,推搡了一下池礼的肩膀,“那我们走吧!”

    留在原地的言扶,坐在那里瞧着池礼的背影,默默地坐好。他说坐好就是坐好,二郎腿都不翘,坐得规规矩矩的。

    “言、言扶?”

    一道不清晰的声音叫他,他回头看看,就看见岁凛晃晃悠悠过来了。

    岁凛按着吧台台面,站稳了。看见言扶自己在,他好像有些幸灾乐祸:“你自己啊?言扶,你自己一个人?”

    言扶没说话,盯着那边池礼和程薄霁他们瞧。岁凛迷迷糊糊顺着言扶的视线看过去,正瞧见程薄霁托着下巴,用星星窜花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池礼看。

    岁凛一下子就火了。

    他也是有点喝多了,他想冲上去要打程薄霁。

    言扶都懵了:“你做什么?”

    岁凛站稳,眯着眼睛仔细看看,更生气了,他伸手一指:“你没看见那个绿茶在摸池礼的胳膊吗?我要过去给他一个大比斗!”

    言扶都不敢想那个画面!

    他死死扯住岁凛的衣角,试图讲道理:“学哥在和池礼说话呢,你过去很影响他们聊天。”

    岁凛停下身,瞪着言扶:“你干嘛?你就这么把池礼当作易碎品吗?”

    “你就那么怕你不顺着他的心意一点儿,他就会不高兴吗?”

    岁凛恨铁不成钢:“你应该有点脾气!你比我更有资格过去给他一个耳刮子,而不是在这里拽着我!”

    言扶真是死都不明白岁凛。

    他也是不明白自己在岁凛面前炫耀什么了,更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冲过去给程薄霁一个耳光。

    言扶努力解释,这已经是他和岁凛认识一个多月,说过最多的话了。

    “可是他人很好啊,第一次见面他还请我们喝奶茶。”言扶说。

    岁凛更气了:“一杯奶茶就能搭讪,就能骗到现在了,他可真会啊!你看见没有!你看他现在拧着身子,这穿了个什么啊……他穿的是低腰裤,wok,他腰都快露出来了,你还没反应?!”

    “你没反应就算了,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打他!”

    言扶急忙拉住岁凛。

    而这时,池礼也抬眼望向言扶的方向。

    他看见言扶埋头进岁凛的怀里,像在欲盖弥彰地偷偷抱他。

    池礼愣住了。

    不是,为什么啊?他眨了眨眼。

    第24章 透视装低腰裤

    024

    池礼眯着眼睛想仔细看看。

    他有点怀疑人生。

    干嘛呢这是?你俩很熟吗?没有啊!你抱他干嘛啊?

    岁凛还在那里扭来扭去的。

    池礼:哇,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扭捏吧?

    这是撒娇啊!

    你没有好朋友吗,你对着我的好朋友撒娇做什么?

    其实,岁凛哪里是在扭来扭去呢?他在挣扎。

    我嘞个去了, 言扶长得文文弱弱的,力气还不小嘞。毕竟开学之前他是在老家插秧的, 岁凛的这把子力气在他这里根本不够看, 言扶把他拽得死死的。

    言扶甚至用脑袋顶着他,发出闷声的威胁:“不许过去!”

    你过去干嘛?池礼在和朋友说话,朋友介绍新的朋友给池礼认识,大家正是social的时候,你冲过去给程薄霁一个大脸蛋比兜,以后池礼还怎么在那帮法学院的姐姐哥哥堆儿里做人啊?

    ……言扶完全不考虑被扇了一巴掌的程薄霁以后怎么做人,他只操心池礼会不会社死。

    他担忧岁凛莽上去, 会叫池礼丢人,会损失掉池礼的朋友和社交圈子。

    他牢牢按住岁凛,岁凛力气没有他大, 已经开始叫唤了。

    岁凛求他:“我去扇死他, 也不是扇死你,关你什么事啊你放开我!”

    言扶不放。言扶当然不放。

    池礼远远看着, 眉毛都拧到一起去了。

    ……这是在做什么?

    程薄霁没注意到言扶和岁凛在纠缠,也完全不知道有人想冲过来扇死他。

    他端着一杯马提尼,杯子里是清澈的酒液, 像剥开的荔枝果肉。程薄霁端着杯子在池礼眼前晃了一圈, 走到池礼身侧, 斜着一点歪在那里。

    程薄霁这次, 可谓是格外有信心。

    他穿了低腰裤,露着一截白皙纤细的腰肢, 化了一点小烟熏妆,眼线浓了一些也黑了一些,在射灯照过来的时候,格外迷人。

    他自然是没有池礼漂亮,可他足够蛊惑人的心神,叫人喉头一动,目光只跟随着他。

    尤其,程薄霁平时都是以温柔动人的白莲花形象示人,要不是池礼这只昂贵的限量奢侈品鳄鱼皮包包反应慢得像顽皮鳄鱼,他也不至于又是透视装又是低腰裤的。

    以前钓十几个人都没给谁看过这么多,钓了四五年的老鱼都没看过他这副样子。

    现在好了,全给池礼看。

    他恨不得求着池礼看,大哥,能不能看看,他也算是江沅大学城这一片里顶有魅力的小绿茶,怎么陪你又是去猪圈又是下田地了,你半点反应都没有。

    程薄霁给池礼发微信,问池礼早安。

    池礼回的都大同小异的。

    【学哥早上好我在上高数!】

    【学哥我在上无机化学!】

    【学哥我来旁听植物学实验课了!】

    程薄霁没办法了,特意挑他们不上早八也没什么课可旁听的时候,发消息问池礼出去玩。

    哈哈,结果池礼给他拍他吃的包子馅饼和小米粥。

    两份早餐。对面还在吃馄饨呢。

    程薄霁陷入了迷茫。

    ……慢着,池礼知道他在钓他吗?按理说被钓的不应该知道自己在被钓,可也没见过这样的啊?

    这也太能学习了吧?也太能吃了吧?!

    这怎么不上钩啊,这怎么也不太出来玩啊?

    程薄霁看池礼长得好看,标准大美人,世家公子的漂亮。自然不知道池礼其实怪穷的,他约池礼出去玩,自然也约不出去。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的程薄霁是钮祜禄程薄霁,他一个走温柔学长路线的白莲花都画烟熏妆了,他一定要给池礼一个暴击。

    绝对,他绝对要在池礼这汪春水里搅动风云!

    他就站在池礼身边,喝一口马提尼,压着目光去看池礼,歪一点头,扫视,从容地散发魅力。

    言扶没看明白,但岁凛看见程薄霁靠近池礼,他脑子里都拉警报了。

    岁凛:“啊他在勾引他!!!”

    言扶钝钝地开口:“你不可以这样污蔑人。”

    “我污蔑人?我污蔑他?你睁大眼睛看看,他抬起手喝酒,故意把胳膊抬很高,就为了露出他的腰!!”

    池礼这时候也注意到了。

    他侧过头,望着程薄霁,若有所思:“学哥你……”

    程薄霁轻咳一声。

    他不叫池礼叫学弟,他直接说:“怎么了?弟弟。”

    虽然现在弟弟这个词有点嘲讽玩梗的意思,可在暧昧环境里被哑着嗓子这么一叫,也够叫人起鸡皮疙瘩的。

    尤其程薄霁的眼神,嘶,仔细看过去,有点深情。

    可惜,他面对的是池礼。

    那媚眼儿也就是抛给狗熊了。

    池礼望着程薄霁,眼神清明极了。他本来还有点疑惑,慢慢好像懂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程薄霁开始慌了。等、等会儿,你懂什么了?你又懂什么了?

    池礼轻轻叹了口气,凑近程薄霁一些,用生怕被旁人听到的气音,说道:“学哥,我看你衣服买一半的,裤子也买短一截的,是……家里真的很困难吗?要不,我们以后拼多多带你一起吧?”

    起码买个合身的吧,学哥?咱们学法的耶,做律师还是做法官,也不好穿这些呀。

    程薄霁:……时装周刚下来的新款,怎么就遇到了你这么个不识货的鳄鱼脑子啊!

    他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池礼看他为难的神色,又懂了:“所以,是故意的是吗?是时髦打扮?”

    他是真的困惑了。

    他叹口气,很诚恳地问:“这很时髦吗?不好意思学哥,我不太懂,你长得本来就局促,穿得也拮据,都没有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么好看了。”

    程薄霁脑子慢了半拍。

    啊?什么叫我长得局促啊?

    池礼这才反应过来,他老是听岁凛说程薄霁局促局促的,他居然也潜意识这么认为了。

    因为,岁凛说得挺对的。程薄霁生得五官大,脸又小,眉毛浓一点,可走势又向下,可不就是局促兮兮的可怜相?

    程薄霁脑子有点乱。他一边想着“我长得局促是什么意思我是两室一厅吗”,一边想着“我穿得哪里拮据了每一件都贵得要死”。

    可最多的脑容量,还是在想“天啊池礼说我好看”。

    嘻嘻嘻他太客气了!哪有他好看啊!没有啦没有啦!好看……倒也是好看的,眼光可以的。

    酒吧灯光暗,池礼也没注意程薄霁脸和耳根都发红了。

    过了一会儿,池礼都回来了,岁凛也没冲过去“扇死他”。

    言扶松了手,岁凛瘫倒在吧台椅上,捂着脸呜呜叫唤。

    池礼上下打量着匆匆看了看言扶,发现言扶好好的,这才带着不解地问:“你俩刚刚抱抱了吗?”

    言扶还没说话,岁凛先叫起来了。

    岁凛横着扭了几下:“我喝多了,池礼,你听好,我现在说的都是我平时不会说的!我只说一次,我不想在你面前讲别人坏话,但我喝多了。池礼,不要因为你长得圣洁,就以为所有人都是天使。他是恶魔,那个绿茶是恶魔!”

    池礼看了他半晌,迟疑着指了指自己:“我很圣洁?”

    程薄霁是局促的可怜相,他是圣洁的天使,岁凛都是怎么用形容词的啊?

    岁凛真的喝多了,他都开始语重心长起来了:“池礼,男人没有好东西。”

    他说得一字一顿的。

    诶,说别的也就算了,说这个,池礼就不同意咯。

    池礼争辩说:“言扶是好言扶。”

    站在旁边的“好言扶”本人,一听这个话,急忙找补。

    “你才是,你是最好的。”言扶好像美滋滋的。

    岁凛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闪到了。

    是什么呢?哦,可能是灯球吧。

    可也不耽误他咬牙切齿。

    岁凛:“艹了我在说正经的,不许你们说数字!4和14都不许说!我耳朵要起茧子了!”

    池礼:……谁在说数字啊?没有人说数字啊?什么4不4,14不14的,真的不能和酒鬼沟通耶。

    岁凛安静了几秒钟,又开始呜咽起来。

    他坐在吧台椅上,仰着头,眼巴巴去看池礼,显得他有点泪汪汪的。

    他几乎是用呢喃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不要喜欢程薄霁,好不好?”

    他声音很低,但偏偏这时候远处的乐队在切歌,算得上是酒吧里难得安静的时候。而他们三个人又离得很近,池礼和言扶都清晰地听见了岁凛说的是什么。

    言扶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手心。

    他猛地抬头去看程薄霁的方向,又扫过坐着的岁凛,垂着眸子,闭了闭眼才睁开,胸膛重重地起伏了一下。

    池礼想了想,程薄霁带着他了解校园做攻略的时候,岁凛还在叫他小土包子呢!

    他才不肯听岁凛的,他说:“学哥那么好的人,怎么你总是对他有偏见啊?”

    岁凛:“……我就知道。”

    然后,他又开始大叫。

    池礼没办法了,只好在他身边半蹲下去,视线和他齐平。

    他漂亮的脸,就在岁凛面前。

    岁凛迷蒙地睁开眼睛,透过泪光的幕帘去瞧着池礼。水汽朦胧中,酒吧的灯光打了过来。

    暧昧的紫色氤氲在池礼的眉眼间,他微微蹙一下眉,都多么漂亮。

    岁凛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别跳了。他偷偷和心脏商量。但是不好使,他说了不算。

    他傻乎乎盯着池礼的时候,池礼却笑起来,说:“不要叫了,岁凛,你怎么比谢温汀他家的比格狗还吵啊?”

    岁凛:“……啊?”

    岁凛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恶狠狠地瞪了这个世界所有人和所有狗一眼。

    心脏还跳吗?不跳啦?

    不跳了才好呢,做不了程薄霁的死敌克星,就做池礼面前的一具尸体好了。

    妈的,这才叫让他死死记住自己呢。

    岁凛愤愤地想。

    第25章 血洗21所大学表白墙

    025

    岁凛有点儿破罐子破摔了。

    随便吧, 爱怎样就怎样吧。只要把池礼从程薄霁那个绿茶身边拉回来了,就很好了呀!

    还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吗?随便吧!

    他喝完酒的脑子,能做到这些已经很好了。接着, 他坐在那里就开始放空,像是整个人脱线了, 显得有点笨笨的傻。

    本来岁凛长得就是娇滴滴小少爷的模样, 矜贵又精致。只是嘴巴坏,平日里也不讨喜。

    现在傻乎乎坐着,扁着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看上去收敛了身上的锋利感,显得乖巧又可人。

    可惜,没人看他与平时迥异的模样。

    池礼回去喝酒,从言扶那里拿过来他之前喝的莫吉托。言扶说帮他看着酒, 那就是好好看着。

    之前,言扶坐在那里看着酒的时候,把手掌张开按在杯口, 下巴抵在台面上, 盯着酒杯看。

    他盯着酒看一会儿,再去看池礼看一会儿, 又回来看着酒。

    岁凛来了之后,他忙着拦岁凛,但也不肯掉以轻心。

    于是他像拽牛犊一样拽着岁凛的时候, 还一直往后回头, 就是为了警惕地观察瞧瞧有没有人接近池礼的酒杯。

    没有的!

    所以现在他放心池礼端起酒杯继续喝。

    言扶是倔强又执拗的性格, 闷闷乌乌的, 多少有点一根筋。答应人家的事情会做好,关于池礼的事情更要做好。

    池礼喝着酒, 和他说了一下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又吐槽:“程薄霁学哥真的……我有点儿搞不懂他的脑回路,是因为咱们是理科生,他是文科生吗?”

    所以有点文艺?有点池礼理解不了的时尚?

    言扶觉得,那倒不是。

    他想着,程薄霁总是有勇气,一往无前的模样也没有胆怯。每次,程薄霁叫池礼名字的时候,神情多么温和,眼神更是只停留在池礼的脸上。

    半点不闪躲,平稳、从容又带着依恋地去看他。

    言扶总是羡慕岁凛和程薄霁那样的人。无论脾气外向或是温和,总是勇敢,总是不吝啬地剖一点自己的真心给池礼看。

    言扶也想剖一点心,可他和池礼一起长大的,他的心早就长成池礼的模样了。

    是过时的,看惯了的,言扶没有勇气剖,也怕剖了多少,池礼都不愿意看。

    派对还在继续。

    本来这个派对没那么多人要来的,毕竟,到底还是赞助商搞的私人派对性质。

    可一听说池礼会来,好家伙,那就刹不住车了。江大的学生和大学城其余学校的学生就压抑不住了,托关系搞名额也要过来!

    整场派对里,落在池礼身上的热烈目光就没少过,都盼着池礼喝多了露出一点少年愁绪的脆弱,可以叫人见缝插针上去走进大美人的心。

    结果所有人都失望了。

    池礼喝了两杯莫吉托和一杯长河日落,后者酒精度挺高的,但他眼神清明,一点儿打晃都没有,还问侍应生点单要提拉米苏小蛋糕吃。

    池礼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长河日落喝完,威士忌的味道充斥着口腔。

    他浑身一震,轻轻抖了一下,笑起来,觉得喝起来很刺激。

    他当然是没有醉,和言扶黏黏糊糊地说话,吃小蛋糕,看酒保调酒。

    看酒保抛起雪克杯又接住、凿超大号的冰球、在高脚杯的边缘蘸上盐粒,点起一圈蓝色的火焰。

    一切对于湖顷来的他们都很新奇。

    乐队唱着摇滚,舞池里有人跳舞,吧台边有人哭着笑着拥抱。

    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自己的幸福要做甜味剂,也都有自己的苦要渡。

    池礼没什么苦吃!

    他穷兮兮的,但很快乐,最好的朋友就在身边,肚子饱饱的嘴巴甜甜的,他准备回学校了。

    计划着和言扶一起坐地铁回去,在校门口下车,还可以去一杯热乎乎的关东煮吃。

    吃关东煮散散酒气,回了寝室,就呼呼睡觉。

    池礼起身,叫着言扶一起走,他都已经走出几步了,言扶呢,却只是站起来。

    言扶在自己的位置那里踟蹰。

    他磨磨蹭蹭不肯走,有点期期艾艾地看着池礼,问:“岁凛不回去吗?”

    池礼去看,发现岁凛还坐在那里发呆。他瓷白的小脸长得也怪好看的,还蛮细腻的,往那里一瘫,仰着脑袋。

    池礼没管他。

    岁凛总不能是自己喝成这样的,他自己也说,他在场子里有自己好些朋友。没准他还没玩够,没准他也不想回寝室,总不需要谁去额外操心他。

    可言扶要管他。

    池礼深吸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

    言扶坚持要照顾岁凛,试探着和池礼说:“他喝多了,这种地方到底是有些不安全的。”

    他肯帮池礼看着酒杯,也就肯一定要拖着喝多了的岁凛回寝室。

    池礼想问,是因为岁凛对你也不一样了,所以你像照顾我一样多多看顾他吗?

    可他没问出口。

    池礼只是顿了一下,又笑起来。他望着言扶,眸底有些深沉,说了一声:“好。”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吧台的位置。

    池礼抬起手,用手指的位置轻轻拍了拍岁凛的脸侧,轻轻扇他:“醒醒,可以走吗?”

    岁凛甩了甩脑袋,清醒了一下。

    他刚刚明明也没睡着,眼睛是睁着的,可却觉得自己睡着了,眼睛前面、耳朵里面和脑子里都是混沌的。

    直到回过神来,在吧台椅上原地挣扎了一下,看见躬身弯腰扶着自己的池礼。

    池礼喝完酒了,怎么还是这么漂亮啊?

    正常人喝完酒不应该嘴瓢脸红,站也站不稳,迷迷糊糊丢人吗?

    池礼完全不会。他站在那里,俯身下来和岁凛说话,喝完酒眼波潋滟,唇色更红了几分,美得惊人。

    他这么漂亮,即便池礼不是他的室友,岁凛也会跟着他走的。

    池礼叫他:“走吧,把你老老实实送回寝室房间。”

    岁凛哽咽了两声:“你真好。”

    他在自己喉咙口咕哝了几句,可惜没人听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说:“你对我真好。”

    他哪里知道,是言扶因为他是池礼的室友才一定要管他的?他以为的关心,最后归根结底,到了报到那天死皮赖脸一定要和池礼做室友的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于是他快乐到不得了。

    池礼扶着岁凛,他们一起往外走。岁凛晃晃悠悠的,但很兴奋地和路过的每一个人打招呼。

    “你好!我不能喝了,池礼叫我回寝室了!”

    “你好,你怎么没有室友叫呀?你的室友不叫你回去睡觉吗?”

    “我喝多了,我室友带我回去啦!我室友是池礼哦,对就是那个血洗江沅市内21所大学表白墙的池礼哦!”

    池礼脖子都红了:“不许说了!”

    啊啊啊在说什么羞耻言论啊?不要提那些什么论坛和表白墙了!

    “言扶!你不要愣在那里啊,你快捂住他的嘴!”

    岁凛还是前后蠕动,在池礼手臂里挣扎:“你之前,是不是问我,我和言扶是不是抱着?那才不是呢,我们现在才是,抱着。”

    池礼郎心似铁:“这叫拖着。”

    言扶不知道从哪位侍应生端着的自取托盘里,拿了块菠萝包,他往岁凛的嘴里塞,狠狠堵住了他的嘴。

    岁凛安静地吃面包,不说话了。

    他俩打了车,费了牛劲了,终于把岁凛扛回来了。

    下了车,回寝室楼的路上,也是一路跌跌撞撞搀扶着岁凛。岁凛还一直乱叫,吸引了不少出来吃夜宵的同学瞥过来的惊恐目光。

    好不容易到了公寓门口,池礼叫言扶拎着岁凛,他自己找钥匙开门。

    言扶把胳膊穿过岁凛的腋下,像抱一只猫一样拎着岁凛。

    岁凛的上半身抵在他胸前,言扶想兜着他,可又兜不住,岁凛一直在往下滑。言扶就一直扽他。

    岁凛还伸直了手臂,脚已经滑出了一定的距离,胳膊也向前伸着,于是整个人像被勒着的半拉小括号。

    岁凛:“嗝。”

    池礼在忙着找钥匙开门,也不影响他吐槽:“这是吃菠萝包吃的,都吃打嗝了。”

    开了门,池礼和言扶拖拖拽拽地把岁凛搞进门。拖到客厅里,先放在了沙发上。

    岁凛往里轱辘了一下,躺在了沙发上。

    池礼叹口气:“明明没有猪重,怎么比猪还难管?”

    他以为这一切就算结束了,结果他想回头和言扶说说话的时候,看见言扶用温水拧了小毛巾过来,半蹲在沙发边,给岁凛擦脸。

    言扶使的力气是轻轻的,舒服得岁凛一直哼哼。他用小毛巾擦过他的脸颊和脖颈,岁凛神色都舒展了不少。

    池礼看着看着,也不吱声。

    言扶擦着擦着,说:“你之前……我就是这么给你擦的。”

    “可那不是我吗。这个……”池礼突兀地开口,指了指岁凛,“这个又不是我。”

    可他是你的室友。

    言扶偷偷想着。他是你的室友,他对你有些过界的心思,在不远的将来,未必不会成为你的男朋友。

    言扶……照顾人习惯了。

    等温乎乎的小毛巾开始发凉了,言扶就又去拧毛巾了。

    池礼坐在沙发上,坐到了岁凛身边。他只坐了一点点沙发,搭了个角。

    他盯着岁凛的脸,突然伸出手,用指骨的位置抵住了岁凛的额头。

    言扶动作很快,他快速地又拧了新的热乎乎的毛巾回来。只是出了洗手间,才到客厅,往前走了一下,就看见了池礼的手搭在岁凛的额头上。

    于是他脚步一顿,就这么停在那里,不去打扰,也不上前一步。

    池礼却抬起头,他的指背还抵在岁凛的额头上。

    池礼看着言扶,叫他,却不叫他的名字。

    只说了一声:“……过来。”

    言扶捏着热乎乎的小毛巾,有点无措。

    第26章 喂我!

    026

    言扶很听池礼的话。

    池礼叫他过去, 他就乖乖走过去,就站在池礼身边。

    池礼是坐着的,他仰着头看言扶, 却一点不显弱势,目光落在言扶身上, 上下扫了几圈。

    一片静默里, 池礼总觉得,言扶在默默地别扭着什么。

    言扶像是总有自己的想法,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他是沉闷的蘑菇,在自己的领地里生长着。

    池礼垂下一点目光,于是目光就落在了言扶手里捏着的小毛巾上。

    那是一块米黄色的小毛巾,是那种软乎乎初生小鸭子的颜色, 很嫩的黄色,只是看着就叫人心里软软的。

    池礼想,他和言扶, 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他们是太亲密的关系了, 一起长大,像是灵魂都黏在一起。

    池礼他抬眼, 瞧见言扶似乎想和他说什么。

    他悬在心口的石头化作粉末消散。他坐直了一些,准备聆听言扶说出来的,对于岁凛格外不一样的原因, 他想言扶亲自说出口, 告诉他岁凛也没什么不同, 远远比不上池礼在他心里的位置, 比不得他们之间的情谊。

    池礼带着期待,语气轻盈:“言扶, 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言扶点点头。

    “你等下,记得发微信问问程薄霁学哥,看看他有没有安全回学校。”

    池礼想听的不是这个,但他点点头,还是直勾勾盯着岁凛。

    池礼:“还有呢?你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言扶想了想,哦,还真有。

    “还有,那位和你很投缘的谢总,他的小狗。我给那只小狗做了钩针帽子,你下次去见他之前,可以提前和我说,我把小狗帽子拿来给你。”

    这也不是池礼想听的。

    池礼身边熟悉一些的人,也就岁凛、程薄霁和谢温汀他们三个人了。所以言扶关心、照顾岁凛还不够,也要问问程薄霁和谢温汀?

    这是什么怪癖吗?还是什么言扶交朋友的仪式感?

    池礼真的困惑了。

    “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对吧,言扶?”池礼要确认这个。

    他问出口的瞬间,言扶想都没想,池礼话音没落地,言扶就急忙开口承认:“当然。”

    言扶攥着小毛巾的手握成拳头,被热毛巾烫着的指尖有点发紧。他的心脏也像是被蘸了一点芥末,可他只是望了池礼一样,又重复了一遍:“当然。”

    那就好。那就说明无论是谁都没抢走他的位置,他还是有言扶这么好的朋友。

    所以,之前的那些想法,不过是庸人自扰吗?池礼又不这么想。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言扶的语气和神情,一切如常。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被他轻轻放下,他只忙着和言扶说:“你过来歇着,我给他擦。”

    池礼接过言扶手里的小毛巾,要给岁凛擦擦解酒,可言扶又拦着他。

    言扶握着池礼的手腕,他的手指都是温潮潮的。言扶说:“不要给他擦脸。”

    你给他擦脸也太奖励他了!

    像是这么想,说起话来,言扶才不那么说。

    言扶:“脸我已经给他擦过了,你给他擦擦手就行,擦擦手就好了。”

    池礼说好,他就用热乎乎的小毛巾,给岁凛擦擦手。

    言扶站在那里看着他俩,闷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池礼纳闷:“你站着干嘛?”

    好吧,那不站着。

    言扶往前走了两步,凑到岁凛脑壳的位置,他慢慢俯身,蹲在了岁凛旁边。

    池礼:?

    有的时候,即便是四岁就认识的竹马,也搞不懂言扶的闷葫芦脑袋里装着什么品种的蘑菇。

    “你蹲着干嘛?你坐沙发啊,沙发不就是叫人坐的嘛。”池礼说。

    言扶蹲着,比池礼坐在那里矮了一点,视线也不齐平。于是他目光向上去看池礼,这个角度,再加上他本来就是文弱秀气的模样,显得有点儿委屈,莫名叫人爱怜。

    他看了池礼一眼,又看了看沙发,没说话。

    池礼却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言扶在讲,看,沙发没有位置了。

    没有位置挤一挤嘛。

    池礼就伸手,使劲推了推岁凛,又把岁凛往沙发里面滚了半圈,自己也往里拱拱。空出来了一点位置给言扶。

    言扶就有了半个屁股位置可以坐。

    但也只是半个屁股而已。有半个屁股已经很难得了!这是学生宿舍里自带的沙发,本身就是正常尺寸偏小的沙发,好家伙,现在躺着一个坐着两个成年大小伙子,沙发也很艰辛的!

    言扶坐在那里。他只有半个屁股的位置,要是坐上半个屁股,他就只能用后脑勺冲着池礼了!他才不要呢。

    于是他坐了右半个屁股,和池礼侧着一个方向,看着池礼用热毛巾擦岁凛的手。

    言扶在迷迷糊糊的岁凛身前,低声和池礼说话:“我煮解酒汤给你喝吧。”

    池礼正在吭吭吭努力干活。他平时干的活都是挖地、锄地、搬桶、卖菜之类的活,于是他给岁凛擦手,也不像是在给人擦手。

    他擦岁凛的手背,像在用拖布拖地,他擦岁凛的指缝,像在用抹布擦八仙桌的拐角缝隙。

    他是不太会照顾人的。

    池礼擦完了一只手,就把岁凛的一只手甩去他身体的另一边,去逮住岁凛的另一只手。听见了言扶的话,他问:“什么汤啊?”

    言扶边说话,边低头看自己穿着拖鞋的脚。

    他在池礼的寝室有自己的拖鞋,是和池礼的拖鞋一起买来的,九块九包邮的派大星和海绵宝宝。

    池礼穿海绵宝宝,言扶穿浅粉色的派大星。

    之前岁凛瞧见,还笑话言扶。岁凛当时看着,就像,这言扶平时闷不做声的,又穿粉色的拖鞋,戴着围裙给池礼做饭,怎么更像池礼从湖顷带来的陪嫁小媳妇了??

    他这么想,但他没这么说。

    他怕言扶爽到。

    所以他只是笑话他们抠抠搜搜,言扶把那两双有难闻橡胶味道的拖鞋拿去晒了两天太阳,没味道了才给池礼拿过来穿。

    他笑话他的,言扶不管。

    九块九怎么了,九块九也不耽误言扶穿着浅粉色的派大星拖鞋,坐在池礼的身边,盘算着家里的食材,给池礼煮汤喝。

    言扶:“甜口的,或者咸口的。甜口的,就煮苹果梨子蜂蜜水,咸口的,就煮豆芽豆腐汤。”

    苹果是他俩上周买的,池礼没吃完。梨子是昨天言扶用拼多多的多多买菜抢的,四颗梨子只要两毛。

    蜂蜜是从家里带来的,池礼的舅姥爷是养蜂的,都是很好的土蜂蜜。

    豆芽是池礼他们班同学自己发豆芽发的,送了池礼一小塑料袋,他们还没吃完。豆腐就是之前言扶去学校附近的早市,买的内酯豆腐。

    对于池礼的冰箱库存,言扶比他自己都清楚。

    池礼看着他,面色没动,心里却软软的。

    软软的,像棉花糖,像现烤白吐司的内瓤,像云朵的尾巴上拐着的那一个小尖尖儿。

    他俩对视,氛围正温馨的时候,岁凛却大叫一声:“谁在捏我!”

    原来,是池礼用毛巾在擦岁凛的手,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停下来不擦了,专注地看着言扶。就无意识地隔着毛巾,用了力气捏人家的手。

    想着甜汤和咸汤,他使的劲儿越来越重。

    池礼力气大,岁凛本来都快睡着了,硬生生被捏醒了。

    池礼急忙松手。

    岁凛咕哝了两句,又迷糊着睡过去了。

    池礼这才小声地说:“想吃疙瘩汤。”他把小毛巾丢到茶几上,这回,不用小毛巾隔着了,他光明正大地捏了捏言扶的手。

    言扶无奈了:“疙瘩汤不是解酒汤,疙瘩汤也不是汤。”

    疙瘩汤是面糊糊煮出来的,一颗颗小面点点在锅里翻腾。

    加一些西红柿、鸡蛋、土豆、胡萝卜、小青菜什么的,喜欢吃什么就放什么,煮出来筋道弹牙,鲜香味美,喝下去一碗也不能叫“喝”,属于“连吃带喝”。

    人家明明是主食。

    虽然疙瘩汤明明不是解酒汤,也连汤都不是,但池礼要吃,言扶就去做了。

    言扶还煮了岁凛的份。

    岁凛在弥漫着食物味道的香气里缓缓醒过来,他噤了噤鼻子,到处嗅嗅:“什么东西,好香啊。”

    迷蒙间,他睁眼看见坐在他身边的池礼。岁凛酒劲儿也没过去,只顾着傻乎乎笑着:“天啊,原来是你啊池礼,原来是你这么香。”

    他们这公寓是开放式厨房,自然厨房里的言扶,把岁凛的调戏之语全听在了耳朵里。

    言扶用漏勺在锅子里搅了搅,不发一言。

    池礼被这虎狼之词惊到了一下:“你要不还是睡吧,你睡着了不说话,显得还可爱一点。”

    岁凛:“嘻嘻,你说我可爱!你真好~”

    池礼忍了忍,到底是没掏出手机来。

    啊啊啊啊他真的,很想拿手机把岁凛刚刚说的话犯的浑都录下来,这样大学四年岁凛都有把柄在他手上了。

    岁凛愣了一会儿,意识到是开饭了。

    言扶把煮好的疙瘩汤盛出来,盛了三碗,放到茶几上,叫大家坐着沙发围着茶几吃。

    岁凛也艰难地坐了起来,可他没力气,靠在那里发呆。

    言扶自己一口没吃呢,却想先喂他,端着岁凛的碗,用勺子盛了一点疙瘩汤,要往岁凛嘴里塞。

    池礼在他身后拧着眉毛。

    啧,肯定有哪里不对。

    凭什么用对待我的态度对待他啊?他自己手也没掉,嘴也没漏,怎么就不能自己吃了?!

    池礼没忍住,垂着眸子,虚弱地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啊呀,我头疼。”

    他自然是不痛的。

    池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他在撒谎,他一向是不和言扶撒谎的,他俩之间也从来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秘密,从来没有什么需要谎话维系的友谊。

    可此时,他在对着言扶撒谎。

    言扶一听,什么?池礼头痛?!他连岁凛的碗都不要了,勺子往碗里一丢,碗往茶几上一撂,就冲过来:“怎么了?”

    他担心地拿手去试池礼额头的温度。

    池礼怎么知道怎么了。

    他没有撒谎经验,索性知道多说多错,就说:“脑袋疼,没有力气,吃不下。”

    言扶想着,那估计是酒的后劲儿。先舒舒服服吃点热腾腾的东西,再香喷喷睡一个好觉,估计就好了。

    于是言扶叫他吃疙瘩汤。池礼就虚弱地说,他没有力气。

    言扶自然就要喂他。

    他盛了一勺子疙瘩汤,拿起来,犹豫了一下,凑近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吹,等凉了,才慢慢移到池礼那里,叫池礼吃一口。

    言扶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做这样,照顾池礼的事情。

    池礼,是悬浮着的一片美丽的云,是溅出彩虹的清泉珠花。他在言扶眼里,多么漂亮。

    言扶拿着勺子,执拗又愣神地,凝望着池礼琥珀色的眼睛。

    他瞳仁的颜色比旁人的淡了一点,清透,不凝实,更像是琥珀焦糖的颜色,不是冷漠的纯黑,是甜蜜的焦糖咖棕。

    自然也显得他格外漂亮,漂亮到神圣精致,漂亮到有种冰冷的非人感。

    言扶只是深深地望着他,便心绪起伏。目光偏开,有点儿默默的,只有自己知道的脆弱。

    他每次看着他的眼睛,都只久久深深地看那么一眼,似乎要牢牢记住一般。而后,他又落下目光,只去看勺子了。

    此刻的客厅,多么像是平稳的海面,海面上碎着银箔,闪亮又璀璨,迷人又炫目。

    一时间,言扶静默到连呼吸都没有声音。

    他连呼吸都舍不得发出声音,他怕吵到他。

    岁凛等了一会儿,咂咂嘴,发现饭没有进嘴。他脑子钝钝的,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问。

    “言扶,你喂池礼了,那是不是池礼喂我?”

    他的声音里,都充斥着梦幻星星。

    第27章 宝宝,好小狗

    027

    岁凛第二天中午迷迷糊糊睡醒了, 那个酒劲儿才过去。坐在床上,目光迷茫地盯着远处望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回忆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他是江沅长大的, 本身朋友就多。酒吧活动的赞助商家里和他七拐八拐也算是朋友,他带了不少人去玩。

    都是同龄人, 关注的无非也就是那些东西。珍藏的酒、新款的车和表, 还有最近在岁凛朋友圈里被点赞都点疯了的大美人。

    池礼那边一堆搭讪的,岁凛这边也好多人变着法又绕着花地想叫岁凛介绍池礼给他们认识。

    岁凛不否认他的确有点得意,可更多的是烦躁。他把要认识池礼的男男女女都拒绝掉了。

    他不心虚,他理直气壮,池礼是连谢温汀都觉得是“请吃饭的漂亮哥哥”的神人,连谢温汀他都觉得是朋友!

    岁凛都不敢想这么喜欢发展社交关系的池礼,他要是再多介绍他一些人认识, 池礼早晚能叫人骗得丧心病狂。

    他和朋友打着哈哈,喝了不少酒,后面发生的事情叫他脸色苍白。

    啧, 怎么别人酒后多多少少都能有些故事, 他酒后怎么成小丑了?

    很恨。

    恨心四起,相亲相恨, 恨莫能助。

    他爬起来,打开卧室门,走到玄关的位置, 看见了池礼的拖鞋。

    哦, 那池礼就是已经不在寝室了。于是他便再无什么可顾忌的了, 响亮地骂了一声, 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在骂谁。

    又去厨房一看,发现厨房干干净净的, 锅子亮亮新新,台面也整齐干净。

    他哪怕心里有点火,也一时之间没地方发了。言扶是那种炖完汤不仅刷锅,而且还把整个厨房都收拾一遍的人。

    岁凛看着整洁的台面,吸了口气,更闹心了。

    可他肚子又叫了起来,打开冰箱,发现里面还有一碗疙瘩汤。

    他使劲回忆了一下,艹,昨天还真的没人喂他。

    那俩人喂完彼此,一看,嚯,他睡沙发上。又觉得不行,善心大发,把他搬回了房间放在床上。

    言扶还给他盖好了被子。

    他就又睡过去了,到最后什么疙瘩汤解酒汤,他也没吃到一口。

    可这做的不是解酒汤吗?他这个真的喝多了的人,不配吃一碗解酒汤吗?!

    他掏出手机,点开99+满是红点的微信。不看那些狐朋狗友发来的垃圾消息,点击他们三个人的群,瞧见了言扶在群里@他。

    早上七点半发的。

    【@岁凛,冰箱有你昨天没吃完的一碗疙瘩汤,你醒了可以用锅子热热吃掉。】

    什么“没吃完”,他吃了吗?他根本没吃到!

    岁凛才懒得用锅子,他把疙瘩汤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一圈,坐在餐桌上吃起来。

    其实很好吃,调味正好,面疙瘩带着嚼劲,胡萝卜甜滋滋的,土豆也好吃。鸡蛋不知道是怎么煮的,是丝丝模样的,比成块的更嫩更滑。岁凛吃了两口,对着碗发呆。

    他发现言扶可以做出一碗好吃的东西,缝一个好看的垫子,言扶还挺……妈的心灵手巧。

    这叫他更闹心了。

    如果言扶脾气差,性格糟糕,做事叫人生厌,如果那样的言扶是池礼的竹马发小,岁凛才不会一天天盯着他看。

    可言扶不是那样。

    ……他好像是那样的人。

    岁凛又吸溜了两口,盯着微信聊天界面,回言扶。

    【难吃得要死。】

    言扶没理他,池礼倒是过来了。

    池礼发了个小猫打狗的表情包,貌似在谴责他的口是心非-

    过了两天,谢温汀给池礼发微信,问他放假了要不要去他的山庄玩。

    池礼还没说什么呢,谢温汀就先请求他,拜托他一定要去。

    “小狗真的很喜欢你,你不来找它,它有的时候趴在院子里望着门的方向,一趴就是好几个小时。”

    “它本来就是实验犬退役下来的,身体倒是还行,可心理状态总是比不上其他小狗的。我想叫它多高兴高兴,毕竟小狗寿命也就十几年,实验犬的话,可能好日子总是比其余的小狗短些。”

    “礼礼,拜托你了,你来陪小狗玩吧。”

    谢温汀的话都不用说完,池礼已经在收拾双肩包了。

    司机来接他,去了谢温汀的私人山庄。

    在江沅南边的山脚下,但却并不偏远,兼顾了清静和便捷。山庄里什么都有,高尔夫球场、直升机坪、湖景都一应俱全,后面还有一个小瀑布。

    凡是识货一点的人,都知道这庄子在江沅意味着什么。再添上谢温汀的名字,总归会紧张些地感受着私人山庄的压迫感。

    但池礼没有任何的紧张情绪。

    他只是带着好奇,到处打量着看,把私人山庄当成了森林公园那样欣赏。

    是,主楼连着绿化草皮植被花园都很大,瞧着也壮观。

    可也不会比水稻成熟的时候,一望无垠的金黄色更震撼了。

    池礼穷巴巴的,像麦穗一样长起来。淋过雨扛过风,在广阔天地间见过朝阳月光,便不觉得人造的奢侈多么动人心魄。

    那些很好,当然。可池礼见了这些,仍然是池礼。

    他看见谢温汀的时候,没有任何谢温汀期待的反应。

    池礼的反应就是四处找狗:“小狗呢?想我的小狗呢?”

    谢温汀:“……”

    他恍然觉得池礼莫不是在叫自己。

    这也就是岁凛不在,要是岁凛知道他的心思,会发出尖利的爆笑。什么小狗,程薄霁可以勉强叫绿茶小狗,小狗娇艳,谢总如今几岁了?

    只能叫沙皮老狗。

    谢温汀的确挺狗的。他想用“上流社会”的享受勾引池礼,想给十八岁的小孩长长见识,叫他眼眶震动,乱了心神,顺着年长者给出的道路堕落几分,便可给人得手的机会。

    可池礼呢,他眼巴巴地等狗来,却不肯眼巴巴地看谢温汀腕子上的百达翡丽,看他车库里的豪车,或者看他占地多少亩的庄园。

    谢温汀心绪有些复杂,他叫宠物保姆把狗抱了过来。池礼凑过去摸了摸狗狗的头,又从双肩包里拿出了一团棕色的东西。

    他抖落开,谢温汀才瞧见,那是个小小的帽子。

    钩针勾出来的,锁着小花边,一看就是给小狗戴的帽子。

    离谱的是,都已经是给狗戴的帽子了,居然不是草帽的款式,是贝雷帽的款式。帽子中心有一个小揪揪,整体是棕色,乍一看,还挺英伦风,瞧着贵气极了。

    狗被抱在保姆怀里,池礼抬起手,就把钩针帽子戴在了小狗脑袋上。

    比格犬会大叫,会拆家,会到处生产肥料。但比格犬也是很乖的狗,允许人类对它做任何事情,永远信任,没心没肺。

    做实验可以,不怎么反抗,戴帽子自然就更不反抗了。

    池礼左瞧瞧右看看,它垂下来的大耳朵服帖极了,戴着学术气息满满的帽子,丑得很独特,独特到可爱,可爱到有些漂亮。

    “好看吗?是言扶自己做的!”池礼怎么看都满意,和谢温汀这么说,眼神亮亮的。

    谢温汀知道言扶。池礼最好的朋友,青梅竹马。不像是岁凛总盯着言扶,谢温汀没见过言扶,但他比他们大十岁呢,这么多年的感情经验叫他明白,他完全可以直接默认言扶的出局。

    青梅竹马要是可以在一起,在青春期萌动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都上大学了还没动静,那就是真没动静了。

    或许是真朋友,或许言扶藏着暗恋的酸楚,可谢温汀丝毫不在乎,他一点打探言扶情况的心思都没有。

    四岁就认识的朋友,就算是暗恋,敢告白吗?十四年的友谊是潜藏的沉没成本,一句话出来,友谊就像画上黑线的白纸,这辈子都回不到过去,得有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开这个口啊?

    再说了,谢温汀听说,言扶是个哑巴,长着嘴不是用来说话的。

    那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谢温汀甚至可以带着真心实意,夸赞言扶的心灵手巧:“做得真好,技术很厉害啊。”

    池礼无知无觉地笑起来。

    他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言扶。

    狗狗戴着帽子,盯着镜头,黑汪汪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可怜又可爱。

    言扶秒回他,问:【叫什么名字呀?】

    池礼低着头,飞速打字:【没有名字的,谢总说狗叫狗就好了。】

    取了名字,像是定了契约,一遍一遍叫它名字,彼此关联的感情也浓厚起来。

    不去名字的话,叫狗就好了吗?那和叫编号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都透着些冷漠理智的残忍。

    谢温汀的想法,十八岁的他们显然是有些不理解的。

    他俩连买点儿什么贵的东西,都要取名字呢。

    虽然现在还没买电动车,但池礼和言扶已经商量好了,要买一辆黑色的电动车,取名叫李大虎。

    他俩的电脑和手机甚至都有自己的名字,但凡贵些的、要长久相处的用品,都取了名字,希望能和它们长长久久相伴下去。

    所以,一只活着的狗,不取名字,他们是不理解,甚至有些为它难过的。

    言扶:【那有点可怜……】

    言扶:【要不,我们偷偷给它取个名字,在私下里那样叫它吧?】

    言扶:【它在实验室被叫编号,出来了被叫狗,有了名字的话,它也会高兴吧。】

    言扶又问是公狗吗?池礼说是公公狗。

    言扶:【那是男孩子,是小男狗。】

    要取什么名字呢?

    池礼想着,它过去也够苦的了,以后平安健康长寿就最好了。

    对狗狗还能有什么期愿呢?又不用小狗去考研究生。

    给小狗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吧,小狗总不能和电动车一起排字辈,电动车叫李大虎,它叫李大狗。

    那不行,那不好听。

    直到谢温汀接了电话去开会,叫池礼自己在这边好好玩的时候,池礼还在想。

    宠物保姆去忙了,他坐在花园里的摇椅上,还在想。

    他发消息给言扶,问言扶有没有想法。

    言扶:【要不,想想我们对他的祝福?】

    祝福吗?希望小狗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每一天都幸福、快乐、平安、吉祥。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池礼福至心灵,低头看着一旁趴着的狗狗,叫了一声:“祺安。”

    狗狗本来就很喜欢他,听见他出声,就抖抖尾巴站起来,使劲蹭他。

    池礼又叫了一声,它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懂没懂,只顾着拼命闻池礼身上的味道,扑起来,把长得像自行车的车座子一样的脸,放在池礼的膝盖上,够着去舔池礼的手。

    “祺安,宝宝,好小狗。”

    池礼抿着笑意,眸光清澈。阳光为他无可挑剔的容貌,慷慨地镀上了一层柔光,他此刻真如岁凛所说,带着一股子圣洁的漂亮。

    他一下一下,轻轻地摸着它的头。

    第28章 馋他身子

    028

    所以, 一切暂停!

    花一秒钟时间,祝福一下祺安。祝福一只小狗,有了除编号和品种外的第一个名字。

    池礼和小狗玩了四十多分钟, 谢温汀开完电话会回来,他还在和小狗玩。

    谢温汀回来的时候, 正看见池礼坐在门廊位置的台阶上。

    他自己那么高的个子, 那么大的人,却缩在那里,恨不得团起来,是一副很方便和小狗埋头一起玩的模样。

    他和小狗的视线是齐平的,任由小狗拱过来蹭过去。

    风把池礼的笑闹声吹过来,谢温汀的脚步顿住,直直地看着池礼。

    和那只狗。

    那狗, 虽然是实验室退役后被谢温汀收养的,但谢温汀也没有丧心病狂到霸凌狗的程度。

    他对狗还是不错的,狗有自己的宠物保姆, 吃得多, 吃得好,平日里尽情地撒欢撒泼。谢温汀的前后院子, 已经换过好几次草皮了。

    它这么猛,自然一点也不瘦弱。

    反而因为吃得多又到处发泄精力,浑身都是腱子肉, 是施瓦辛格体型的肌肉狗。

    这么一大只狗, 肥壮壮的, 和电动车一样, 一边wer叫着一边直往池礼怀里钻。

    偏偏,不怎么太好看, 又不是美貌的萨摩耶或者金毛狗。

    谢温汀本来在欣赏池礼的美貌,唇角勾着落不下去的笑意。结果那狗一个猛猛突进,鞋拔子一样的脸,从池礼的肩头上方陡然露了出来。

    谢温汀:……

    他到底还是被狗的丑陋冲击到了。

    也没有那么丑,就是不好看,有一种丑狗的独特味道。

    别看谢温汀人模人样的,他其实特别颜控的。他之前交往过的男孩子,没有一个不好看的。他颜控到连身边的助理都挑漂亮的,切角蛋糕都吃平整干净,草莓放在正中间的那块。

    结果,谢温汀现在为了赚一点池礼的欢心,容忍一只丑狗在他身边大吃大拉。

    他有点儿痛苦了。

    十八岁有爱心的男大学生真的是不好追呢,也不要爱马仕不要劳力士,私人山庄的诱惑力比不上一只可怜兮兮的比格犬。

    但比格犬也有良心,认得主人。它看见谢温汀来了,大声地开始werwerwer叫。

    池礼察觉到了,反手兜抱着狗,叫狗在自己怀里趴好。

    这才回身过来,那样艳丽明媚地望着谢温汀:“你忙完啦?”

    他坐在门廊的台阶上,门斗遮住了阳光。于是斜射进来的阳光,礼貌地打在他的身侧,将他笼罩在光晕里。

    多么美妙,池礼明明没有被光芒直射覆盖到,可谢温汀望着他,只觉得他浑身都闪着他自己那银河般细碎的光。

    多么治愈的一幕啊,多温馨。谢温汀觉得自己的心都融化了。

    谢温汀不自觉地抬起右手,虚虚握成拳头,重重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按下了狂速的心跳声,也按下了年长者不应该先动心的心头激动。

    可事实不会随着他的动作而改变。

    事实就是,这么漂亮的池礼,就算是谢温汀死了一会儿,都可以美美吐出一口仙气诈尸还魂。

    之前开会里的那些破事儿杂事儿,所谓的烦恼忧虑,一转眼就消散了。

    艹,真漂亮。谢温汀都不敢想,这要是抱着萨摩耶或者金毛狗,得是多么美人夺魂入梦来的经典场景。

    谢温汀走过去,站在门廊后面一点的位置。

    他迟疑了一下,到底是禁不住池礼仰着漂亮脸蛋的诱惑,他顾不及他那手工剪裁的昂贵西装,一屁股也坐在了台阶上。就坐在池礼身边。

    池礼请他和狗玩。他丢了两次球,就觉得无趣了。

    池礼:“它的精力很旺盛的,没有玩开心的话,自己也不高兴,对不对?”

    他摸狗的脑壳,顺着耳朵摸下来,挠了挠狗狗的下巴。

    谢温汀不为所动:“我院子里死掉的草皮估计更不高兴。我又要重新种一次草皮了。”

    他不像是池礼那么有耐心。池礼和狗坐在那里玩,他好善良啊,拿着一颗球,就可以和长得并不好看的狗玩那么久。

    人和狗一起玩的时候,人会下意识说话变得很温柔。

    有点夹子音,温和里带着哄小朋友的意味。

    池礼的声音好听极了,谢温汀在和煦的风里闭上眼睛,听见池礼逗弄着小狗。

    “好乖!乖宝宝,谁是世界上最乖的小狗?哦是你呀!”

    “咬球球咬球球!诶没有咬到!”

    “抱抱我们小狗,亲一口脑门好不好?mu——a!”

    他离池礼这么近,居然没有什么色心萌动的想法。

    他只是感到久违的安宁。

    就是这样平静的瞬息里,谢温汀只觉得自己似乎从宇宙里偷得了什么。

    还是,那些只是臆想,没有宇宙,没有那么宏伟,他只不过是从某个人的身边偷到了一点安宁快乐。

    他贪图这些,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贪婪。

    天刚擦黑的时候,池礼就拜托谢温汀派司机送他回去了。

    谢温汀一口血差点没怄死。

    此时山庄里到处灯光霓虹,夜景美好到叫人巴不得沉醉不夜城。结果池礼一点儿没有贪心什么,只是天晚了,在朋友家里玩够了,就要回去吃饭了。

    谢温汀无奈地叫司机送池礼回了江大。

    他自己反而是住在了山庄。

    谢温汀当晚很想池礼。

    晚上吃完饭,看了会儿报表和策划案,睡前的时候想着,要不算了。

    他认识池礼一个多月了,手都没拉上,根本不是他的速度。

    再美的花也不能耽误自己行乐。他之前分了手,冷淡了欲^望,又遇上池礼,兴趣都在池礼身上,

    这么算算,他好久都没有x生活了。自己想想,都有点莫名。

    这是什么,为了一个牵手都没有的心动对象守身吗?

    他比池礼大十岁,就做这么幼稚丢人的事情吗?

    于是他睡前想着,明天挑一个之前谈的小男友,吃口回头草,然后抛下对池礼的念想,叫一切恢复正常。

    没有比池礼更漂亮的,数量总也比得上质量了。

    睡着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是一只金毛狗,威风漂亮的金毛狗,比家里那只比格要漂亮美丽多出二百里地。

    他在主楼门廊的位置,和池礼玩球。

    池礼一说,谁是世界上最乖的小狗,他就扑上去,用湿漉漉的鼻头蹭池礼纤长笔直的睫毛。

    醒来后,他暗骂自己做梦不讲科学道理。

    拉开窗帘看见阳光洒向泳池,望着水面粼粼的金色波光,他还是,不受控地,很想池礼。

    他蹙着眉,打电话问朋友:“你说我是贱吗,我怎么觉得我有点舔狗啊。”

    朋友听完他的历程,先是大笑了三分钟,笑过往勾勾手就有男伴的谢温汀,居然也有今天。

    “你不会爱上他了吧?”朋友一针见血。

    谢温汀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我只是有点馋他身子而已。”

    可池礼的身体漂亮,灵魂也格外姝艳。当痴迷起来的时候,谁能分清爱的到底是什么?

    隔了一天,谢温汀还在懊恼那个梦,池礼却主动联系他。

    【今天你会路过江大这边吗?】

    谢温汀在聊天框里如实打下【不会】,顿了顿,切回特助发来的日程表,看着上面满满的会议,在一大片的跨国会议、董事会、投资分析会里,抹掉了一个不重要的,回复池礼,说他那段时间会路过江大。

    池礼就说太好了。他有礼物给他。

    谢温汀低低哼了一声,把前面连着的那个会议也推了。

    去会所做了造型,去裁缝那里取了定制剪裁的经典款西装,开着他新买的宾利,去找池礼拿礼物。

    结果奔着池礼给的定位,越开越偏,越开越慌。他在困惑里下车,看见了从试验田那边向着他跑过来的池礼。

    池礼:“你的车好响啊,是深蓝色的,像海洋开在陆地上。”

    换了平时,谢温汀一定会觉得他说的话有趣,忍不住扬起嘴角。

    可此刻,谢温汀的嘴角耷拉着,他表情复杂,盯着池礼,上下看看,在一片荒地里,冷了一点神色。

    池礼的脸被晒得发红,笑起来像苹果精。

    他高高兴兴地向他宣布:“我下田去了,喝了藿香正气水去的,没事!”

    “有蚂蚱,还有蛇呢!”池礼颇有一种主人翁向着外地人介绍本地特色的款待感,“蚂蚱快要打洞了,这边师姐她们据理力争拿下了一个新大棚!我们这个冬天有福气了,可以搞新大棚!”

    谢温汀靠着自己的宾利,抬起戴着劳力士的手臂,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他没懂哪里有福气。

    蚂蚱有福气,还是蛇有福气,还是大棚有福气。

    可池礼乐淘淘的,他刚才一定去挖地了,脸还红涨着,就这么粉嘟噜地站在谢温汀面前。

    他把手里捧着的东西,递到了谢温汀面前。

    池礼送了谢温汀小小一盆,他自己育的苗。

    苗叶子颤颤的,嫩生生的绿色,青翠里带着胆怯。

    池礼就是想送这个给谢温汀。

    他想,谢温汀一定会喜欢这个的。

    因为谢温汀是会收养退役的实验犬,叫它免于安乐死的善良人。尊重生命,喜欢动物,那么送他一颗,风一吹过叶子就抖抖的苗,他也会很喜欢的。

    “你之前不是说,你要重新换草皮吗?可以种一点这个。”

    池礼把手举高了,叫谢温汀看清楚:“鸡毛菜。”

    “我自己育的苗,这点是长得最好的,你拿着吧。”

    从来没有人送过谢温汀这种东西。

    就像之前谢温汀收到池礼拿的土豆。他都吃完了,真的如同池礼说的那样,是新品种吗,别有一股糯香,做番茄酱汁浇土豆泥最好吃。

    这小苗也是,颤颤着叶子,可绿油油的,带着勃勃生机。

    谢温汀深吸一口气,突然说:“那我呢?我给你什么?”

    池礼怔住了:“啊?”

    谢温汀却坚持说:“问我索要些什么,好吗?我有那么多的钱,在你面前竟然丝毫没有魅力?”

    池礼张着嘴呆住了:“不是……谢总,你在对我炫富吗?”

    你有钱关我什么事啊?

    池礼想着,倒不是钱不好,可又不是他赚的,什么魅力也和他也无关啊!

    谢温汀盯着池礼迷茫的神色,又冷静了下来。

    他比池礼大十岁,他早已不是坐着学校里龇牙咧嘴的小绿车,吃着食堂三块五一份的芥菜肉丝面,就满足地和朋友谈论梦想的人了。

    钱真是个好东西。

    钱叫他有地位,叫他可以坐在金钱和权力的宝座上,自如地伸展着自己贪婪的心思。

    对着小十岁的年轻人,堂而皇之地把那种占有的暧昧心态,顶着罪恶叫□□慕。

    谢温汀突然又说:“我和你们学校金融系的系主任有些交情,你们副校长也和我来往过几次。农学院大二可以转系,你转到金融系不是问题。”

    “毕业后,你可以来我这边工作。”谢温汀淡淡地道。

    池礼脸上的困惑,都变成惊恐了。

    妈妈,有人拐带小孩!

    池礼摇摇头:“你说得很好,可我是学农的,我也喜欢学农。”

    “我对金融没什么兴趣。”他还开玩笑,“但如果是融金子,我还挺想学的。”

    谢温汀拧着眉毛,不赞同极了:“中国农业发展路很漫长的,需要几批几代的垫脚石。你要把你漂亮的人生砸进那里去吗?”

    他操着长辈的姿态,在池礼面前伸出一点掌控欲的触角。

    即便他明明没什么身份可以做这种事情,还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当然,当然漫长。

    当然,当然砸进去。

    不必形容他的人生“漂亮”,他宁可灰头土脸。

    为后人铸就向上攀爬的台阶,这样的功绩和理想,怎么可以用“垫脚石”三个字就概括呢?

    边角地里长出的芽穗,会畏惧成为石阶吗?

    池礼笑了笑,故意说:“那就,请自我始。”

    谢温汀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他该用年长十岁的阅历,去笑他的痴心。

    去数数学阀垄断,去告诉他漫天的课题论文里,落到实处一点,就是多少怀揣梦想者的十几、几十年。

    可他去打量他,只是打量,并非是审视。

    这种打量的目光里带着一点好奇,和震惊。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人生,他们两个有着迥然的性格,似乎站在被分割开的海岸两端,遥遥相望。

    他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喜欢池礼。

    不是完全因为他是颜控,也不是纯粹因为池礼漂亮。或许是因为初见的时候,几百万的现金对池礼是负担,可一枚筹码的纪念,池礼却高高兴兴地收下。

    他好像一直是那样的。一千块可以幸福地花掉,几百万碰都不碰。

    因为,“那完全打破了他的人生计划”。他有清晰的人生计划,他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信。

    他要去做,于是他出发。

    池礼在谢温汀的眼里,是高阶的人类,是夺目的灵魂。

    善良、本真、优秀,简直哪里都好。

    谢温汀在正午的阳光下,迷茫了些许。他想,那他的灵魂呢?

    他可以开始期待吗?开始期待有人试图理解他的灵魂。

    穿过那些扭曲破碎、带着腐朽垃圾味道的迷瘴,在遍布脏污外卖盒子的客厅里,去找到他藏在墙角的泰迪熊玩偶。

    他从未和自己和解,对着自己古怪冷漠的脾气,都说不出一句释然。

    可他期待谁的喜欢可以破开躯壳,用指尖摸他幽白的灵魂。

    其心昭昭,却万里迢迢。

    谢温汀低头看着菜苗,它颤颤巍巍,又弱小可怜。在谢温汀眼里明明是无用无趣的东西,可他却郑重地接了过来。

    他终于敛着眸子,赤^裸出一点成年人的真心。

    “谢谢。”

    谢谢,但对不起。

    他不想就这么算了。

    他更加想要池礼漂亮的身体,和清澈的灵魂。

    第29章 你不是菟丝花

    029

    谢温汀在想什么, 池礼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他和谢温汀算是朋友,可他们没有聊过彼此的童年,也没有说过昨晚做过的梦。

    池礼对待似是而非的爱慕, 一概不知,对于谢温汀百般犹豫下剜出来的一点真心, 也未曾察觉。

    他回来后, 还在某节无聊的大学生安全教育课上,整理自己手机里的微信通讯录的时候,把谢温汀的备注,改成了【祺安(狗狗emoji)爸爸】。

    谢温汀觉得他在勾引池礼,池礼也觉得他的狗在勾引他。

    这不巧了吗?

    池礼的生活很充实的,他上课、下田、去图书馆,他们农学院有土地和自己的大棚, 又喜欢到处种东西,总有不少吃的。

    这天,研究生学姐抱了一筐红柚过来, 给他们班分着吃。

    这批红柚是研究生他们课题组的改良品种, 本来是想杂交出可以手剥,又甜蜜的品种, 结果实验里到处都是bug。

    甜倒是甜的,但里面白色的丝丝络络多到可以撕下来去做捕鱼的网子,剥起来也极其难剥, 恨不得上菜刀。

    没办法, 大家只好分着吃掉, 后面才去做新的实验。

    学姐拿过来的时候, 有敞着口的半个。池礼过去揪了一点,塞进嘴里嚼嚼, 发现口感是真的又甜又带着果香,水分还足,吃起来和空口喝果汁一样。

    所以毛病和缺点确实是有的,可优点也很明显,甜是真的甜呀。

    学姐给他们一人分了两个大柚子,池礼看着吃不完,想了想,突然想着,分给程薄霁一个吃。

    程薄霁离得近,又帮了他很多,买不到的甜蜜柚子,也是很适合作为礼物的。

    程薄霁确实最近帮了池礼不少事情。那他还能怎么办?他各种招数也算是都使出来了,结果一点成果都没有,他都成了圈子里的笑话了。

    因为忙着把心思都用在池礼身上,他之前养的鱼也没有怎么维护,现在有几条关系浅的已经跑掉了。

    程薄霁算是想通了,他也不耍小心机了,他开始切实地为池礼提供帮助。

    既然敷衍不行,那他也会投点沉默成本,搞搞真心的嘛!

    各种竞赛消息、课程导览、选修干货什么的,程薄霁知道什么,他就和池礼说什么。导致池礼明明只是上大一,愣是身上没有什么新生的懵然了。

    他抱着柚子去找程薄霁,程薄霁这时候正在听法学院的一个讲座。他悄悄溜出来,来找池礼取柚子,见到池礼抱着柚子清秀挺拔地站在那里的时候,他看都没看柚子一眼,只盯着池礼,勾着唇角笑。

    程薄霁都不看柚子,伸手在池礼怀里轱辘着摸了两下,把柚子接了过去。

    “谢谢你学弟,你好……”他笑着,不肯继续夸了。

    你好可爱啊,你抱着一颗大大的柚子,从农学院那边过来法学院,把甜蜜兮兮的柚子给他吃。

    他还想说什么,可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池礼瞧见了,自然就把柚子接了过来,歪头示意了一下,叫程薄霁先不要管柚子不柚子的,先去接他的电话。

    程薄霁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目光明显滞住了。他似乎是想走开两步,避开池礼去接这个电话,可顿了一下,还是直接滑动了屏幕,对着手机那边喂了一声。

    池礼抱着柚子,看着程薄霁,发现他好像是鼓着气,表情都冷淡了几分。

    他觉得新奇。

    程薄霁一向是温柔哥哥的模样,如今敛着眸子,神色里似乎笼着一团乌云的模样,实在是不常见。

    池礼没有刻意去听程薄霁打电话,自然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程薄霁的回答,也简单明了。

    他一共就说了三句话。

    “嗯。”

    “知道。”

    “不了。”

    他连再见和拜拜都没说,直接反手就挂断了电话。

    池礼疑惑了:“是推销吗?”

    可看这个态度,又明显不是推销骚扰那一类的电话了。

    程薄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抿着嘴露出些温和的神色,可晃动的眼神却显得他格外楚楚可怜。

    比以往更可怜几分的程薄霁,如果去贩卖可怜,都能做中国首富了。

    他五官生得局促,现在眼瞧着,人似乎也局促起来了:“我家人叫我回去,我爷爷大寿。”

    池礼更疑惑了。

    可他脑筋转了一下,想着可能是什么家庭纠纷或者特殊情况,总归是不好言说的。他和程薄霁也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不该问的他问了,也不好。

    可程薄霁显然不这么想。

    他半是卖惨,半是试探,含混着说:“我爸妈在我四岁的时候就离婚了。”

    他这么一交心,池礼抱着柚子,站好。他交移着身体重心,左右脚晃了晃,有点为难的样子。

    程薄霁有些轻描淡写:“我爸那边嫌弃我,我妈妈离婚之后也很少见我。这位过寿的我爷爷,说过,说我爸爸年轻呢,以后想生多少生多少,不必要我这个流着忤逆他的女人的血脉的孽种。”

    “我是我公公婆婆养大的,哦,这个是我家的叫法,就是外公外婆。”

    他俩走出了教学楼,坐到门口台阶上。

    程薄霁就坐在池礼身边,他还往池礼那边凑了凑。

    程薄霁说起这些,都不用怎么组织自己的言语。

    父母从小离婚、爷爷不是个东西之类的话,程薄霁和许多男的说过许多次。

    他喜欢示弱、扮天真,冷漠地看着他们捧着哄着他,他痴迷那些人心疼他的神色,他非要收割真心当作自己炫耀的筹码。

    瞧,我也是有人爱我的。

    既然装绿茶的勾引不管用,程薄霁除了用心之外,自然还有别的本事。

    程薄霁想勾出一点池礼的同情心,他太懂男人有时候在想些什么了。

    他多么无辜,又多么动人,程薄霁都不用说谎,不必去编造什么故事,他天生有这样的条件,他干嘛不用?

    程薄霁声音里,都是做作的委屈:“高三的时候吧,就是两年前,我爸努力了十几年之后,还是没有孩子。他们就又回来找我。”

    程薄霁在心底腹诽,管他爸爸叫阳痿爹。

    可语气还是那么无辜:“这个时候,我爷爷的口风就变了。他说,我是长子长孙,以后要继承家里的资源,就叫我学法律。”

    按着故事逻辑,程薄霁应该一口拒绝,大叫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没有人可以操纵我的命运”!那些才是池礼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里,出现过的剧情。

    池礼摸了摸怀里的柚子,柚子皮麻麻赖赖的,又带着果香的苦涩。

    程薄霁捧着自己的下巴,哼了一声:“我当然要学。我要借着这股风往上走,他们给什么。我就接什么,这是他们欠我的。”

    这话就是真心的了,不像白莲花说的,也不像绿茶说的,但就是程薄霁想说的话。

    他吸口气,压着情绪:“我才不回去给他过生日呢。我以前的生日,他也没来过。再说了,我不给他过生日,他一样要指望着我,就像之前恨我那样,现在又爱我。”

    程薄霁说完,昂着一点下巴,盯着远处的楼宇,默不作声了。

    这不是他会出现的姿势,他一向是垂一点眸子,低一点下巴,抬眼睛去看人,眼神又水汪汪的,像是懵懂的小鹿。

    此刻,他抬着下巴,口口声声说,他们爱他。

    这时候说的爱,和他费尽心思谋划来的爱,都不一样。

    程薄霁知道,池礼也知道,他们在沉默里互通了心思,即便是刚成年的他们,也知道程薄霁嘴里说的爱,不过是自欺欺人。

    那些人,那些程薄霁口中的“他们。”

    他们不是爱他,他们只是老了,只是没有别的期望。

    于是对他好,指望着他像韭菜长出来,一茬一茬地叫他们割下。

    程薄霁本来就是可怜巴巴的长相,现在往台阶上一坐,更可怜了。

    他可怜,也自知自己可恨。他就是要理直气壮地利用一切他可以利用的,去达成他的目的。

    他想要很多人爱他。

    他想挎着池礼这只奢侈稀有皮包包出去,众人羡慕地看着他。

    所有人目光的落点处,是最漂亮的池礼,和站在池礼身边,仿佛就能和池礼一样漂亮、天真、纯粹的他。

    程薄霁端着一派温和,其实骨子里太想要爱和关注了。

    不然,他也不至于每次和池礼出来转两圈说几句话,都能把他爽死。

    池礼的漂亮是奢侈品,美丽可不就是稀有品?美丽成这样,就是顶顶好的稀有皮限量版鳄鱼皮包包,他挎着,就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价。

    程薄霁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真是叫他着迷。

    池礼盯着程薄霁,他看着他此刻的模样,突然想起岁凛说的坏话。

    岁凛说,程薄霁是一副可怜相的局促,池礼觉得,是这样的。

    可长得局促,那不过是因为脸小五官又大。神色局促,被人叫穿了是可怜,或许也是因为他真的有点可怜。

    池礼想,程薄霁是在温柔可靠下,偷偷藏着一颗脆弱的心。

    程薄霁以为,池礼会哄他,会说什么你好可怜你好辛苦的话。那样他就可以给池礼点甜头,靠着池礼的肩膀,或者握住池礼的手。

    但都没有。

    池礼往后坐了坐,遥遥望了望如同被水洗过般清澈的天空:“学哥,你像地皮菜。”

    程薄霁本来正做着可怜巴巴又倔强兮兮的小白花模样,一听这话,他整个人都困惑了。

    “啊?”他摸不着头脑,“我像什么?”

    说像栀子花山茶花什么的,他都能理解,说他像地皮菜是什么意思?是新型的骂人修辞手法吗?

    而且地皮菜是什么菜啊?不要为难法学生了!

    池礼轻轻笑了下,声音像是沁着雨幕:“地皮菜是一种野菜,无论生长环境多么恶劣,路边、荒地、石头,它都可以生长。”

    “一下雨,它就飞速长起来,简直了不得了,有时候一阵雨过去,隔天再去看,它就长了手掌一半那么长。”

    程薄霁静静地听着,他那可怜巴巴的神色,慢慢褪去了。

    池礼:“学哥,你像地皮菜呢。荒地还是乱石,都不影响你生长。你无根无茎无叶,紧紧地吸附着那些恶劣的地表,你等着下雨,等着猛然迅疾的一次长大。”

    程薄霁急忙低下头去,遮住自己的仓皇的神色,攥紧自己发抖的指尖。

    他掉了眼泪,才陡然发现自己哭了起来。

    池礼盯着他仔细瞧瞧,又不看他了。他把柚子塞进了程薄霁怀里,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

    他走下台阶,俯下身子,和程薄霁的视线齐平。

    池礼:“我会挖地皮菜来给你吃的,学哥。不去就不去,地皮菜不给别人过生日。”

    他笑了笑,一转眼,就走掉了。

    程薄霁盯着池礼的背影,把怀里的柚子搂好。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有人会和他说——

    你不是菟丝花,你是地皮菜。

    你不用攀附着谁去炫耀自己,你本来就是奇迹般的植物,无根无茎无叶,死命般挣着自己长大-

    池礼去找程薄霁之前,把他自己的那颗柚子,拿回了寝室,准备和言扶一起吃。

    现在回到寝室的时候,进自己房间一看,言扶正坐在桌前忙活。

    池礼纳闷他这是在忙什么,过去一瞧,言扶抱着一件卫衣,在一点一点地穿卫衣掉下来的帽绳。

    “我收拾你的衣服,发现这件卫衣的帽绳掉了。”言扶讷讷的,“马上秋天要冷了。”

    他只这么说。

    池礼盯着言扶的动作,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帽绳,捏着前面的绳子,摩擦着往前蹭一点,又把后面的拽一点过来。

    也不知道言扶在这里吭哧吭哧地理了多久了。

    池礼盯着他瞧,言扶动作都慢了,

    言扶就叫他:“吃柚子吧。”

    池礼去看桌子上的瓷碗,他自然看不见整颗的柚子。

    那是一碗霞光色的柚子果肉,去掉了外皮、筋膜和白丝,瓣瓣果肉热闹地挤在一起,被掰成小块,堆满了一个小碗。

    晶莹又润泽的明艳色彩实在是动人,池礼只觉得心口都恍惚了一下。

    池礼回过神来,无奈道:“你又这样。我之前说过好多次了,哪有把柚子橘子橙子什么的,那些白膜丝络都剥了,再给我吃的?我又不是牙口不好。”

    言扶只顾着低头穿帽绳:“我喜欢做这些,就……很解压。想点儿事情,想着想着就剥完了,很快的。”

    池礼往嘴里塞了块柚子,真的很甜。他瞧着言扶的动作,缓缓钝钝地明白过来,明白了一些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原来卫衣的帽绳会掉下来,原来又大又圆还便宜的苹果要一个个挑选。

    原来一碗没有白色丝络的柚子果肉,摆在面前那样震撼人心。

    言扶习惯了在池礼瞧不见的地方,为池礼做些很小又很琐碎的事情。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的想法隐藏在他望向池礼背影的眼神里。

    可是,明明不仅眼睛可以用来表达,嘴巴也可以的。怎么不肯把做过的事情告诉池礼呢?

    言扶抬头看他,只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鼓捣帽绳。

    池礼口腔里都是柚子的味道,清新甜润,他想到了拿着另一颗柚子的程薄霁。

    程薄霁之前哭了一小下。他的泪水很漂亮,他哭起来的时候,池礼也是真的担心他,真的希望他快乐。

    可此时,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埋头整理卫衣帽绳的言扶,和满溢到四周的红柚清香,池礼突然想……

    如果言扶也那样哭一次,会更好看的。

    池礼心头紧了一下。

    他想,言扶一贯是默默着的,不太哭也不太笑。

    他想看言扶像程薄霁那样,掉一大颗珍珠似的眼泪,可又想了想,发现自己不想他真的哭。

    当池礼看见程薄霁的脆弱,出于善良和道德,他便多在乎他一点。

    可言扶不必脆弱,不必哭泣,他就在乎言扶。

    程薄霁很可怜,池礼才在乎他。

    但言扶,言扶不用可怜,池礼就在乎他。

    第30章 最爱的人

    030

    对于池礼来说, 言扶和旁人,都不一样。

    可他们一起从湖顷走出来,一起来到江沅, 一起读书,明明日子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池礼知道, 哪里都不一样了。

    池礼对待那些满溢出来的青涩情绪, 带着些天真和笨拙。他没有恶意,他没有存着玩弄的心思,可他长得漂亮,人也讨喜,从小到大,他遇见过太多好意了。

    比起直白的好意,青涩的付出动人却寂寂。

    但池礼也不是傻子, 他反应慢了一点,可空气中的氛围他也察觉得到。他看着低头摆弄卫衣的言扶,又看看一碗晶莹透亮到没有一丝白色丝络的红柚, 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真的仔细去瞧, 明明一切如常,并没有哪里是格外奇怪的样子。

    那他到底是哪里觉得怪异, 又怎么会坐在那里,偏有点坐立不安?

    好像屁股上面有钉子一样,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

    他又吃了两口柚子, 迟疑了一下, 开口打破了静谧里透着古怪的氛围。他提起了程薄霁的事情。

    池礼:“之前总觉得大城市的小孩怎么都好, 条件和教育都好, 现在看来,倒也不是那样。有钱的没钱的, 不影响各人都有各自的苦要吃。”

    他自然不会把程薄霁的隐私说出去叫人知道。他知道别人剖开自己给你看,默认了保密。

    于是,便也只是感慨几句。

    池礼主要是觉得,比他年纪大一岁的程薄霁在他面前掉眼泪,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他不开窍,自然不觉得美人垂泪多么叫人心疼或者是心痒难耐。他只是孩子般地去看热闹,说起程薄霁,口中也是只有好话的。

    “我看学哥多好的一个人,又温柔又喜欢照顾我。没想到他也有那么难过的事情,难过起来也会哭出来。”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说的人没有当真,听的人确实当了真了。

    言扶埋着头,穿帽绳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都不必去问,什么学长学哥师哥这些称呼里面具体是谁。因为池礼提起这些称呼,就是在独独指代程薄霁一个人。

    他顺着连帽位置的边缘一直摩挲着,卫衣的料子有点粗硬,他轻轻摸着,没抬头。

    他没抬头,不是因为不高兴。只是因为他刚才分了神,一时间找不到帽绳缩起来的头在哪里了。

    言扶找了一会儿,才恢复了之前的动作,继续捻着帽绳,一点一点穿着。

    他状似无意,仿佛也和池礼一般毫不在乎地开口:“……他哭什么。”

    程薄霁有什么需要在池礼面前哭的吗?言扶性子淡,他平日里都闷闷的,他都没在池礼面前哭过呢。

    要多大的委屈,才要在池礼面前哭一场呢?

    “一些家里的事情。”池礼含混着说过,只感慨,“这么一想,咱们也挺好,咱们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许多事情都彼此分享!”

    池礼甚至可以说,他们彼此之间没有秘密。

    他向后靠去:“多好呀,就是这样才好呢,不然没有一个这种程度的好朋友,人岂不是就要被憋死了?”

    池礼的声音清澈悦耳,像是冷泉水珠,透亮地滴进湖泊。

    可这么好听的声音,也还是叫言扶脑子有些乱。

    他把帽绳的头从帽檐口位置的洞里揪出来,拎起卫衣调整了几下,把两边的帽绳拽得一样长。

    他做完了这些,才回身。

    言扶瞧见池礼坐在他们一起捡回来的椅子上,后仰着,凳子的后两条腿支撑在地面上,前面两条腿悬着。

    池礼支着长腿抵着地面,晃悠两下,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在想什么?

    想委屈到哭出来的程薄霁吗?

    程薄霁长得多好看啊,大眼睛,哭起来没准是那种琼瑶式的落泪,一大颗眼泪滚下来,碎开的时候和钻石一样。

    程薄霁人也很好……真的。

    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想着他不就好了吗?和言扶在一起的时候,只想着言扶不行吗?

    和言扶在一起的时候,也想着程薄霁,那言扶心里有些憋闷酸涩,也不是言扶小气,对吗?

    言扶想说点什么。别想程薄霁了,或者你很喜欢看人哭吗,之类的话。

    可叫他说话,是太难的事情了,零碎的词语浑浊在脑壳里,堆压在喉咙口,呼噜了两下,难以成句,又被别的心思散开去了。

    于是,他最后只是说:“没吃完的柚子,我都剥好了,裹着保鲜膜放在冰箱里了。”

    池礼歪着头,盯着他。

    池礼突然严肃地叫他的名字:“言扶。”

    他问:“你刚刚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言扶抬起眸子,和他对上眼神,又移开目光,只肯看向他脖颈的位置。他连他的脸都不正眼去瞧,他刚刚想说的,除了柚子,还能是什么呢?

    池礼见他默认,微微拧着一点眉毛。

    真是,怪死了。言扶一向是,很怪的小孩-

    程薄霁那边,他也恍恍惚惚的。

    他抱着柚子回去了,回到了阶梯教室,继续去听法学院组织的讲座。

    可任由台上的教授怎么鞭辟入里地讲物权法,他都坐在那里,把那颗大柚子抱在腿上,下巴搁置在桌面上,眼神空空地发呆。

    旁边一起来的朋友见到了,难免打趣他。

    “怎么了?刚出去一趟,拿了个柚子,现在就连听讲座都听不进去了?”朋友啧啧啧了几声,“什么事这么叫你放空啊?池礼答应你了,还是你亲到池礼了?”

    都没有。

    程薄霁有点羞赧的郁郁。都没有,结果他就已经在这里傻乎乎地发呆了,才最叫人郁闷了。

    追求,没被答应,甚至人家根本不知道这是追求。亲,自然也没亲到,他反而被形容是地皮菜。

    地皮菜,听这个名字都要了绿茶的命了。

    如果一定要被形容是什么植物,他怎么就不可以是普罗旺斯薰衣草或者是格拉斯玫瑰呢?他怎么就是地皮菜,怎么就土土的?

    听起来不漂亮不柔弱,听起来是满地爬着长出奇迹的灰秃秃。

    ……从来没人这么和程薄霁说过,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他。

    他和池礼说他悲惨的童年,说他卑劣的内里和幽白的灵魂,说他仓皇的命运底色,其实是想骗池礼对他好些,想问池礼要些怜爱。

    毕竟有了怜,后面的爱也不远了。

    池礼的确对他好些了,可他不哀戚他的童年。

    他只是赞美他,

    池礼赞美他可以在恶劣的环境里生长,可以在一场雨后壮大。池礼夸他坚韧,又祝他伟大。

    池礼赤诚又迷人,偏偏他恍然无觉,于是真心无关暧昧,便难得又珍贵。

    程薄霁抱着柚子,低头瞧了瞧它。它果皮厚厚的,敲起来像冬瓜,圆鼓鼓的讨人喜欢。

    没见过操着骗炮的心思过来,被哄了一句地皮菜,就高高兴兴回去的。

    可程薄霁现在,就是有点高高兴兴的。他接电话时候的那种自我厌恶的感觉,现在已经全部消散了。

    毕竟对于地皮菜来说,那些叫他烦恼的,都是些石头瓦砾和暴雨,都会过去。

    “池礼……他真的好特别啊。”程薄霁喃喃这么说。

    朋友一听,也自然很是赞同:“当然!池礼就是特别的漂亮,啧,那种漂亮劲儿,看一眼都叫人感慨,哇这一辈子值了,现实生活里见到这种美人!”

    他咋咋呼呼的,说的话却是实话。

    现实里瞧见这种程度的大美人,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池礼人都走了,大家都还愣在原地恍恍惚惚呢。

    程薄霁听朋友这么夸池礼,他赞同,可又嘴硬,蓦地心底就生出几分不满:“也没那么夸张。”

    朋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叫没那么夸张,你瞎了?你长着眼睛就知道他多好看啊。”

    的确,池礼的确就是那么漂亮,但可不可以……别老是围绕着池礼的脸说事儿啊。

    怎么没人瞧见池礼的内核灵魂啊?!

    你们太俗了,真的!

    池礼说自己地皮菜,哇,他多么有哲理又可爱啊!凭什么你们这些颜狗只夸赞他的美貌,美貌难道不是他最基础浅显的部分,他闪耀明媚的灵魂才更值得夸赞诶!

    简而言之,程薄霁进化了。

    他瞧着池礼不仅长得是稀有限量版鳄鱼皮包包,人品和灵魂更奢侈。

    程薄霁不想为爱做3了,一是因为池礼没对象,他做不了3,二是他知道,池礼不会给人为爱做3的机会。

    池礼人好,程薄霁更心动了。

    他没什么“这么好的人我这么绿茶会不会配不上”的想法,他那种“老天爷欠我的”的人生哲学还是在的。

    程薄霁就要池礼,如今和池礼相处了一阵子,他越了解池礼,就越觉得非池礼不行了。

    朋友还给他鼓劲儿呢:“其实你追他,我还挺默默给你加油的。”

    “你瞧,你心眼多,长得好,大一岁可以抱三分之一的金砖呢,你要不再使点劲儿?”

    程薄霁想说他已经很使劲了,可他仔细想想池礼,抿着嘴,又觉得他使那么多劲还够不到池礼,那一定不是池礼的错。

    都是他的错,难道他就不能往死里使劲吗?只要是还没死,那就是还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可以更好!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程薄霁可谓是对着池礼加大了恋爱攻势。

    送饭送花送关爱,听说池礼没吃过可丽饼,打车去市中心一家网红店排了三个小时的队,买回来给池礼吃。

    池礼啃着程薄霁送的可丽饼,不确定是不是每一位隔着学院的学弟都有这么关心自己的学哥。

    听见程薄霁解释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想感谢池礼,池礼也纳闷了,一句地皮菜就那么戳程薄霁的心吗?

    程薄霁还约着他去听讲座,叫上他去参加社团活动。池礼不是每次都去,但五六次里面,他总会答应个一次半次的。

    这对程薄霁来说就足够用了。

    池礼的生活更忙了。

    他平时要上课下田,空闲的时间程薄霁死盯着他的课表约他,遇见周末,谢温汀还总问他要不要去看狗狗。

    于是隔个一周两周的,他就去瞧那只叫祺安的比格狗。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二月,天气冷起来了。

    不过江沅不像是很北面的地方,一进十二月就能把人冻得和狗一样。江沅到了十二月份,温度降了下来,空气里湿气多了起来,穿件卫衣配外套,也足够用了。

    开学三个月了,池礼忙忙碌碌融入进了大学生活的时候,言扶好像仍然是那个从湖顷刚来这里的言扶。

    他性子闷,小哑巴一样,临床医学的课程又多书又厚,他背着沉沉的书走在校园里,日复一日。

    可他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

    他想了想,又仔细想了想,乖顺的心思压灭了委屈的不甘。

    言扶赶着没课的时间,过来找池礼。

    他看见池礼不在寝室,客厅里只有岁凛的时候,现在的他也可以抬起手,对着岁凛小声地问好:“嗨,岁凛。”

    言扶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有点儿窘迫,岁凛可是太知道了。

    岁凛不讲礼貌,岁凛冲着他翻白眼。

    言扶把手里的奶茶拎高了,抿一点嘴巴:“我请你喝。”

    岁凛冷笑一声,把吸管戳进杯子,猛吸了一口,发现是新品牛油果奶昔。

    他咽下去,盯着言扶看,语气也像是在审问一样:“为什么凌晨一点半给我发微信,问我池礼睡没睡?”

    “你没病吧,我看起来是什么监督机器人,还是你们play的一环?”

    言扶垂着眸子,细声细气地:“我做噩梦,梦见池礼一直不好好睡觉,心脏负荷受不了。”

    “所以……”

    所以就来问你。

    岁凛:“我心脏很好吗?我心脏看起来可以拎出来蹦完极给你们俩做一道夫妻肺片?”

    言扶:……什么夫妻。

    他更窘迫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窘迫的原因不只是这个。

    其实他在说谎。

    他做的梦,才不是这个。和什么熬夜不熬夜的,没关系。

    他梦见,他白天旁观小鼠实验的那只小鼠,其实是小鼠精。小鼠精到他的梦里,大发神威,弥漫起逼真的雾气和灵光,叫他信极了。

    小鼠精发出桀桀桀的笑声,言扶睡着呢,可脊背都是冷汗。他梦呓几声,小鼠精更加猖狂地大叫。

    小鼠精说,哇呀呀呀桀桀桀咩哈哈哈,它要诅咒他最爱的人,会变成小鼠。

    是一个很无厘头的梦,放在人类清醒的时候,谁都不会信的。可言扶睡糊涂了,梦里又那么真实,小鼠精说他最爱的人会变成小鼠。

    那怎么行呢。

    他惊醒后,立马就去问岁凛。

    池礼睡了吗?

    ——池礼还好吗?

    岁凛大半夜地拿着池礼竹马的事情做幌子,盖着自己的私心,趴在池礼房间门口去偷听里面有没有没睡觉的动静。

    他也是凌晨一点半脑子不在线了,现在清醒了,自己都无语。

    岁凛甚至生自己的气:“你为什么不问他啊?你去问他谁没睡觉,不就得了?怎么,你没他微信?”

    他多多少少有点阴阳怪气的:“你做了关于他的梦,这不是很好玩吗?都竹马的关系了,梦见他还不能直接说?”

    言扶低着头,抠了抠自己的手。

    他不想说话,可岁凛一直盯着他。

    于是他憋了一会儿:“你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池礼了。”

    岁凛又不满意了:“你在炫耀什么!”

    言扶不吭声了。

    可他闷着的表情,明晃晃就是写着困惑,他不必开口,岁凛都明白言扶此时此刻是在想些什么。

    无非是“我没有炫耀。”

    可竹马是多么特别的身份,往往竹马只需要开口说一句话,对于旁人来说,就已经是炫耀了。

    岁凛嫉妒他。

    摆在明面上的。

    他挺喜欢池礼的,因为池礼很好。

    池礼对人很认真,带着赤忱,到了有些天真的地步。

    从小到大,岁凛生长的富裕环境里,到处都盛行着利己主义,到处都是自私到了极点的人。

    没有一个像池礼这样的人。

    没有一个,像池礼这样,会弯下腰去看土地里的芽穗,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快乐一整天的人。

    池礼的真心,像是被种在了土里面,任由着一阵风一阵雨反复磨炼浇灌,一点一点长出来的。

    他纯粹又动人。

    岁凛总在想,如果没有言扶,他和池礼又是亲密的室友关系,自然就是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了。

    什么程薄霁不程薄霁的,什么谢温汀不谢温汀的,都要站到一边去。

    他每次这么一想,都要嫉妒言扶。

    可是,言扶不是坏人,言扶如果是什么虚荣虚伪的人,他还算是有个正义的立场。可言扶是个人很好的哑巴。

    岁凛只好泄愤地啃着吸管。

    谁都没想到,此时此刻,说去上课的池礼,回来了。

    池礼一进门,岁凛就跳了起来。

    岁凛一个跳跃加转身,先是后退了两步,又往池礼的方向走过去。一边走,嘴里还一边说:“诶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池礼:?

    池礼看看岁凛,又看看言扶,迟疑着:“水课点完名,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就走了。你们在……你和言扶很熟吗?”

    他仔细去看岁凛手里的东西,发现岁凛拿着刚出的新品,包装袋却是在言扶手边。

    所以……言扶给岁凛买新品喝?言扶买奶昔给岁凛喝??

    他笃定道:“你们喝牛油果酸奶。”

    池礼看了一眼言扶,突然好奇地问:“是我不够馋吗?怎么不给我买?”

    岁凛慌了,他急忙在池礼面前辩驳自己:“不好喝的,池礼,我就喝了一口!牛油果像脂肪一样,我才不喜欢。”

    他生怕池礼对他有些糟糕的坏印象,急切地拉远自己和言扶的关系,于是也没注意到池礼复杂又惊奇的眼神。

    言扶缓缓凑过来,池礼盯着他的耳垂看了看,低声问:“怎么和他玩?”

    言扶摇摇头:“没,只是说两句话。”

    池礼更惊奇了。

    他还没做什么呢,岁凛反而受不了这个氛围了,他上去推搡言扶的后背:“你不是说你还有事情吗?快走吧快走吧,我这边没事情找你了!”

    池礼盯着他俩的动作。

    什么事情?言扶之后还有什么事情?岁凛有什么事情找言扶?

    岁凛就那么特殊吗,之前言扶追着问他“岁凛也来吗”“岁凛也吃吗”就是因为岁凛很特殊?

    池礼东想西想的时候,岁凛推着言扶往外走。

    言扶留下来企鹅确实没什么事情,他本来也是要回寝室的,也就点点头,要离开了。

    这本来一切正常,关键是岁凛心虚。他一心虚就会做出画蛇添足的事情。

    他居然跟在言扶身后,也往玄关的位置走:“我送言扶出门!”

    池礼似笑非笑了一下。他抱着胳膊在客厅看着,就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别的什么都不看。

    怪极了,岁凛送言扶出门?

    出什么门,出他们寝室的门?还是出地狱的门?

    岁凛自然不只是为了送言扶,他为了恐吓言扶,也是为了向池礼卖好。

    小心思谁都有,在池礼面前,谁都算不上清白。言扶在玄关的位置换鞋,他弯着腰,岁凛就伏着身子,在言扶耳边说话。

    可他声音又没有那么小,起码在安静的寝室里,岁凛的声音足够池礼听见。

    池礼听见,岁凛送言扶出去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总之以后不许半夜三更地给我发消息!”

    池礼听见了,他听得清清楚楚。

    岁凛之前又没谈过恋爱,他喜欢池礼,自然和一切能喘气的东西保持距离,想着法子要对着池礼表忠心。

    结果他一回头,发现池礼的表情,不像他想得那么好看。

    岁凛还在故意演戏呢:“咦,你听见了?”

    池礼有点被逗笑了。

    那话的内容还在他脑海里嗡鸣,可他却笑起来,眼神明亮,漂亮得像是凛冬春雪。

    岁凛以为他是高兴的。

    可池礼敛着神色,却开口说:“你刚刚,是在炫耀吗?”

    你是故意大声说言扶半夜给你发微信的吗?池礼纳闷极了,言扶半夜给你发微信做什么?你们有什么可聊的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岁凛都惊了。

    不是吧?他说言扶炫耀,现在池礼就说他炫耀?他都忍不住自己的嘀咕了:“……什么回旋镖啊。”

    池礼这时候,已经看不见听不见岁凛了。

    他把过往的言扶和岁凛的关系都梳理了一下,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言扶沉闷,有点阴郁,不喜欢说话。池礼了解言扶,言扶一直就是一只很内向的闷葫芦,小哑巴一样。

    他人缘也不好,只和池礼黏在一起。默默地生活,许多他的一切,潮湿而无声地淡淡过去。

    正如他这个人一样,他静默在人群里,像是雪消融在水里。

    池礼觉得,岁凛是言扶第一个这么关心的人。言扶对待岁凛,真的很特殊,特殊到池礼和他四岁认识,十四年相伴才拥有的特殊,岁凛三个月就拿到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这对言扶是好的吗,是意味着言扶外向了一些,融入到了大学生活里面,可以勇敢地广交朋友,而不是和他继续做黏糊糊的麦芽糖了?

    可为什么是岁凛呢?言扶自己的同班同学,一起学医的室友,都不见言扶多和他们说什么话。

    真相是什么呢?言扶为什么对岁凛这么特殊呢?

    一道莫名的想法如闪电般划破他的脑海,在十八岁的年纪,在最青春自由的时光里,十四年的竹马熟悉到麻木,于是悸动从天而降。

    池礼福至心灵,轻声开口:“他可能,喜欢你。”

    岁凛:哈哈哈哈哈艹???

    岁凛直接笑出声了。

    “啊?啊哈哈哈哈妈呀,你说什么笑话呢?这是什么中国话吗怎么每个字我都听不懂哈哈哈……你……”

    岁凛盯着池礼的神色,喉结滚了滚,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你……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啊?!啊?!!”

    “救命啊!!”岁凛的音量陡然提高,“救命啊,我的妈啊,你说的不会是gay子的那种喜欢吧?”

    池礼扬了扬眉梢,若有所思。

    “那倒也未必。”他中肯地说。

    池礼的情绪很奇妙。

    他好像在高兴,高兴言扶有了另外的朋友,甚至是心动。以后,言扶就不再是只围着他转的小蘑菇,不会在他不来的时候,只能自己默默数蘑菇边的野草。

    他又好像没那么高兴。

    池礼只是说:“无论是什么喜欢,我只希望,你可以不要叫他伤心。他是很好很好的人,他喜欢一个人,一定会全心全意喜欢的。”

    岁凛要窒息了。

    他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了。

    妈的,是他看池礼的眼神还不够下流吗?是池礼脑子哪里接口连着肉松小贝,里面全是沙拉酱吗?

    怎么就说言扶喜欢他啊?哦,所以是言扶看池礼的眼神不够下流,对吗?

    他还是很纯爱的,感情就是1v1的,艹,三个人的感情是不是有点多啊,怎么脑补出自己的两个暗恋者之间存在暗恋关系的啊?池礼?

    你漂亮的小脑瓜里面没有爱情的任何一根弦,全是一个音,弹起来哈哈哈哈哈对吗?

    岁凛要晕过去了。他真的随时可以晕过去,他一想到言扶喜欢他这个说法,就觉得还有比这个更离谱的事情吗?海里要不要投放共享电动车啊?

    他无法呼吸,他想大声骂街,他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个大笑话。

    岁凛听着池礼的话,艰难思考了一下,怎么听这话怎么对上了什么。他品到了之后,竟然脱口而出。

    “哈哈,原来你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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