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樨再次联系江彦楠是半个月后。
“师兄,出来见一面吧。”她不做铺垫便这么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少顷:“好啊,反正上次答应过请你和卓小姐吃饭,还没兑现。”
“我到时多叫一个人可以吗?”
“没问题,地方是你们决定还是我来找?”
“你定就好。”
“时间呢?”
“和你打电话前,我已经和他们都商量好了,这个周六晚上。你有空吗?”
“可以,晚点我把餐厅地址发你。对了,有忌口吗?”
“没有。”
“好,再见。”
没多会儿,闻樨收到了半个月来江彦楠唯一发过来的一条微信——一家餐厅地址。
周六那天,江彦楠是第一个到的。餐桌的位置在沿街靠窗,闻樨进门前就看到了他。
江彦楠穿着一件雾霾蓝的v领薄毛衣,脖子白皙修长,衬托出清晰的下颚线,和高挺的鼻梁构出完美的侧脸;他的发型和八年前比一直没什么变化,微分碎盖,气质清爽,乍一看还像个大学生。
不知是微妙地感知还是单纯的巧合,他蓦然侧过脸看向窗外,一双眸子霎时间亮了亮。
闻樨确信他已然看到了自己,便朝他大力挥挥手,随后才从餐厅大门走进去。
“沿街的店比较好找,又不用上下楼,中餐也适合大多数人口味,所以我定的这里,你还满意吗?”江彦楠问。
“挺好的,你考虑得已经很周全了。”
闻樨觉得他对她过分客套,可又不知如何打破僵局。正当这时,卓芩和应浔也到了。
四人简单寒暄过后,卓芩轻拍了一下身侧的应浔道,把脸转向他,略微放缓了语速道:“应浔,你和闻樨虽然见过,但作为我的男朋友,我是第一次把你介绍给我最好的闺蜜以及她的……师兄认识。你今天可要好好表现。”
应浔爽朗一笑:“必须的,今天我买单。”
“不不,说好了我请客的。”江彦楠忙道,“这里我最年长,况且是提前说好的事。”
“不好意思你说得太快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猜你是在和我抢买单。”应浔大大方方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上的助听器,“但是不管怎样,我和卓芩路上已经商量好了,今天这顿必须我请,我得听她的话。”
卓芩半遮住脸朝闻樨使了个眼色,闻樨立即明白闺蜜用意,就是要让江彦楠欠着一顿饭。
同桌的几个人里只有江彦楠不知道应浔有听力障碍的事,这会他急忙放慢语速道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可是请客的事……”
“好了师兄,让我告诉你吧,我们四个人中没有一个是穷人,你有私人博物馆、我有背靠家族集团的基金会、我做摄影师收入也不低,卓芩自己家开旅行社、应浔有自己宠物美容店,我们都不是会在意一顿饭钱的人,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争着买单这件事上了吧?”闻樨道。
应浔紧接着道:“就是的!还有,江哥你也不用道歉,你都说了你不知道我的情况,就算知道了,好多听人平时说话习惯语速快,一时忽略我的读唇速度也是很正常的。就连卓芩也经常忘记的,你们可别以为一直都像刚才一样有耐心又温柔地看着我说话,她呀,叽里咕噜背对着我说一大堆的时候也有、和我吵架时冲锋枪似突突突不停的时候也有,嗷——”
应浔的下巴被卓芩捏了一把:“管教不严,请多见谅!别看他耳朵不太好,但却是个话痨呢!”
闻樨和江彦楠同时被逗乐,不禁相视一笑。
饭后,江彦楠准备买单,却被告知应浔中途已经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买过了。
“那我和应浔先走啦,江彦楠你送闻樨回家?”卓芩在餐厅门口与闻樨他们告别。
“下次再聚啦。”应浔道。
“你是等我司机来接,还是自己开车回去?”
“江彦楠,我今天没开车,我们……走走吧。”闻樨生怕他拒绝,小心翼翼问道。
江彦楠没吭声,默默走在他的左侧,离她半臂距离。
“你今天带了手杖?”她问。
“嗯,你介意?”他的目光开始留意周遭,身体也离她更远了几寸。
“才不是,”她伸手把他拉近了距离,“我是在想,既然你带了手杖,那么我们多散步一会也不会太累,这挺好的。”
“身体完全恢复了吗?”江彦楠问。
她笑道:“我生病是多久前的事了,我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女孩子。”
“可是这次见面我看你脸色有点不好。”
“哈,是风吹日晒的关系,有点皮肤受损了吧。”
“又去拍摄了?”
“不是,是参加边境贫困生援助慈善活动。”
“我以前以为,这种事不需要你这种家族企业的基金会理事亲力亲为。”
“或许可以选择‘不’,可我的选择不是这样。”她认真地说,“坦率地说,一家企业去搞慈善,可以不为利,但也免不了会图口碑。我是我们家族的一员,为家族集团树立良好形象是我的职责,可除此之外,我个人也确实很想做一些由心而发的事。那些华丽的交际慈善舞会我会参加、那些走进真实贫瘠土地的帮扶行动我也会去。我并不想做一个外表光鲜的‘花瓶’理事,如果是那样,不如就单纯做一个自由的摄影师好了。”
“我记得你在国内大学时学的是食品科学与工程,那会你是想你接管集团的生意?——没记错的话,闻氏主营的业务里有食品这一块。”
闻樨道:“其实高中那时候,我对于将来要做什么并没有太多规划。像所有家庭条件优渥的女生一样,从小学了不少才艺,可是谈不上哪一样是特别喜欢的,什么钢琴、画画、舞蹈天才也不是,不然早就会被发掘……”
她停下来笑笑:“所幸家里也不强求,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学一些对家族生意有帮助的。我爷爷有三个孙辈,只有我一个女孩,他是那种很典型的传统家长,十分疼爱我,却也并不会培养一个女孩做家族企业接班人。我爸妈也同样不希望女孩子参与激烈的商场搏杀,就让学一些技术类的东西,将来不管进自家企业还是出去闯荡,总会有用得到的地方。我没有意见,起码不讨厌。谁知道,才念了一年就出了车祸,很多东西都变了,没有人会再替我的人生方向做决定,反而让我自己找到了真正想做的事。”
江彦楠若有所思:“能做成想做的事,真的很好。”
“你呢?你现在做的不也是你想做的工作吗?”
“不知道。”
“嗯?”她听出他话里的惆怅,有些不解,“你不是很喜欢贝壳收藏吗?”
“喜欢。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抛开所谓的兴趣爱好,也许我除了守住自家的贝壳博物馆,什么也做不好。这间博物馆是我的壳,壳里的我其实一无是处,如果没有自家积累的财富,我甚至没有找到工作养活自己的能力。”
“你想说什么?”
“你懂。”
闻樨当然明白:“残障人士就业,的确会遇到很多困难。可是,有些问题我们没有必要假设。事实上,你就是有一家博物馆,你把它管理得很好。如果一定要假设,那是没有底的。假设我没有钱,当年的车祸我可能连icu都住不起,我甚至不能站在你面前,即使侥幸活下来,双目失明、疤痕累累的我也活不成今天的样子。假设没有钱,应浔也不会从小接受良好的语训,买不起助听设备的他会因聋致哑,很难成为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个开朗的他。如果你还要假设,假设你没有你家的博物馆,我不信你不会走出家门去寻找自食其力的机会。江彦楠,不是每一次假设我们都要用最坏的情况去揣摩的,就比如……比如我和你……”
“关于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假设。”
谈话戛然而止。两人不约而同在红绿灯口止步。
良久之后,闻樨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闻樨……我想……”
闻樨在红绿灯变色的那一秒撒腿跑了。
“我们就到这儿了……”江彦楠看着她穿过斑马线的背影默念道,“闻樨,你根本不用跑那么快,现在的我根本追不上你啊……”
最近的他,发现没有手杖,行走已经变得越来越吃力了。
自打有hsp发病的症状以来,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病情发展虽然缓慢,但也不知不觉到了这种地步。
他猜,今天聚餐,闻樨特意把应浔也叫来,其中必然是有鼓舞自己的考量。
应浔是个残障青年,可是他爽朗热情,充满活力,毫不避讳谈论自己的缺陷,在女友面前也没有自卑矫情。
他想象得到,闻樨是多么希望,他能像应浔一般自信大方,勇敢追爱。她在告诉他,残健恋人的组合也可以很和谐、很甜蜜。
可惜,他不是应浔。应浔可以靠助听器补偿听力,获得接近于正常人的交流能力。
而他的手杖,也只是能暂时给他一些辅助。他不是单纯的残障者,他是一个渐进性疾病患者。
——无药可医,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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