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寂并未走远,她心不在焉地穿梭在上元节的人流中,细长手指一直摩挲着掌中的铜钱。
掌心微烫,这枚钱,自被赵寂握住后,便开始灼烧,若是寻常鬼祟或魔物,大约早就离它远远的了,然而赵寂自然不会被它伤到,而掌心的滚烫也告诉赵寂,这份礼物,卫初宴的确是用心的。
须知,真正有驱邪避祟之用处的压胜钱,其实是极少的。
只是,这份礼物对赵寂来说,是个恶礼,赵寂不由想到,她上一次收到的那枚压胜钱,其实也不是个好礼物。
是哪一年呢?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年,一枚纯金打造的大钱被放到她手心,她低头看去,正面日月,背面河山。
日月照天,河山大好,多么好的寓意,却正是那年正月,魔族作乱,城破了,帝后殉国。月余,流亡至东海的王太女在残部拥立下称帝,又一年正月,少帝陨,新朝立。
魔王生。
魔王也许多年未曾回到人间了,自她将那些在人间作乱的魔族压回魔界后,便不再考虑人间事。她在魔界征战许久,将四分五裂的魔族拢入掌心,后与仙界开战,几次打上去,又被华瑶拦下。
赵寂便想到华瑶,那家伙也来人间渡劫了,赵寂顿时生出斗志,华瑶虽先她一步来到人间,她却不能让华瑶先她一步将劫难渡了,若是这般,岂不矮了华瑶一头?
上元节人多,现下还未入夜,入夜后,街上便更是热闹,已有许多人提着灯笼在街上逛了,而摊贩也开始抢占好地盘,赵寂一路走过来,看似心不在焉,却始终没有在拥挤的人潮中与人相碰,倒是有许多人,望着这个华贵而美丽的姑娘,渐渐挪不开目光。
有几座连绵在一起的酒楼,二楼雅座早已满了,比雅座更拥挤的却是凭栏的座位,这样的好日子,年轻的贵人们都呼朋引伴,前来看热闹,家有余财者,也都愉快在街上逛,自然,最为忙碌的,当属花楼里的姑娘小倌。
人多了,是非便多,只是在街上走了遭,赵寂便先后被好几人寻由头搭话,她理都不理,也渐渐觉得厌烦,下意识地,看向了卫初宴家的方向。
她顿时觉得魔怔,而手中的压胜钱则更为滚烫了。
便在这时,有人从身旁跑过,不知是否故意,狠狠撞了赵寂一下,然后才惊讶地停下,拱手同她道歉,赵寂原本不愿理他,然而那人却纠缠上了,非要拉着赵寂去吃酒,说是赔礼。
他缠着赵寂不肯放,而他身后,很快跑来了许多的健仆。赵寂一看这架势,便知道,赔礼是假,明抢是真,她原本心情便不好,有人不长眼,她便不客气了。
于是没多久之后,卫初宴的家门被人敲响,是邻近一个爱管闲事的坤阴大叔老钱,一见卫初宴,就急忙道:“卫姑娘,你赶紧去望泉街那边看看吧,常来你家玩耍的那位姑娘似乎遇上了麻烦,被人围住了。唉李公子也真是霸道......明明是他撞人在前,却耍起横来,偏要拉着那姑娘去酒楼.......”
赵寂这段时间时常来卫初宴家,也并未多做掩饰,有心的街坊都认得她,这钱大叔原本是去瞧热闹的,却不想是认识的姑娘,便马上来与卫初宴通风报信了。
卫初宴从钱大叔那里听了前因后果,还未休息好,又匆匆出了门。她脚程快,一会儿功夫便跑到那钱大叔所指的地点,就见到那里热热闹闹地围了一圈人,卫初宴艰难拨开人群挤进去一看,便看到地上躺了好几个大汉,而赵寂就站在那里,脚下还跪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
那公子哥显然被赵寂教训了,正捂着红肿的脸哀嚎着,而赵寂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那里,惹了祸事,却不走,望着赶来搭救的一群家仆,冷笑不已:“就这几个人吗?”
赵寂未下死手,只教训了一番,原本要走的,偏生这公子哥儿不知死活,撂下狠话,道“你有种别走”云云,赵寂自是不肯走了,左右,她气还没撒完呢。
卫初宴一看这形势便觉得头疼不已,眼见许多拿着棍棒的家仆赶到了,卫初宴望一眼孤零零的赵寂,虽不知她是如何把这几个人打倒的,却不认为她还能对付这许多人,于是忙过去阻止:“抱歉,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棍棒。”
那些人气愤不已:“你又是何人?旁人便滚开,别来碍事!”
卫初宴自是不能走的,她清清瘦瘦地挡在那里,伸开纤细双臂挡着那些人,抽空与赵寂道:“赵姑娘,你莫担心,我已请人去报官了。”
赵寂原本要动手的,然而卫初宴一出现,她的手便放下了,此时正站在那里,一脸沉凝地望着那个不自量力挡在她前边的女书生,黑眸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初宴这一声“报官”却激起了这些恶仆的火气,地上那公子哥也破口大骂起来,几人挥着棍棒往卫初宴身上打,卫初宴猝不及防下挨了几棍,闷哼一声,赵寂眉头一皱,脚下刚动,就见卫初宴一股大力推过去,好似很轻易地,便将那几人推倒了。
卫初宴也吓了一跳,像是没想到会这般,她显得手足无措:“抱歉,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卫初宴素来不与人争执吵闹,也从来没有打过架,方才是凭着高品级的怪力乱将人推倒,看似占了上风,可她自己却仿佛比那些人还慌张,连声抱歉,那些人见卫初宴似乎有些笨拙,不由又来了勇气,又朝拿卫初宴身上招呼,卫初宴吃痛间伸手挡了几下,不经意间,又推倒两个人,顿时愈发无措。
赵寂看那些人打卫初宴,原本是来气的,但见卫初宴这傻乎乎的笨模样,又实在想笑,她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便随意一抬手,让那些人都跪趴在地,随即拉着卫初宴,便走了出去。
“赵姑娘,他们......”卫初宴原本正因那些人的奇怪样子而惊疑不定,忽地被赵寂扯了个踉跄,走动间,不停转头去看赵寂。
“莫理他们。”红衣姑娘一脸冷凝,然而说出的话语却很坚定,令人不自觉想要去信服,可卫初宴仍然担忧不已:“可是......”
赵寂倏然一笑:“你是怕他们再来寻麻烦吗?毕竟赵寂跑得了,卫初宴却有家有院的,跑不了。”
卫初宴无奈:“赵姑娘......”
赵寂却道:“无碍,几个小人罢了,不足为惧。”
卫初宴叹气,高门大户,即便是小人,也是难缠的小人,何况,她真的报官了。
卫初宴却不知,就在赵寂拉着她走掉之时,地上那些人都露出了茫然神色,就连看热闹的众人,也都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于是等到钱大叔领着官府过来,大家都已散去,只留下一头雾水。
两人到了小院,赵寂看着卫初宴脸上那被棍棒打出来的一条伤痕,不由冷哼:“不会打架,却偏要去逞强,我要你帮么?那些人我随意便能应付。”
女书生揉着脸上的伤口,笑笑道:“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何况,那些都是凶徒,棍棒使的如此熟练,可见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赵寂虽这样说了,卫初宴却不觉得,她在那些人身上能讨到好来,只是不知,后面那些人为什么突然倒了,也不知为何真的不来追她们了?
赵寂:“笨死了。”
卫初宴笑笑,并不反驳,心中还是担忧着这事的余波。赵寂看她一脸忧愁,实在忍不住,与她道:“放心吧,不会再有人拿此事来找麻烦的。你便是信不过我的身手,难不成还信不过我的家世吗?”
其实赵寂在凡间哪有什么家世呢?但她知道,卫初宴一直以为她是高门大户,如今便拿这个来安慰卫初宴,卫初宴立时被说服了。
卫初宴心事落定,却见赵寂在一旁笑了起来,她不解地看过去,只听那姑娘带笑道:“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一边打架,还一边说抱歉的,卫初宴,你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呆?”
卫初宴的脸颊顿时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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