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阵阵发黑, 呼吸中逐渐有血气上涌，托马斯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倒在回去的路上。
但他的脚步不停，速度甚至越来越快。
就像当初不想倒在韦恩庄园门口, 他现在也不想倒在任何会吸引到蝙蝠侠注意的地方。
蝙蝠侠。
那可是蝙蝠侠。
哥谭的黑暗骑士，十几年如一日的保护哥谭和弱者的超级英雄。他的兄弟怎么能是猫头鹰法庭的爪牙，怎么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
身体痛到仿佛快要散架, 托马斯停在角落里, 急切地呼吸着。
利爪的攻击唯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知道究竟有多疼，锋利的甲刃撕开血肉, 将内脏拧成一团。带着弯曲弧度的甲刃像是锯齿一样的武器, 刺入你的身体, 然后抽出来时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只要想到他曾带给布鲁斯同样的痛苦，托马斯就感到更加无法呼吸。
比起他如今所受的伤, 似乎蝙蝠侠身上的更让他无法忍耐。
深吸一口气, 林肯·马奇的住所已经不远, 只要坚持到那里就好-
蝙蝠侠已经带着达米安回到了蝙蝠洞。
这里还留着几个小时之前利爪入侵的痕迹，钢铁制成的门板被撕开了一个洞，地面上全是利爪武器留下的坑坑洼洼的痕迹。
曾搜集的纪念品乱成一团，巨大的硬币倒在地上, 恐龙化石也从直立变成了倾斜在墙边。
值得庆幸的是，存放制服的展柜并没有被破坏。展柜中……破损的罗宾制服依然放在那里。
环视整个蝙蝠洞，最终将视线停留在阿福身上。
“情况怎么样。”
蝙蝠侠朝着超级电脑那边走去。
心情不怎么好的达米安早就将那把质量一般的刀扔在地上，直接从另一边的出口回庄园去了。
阿福表情凝重, 他正一遍遍地播放着利爪将自己救下的那一幕。
监控视频中，利爪收起短剑转身离开, 显然并不在意阿福，救下也只是随手之举, 但阿福看的不是这个，他注意的是利爪的声音。
[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句话正被阿福反复播放。
一个晚上过去，阿福已经习惯了用受伤的嗓子说话，只要说话声音轻一些，他已经不必随时拿着手机转语音播放：“利爪离开之前去了您的房间，您可能得去看看您的房间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阿福还没去看过，他一直在结合哥谭警局和夜翼、罗宾的调查，修改那份暗杀名单中人员的情况。
同时抽出时间用来研究监控。
“我的房间？”他的房间里并没有存放过任何需要保密的东西，哪怕利爪进去过，也不需要担心什么。
不过他这次回来原本就是为了找利爪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因此哪怕不必担心，他还是转身往庄园走去。
暗杀名单的备注和记录已经完成，阿福看了半天监控，也没办法从那句模糊不清的声音里发现什么，于是他同样站起来，跟在了蝙蝠侠身后。
“说起来，我的轮椅还倒在您的房间外面呢。”
跟他的轮椅一起倒在房间外面的还有掉了脑袋的一个利爪……
对了，庄园外面还有躺了满地的利爪尸体没来得及收。
阿福已经开始头疼。
“你的伤怎么样？”蝙蝠侠稍微放慢了脚步。
阿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蝙蝠侠拿着床头那个空了的相框，大脑一片空白。
房间整整齐齐，除了破损的门之外，里面完全没有被入侵的痕迹，但蝙蝠侠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床头空白的相框。
他的照片不见了，那张很多年以来一直放在这里的照片，他和他不满一岁的弟弟为数不多的合照。
多少个晚上布鲁斯是看着那张照片入睡的，八岁的某个晚上开始，他都要靠着报仇以及找回弟弟这样的想法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努力活下去。
把小托马斯找回来。
这件事曾是少年时他存活的意义。
他已经接受那只是救命稻草般的妄想，但是现在……
整个韦恩庄园有多少价值不菲的东西，布鲁斯回忆着阿福刚才播放的监控视频，监控中的利爪要是想要，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去取走那些更有价值的。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走进卧室，从布鲁斯的床头拿走了一张照片。
疑惑之后就是难以抑制的怀疑。
“我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判断，阿福，”蝙蝠侠拿着手里的相框，被冻伤的手指甚至没有知觉，他转身看着门口头发已经有些灰白的管家，声音里带着自己无法察觉的希望，“但是这次……”
那张照片，阿福无数次见过，要是和照片中的人无关，他不知道利爪有什么理由将照片带走。
二十多年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阿福也从未忘记过那个柔软的孩子。
他很喜欢笑，不管是谁抱着他，那个蓝色眼睛的孩子都会开心地贴过来。
他曾让整个韦恩家洋溢着欢笑和幸福。
车祸发生之前，那个孩子才刚刚会说话，会用他软到不可思议的声音模糊地叫妈妈，当时布鲁斯和托马斯老爷一有时间就凑在那个孩子面前，期待着他第二个会喊的是自己。
很可惜，他会叫的第二个人，是阿福。
阿福甚至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想要拼尽全力保护他，任何人都休想伤害他。想要他永远能像当初一样开心，拥有所有幸福和幸运。
回忆往事总给人带来伤感，阿福感觉自己的咽喉又开始刺痛。
在这件事情上，他甚至也抱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为了不刺激咽喉，他尽量轻声说着：“或许……您的判断没有错呢？”
不切实际，但他们多希望是真的。
“从一开始父亲的坟墓被挖掘，到现在我丢失了一张小托马斯的照片。”
布鲁斯一直记着这件事，他始终想要找到是谁挖掘了坟墓，但一直无所收获。
或许人就是这样，一旦产生怀疑，总会回忆起以往发生的，无法解释的一切事情，试图从这些现象中找到论据来支撑自己的观点。
“甚至还有，”蝙蝠侠走出房间，站在一片狼藉的走廊中，推开隔壁属于小托马斯的房门，“第一次利爪入侵，他来过这个房间。”
房间还没来得及清扫，地毯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蝙蝠侠顺着血迹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了房间中央，
“他站在这里，没有碰任何东西，只是……播放了两句录音，又将录音机原样放了回去。”
这样的行为对于入侵者来说，实在太过有礼貌，然而利爪显然不应该是这样的性格。
“你怎么判断这几次的利爪都是同一个人？”达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旁边，他已经发现他的父亲在怀疑什么，怀疑利爪和他那个早就死去的弟弟有关。
确实，利爪每次出现都穿着能包裹全身的制服，他们没办法从体貌特征中发现任何线索。
“他是特别的。”蝙蝠侠走出房间，重新带上房门。
至今为止，他所见过的利爪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普通利爪，他们拥有强壮有力的身体，无与伦比的恢复能力，不在乎受伤，攻击时总是用着各种不要命的招式。
还有另外一种，他的身体没有被改造过，他是区别于利爪的人类。
至少入侵韦恩庄园的那个，蝙蝠侠可以确定是他。他们曾在庄园门口对战过，他的攻击总能在利爪身上看到应有的反应。
而今晚，他们同样能从监控中看到这个利爪对于攻击的躲避。
所以说，他是特别的那个。
然而说到底，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怀疑。
唯一的推理证据，只是一张不知道为什么被带走的照片。
归根结底，全是猜测。
而这猜测的大部分，甚至不能归纳在那些没有关联的事情中，而是源于他们对小托马斯存活的期待。
蝙蝠侠足够了解自己，他不愿沉溺于无望的推测：“我会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事情真的和他的兄弟有关，线索一定不止这些-
昏昏沉沉的大脑和彻底无力的身体只能支撑到托马斯翻窗回去，踩在地板上的那一刻，他彻底失去意识。
草草绑在身上的纱布已经在摔倒时脱落，深可见骨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里，血像是不会流干一样从他身上的伤口处往外淌。
保护了一整个晚上的照片也终于掉在地面上。
明明他的身上到处都是干涸或新鲜的血迹，制服甚至是皮肤都残破不堪，但这张照片却像没有跟他一起经历今晚的血雨腥风。除了曾小心捏过的一角沾染着血迹外，它干干净净。
身受重伤之后只有躲在无人的地方才能放心昏迷，行动之前，小托马斯绝对没有预料到如今的局面。
按照他的期待，他该去见布鲁斯。
会有人为他处理伤口，会有人关心他多年以来的痛苦经历，会有人轻声安慰。
他该回到那间温暖又安宁的房间，被爱意和温柔包围着入睡。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昏迷在冰冷的地板上，无人在意，无人关怀。假如身体的自愈能力没有被幼年时的人体实验提升过，或许他再也没有醒过来的机会。
现实总是需要理想来对比才显得如此痛苦。
好在，只要当事人不认为自己在经受痛苦，那一切折磨也显得没那么可怕。
比起为了验证他的自愈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而被绑在手术台上随意伤害，像这种在对战中受伤，已经称得上幸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托马斯惨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些生机。只要没有当场杀死他的，他总是能活下来。
漫长的夜晚即将结束，哪怕是终年阴沉的哥谭，偶尔也有迎来晴朗天气的一天。金色的阳光穿破云层，透过林肯·马奇家里重新被装好的玻璃窗，温暖的光洒在昏迷的托马斯身上。
他身上的血已经全部凝固，黑色的制服在阳光下泛着深褐的血腥颜色。
深度昏迷让他感受不到周遭的一切，自然，床头不断震动的手机也被一同忽略。
几分钟过后，一通短信被发送了过来。
[选举一周后开始，最近务必注意安全。——薇奇·维尔]-
哥谭警局和夜翼、罗宾已经确认了名单中所有人的情况。
九人失踪，三十一人确认死亡，而这四十个人家里，全都搜查出了一模一样的猫头鹰面具。对于不太了解情况的哥谭警局来说，他们很想是某个组织或者兴趣爱好者协会的一员。
暂且先将不明情况的面具放在一旁，只谈论他们本身。
这四十个人，每一个都具有十足的影响力。
议员、治安官、规划局局长、监狱总管，甚至是有军衔的少校，负责刑事案件的法官，这还仅仅是哥谭内身居要职的。
科学界、医学界、文学界、教育界、金融界。
没有任何一个领域在这场大规模暗杀中独善其身。
这是从自己的女儿脊椎断裂以来，戈登第二次感到如此愤怒。
“召集所有分局，让他们统统行动起来，一定要把消失的九个人找到！”手里拿着刚刚搜出来的猫头鹰形状面具，戈登匆忙回到警局。
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件事，说不定就和那首流传至今的童谣有关，他得找蝙蝠侠确定一下究竟是不是猫头鹰法庭-
奔波一整个晚上，夜翼和罗宾回到蝙蝠洞的时候，蝙蝠侠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回归了关于猫头鹰法庭的调查。
数以百计的利爪，他们没办法凭空出现。他正试图找到这些利爪突然出现的地方。
阿福泡好的咖啡放在一旁，罗宾十分自然地走过去为自己倒了一杯：“你们要吗？”
“要！”夜翼感觉这比在布鲁德海文白天晚上连着值班累多了。
昨晚的精力消耗确实很大，布鲁斯用有些红肿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找到失踪的九个人了吗？”
“没有。”
迪克靠在超级电脑旁的桌面上，接过提姆递过来的咖啡。
“就连那些本该到处都是的利爪也无影无踪。”
重新倒了一杯放在布鲁斯手边，提姆也叹了口气靠过来。
“他们真是躲避监控的一把好手，怪不得猫头鹰法庭存在了那么久，直到现在才被发现。”
咖啡醇厚的香气在乱成一团的蝙蝠洞里飘散开，布鲁斯靠在椅背上，头脑甚至有了片刻的放松。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前几天早上自己去拜访林肯·马奇的情形，虽然当时没有察觉，但现在想起来，看着林肯煮咖啡的那几分钟，是布鲁斯最近这段时间最放松的时候了。
哪怕仅仅是回忆，他都能在林肯·马奇家里那飘散的水汽中感受到一丝平和。
他该庆幸林肯·马奇不在暗杀名单上，至少说明他和猫头鹰法庭无关，顺手恢复了对林肯·马奇家周围的监控，端起放在旁边的咖啡一口喝下，布鲁斯再次提起精神专注于寻找利爪的痕迹。
“阿福呢？”提姆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阿福的身影。
上次的事情过后，他就格外注意阿福的安全。
“阿福正和达米安一起搜集死在庄园里的利爪。”布鲁斯头都没抬，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啊？”什么叫死在庄园里？从秘道回来的夜翼和罗宾显然没有看到庄园内的场景。
迪克和提姆互相对视。
虽然利爪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活着，但他们依然没有脱离人类的范围，他们可不相信蝙蝠侠会轻易杀死利爪。
“利爪不是都冻起来送进实验室了吗？”
摇了摇头，两个人打算出去看看情况。
迅速换上不会引来怀疑的便装，走出一片狼藉的蝙蝠洞，穿过仿佛被砸过一遍的走廊，两个人站在门口台阶上。
他们的小弟弟达米安踢着一颗头从他们面前经过，手里还拖着一条腿。
等一下，踢着什么？
“……”
“……”
“迪克少爷，提姆少爷，要是两位没事的话，也来帮帮忙吧。”
阿福拉着平时用来运输食品的小推车从大厅里走出来。
“至少得在被别人发现之前把这些利爪拉走才行，实验室里还有他们的空位。”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迪克和提姆已经不自觉加入了行动-
还有七天，仅仅还有七天时间市长选举就要开始。
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猫头鹰法庭以及昨晚发生的大规模暗杀行动值得注意，但对于企鹅人来说，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七天后的市长选举。
他已经为了这次的选举投入了太多，因此绝不允许失败。
办公室桌面上放着那把黑色的伞，企鹅人看着站了两排的手下：“这次的选举，唯有林肯·马奇是我的对手，我要他活不过今天晚上！”
“要是你们又一次失败，你们最好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科波特先生，”旁边的秘书站了出来，“最近行动是否有些冒险，据我们的人传来的消息，最近哥谭警局已经加强了巡逻和防卫，就连蝙蝠侠都出现得更频繁。”
“秘密行动，难道你们那么多人，连一个林肯·马奇都解决不了吗？”
只是暗杀，又不是去正面挑衅蝙蝠侠。
企鹅人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付出了全部资产的百分之六，要是不想要那些美金像沉入海底一样一无所获，这就是最后的机会和唯一的办法！
“杀死林肯·马奇！”
一部分人退了出去，还有一部分人留在了这里。
“那些人现在是什么态度？”企鹅人喘着气坐在办公椅上，他的肚子几乎顶到了办公桌的边缘。
秘书站在旁边：“收买再加上威胁，已经有很大一部分倒向我们，但您在普通市民中的支持率还远远比不上林肯·马奇。”
“该死的林肯·马奇，他会知道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一整天的时间，哥谭市内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警车。
身穿制服的警察从清晨巡逻到夜晚。
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这样紧张的气氛里，经验充足的哥谭市民也能体会到危险已经发生。夜晚刚刚降临，以往正是热闹的时候，但今晚路上却寂寥无人。
戈登站在哥谭警局楼顶，用力吸了一口烟，抬手拉开了蝙蝠灯的开关。
今晚没有案件资料，没有嫌疑人，没有情报，只有他手里拿着的一副猫头鹰面具。
巨大的蝙蝠形状阴影像以往一样投射在云层上，最近的多少年里，这是安全的象征。
“先去趟哥谭警局吧。”
韦恩国际大厦楼顶，披风飞扬的蝙蝠侠站在那里，抬头看着云层中的蝙蝠灯信号。
今晚他打算和夜翼以及罗宾一起去调查昨晚没来得及调查的地方，也就是他曾被引入的猫头鹰法庭的巢穴入口。
猫头鹰法庭巢穴很大，那个入口一定连接着很多地方，哪怕已经被废弃了，但他们总能发现些有用的线索。
“戈登局长一定烦恼极了。”迪克完全同意先去警局一趟，虽然他们手里完全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走吧。”
蝙蝠侠俯身从楼顶跳了下去，夜翼和罗宾紧跟在后面-
“唔。”
捂着痛到仿佛要裂开的额头，昏迷的托马斯终于醒了过来。
墙上钟表的指针正一秒一秒往前走，他艰难地靠着墙壁坐起来，抬头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由于受伤太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因此也无法得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从凌晨到深夜，少说也有十七八个小时。
身上的血已经全部干涸，紧紧的绷在皮肤上，伤口虽然不再出血，但依然需要立刻处理。
双手撑着地面，忍耐着比昨晚更明显的疼痛和更深刻的疲倦站起来。
抬起脚的那一刻，他的腿麻木像是失灵的机械，踉跄一下，甚至无力挣扎，他又重重地摔倒，身上的伤口在摔倒的瞬间全部崩裂。
托马斯大口喘着气，他的全身都疼得流出了冷汗。
汗液刺激着伤口，本就难耐的疼痛愈发刺骨难忍。
挣扎着翻身躺在地板上，他无力地抬起手臂覆盖着额头和眉眼，血液刺激眼球，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分泌出来，清透参杂红色血液的眼泪漫出眼眶，流入参杂着血迹的发丝中。
就像五岁之前，他又想要问。
为什么是我？
断裂的肋骨压迫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像是机器生锈的骨架，破损、老旧，移动时会吱吱作响。
假如今天的这些是他本该承受的，为了某些再也没办法达成的目的。
那以往的那些呢？
以往的那些也是他生来该遭受的吗？
他从没怨天尤人过，二十多年里，他相信想要的要靠自己去争夺，但总有些东西是抢不到的。
从布鲁斯那里窃取的照片就在旁边，他现在就连看一眼都不敢。
今天之前，他以为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带给他无比的勇气和精力。但不是，事实上，恰恰相反，爱收走了这些。
他再也不是无所畏惧的林肯·马奇。
他开始恐惧、害怕，他开始悲伤、难过，开始患得患失。
这些以往无法想象的负面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但他竟然可以……欣然接受。
“至少，”依然用手臂遮挡着眼睛，托马斯嗓音嘶哑，喃喃自语，“至少比以往一无所有要好一些。”
没有人爱他，但他拥有了深爱的家人。
忍耐着浑身的剧痛，他再次尝试着爬起来，一步一步往浴室的方向挪去。
为了方便处理伤口，医疗箱一直放在浴室里，而且他现在浑身都是凝固的血迹，总是需要把这些全部洗掉。
冰凉的水迎面浇下，不算强劲的水流冲刷着从崩裂伤口中流出的血，以及那些凝固的血痂。混合的血水从他身上一股股流下。
虽然是冷水，但大量的血迹依然令浴室里充满了血腥味。
忍耐过太多疼痛，他已经逐渐麻木。
为了尽快处理伤口，也为了能尽快将卧室里的血迹清理干净，好将他所做的一切掩盖，他已经加快了动作。
哪怕不能找回自己的身份，不能成为托马斯·韦恩，但他依然可以用林肯·马奇的身份接近布鲁斯，他们会是很契合的朋友。
而他也会得到市长的位置，不择手段为布鲁斯达成目的。
任何人都别想阻止他-
“蝙蝠灯亮起来了。”
距离林肯·马奇家不远的街道里，一辆中型面包车停在路边，里面坐着六个人，每一个身上都带着配置顶尖的枪。
配置顶尖，且崭新像是没用过。
“看来今晚蝙蝠侠也会出现。”说话的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在遗憾他们运气不好。
“真晦气。”
“换个方向想，”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转过来安慰他们，“蝙蝠灯亮起来，蝙蝠侠就会去哥谭警局，这样不是恰好方便我们行动吗？”
“……”
车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点了点头。
“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重新看向坐在副驾驶的男人。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杰克回来吧，这家伙喝那么多水，这下好了，一直跑厕所。”
“他第一次去干这种事，以往我们两个都是给老板送货的。”和杰克认识的人好心帮他解释，“再说了，现在跑厕所，总比任务现场尿裤子强。”
“……”拉开车门的杰克咬了咬牙，“我谢谢你。”
“咱俩谁跟谁，谢什么谢。”年轻男人呲着大牙摆了摆手。
车辆中间座椅下，窃听器正一闪一闪地发着微弱的红光。
另外一边，将任务交给他们的人深吸一口气：“这几个家伙能行吗？”
“放心吧老大，他们就是负责引开哥谭警局和蝙蝠侠注意的，等他们失败了，我们立马冲进去杀了林肯·马奇。”
上次行动失败已经给他们带来了警惕。
再加上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处都是警察，蝙蝠侠也更加活跃，甚至隔壁布鲁德海文的夜翼都来了，要是想要完成企鹅人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不得不想出更无懈可击的办法。
“况且，万一他们误打误撞成功了呢？”-
“我来了。”蝙蝠侠站在蝙蝠灯旁，顺手将蝙蝠侠的开关拉下。等人高的灯投射出的影子瞬间从阴沉的天空上消失。
哥谭警局楼顶，正站在天台旁边低头看着附近来来往往的警车闪烁的红蓝色灯光，背后的声音差点将戈登手里的烟吓掉。
这不是害怕，只是因为有人不合常理的悄无声息出现而震惊。
不过这对蝙蝠侠来说，或许算不上不合常理。
戈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他将手里拿着的面具抛给蝙蝠侠。
“我还没有调查清楚，”蝙蝠侠并没有看，只是将戈登抛过来的面具拿在手里，“哥谭警局呢？”
“毫无线索，就连失踪的九个人都还没有找到。”戈登摇了摇头，“我只想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警局里有人猜测他们是某个兴趣社团的成员，虽然是玩笑，但不无道理。”手里的烟燃烧殆尽，戈登像是没有察觉一样继续说着，“只是，这个兴趣社团，是我想的那个吗？”
把猫头鹰法庭当兴趣社团？
悄无声息站在戈登身后的天台边缘，夜翼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恐怕就是你想的那样。”不必在这种事情上隐瞒戈登，蝙蝠侠往前走了几步，把手里的面具重新交给他，“这次的暗杀，下手的正是猫头鹰法庭培养的众多利爪。”
“猫头鹰法庭的打手，杀死了猫头鹰法庭的成员？”戈登难以置信地看着蝙蝠侠。
蝙蝠侠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人是不是真实的猫头鹰法庭成员，他们只是有这样的面具，被杀死他们的人栽赃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们每个人，为了藏自己的面具，都在家里的各个地方打造了暗格，而那个暗格，也只放得下面具。
这让他们的身份无可辩驳。
正打算说些什么，超级电脑发来的警告打断了蝙蝠侠。
警报声从面罩上的微型耳麦传入蝙蝠侠的耳中。
[目标林肯·马奇附近出现不明持械人物。]
他的表情随着警报声立刻阴沉下来，语气都变得不那么友善：“我们下次再说。”
“走吗？”
罗宾的声音从自己右边传来，瞬间吸引了戈登的注意，他转头看去：“罗宾？”
“晚上好，戈登局长。”罗宾朝着戈登挥了挥手：“麻烦您带人去林肯·马奇家走一趟吧。”
“有人要暗杀林肯·马奇？”其实有很多种可能性，但今天面对了太多暗杀，戈登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个。
再次将视线转回去，蝙蝠侠已经消失在原地。
他还没来得及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再次转向罗宾的方向，罗宾也已经消失。
算了，至少他今晚找蝙蝠侠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他们应该也正在往林肯·马奇家里去吧。
没再浪费时间，戈登立马打电话召集了人手-
伤口的包扎工作量很大，除了左边胸口以及脸上之外，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不带伤的位置。
只将那些严重的仔细处理，至于只伤到皮肉的轻伤，最近两天就能自行恢复，不必费心。
冲洗过全身，再加上处理过伤口之后，虽然痛感并没有减轻，但托马斯的身体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沉重。比起他的身体，现在最大的问题已经变成了案发现场一般的卧室。
从衣柜里取出能最大程度遮盖身体的衣服换上，托马斯拎着酒精和几张抹布往卧室走去。
还没来得及观察卧室里的情况，躺在地面上的照片先一步吸引了他的注意。
已经平缓过情绪，他还不至于真的不敢再看。小心地捡起来，没有开灯的卧室里，他只能看个大概。
以往这张照片被布鲁斯放在床头，现在也可以被他悄悄放在床头。
仅仅是一些自己和布鲁斯之间隐秘而微小的共同点，这也足以让托马斯的心情变得好一些。
他做的一切不算白费，为蝙蝠侠铲除了对手，也给自己扫除了阻碍。
将照片压在枕头下，他终于开始准备清理房间。
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虽然昨晚他的意识模糊不清，但他还是本能的掩盖了自己的行踪，并没有在外面留下明显的血迹。
将大量酒精泼在带着凝固血迹的地面上，托马斯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之后才慢慢蹲下，一点点仔细擦着自己流出的血。
绷带很好的包裹着他的伤口，至少目前为止，他没有感觉到伤口再次明显裂开。
酒精的味道混合着血腥味挥发在空气中，这样的味道并不好闻。
几张抹布能将所有带着血的位置擦一遍，虽然算不上干净，但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里并不明显。
被血迹完全染红的抹布堆在旁边，托马斯皱着眉，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些抹布以及浴室里完全破损的利爪制服。
直接扔掉完全没办法使他安心，这些东西就算在垃圾桶里也足够可疑。
况且，这些东西上都带着他的血，他没办法冒险扔掉。
楼梯处传来的轻微又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托马斯的思考，这里只住着他一个，外面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可恶，偏偏在这个时候。
哪怕他现在能活动，但这并不代表他有把握对付太多人。
况且，房间里……
将带着血的抹布统统塞到床上，托马斯从柜子里拿出枪以及可能会用到的道具往房间外走去。
他得把这些人引到外面才行。
脚步声还在接近，他们还没走到门口。
趁着这个时间，托马斯拉开门，又重重地关上。
听着下面的脚步声立刻停下，他转身往天台走去-
从哥谭警局到林肯·马奇家的距离不算远，蝙蝠侠很快就要赶到。夜翼和罗宾则在周围检查，看是否还有别的杀手在附近埋伏。
有人这个时候来暗杀林肯·马奇并不令他感到意外，林肯是目前市长最有力的角逐者，所有有意于这个位置的人，都有可能派人杀死他。
况且市长选举马上就要开始了。
时间越是紧迫，那些人越是不择手段。
正这样想着，林肯·马奇家已经近在眼前。
他已经能看到林肯站在天台旁边往外看着，而他身后，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家伙全都朝着他举起了手里的枪。
怒火一瞬间冲上蝙蝠侠心头。
他猛然加速，一秒之内挡在了杀手和林肯之间。
“放下枪！”
夜风吹起他的披风，当他落地站在天台上的那一刻，披风在旁边高高飞扬，凶狠的表情加上忍耐着怒火的呵斥，他像是从天空降下的恶魔。
背对他的托马斯在听到蝙蝠侠声音的那一刻愣在原地。
压抑的委屈像是喷薄的山火般爆发。
他的胸口因为受伤而剧烈疼痛着，就连大口喘气都无法做到，于是他只好拼命忍耐。
另一边初次作案的几个人显然被蝙蝠侠吓到了，他们手齐齐一抖，后坐力极强的枪立刻开始连续发射子弹。
操控不好的几个人端着枪人仰马翻，子弹四处飞射。
这样的情况，不止是他们几个傻了眼，就连蝙蝠侠和托马斯都没有预料到。
朝着他们的方向飞射的子弹大部分被蝙蝠侠挡下，但总有几颗能跳到托马斯旁边。
无奈之下，蝙蝠侠拉着同样能防弹的披风转身站在林肯·马奇身后，彻底将他包裹在自己的保护之下。
“你受伤了？”唯有真正站在面前，蝙蝠侠才看到林肯·马奇苍白的脸色。
第027章 第 27 章
托马斯已经在蝙蝠侠说话时转过了身, 他和布鲁斯之间，如今只有不到五英寸的距离。布鲁斯正严肃地看着他，用冷硬的语气说着关切的话。
哪怕那很少。
哪怕像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
四处飞射的子弹完全被蝙蝠侠挡在披风后, 刺鼻的硝烟味道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他的兄弟近在咫尺，他能清楚看到蝙蝠侠下撇的嘴角，能看到他黑色铠甲上交错的划痕和各种攻击留下的印记。
或许接下来一生, 他都不会再有机会距离自己的兄弟这样近。
托马斯用力握紧拳头, 努力假装着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他想要张开嘴说话，但积攒了将近三十年的委屈全都堵在咽喉, 连带着五岁之前无人安慰的呜咽, 连带着无时无刻从全身各处传来的剧痛。
他害怕自己开口就是倾诉, 害怕字里行间全是哽咽。
那太难看了。
所幸蝙蝠侠的注意力被背后那几个杀手分散了大半，而托马斯本身除了脸色苍白之外, 暂时也没有暴露任何可疑的地方。
于是当密密麻麻的子弹射击声停下来的瞬间, 蝙蝠侠立刻转身朝着杀手冲过去。
他腿部肌肉紧绷, 用力踩着地面，转身的瞬间就出现在那几个反应不及的人面前，夺过了他们手上的武器，然后将他们一个个放倒。
而托马斯, 当蝙蝠侠的披风飞扬着从他面前消失的时候，他几乎要克制不住伸出手来尝试留住。抬起手臂时扯到的伤口将他轻易动摇的意志唤醒，于是没来得及抬起的手臂重新放下。
“谁派你们来的？”蝙蝠侠踩着最后一个倒下的年轻男人。
“我……我……”
皮肤微黑的男人已经被吓破了胆，他抬头看着蝙蝠侠, 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我们……不知道。”另一个同样倒在地上的男人捂着被蝙蝠侠踹了一脚的肚子在地上翻滚，“我们一直为老板工作, 但是我们不知道老板是谁。”
几个完全没有经验的杀手根本没办法抵抗蝙蝠侠，况且他们都被刚才不受控制的枪吓破了胆, 其余四个人早就昏迷，唯二剩下的两个看起来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蝙蝠侠没再逼问，直接将他们两个全部打晕。
远处，闪烁的红蓝色灯光和呼啸的警笛声穿透哥谭夜晚朝着这边过来。
托马斯往前走了几步到蝙蝠侠旁边，他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语气感慨地说：“你又救了我。”
但蝙蝠侠刚才的温和关切已经像幻影一样消失，他逼近林肯·马奇：“你为什么在这里？”
现在是凌晨一点，哪怕并不是冬季，但夜晚依然寒冷，除了他们几个之外，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楼顶天台。
他的语气太冷硬，虽然这才是正常的，但托马斯依然因此而呼吸微滞。他曾听说生病的人总会比健康时更加情绪敏感，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现在所有多余的期待就都有了解释。
在蝙蝠侠眼里，这一瞬间的停滞就好像是林肯·马奇听到他的问题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表现。
归功于这些年来自猫头鹰法庭的训练，就算难过，他还是能以最合适的态度和表情来应对。
“市长选举在即，”林肯·马奇单手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拿在手里，“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烟和打火机是从卧室连带着手枪一起拿出来的道具。
他需要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个时间出现在外面，这是一早就想好的问题。
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自己显得可疑或者不合时宜。
但他也只是拿在手里，并没有将烟点燃。
不熟练的动作和不适应尼古丁的气管以及肺部都会让他暴露自己并不抽烟这样的事实。
“我以为你对市长的位置志在必得。”蝙蝠侠看着转身又回到天台边缘的林肯·马奇，一切看似无懈可击，但他总觉得有哪里存在问题。
“你以为的没错。”
他一定要成为市长。
“是吗，”蝙蝠侠也是这样想的，他一定会让林肯·马奇成为市长，“祝你成功。”
警笛声越来越近，戈登已经带人赶到了楼下。
在周围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余杀手埋伏之后，夜翼和罗宾恰好在此时联络了蝙蝠侠。
托马斯只看到蝙蝠侠有打开耳麦的动作，并不知道是谁联系，但他清楚地听到了蝙蝠侠说出口的话——大致在克林顿街靠近东区边缘，我确定是那里。
那是猫头鹰法庭巢穴某个入口附近。
很有可能就是上次蝙蝠侠被引入的地方。
从那里，能通往他和其余利爪战斗的地方，整整十二条通道，每一条通道都有倒在地上的利爪，每一条通道都有从他身上流出的血。
那不能让蝙蝠侠看到。
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加重，心跳也迅速变得剧烈。
原本就持续疼痛的胸口更加疼痛，血沫似乎随着呼吸堵在了鼻腔里。
习惯性的忍耐让他将焦虑和紧张完美掩盖，警车停在楼下时，蝙蝠侠已经打算离开。
“哥谭警局会把他们带走。”从倒在地上的几个人身上跨过去，蝙蝠侠头也没回地朝着克林顿大道和东区的方向走。
手里拿着的那支烟已经在刚才被托马斯攥在手心里攥成了碎屑，张开手的瞬间，烟丝和纸屑从手心飘落，又一点一点被夜风吹散。
他得在蝙蝠侠找到入口之前赶回去。
但现在……
转头往楼下瞥去，警察已经推开大门走进了楼道-
“他们的行动失败了。”不远处漆黑公寓里，始终关注着林肯·马奇家状况的两个人叹了口气。
从警车接近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不过不算意外，毕竟早有准备。
“绝对没有人能想到会有第二波人去暗杀他的，而且我们两个人行动，也不会提前引起别人的注意。”穿着黑色西装的高个子男人这时候已经开始组装自己的枪，“老大，等警察走了，我们立刻就冲进去。”
没有开灯的公寓让他们成功躲过了夜翼和罗宾的检查。
“今晚行动一定要成功，”被称为老大的男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可不想被扔到池子里陪企鹅。”-
昏迷的六个杀手全都被带上了警车，托马斯着急离开，但戈登似乎并不打算马上走。
“马奇先生，”最近暗杀发生的实在太多，戈登不得不承认自己没办法放心，“或许您需要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了。”
开什么玩笑，托马斯礼貌的微笑都要撑不住了。
“这样的话……”
作为刚刚经历过暗杀的受害者，他总是需要合理的理由拒绝对自己有利的保护。
“我恐怕不能接受。”
戈登没有想到会被拒绝：“您当然可以拒绝，但是，方便问问为什么吗？”
“我不想表现出害怕的样子，您要知道，我一直靠着将自己的不畏惧展现给市民，以此鼓励他们来直面不友善的环境。”
托马斯说话十分真诚，似乎不带任何隐瞒或阴暗的心思。
至少戈登已经认为他很真诚。
“您确实做到了您演讲中说过的一切。”既然是这种和自身形象挂钩的东西，戈登当然没办法再劝下去，“如果您改变主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我会的。”稍微表现出一些犹豫，托马斯看了看天色，“今天已经太晚了，要是方便的话，笔录可以明天再做吗？”
“当然，笔录的事情不必着急，挑您空闲的时候去一趟就可以。”
这样的寒暄实在浪费了太多时间，托马斯时刻担心着蝙蝠侠已经找到了入口，担心他准备费心掩盖的一切全都被翻出来。
终于目送警车离开，转身的瞬间，托马斯脸上所有客气的微笑统统消失，他面无表情地打开门，在监控中留下了回到房间的假象-
警车离开像是一个信号。
埋伏了大半个晚上的两个人终于躲避着监控冲进了林肯·马奇家。
一片黑暗中，刚刚换上了黑色套头衫准备出门的托马斯和突然闯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林肯·马奇？”其中一个人语气凶狠地问。
行动接二连三被打断已经让托马斯彻底丧失耐心，对面的两个人举着枪，甚至不需要猜测就知道是来暗杀他的。
原本他该问清楚究竟是谁想杀他，但他今晚没有时间。
于是他根本不打算跟这两个人废话。
大腿上被纱布紧紧包扎的伤口在用力的瞬间崩裂，全身所有被牵动的肌肉都带着剧痛，但忍耐这些对托马斯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像蝙蝠侠一样，他用同样的动作，在对面的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到了他们面前。
双手握着的短剑同时刺了出去。
颈部是所有致命位置中最脆弱的，在收剑的瞬间，托马斯从他们两个中间走过。
血液飙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推门离开。
身体倒地的声音和门被关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克林顿大道下水道里，夜翼指着他们面前坍塌了一块的地方：“不会是这里吧？”
坍塌的废墟后，隐约有一片黑色的空洞。
罗宾将手放在废墟前，感受到从废墟中吹过来的风：“有流通的空气，后面大概率是一片有出口的空间。”
上次被引到这里的时候，蝙蝠侠已经中了猫头鹰法庭的神经毒素，他不记得太多，不过隐约有些印象：“应该没错。”
下水道里常年有腐朽的气息，这没什么奇怪的。
但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浓重的血腥气从他们面前塌陷的废墟中吹出来。
第028章 第 28 章
猫头鹰法庭虽然隐蔽, 但法庭入口倒是不少。
穿着黑色套头衫，将宽大的帽子扣在头上遮住脸，托马斯就近找了最方便的一条路。
不顾自己浑身的伤, 他手臂撑着地面翻身跳进了下水道。
崩裂的伤口和呼吸时胸腔传来的剧痛都无法让他放缓脚步。
他和利爪的战场，虽然当时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伤势过重而精神恍惚, 但他敢保证那里不是适合被蝙蝠侠看到的地方。
距离蝙蝠侠从他那里离开已经过了大约三十分钟, 托马斯甚至不敢去假设蝙蝠侠现在有没有找到入口。他只是拼命往前跑，希望那些不应该被发现的能永远掩埋。
从昨晚无意中听到蝙蝠侠和……
他的儿子？
奔跑中的托马斯呼吸一滞。
大脑里所有想法乱成一团, 他抓不住任何一个有价值的念头。
大概几秒之后, 他才终于能理智思考。
蝙蝠侠……布鲁斯什么时候有了儿子？
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听到布鲁斯那样的指责, 那实在带给托马斯太大打击，认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成为布鲁斯兄弟的资格又使他绝望而悲哀。
这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 吸引了托马斯的全部注意。
于是直到现在, 他才意识到布鲁斯已经拥有了除他之外的血脉至亲。
“这算什么？”
呼吸错乱让他不得不停下来调整, 右手撑在潮湿的下水道墙壁上，托马斯自嘲地笑了笑。
或许布鲁斯从没忘记过他，但他对布鲁斯来说，并不像布鲁斯对他一样特别。
他的哥哥拥有的太多, 重要的管家，血脉之子，以及收养的几个孩子。
他的存在与否，对于布鲁斯来说根本谈不上重要。
幸好, 幸好他根本不重要。
正式推开猫头鹰巢穴的大门时，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利爪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仅仅过去一天，这里已经像是发酵过的垃圾场。
那些腥臭的空气跟着呼吸冲进他的肺部, 托马斯本就不适的胸口越发难受。
暂时停下脚步，将耳朵贴在墙壁上。
值得庆幸的是附近没有任何奇怪的动静，确认过这点，他才抬起脚步往血腥味最浓重的地方走-
坍塌的废墟上终于清理出了一个能通行的入口。
“这味道可真……”
夜翼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他们都不是没有见过惨烈现场的人，这样腥臭的味道代表的意义他们也十分清楚。
单纯用气味来推测的话，里面的尸体一定不止几具。
“说不定我们能在这里找到那九个人呢。”罗宾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蝙蝠侠：“B？”
蝙蝠侠以往并不十分相信预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现在似乎正有什么催促他快点走进去。
他的心脏更加活跃地跳动，大脑止不住地回忆起自己卧室被带走的那张照片。
目前的一切都和背叛法庭的利爪有关，不管面前的通道里有什么，都一定会有那个拿走照片的利爪留下的痕迹。
他是否和小托马斯有关，蝙蝠侠相信，只要进去，一定能找到答案。
“走吧。”
血腥味很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味道会在整个地下迷宫里为他们指明方向。
迷宫通道内空旷又安静，似乎没有什么动静能在这里完全隐藏。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提姆捂着鼻子停下来。
夜翼和蝙蝠侠互相对视，然后他们同时打开了装备中自带的声音放大装置。
空气中隐约的液体泼溅声清晰呈现在他们耳边，连带着的还有第四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除了他们三个，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蝙蝠侠毫无预兆开始冲刺-
托马斯从巢穴西方往中间接近，蝙蝠侠他们从更远一点的东边来。
那片隔三岔五倒着利爪支离破碎身体的地方就是吸引他们全速前进的终点。
星星点点的棕黑色血迹和利爪的肢体一起洒满数条通道。
利爪由于被改造过的原因，哪怕身体被分割，也不会大规模出血，因此这里的血迹，有相当一部分都来自托马斯。
他正是为了毁掉这些痕迹才赶来这里的。
手里提着从仓库里拿到的两桶汽油，托马斯边走边泼。
墙壁上，尸体上，所有带着血液的地方，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持续的活动和高强度的奔跑让他带着伤的身体沉重又疲惫。
仿佛发酵过的尸臭味混合着汽油刺鼻的味道，让这里的空气更加浑浊，吸入的每一口都让他头晕目眩。
整整有十二条通道，哪怕他的行动再快，也没办法瞬间完成。
因此当不属于他的脚步声从通道另一边传来的时候，托马斯意识到蝙蝠侠来了。
来的太过匆忙，他没有面具，没有利爪制服，只有一身黑色的衣服和连着上衣的宽大帽子。
这些绝对没办法为他掩饰身份。
为了避免毫无准备的直面蝙蝠侠，托马斯忍耐着沉重的身体加快动作-
蝙蝠侠他们已经能闻到随着血腥味传来的汽油味道。
“泼汽油？”不必想就是为了毁灭痕迹，大概率是放火。
罗宾跟在蝙蝠侠和夜翼后面快速奔跑着：“这种封闭空间里用汽油助燃，一定会引发爆炸的。”
“看来前面有了不得的线索。”夜翼的脚步也没有停下，而他前面的蝙蝠侠更是越来越快。
当血腥味和汽油味道越来越重的时候，他们终于接近了目的地。
转过最后一道弯，浓重仿佛拥有实体般的味道扑面而来，遍地利爪尸体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除此之外——
穿着一身休闲装，宽大的黑色兜帽盖着整张脸的男人手里提着汽油桶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央，将最后一点汽油倒了出去。
那人似乎抬头看了看他们，然后毫不犹豫地掀开打火机的盖子，将燃着火光的打火机扔到了自己脚边的地面上。
那一点点火光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瞬间高涨。
顺着尸体和干涸的鲜血，顺着泼了遍地的汽油，立刻占据了整条通道，甚至还在飞快地往另一边蔓延。
而那个遮着脸的男人在火光中往更深处跑去，他跑在火焰前面，脚步经过的地方立刻开始燃烧。
“该死的，”差点被火焰扑到脸上的夜翼忍不住骂出脏话，“他不怕死在里面吗？”汽油加上密闭空间，这里随时都会爆炸。就算现在他奔跑的速度比火焰快，但总有被大火超过的时候。
哪怕一刻都没有停下，蝙蝠侠他们还是没有成功在火焰点燃之前接近通道。
他们只能看着那个男人越来越远的背影。
火焰越燃越大，那个不知名男人的背影越来越远，蝙蝠侠内心的催促也越来越急。
哪怕并不能肯定前面的人真的和他死去的弟弟有关，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距离小托马斯的线索最近的一次。
他找了他的弟弟将近三十年，哪怕多年前终于承认小托马斯已经死去，但他还是不停寻找。
要是他的兄弟真的没有死呢？
要是他如今近在咫尺，而自己却没有抓住呢？
“离开这里。”蝙蝠侠只是留下这样一句话，然后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大火里。
“蝙蝠侠！”夜翼和罗宾只来得及伸出手，他们没能抓住蝙蝠侠的披风。跟着蝙蝠侠一起冲进火场根本没有一点帮助，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导致损失扩大。
哪怕这样的思考过于冰冷，但他们不能跟着进去。
他们得想别的办法才行-
高温炙烤着周围的一切，好在蝙蝠侠的铠甲和披风都用耐高温的材料制成。
忽略周围的大火，忽略遍地利爪的残缺尸体，蝙蝠侠的注意只集中在远处同样在火焰里奔跑的男人身上。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危险，知道自己今天有多冲动。
但是……假如再来一次，他还是要冲进来。
火焰燃烧下，氧气越来越稀薄，空气越来越躁动，周围的一切都表明，这里马上就要爆炸了。
蝙蝠侠不断加速，尝试着追上前面的人。
劈里啪啦的燃烧声不绝于耳，火场中，其余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蝙蝠侠已经追着他跑了很多条通道，眼看着另外的转弯近在眼前，他终于无法忍耐：“你是谁？”-
能赶在蝙蝠侠彻底踏入那几条通道之前布置完一切，小托马斯已经足够庆幸。
他不敢抬头看向自己的兄弟哪怕一眼，唯恐将自己费心遮掩的身份暴露出来。
火焰会将他和布鲁斯隔开，从今往后，他的身份将不存在任何破绽，小托马斯依然活着的这件事，也会被永远掩盖。
他和布鲁斯，利爪和蝙蝠侠。
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命运短暂相交，让他有机会知道自己获得过怎样的爱，这样已经足够了。
不顾一切地奔跑在通道里，火焰就在他的身后追赶，就算有把握在被追上之前跑出火焰将覆盖的范围，但时间紧迫让他不敢回头看，也不敢有丝毫停留。
直到灼热的空气带着那句“你是谁”传入他的耳中。
小托马斯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到蝙蝠侠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奔跑。
他会死的。
爆炸会杀死他的。
恐惧瞬间攥紧托马斯的心脏。
始终追赶他的火焰终于在这一刻领先。
意想不到的状况让他手脚发软，他曾捅伤过蝙蝠侠腹部的手微微颤抖，温热的鲜血似乎又裹满他的右手。
躺满利爪尸体的通道如今像是燃烧烈焰的地狱，它本该将托马斯和布鲁斯永远分开，而不是将他们永远留下来。
来不及过多思考，托马斯立刻调转方向往另一边冲过去。
第029章 第 29 章
真正陷入危险的时候, 没有人来得及想太多。
托马斯只知道他不能抛下他的兄弟。
于是他放弃能顺利离开的机会，转身朝着蝙蝠侠跑了回去。
比起蝙蝠侠，他更清楚周围迷宫通道的布局, 哪里能供人暂时躲避，也算一清二楚。
火烧得很大，整片空间好像都因为高温而扭曲, 燃烧的火焰掺杂着浓烟, 肆意舔舐周围的一切。
他转身往回跑的举动完全出乎蝙蝠侠的意料，除非有另外的办法脱身或者自寻死路, 否则没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返回。
蝙蝠侠不知道正朝着他跑来的男人是出于什么样的思考而放弃了逃跑。
身后燃烧了几十秒的通道已经开始躁动, 他意识到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离开这里。
哪怕他有自信不会死在爆炸里, 但他没有同时保护另一个人的办法。
托马斯冲破烟雾，蝙蝠侠踏过火焰, 在生与死之间, 他们奔向对方。
对向奔跑总比单方面追逐更容易些, 短短三秒，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触手可及的程度。
他们两个原本身高相似，体型相近，但穿上铠甲之后, 蝙蝠侠总是更有压迫感，浓重的烟雾和火焰环绕在周围，更为他增添了许多气魄。
而托马斯，为了更好的遮挡自己的脸, 他不得不将脊背弯曲多一些，脖颈都半垂下, 宽松的衣服遮挡着他的姿势，于是他看起来要比实际中更矮一些。
没有继续接近, 托马斯侧身迈入旁边的分岔路，这是条死路，没有出口，但有暗室。
不需要过多交流，托马斯只打算将蝙蝠侠引到能够暂时藏身的地方。
除了语言之外，动作能帮他更快达成目的。
只是蝙蝠侠的速度要比他想象中更快。
“你究竟是谁！”紧紧跟在遮着脸的男人后面，蝙蝠侠追问着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太过重要，比如今危险的处境要紧得多。
弯腰躲过蝙蝠侠朝自己抓过来的手，浓烟和胸部重伤再加上剧烈活动让托马斯的肺部痛苦不堪，他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纠结这个、纠结这个可对你、没什么好处。”他喘着气，努力将嗓子里的血咽了下去。
他们后面通道里劈里啪啦地响着，空气已经躁动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忽略自己叫嚣着要罢工的身体，托马斯努力将蝙蝠侠往预定的目的地引去。
但环境从来都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停止改变。
最先燃烧起来的那条通道终于支撑不住，躁动不安仿佛火药桶般的通道发出了第一声爆炸。
剧烈而滚烫的爆炸波顺着通道席卷而来，火焰裹着浓烟，带着动荡而巨大的能量。冲击波在迷宫中拐过几个弯道，原本能震碎人体的能量到这里只将他们击飞了出去。
托马斯的手臂交叉在身前阻挡灼热的气浪，他头上扣着的帽子被迎面而来的热浪吹开。
当他下意识抬头担忧地看向蝙蝠侠时，隔着跳动的火焰和灰黑色的浓烟，隔着蝙蝠侠脸上的面罩，他们于熊熊大火里对视。
他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个！
重新站稳后，托马斯立刻把着火的帽子拉回头上。
普通衣服总没办法像蝙蝠侠身上的制服一样防火，这样的环境里，那件黑色的连帽衫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足够不可思议。
而蝙蝠侠也正在此时才从那双深海般的蓝色眼睛里回过神来。
很奇怪，但他再也抬不起手主动去攻击。
或许是因为他从男人眼中看到的担忧，也或许单纯是因为他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至少他们得先脱离危险。
第一次爆炸后，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在他们身后响起，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爆炸产生的气浪和伤害也越来越强。哪怕有迷宫地形的保护，顶多三五秒的时间，他们也将彻底被爆炸追上。
好在这次爆炸产生的冲击直接将托马斯带到了暗室附近，打开暗室的机关已经因为灼烧而暴露出来。
一边拍打着自己着火的衣服，他一边用另一只手按下开关。
而旁边的蝙蝠侠也正紧急操作着什么。
第一秒。
暗室门就在通道尽头打开，而爆炸也瞬间跟到了他们身后，占据整片通道的火焰喷射而来，只要稍微接触就能让卷入其中的所有东西灰飞烟灭。
第二秒。
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身份或者别的什么，哪怕他想要遮掩的一些全都暴露也无所谓，托马斯转身拉紧蝙蝠侠的手臂，拽着他就往暗室里跑。
蝙蝠侠没有半点挣扎，也没有丝毫犹豫跟着他踏进了暗室。
眼看着爆炸的火焰就要冲进来，托马斯站在门边立刻按下关闭大门的机关。
第三秒。
眼前的门没有丝毫动静。
门内的开关失灵了。
哪怕是昨晚跟那么多利爪的战斗都没有让托马斯感到绝望，但这一刻他似乎别无选择，他得出去把门关上。
或许该庆幸他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最后抬眼看向旁边正注视着通道内情况的蝙蝠侠，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蝙蝠侠跟在自己后面这种事，他用尽全身力气推了过去。
哪怕在蝙蝠侠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他的力气也足够将蝙蝠侠推到几米之外。
第四秒。
被推向后面的时候，蝙蝠侠看到身上燃烧着火焰的男人踏出暗室。而暗室大门在他把手放在机关上的那一刻开始迅速合拢。滚滚而来的爆炸已经近在咫尺。
十几秒之前看到的那双眼睛萦绕在他脑海里，无数的怀疑紧随而至，他没办法看着人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没办法接受是自己将他从安全拉回危险。
全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在半空扭转，他努力想要冲向门口。
但门关的太快，哪怕他只是被拖延了半秒钟，也没办法再赶上。
在暗室门合拢之前，他将自己设置好防御的披风抛了出去。
最后一秒。
托马斯真正被卷入爆炸之前，蝙蝠侠的披风在炙热的火场里充气撑开，将他整个包裹了进去。
不知道由什么材质制成的披风在爆炸中归然不动，除了火焰炙热的温度，没有任何东西能冲破披风伤到他。
活下来了。
撕下身上的衣服，团成一团将火苗扑灭，少了衣服的遮挡，他满身染血的绷带暴露在外面，瘫倒在狭小的披风空间里，托马斯急促地呼吸着。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以为血肉连带着过往都将在这里被埋葬，以为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布鲁斯。
无数次劫后余生，托马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开心。
上帝从未保佑过他，幸好他还有哥哥。
短暂的爆炸过后，可燃物的耗尽以及空气中含氧量的迅速减少让外面重新归于平静，而为托马斯撑起了临时保护的披风也终于报废。
抱着破损的披风，托马斯不得不承认，蝙蝠侠不需要他的保护。
含氧量降低让托马斯头晕目眩，将披风扔到醒目的地方，确认夜翼和罗宾能轻易发现之后，他立刻起身离开-
暗室的墙壁和门都很结实，至少刚才的爆炸没有让门损坏半分。
蝙蝠侠寻找着门内的机关，想从里面将它打开。
汽油和尸体远不足以支撑起能突破披风防御的爆炸，蝙蝠侠相信外面的人不会有事，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出那个人的身份，没来得及看到他遮掩的脸。
假如那张照片的丢失只是让他产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怀疑，那今天在燃烧的火场中发生的一切都将那些怀疑无限放大。
小托马斯，他的兄弟。
他很可能还活着，很可能就在和他一墙之隔的地方。
失窃的肋骨、被闯入的房间、活下来的阿福、庄园门口被清理过的现场、丢失的照片，还有今天……
被火烧毁的满地尸体和血迹，听到自己的声音时猝然的转身。
以及最重要的——他对自己不知来源的保护欲。
用力按下开门的机关，大门意料之中纹丝不动。
它已经坏了，只有从外面才能操控打开或关闭，这也正是刚才戴着兜帽的男人走出去的原因。他要把门关上，要让蝙蝠侠平安无事。
不知来源的保护欲，加上对于清理DNA残留信息的重视。
假如那真是小托马斯，外面十多条通道里洒满了他的血，他该带着多重的伤？假如那真是小托马斯，那么被带走的照片和刚才将他推到暗室内的举动，是否都代表，他同样期待着家人，期待着回家？
越是推测，蝙蝠侠越是感觉说不出话。
身上所有携带的微型炸弹都拿了出来，但威力太小，这扇门还是没有被炸开-
夜翼和罗宾将迷宫一侧所有通道都堵上，减少了从另一边补充过来的氧气。而迷宫原本就在地底，除了内部空气，它很难迅速从外界得到足够的支援。
火焰能在短时间内停下来，至少有一半是因为他们动作迅速。
“幸好这里的构造足够结实。”罗宾看着坑坑洼洼的大理石，踩着微小的火苗朝着蝙蝠侠离开的方向追了进去。
内线在地底迷宫里完全没有信号，他们没办法凭这个找到蝙蝠侠。
“爆炸规模也完全在蝙蝠侠的装备能抵抗的范围内，”夜翼现在倒是完全不担心蝙蝠侠的安全，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抓到人。”
话音刚落，他们看到不远处岔路口扔在地面上的破损披风。
第030章 第 30 章
披风所指向的通道太过明显, 夜翼和罗宾只花了半分钟就找到了暗室附近。
只不过他们来的也不算太及时。
确认这里有机关存在的罗宾正将手放在暗室门的开关上，还没来得及按下去，那扇隐蔽的门就已经自己打开。
下意识提起警惕, 往打开的门里看去。
手里拿着扳手的蝙蝠侠完好无缺地出现在罗宾和夜翼面前。
“呃……”蝙蝠侠竟然来得及在爆炸前一分钟的时间里找到隐藏的密室躲避？夜翼觉得，哪怕是蝙蝠侠，这件事也有点不可思议。况且他还拿着扳手：“在爆炸现场修东西？”
披风显然不是蝙蝠侠自己丢到岔路口的, 罗宾拿着破损的黑色披风, 满脑袋疑问：“发生了什么？”
将随身携带的修理工具收回万能腰带里，着急出来的蝙蝠侠一眼就看到了罗宾拿在手里的披风：“在哪儿找到的？”
夜翼指了指不远处的岔路口：“就在那。”
将披风从罗宾手里拿回来, 蝙蝠侠沉默地皱紧了眉。
将披风扔到那里, 对方显然是为夜翼和罗宾指路的, 他根本没打算等到自己出来。
刚才的所有推测都盘踞在蝙蝠侠心头，此时他无比怀疑刚才的男人就是他找了将近三十年的兄弟。
假如他的猜测是真的, 为什么小托马斯在渴望保护他的同时不肯来见他？
心绪乱成一团, 爆炸之前通道中的遍地鲜血和刚才火场中对方语气虚弱的声音交织着出现在蝙蝠侠脑海里, 担忧、期待、恐惧、痛苦……
无数情绪攀附在他的理智上-
凌晨三点，整个哥谭都陷入沉睡的时候，市中心地下阴暗的下水道里有压抑又小心隐藏的咳嗽声不断传出来。
扶着潮湿的墙壁，托马斯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弯腰停在原地。
以往从来没有什么伤是他无法掩饰的, 再疼痛他也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从肺部蔓延到咽喉的痒完全没办法忽视。
他的一只手掐在脖颈上，试图让自己停下咳嗽。
连续两天的奔波让托马斯精疲力尽，全身的伤口再度崩裂, 包扎的纱布到处都在往外渗血，肺部被燃烧尸体和汽油产生的烟雾影响, 每走一步都止不住咳嗽，每咳一声都有血沫从喉咙顶上来。
刚才短暂的缺氧已经让他头晕目眩, 偏偏剧烈的咳嗽又加重着眩晕的症状。
甚至他受伤的胸腔也不断被刺激，肋骨折断处磨在一起，他好像可以听到骨头磨擦的嘎吱声。
或许他该庆幸自己的胸口本来就被开了个洞，不必担心因为胸部以及肺部受伤而造成气胸。
趁着气管内的痒意被暂时压下，托马斯随意安慰着自己，再次直起身体往前走去。黑色的连帽衫已经不能再穿，在想好万无一失的处理办法之前，他只能暂时搭在身上。
捂着出血最严重的腰侧，破损的黑色衣服搭在肩膀上，赤裸上身包扎的渗血绷带若隐若现，托马斯就这样一个人在潮湿的下水道里前行。
接近三天没有进食，就算他的胃已经对经常性的空虚习以为常，但重伤之下，身体本能的渴求被无限放大。
再次咽下喉咙里漫上来的血沫，忍耐着呕吐的欲望，托马斯加快了速度。
房间门口，两个死不瞑目的杀手倒在地上，从他们脖颈处喷溅出的鲜血流了满地，旁边的墙壁上也到处都是。
所幸没有任何血迹从门口流出去，托马斯脚步微顿，然后从他们身上跨了过去。
他现在需要休息，至于清理工作，等他睡够了再说吧-
蝙蝠洞里，蝙蝠侠从回去之后就沉默地坐在超级电脑前提取瞳孔摄影录下的一切画面。
带回来的那件残破披风已经交给罗宾去检查，说不定上面会有残留的血迹或别的值得注意的东西。
迪克和提姆还不知道布鲁斯怀疑他的兄弟没有死这件事，他们只是觉得他对待今晚那个黑衣人的态度很奇怪。
从他们两个那里听说了今晚发生什么的阿福提着茶壶走到布鲁斯旁边：“您有新的发现吗？”
阿福已经无数次重复看过利爪入侵韦恩庄园那晚的视频，无数次看过自己被其中一个利爪救下的画面，他多期待自己能从中发现什么。
瞳孔摄像录下的视频已经成功导入超级电脑，布鲁斯不断拉着进度条，直接将画面拉到男人和他对视的那一刻。
赤红色的画面中，烟雾到处弥漫，男人交叉着双臂挡在身前，身形微曲，他的脸完全隐藏在烟雾和交叉的双臂下，只有一双眼睛在模糊不清的画面里显现。
那双眼睛的蓝色在火焰中如此夺目，就连当中透露出的担忧都能隔着屏幕传达出来。
“我不知道，阿福，”布鲁斯注视着模糊的画面，声音迟疑又飘忽，“或许那就是他，但我没有证据。”布鲁斯从不依靠直觉判断任何事，但此时他的大脑，他的心，他的灵魂，这些都告诉他，那就是他的兄弟。
画面自动往后播放着，从男人打开暗室，到他抓着蝙蝠侠的手臂拉着他跑进去，从他躲在阴影里望着蝙蝠侠，到他回到通道里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下。
抱着必死的决心将蝙蝠侠推开，他完全将自己的安危摒弃在外。
哪怕背对着爆炸火光而导致男人的脸完全隐藏在帽子遮挡下的黑暗中，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留恋和义无反顾。
“这些还不算证据吗？”
阿福不知道布鲁斯想要的证据是什么样的，但他认为这些已经足够了。不止布鲁斯怀念了小托马斯三十年，阿福自己也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看起来很不好。”
比起布鲁斯，阿福了解的情况要少很多，但仅从片段的视频和声音里，他能轻易判断出……那个孩子，他能轻易判断出那个孩子如今的情况有多糟糕。
他在忍耐伤痛，他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上帝，你究竟对那个柔软又爱笑的孩子做了什么？
在他只会模糊不清地喊妈妈和阿福的时候将他带走，把他变得伤痕累累，然后送回来？
是的，那个孩子被盗走之前，甚至还不会喊哥哥和爸爸。
阿福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攥紧，他不敢去想他们珍爱的孩子孤单地面对了多少恶意。
无法理智思考的布鲁斯点了点头，他记得对方在火场中压抑着咳嗽断断续续的说话，记得洒满数十条通道的鲜血。
他看起来很不好。
甚至……
更多的事情从回忆里翻出来。
今晚出现在猫头鹰法庭的男人无疑就是之前那名特殊的利爪，法庭的巢穴只有成员和利爪知道，而那些高官权贵显然不会有这样的身手，而且也没必要除掉所有利爪。而利爪中，也只有他没有被彻底改造，只有他是反叛者。
他记得他和利爪在庄园门口曾对战过。
愤怒中，他将自己面前的利爪踢开，然后利爪被插在地面上的半截金属棍捅穿了身体。
当时并没有过多在意，但他现在似乎又听到利爪被钉在地面上隐约的呜咽。
布鲁斯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究竟都做了什么？
阿福和布鲁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利爪这个身份，忽略了利爪可能做过的事，也短暂忽略了一夜间死去的三十一个人和九具失踪的尸体。
他们只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要把小托马斯找回来。
就像此前的很多年一样，只是比起当初的无望挣扎，如今可以带着明确的期待和希望-
十几个小时的休息并不足以让托马斯的状态得到太多缓解，但他还是换上了西装走出家门。
之前他已经答应过戈登今天会去警局做笔录，而且还有两个麻烦需要从家里清理出去。
把已经僵硬的两个杀手团了团塞进后备箱，托马斯打开车库门开车走了出去。
哥谭没有被监控覆盖的范围并不好找，不过之前作为利爪活动期间，他已经观察过整个城市的监控分布，想要不知不觉处理掉后备箱里的东西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坐在驾驶室，托马斯依然断断续续咳嗽着。
他的身体自愈速度虽然被提高，但所有伤势的恢复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内脏以及骨骼损伤的恢复当然也是一样。
因此他最近两天可能都要咳嗽着度过了。
绕远路经过哥谭河附近，托马斯停车动作迅速地将后备箱里装着的人扔了下去，然后重新回到驾驶室往哥谭警局开去。
没有结果的大规模暗杀事件让警局工作量倍增，但戈登依然抽出时间来见了林肯·马奇。
“很高兴能看到你平安无事出现在这里，马奇先生。”只有戈登自己知道他的这句话有多真心。
托马斯用手背挡在自己面前剧烈咳嗽着，喉咙里的痒意稍微缓解后才能说得出话：“戈登局长，我会、我会努力活到市长选举之后的。”
他的面色实在算不上好，戈登皱着眉：“这是……”
“或许是昨晚去天台吹冷风的原因吧，”托马斯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感冒就是这样，长时间不生病，总有一次会来势汹汹。”
“不过还是感谢您的关心，戈登局长。”
两个人并肩往警局里走去。
“昨晚警局安排了连夜审讯，逮捕归案的六个人已经全部招供，”戈登简单跟林肯·马奇讲了讲审讯结果，“他们都承认接到了暗杀你的任务，但都不知道任务是谁安排给他们的。”
幕后的老板隐藏很深，不过即使没有人说出来，戈登也已经对幕后者的身份有了一定的猜测。
想要杀死林肯·马奇的，一定是本次市长选举的候选人。
而这其中，只有企鹅人奥斯瓦尔德·科波特能拿出那样的武器，也只有他有能力完美隐藏。
虽然没有证据，但戈登认为想要暗杀林肯·马奇的，除了企鹅人之外不作他想。
“或许您应该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戈登实在担忧林肯·马奇的人身安全，不止因为他的候选人身份，而是因为戈登自己有保护哥谭每一个公民的责任，“只是最近几天的保护，我们完全可以暗中进行，不会对您有任何影响。”
“最关键的是，其余的候选人也有警局安排的人手保护。”戈登似乎打定主意要说服林肯·马奇。
最近几天……
托马斯最近确实没有什么事必须去做，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尽快养好身体。哥谭警局的保护虽然没有必要，但至少已经不会妨碍他的任何行动。
而且连续的拒绝说不定会让戈登多想。
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托马斯犹豫着点了点头：“只是像以前一样的暗中保护的话，”不待在他周围，不时刻盯着他，对于他来说，就算有什么事要去做，躲开这样的保护也轻而易举。
没有过多纠结，他很快同意了戈登的提议。
昨晚发生的事情虽然严重，但由于证据充足，嫌犯也非常配合，因此笔录并不需要问太多。
托马斯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戈登在打电话。
“确定不需要我去接你吗？”
戈登的声音异常温和，语气里也带着十分的担忧。毫无疑问，这是一通来自家人的电话，托马斯忍不住被这样的忧虑吸引了注意。
家人都是这样相处吗？
从没有和家人相处经验的托马斯无比好奇。
戈登和家人的通话还在继续，虽然他距离托马斯并不算近，但托马斯还是能听到。
“如果在火车上遇到危险，一定要打电话联系我。”
“这已经是很好的消息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关心和爱护一股脑从戈登的语气里往外冒，哪怕戈登再克制，但现在对感情十分敏感的托马斯还是轻易感受到了。
托马斯上身靠在墙壁上，注意力忍不住放在戈登和家人的通话里，细密的痒意又从肺部蔓延到咽喉，他忍不住将手按在喉结上，试图这样阻止痒意继续向上翻涌。
没什么好羡慕的，托马斯转移视线看向另一边。
他有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从被扼住的咽喉里传出来，胸腔泛着难耐的痛感。
挂断电话的戈登带着关切走过来：“马奇先生，或许你该去医院一趟。”
“我也这样认为，”好不容易压下这阵咳嗽，托马斯站直身体，“是您家人的电话吗？”
虽然没有想到林肯·马奇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戈登还是点了点头：“我的女儿。”-
蝙蝠洞里，难得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
“阿福，你是说，那个曾闯入韦恩庄园的利爪，很可能是布鲁斯丢失的兄弟？”迪克震惊极了，他们都知道小托马斯的存在，但没有一个人真正相信他还活着。
但他们亲眼目睹过布鲁斯在这间事情上的执着，亲眼目睹了他数十年如一日地怀念着自己没有长大的弟弟。
如果这是真的，他们都会为布鲁斯感到高兴。
提姆已经在思考这个消息的可能性。
“要是这样的话，当初布鲁斯父亲的肋骨丢失也可以解释了。”
小托马斯不确定自己的身份，又不想要惊动布鲁斯，于是取走了那截肋骨做了DNA比对。
以利爪的能力，确实能毫无痕迹做到这件事。
而且，利爪入侵韦恩庄园当晚，阿福虽然受伤很重，但活了下来，以猫头鹰法庭和利爪的行事风格，看到他们的人不可能留下活口。
但他没有杀死阿福。
想到这里，提姆深吸一口气，对方伤害了阿福这件事，他没办法轻易释怀，但看在后来他又救过阿福的份上……
跳过这个问题，利爪当时离开之前，清理了他和布鲁斯打斗过程中留下的所有痕迹，血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这也可以解释为，对方想要隐藏身份。
“为什么他要躲起来？”这是达米安最不理解的。
根据潘尼沃斯所说的，很多迹象都表明父亲的弟弟重视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但他从始至终都在掩盖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干脆站出来：“这太奇怪了。”
阿福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要找到他。”-
打定主意隐藏身份的托马斯并不知道他想掩盖的事情已经暴露。
除了家人的身份之外，他还有很多机会能以朋友的身份接近布鲁斯，林肯·马奇能作为最好的伙伴陪在布鲁斯身边，能以市长的身份为布鲁斯或者蝙蝠侠做到很多事。
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忽略自己的情感，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回程并不需要绕远，托马斯开着车从市区经过。
街道旁边到处是带着孩子的父母，他们将孩子保护在中间，一左一右牵着孩子的手，他们所有人都带着真心的微笑，就好像韦恩庄园大厅里那幅油画。
没什么好羡慕的。
托马斯再次将忍不住投注在旁人幸福中的目光收回。
这些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拥有过，他不必羡慕任何人。
喉咙里不断有痒意往外冒，他甚至还在以为每次都是因为肺部和器官的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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