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贪花之人自食苦果
谢文琼讶异之下, 不知怎生询问是好,方说了一个“你”,就见岳昔钧眉头一蹙, 侧伏下身, 一手聚拢在耳畔, 将耳朵贴在地上静听。
岳昔钧道:“殿下,臣听不真切,似是有马蹄声——有人来了。”
谢文琼便也顾不得旁的甚么,飞快地将帐帘抽出。帐外的白附早已不见, 谢文琼心道:他自然要躲避, 否则一对峙,必定露陷。
岳昔钧在帐中道:“请殿下搀臣一下, 臣的轮椅在帐后。”
谢文琼将弓箭放回鞬、韇之中,俯身去搀岳昔钧。谢文琼借机细细去看岳昔钧的脸庞, 只见许是因失血和腿伤, 岳昔钧面皮失了血色,比玉色还冷三分,又因春|药发作, 染上浮红,恰似纸上桃花, 又见凤眼虽利,流转间却别有一派和雅温柔,鼻尖精致可爱,唇上不点又自有颜色,心道:早便知她貌若好女, 难道不是“若”么?
此间不便说话,因此谢文琼也只将疑问压下, 半搀半扶着岳昔钧往轮椅边去。
岳昔钧心道:本可叫她拿了拐杖给我,偏要她搀——但她怎如此听话?
岳昔钧在轮椅上坐定,都未曾等到谢文琼的“后手”,不由暗道:她今日转性了不成?
谢文琼理了鬓,解了马,翻身而上,恰此时,马蹄声渐响,谢文琼转辔而望,只见浩荡荡马踏尘烟,为首两骑上坐的乃是帝后,正往此处来。
谢文琼迎上,佯讶道:“父皇、母后,你们怎么来了?”
皇帝本满面怒容,此时见谢文琼无有不寻常之色,衣衫齐整,便放下了心,对皇后道:“想来是有人诬告。”
帝后身后一位小厮闻言跪下,口中道:“小人不敢,实是无意间听闻黄熟要与驸马商议,对公主、对公主……”
皇帝怒道:“满口胡言,驸马何在?!”
岳昔钧推着轮椅转出,坐着一揖道:“参见陛下、娘娘。”
皇帝道:“免礼,岳爱卿,你来讲,究竟发生何事?”
岳昔钧温声道:“臣腿脚不便,身子乏累,因此在山上搭了帐篷躲懒。巧遇公主信马至此,和公主说了两句话儿,不知怎么传出别的事来?臣并不认识甚么黄熟,倘是在药铺中,还能认一认,听得这位黄熟乃是一人,臣便是不认得了。”
谢文琼也道:“正是如此,不知何人编排儿臣?父皇,母后,你们要为儿臣出气呀。”
皇帝向那小厮道:“你是何人所差,再说来!”
小厮道:“小人虽侍奉三殿下,此事却非三殿下所差,乃是小人自作主张。”
皇帝冷笑一声,道:“传三皇儿来。”
有人领命去了,便在此时,只听山上有人高声道:“小娘子当心,莫要跌了跤,惹本王心疼!”
郁郁树林中闪出一个俏丽身影来,虽然不是着锦穿罗,却难掩容貌清丽之色。此女脸上带着惊慌,跌跌撞撞向岳昔钧扑来,口中道:“公子救我!”
岳昔钧面露惊讶之色,道:“安隐,你只说去摘花,怎这半天才回?又要我救你何来?”
安隐哭诉道:“公子,公子,我……”
她话不能说完,树林后又转出一人来。这人一手摇折扇,一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般摇晃走来,道:“小娘子何必故作此态呢,随本王同享荣华富贵,不好么?”
此人方走出,抬头只见面前豁然开朗,帝后正从马上俯瞰下来,立时脸色一变、双膝一软,跪地道:“儿臣参见父皇、娘娘。”
此人一脸与皇帝修得相同的髯须,正是谢文璠。
皇帝气得抖着手指他,道:“孽子!脑袋里就只有那点贪花好色之事么!”
谢文璠喏喏不敢语。
皇帝犹不解气,道:“春狩之后,你在府中闭门思过三月!你那些姬妾,先去道院寺观住住!”
谢文璠大惊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知错便安生三月,”皇帝并不买账,道,“把思了甚么过都写下来给朕看!”
谢文璠暗暗苦了脸,也只得低头道:“是。”
这时,太子与三皇子打马到来,俱下马行礼道:“儿臣来迟。”
皇帝指着那小厮道:“琳儿,此人可是你身边的人?”
三皇子谢文琳打量一眼,道:“是儿臣身边的人。”
皇帝道:“御下不严,你也去思过,十日内呈折子给朕。”
三皇子实则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何事,只能先应道:“是。”
皇帝又道:“黄熟哪里?”
黄熟忙从谢文瑜身后旁出一步,拜道:“小人在。”
皇帝道:“你今日可曾私会驸马?”
黄熟道:“小人不曾。”
皇帝道:“你的胞兄何在?”
黄熟道:“回陛下,在大殿下府上当差,今日应当也伺候殿下到了别苑。”
皇帝便问谢文璠,道:“白附不曾跟随你左右?”
谢文璠见事情似要败露,已是冷汗涔涔,口中挣扎道:“原是随儿臣左右,适才儿臣叫他去车舆处候着了。”
皇帝道:“为何打发他走?”
谢文璠心道:左右已然因为调戏之事被罚了,便推说到这件事上,就是这个主意。
于是,谢文璠道:“儿臣惭愧,为了和这位小娘子独处,便遣散了随从。”
皇帝冷声道:“原来是个要色不要命的,朕怎么生出你这个孽障!”
谢文璠心道“不好,过了”,连忙找补说道:“父皇,儿臣想着,这别苑猎场中有御林军看守,当无有危险,因此……”
皇帝不听他狡辩,道:“扣三月封邑税银,好好思过!”
谢文琼闻言,心道:哼,正是“姜是老的辣”,父皇明察秋毫,不被大皇兄蒙蔽。大皇兄算计我时,可料到今日?叫他三月不碰女人,比杀了他还要命,如此方略解我的心头气。
皇帝发落完,道:“回去罢。”
岳昔钧行礼道:“臣恭送陛下、娘娘。”
皇后冲谢文琼招手,谢文琼便随她走了,临行前回首看了岳昔钧一眼,仍旧拿不准她是雌雄,只能暂且按下。
待此地只余岳昔钧与安隐二人,安隐方才笑道:“公子,我当算不辱使命罢!”
岳昔钧也笑道:“正是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奇女子做派。”
原来,谢文璠说完要助岳昔钧之后便走,安隐对岳昔钧道:“公子,我晓得你在想怎样使计,我也有一计可施。”
岳昔钧道:“但说来。”
安隐道:“我略施美人之计,耍他一耍,叫他在圣上面前失却颜面,此计好是不好?”
岳昔钧道:“不妥。”
安隐努努嘴道:“如何不妥?敢是我人老珠黄,不能施美人计么?”
“自然不是,姐姐天姿国色,是一等一的美人,”岳昔钧笑道,“只是不能叫你以身犯险。”
安隐被逗笑,道:“你素来拿这些话叫夫人们开心,也就罢了,怎么打趣起我来啦。这光天化日的,我只消高声叫嚷,大殿下自然不肯叫人知晓,不能拿我怎样。且放心,我也有些手段,不是闺阁中的娇花。”
俄而,谢文璠便叫白附引岳昔钧到帐中,取了酒水请岳昔钧稍待。
岳昔钧知道这酒水有鬼,但为了诳过公主、摘出自己,只能装作无辜之样,饮下了。
而安隐早见谢文璠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也抬眸一瞥,又作娇羞之样,跺一跺脚转身便走。
谢文璠只道她也有意,连忙追上,安隐却又躲开两步,道:“殿下且住,莫要挨着我们粗使丫鬟的身子,小心玷污了。”
谢文璠笑道:“小娘子生得这般美,也就妹丈不解风情,拿你作丫鬟,本王怎舍得你作那些活计?”
安隐又退两步,道:“殿下说笑了。”
“好娘子,”谢文璠道,“本王向妹丈要了你,好是不好?”
安隐微微含笑,却只是摇头。
谢文璠心痒难耐,上前一步,道:“小娘子还有甚么顾虑么?”
安隐美目一扫,看着谢文璠身后随从,道:“这许多人,我说不出口。”
谢文璠正是有些眼花耳热,立时屏退众人,道:“他们去了,你说罢。”
“我心中不知如何是好,还请殿下叫我想一想。”安隐道。
谢文璠道:“可,只是不知娘子要想到何时?”
安隐眼睛一转,道:“不知殿下可肯与我做一游戏?”
谢文璠道:“哦?是何游戏?”
安隐道:“你我比比采花儿,若是两盏茶后,殿下的花比我的颜色鲜艳,我便应了殿下,如何?”
谢文璠心道:这等把戏,正是欲擒故纵之举,陪她玩玩也就是了。
由是,安隐带着谢文璠兜了一个圈子,恰好将他引回帐子,方撞上皇帝驾临。
此一出插曲过后,岳昔钧便再无人打扰,和安隐信步山林,又随众人吃了膳,一直到日头西斜方归。
翌日,岳昔钧正歪斜在榻上看戏文,正看到“我道荒田出稗草,谁知沙土拌黄金”,听得百濯来报,道:“驸马,公主来了。”
岳昔钧道:“请进来罢。”
岳昔钧心道:她怎么来了?
谢文琼身穿彩凤衣,环佩声伴着衣香而来。谢文琼在屋中坐定,也不找岳昔钧歪着不下拜的茬,只挥手叫众人退下。
岳昔钧道:“殿下恕罪,臣行动有些吃力。”
谢文琼道:“无妨,本宫带了太医来。”
谢文琼身后果然有一女人,年岁在而立之年往上,冲岳昔钧行了一礼。
岳昔钧撑起身子还了一礼,向谢文琼道:“臣只需静养便好,不消劳动太医。”
谢文琼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呷一口,悠悠地道:“还是叫太医诊一诊脉,开个药方调理一下为好。”
“臣已有药方,”岳昔钧道,“无需更换,烦太医空跑一趟了。”
岳昔钧二娘本是要出家为道,谁知还未曾成行,便被发配。但二娘往日常往道观中去,道医不分家,也习得了一些医术,为岳昔钧看病疗伤也算够用。之前皇帝也曾差太医来为岳昔钧看伤,岳昔钧只是略微露了露腿上伤口给看,太医开了些外敷的药而已。
谢文琼道:“本宫瞧你这病久不好,许是药方不济事,李太医医术卓绝,叫她更换个方子,你也少受罪不是?”
岳昔钧就是担心太医“医术卓绝”,但一时竟也推脱不掉,心中存了侥幸:虽不知公主从何处发的善心,但若是看伤,应当不会注意男女。
因此,岳昔钧伸出左手,对李太医笑道:“那就有劳了。”
李太医手搭在脉上听了一听,道:“驸马爷根基尚在,臣开一方子,吃上半月,应当于患处大有裨益。”
李太医写了方子,岳昔钧看了,是中规中矩的药方。
谢文琼搁了茶盏,起身道:“驸马好生安歇,本宫得空再来看你。”
岳昔钧道:“恭送殿下。”
谢文琼和李太医出了驸马府,一同进入车中。
谢文琼问道:“如何?”
李太医道:“殿下,驸马恐怕真是女子之身。”
“能定论否?”谢文琼道。
李太医道:“人分男女,脉分阴阳。以臣之所学,几乎不会有差。”
谢文琼点头道:“嗯,此事万不可声张。”
李太医应道:“臣明白。”
送走了李太医,谢文琼坐在车中想道:她竟然真是女子。她、她、她,哎呀……
想起岳昔钧先前种种,不论是献画时的笑意,自伤时的果敢,还是跪地时的不卑不亢,都似乎改换了面目,变得不那么可憎起来。
谢文琼又在心中道:昔时还想,可惜她投了男胎,如今这点可惜也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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