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湘咳咳,试图转移话题道:“刚刚我忘了问你,你没我的介绍信,怎么能买到两张火车票?”


    “哦,你问这个,”仗着两人坐到角落四周没人,梁远洲肆无忌惮,拿出刚刚买票用的那些凭证,随口道:“我有好几张介绍信,你要吗?送你。”


    “?”


    姜湘简直要怀疑人生,介绍信在这年头几乎算是现代的身份证了,但凡乡下要进城的或者急看病的,或是城里人工作出差,都得批一张介绍信。


    乡下是生产队队长给开介绍信,有时候情况特殊大队长批不了的,那就是公社的领导给开介绍信。


    城里呢,工作需要导致出差的,单位会给开介绍信;日常需要比如出远门探亲或者做其他事情,可以找单位批介绍信,也可以找街道办批。


    出门在外有了介绍信,才能买火车票,住招待所。否则那就不合规,被发现了可能要被抓起来的。


    然而现在姜湘看到了什么!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手持多张伪造介绍信!甚至轻描淡写问她要不要,给她送几张。


    姜湘的手指微微颤抖,把男人手里的一沓皱巴巴纸张接过来,一张一张翻过去,都是盖了公章红戳的介绍信,公章看起来挺真,内容也挺真实。


    偏偏每张介绍信,打头的名字都不一样,对应的身份信息也不一样。


    其中一张:兹有长川市新城路二狗巷78号住户城镇居民,梁远洲,年25岁,无业,申请出远门探亲。


    新城路街道办公室,准予批准。


    1957年12月18日。


    然后右下角,是街道办的公章戳印。


    长川市新城路……姜湘略微沉吟,她依稀有一点印象,这是长川市南边的街道,而她住在解放路,解放路在北边,两个街道一南一北,距离挺远。


    看到介绍信上的梁远洲这个名字,姜湘心头一跳,抬起眸,望了男人一眼。


    “你叫梁远洲啊?”她问。


    “是。”他点点头,眼神微微闪烁,“这七八张介绍信呢,你怎么挑了这张就知道是我?”


    “。”问得好。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挑出来的,说来奇怪,她一看见梁远洲这名字,心脏便跳的欢实了一些,她想兴许这就是缘分吧!


    神他么缘分。


    姜湘闭了闭眼,把梁远洲的这张介绍信翻页,继续看后面这张:兹有长川市新城路二狗巷79号住户城镇居民,徐苟担,年25岁,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因公出差。望组织批准。


    长川市市公安局,准予批准。


    1957年12月18日。


    这一页竟然是市公安局的公章……梁远洲简直狗胆包天,连公安局的章子都敢伪造!


    姜湘手指抖得更厉害了,恨不得下一秒逃离身旁这位吓人的法制咖大佬。


    她就是一个规规矩矩守法的靠谱公民,他千万别和她沾边啊!


    然而当着梁远洲的面,姜湘没胆子,没敢直接跑,硬着头皮,继续下一张:


    兹有长川市新城路二狗巷80号住户城镇居民,徐集贸,年25岁,市公安局刑侦队副队,因公出差。望组织批准。


    长川市市公安局,准予批准。


    1957年12月18日。


    当她看不出来呢,又是徐狗蛋又是徐鸡毛的……姜湘眼角抽抽,他究竟是有多恨姓徐的?


    她觉得还能有第三张,索性继续往后翻,果然,最后还有一张名为徐升初的市公安局公安同志。


    徐升初。徐牲畜。


    姜湘确定了,梁远洲一定和姓徐的有仇。


    她对梁远洲那些恩怨情仇不太感兴趣,又把剩下的介绍信大概翻了翻,原封不动给他递了回去。


    “送你两张备用。”他低声说。


    “谢谢,我有自己的介绍信,用不着这些。”


    敢拿介绍信造假,他胆子大不怕事,她还怕呢。


    姜湘屁股又往远挪了一挪,摆明了不想和他沾边。


    这次梁远洲没再靠近一步黏着她,他把介绍信收起来,又从包裹里翻了一个小纸袋,给姜湘递过去,“吃果脯吗?有很甜的杏干。”


    姜湘:“………”


    姜湘真的服了他这变着花样投喂小零嘴的行为了,究竟是谁教他这么追女生的?


    见她不动,梁远洲再度失落,像失去光泽蔫了吧唧的孔雀尾巴,低声说:“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姜湘望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想认识一下也不是不成。


    她尚未意识到这时候自己对着梁远洲总是莫名其妙容易心软。


    “我叫姜湘。”


    “姜湘?”他明知故问。


    “对,就是生姜的姜,三点水湘江的湘。”


    “湘湘。”他目不转睛,望着她低声笑,像是很开心。


    “梁远洲同志,”姜湘正襟危坐,严肃和他说道,“我们刚认识,没那么熟,你不要直接喊我湘湘。”


    “湘湘。”


    “说了不要直接喊我湘湘。”


    “湘湘。”


    “湘湘。”


    “湘湘。”


    “……”姜湘放弃了,扭过头不想理睬他。


    她其实并不是讨厌旁人喊她湘湘,只是除了突然冒出来的梁远洲,现在也没有其他人开口喊她湘湘了。


    她觉得有些别扭,她和他不过第一次见面而已。


    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不到一分钟,梁远洲盯着她额头新结痂的长长一道疤痕,终于忍不住问:“你额头上的伤怎么来的?”


    “你说这个?”姜湘摸了摸脑门,不在意地说道,“昨天才弄出来的疤。我没经验嘛,第一次上山去采石场打石头,不小心给石头崩了,就留了这么一道疤。”


    “疼不疼?”他低声问。


    “还好吧,没什么感觉了。”姜湘轻描淡写。


    梁远洲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手指微动,似乎想伸手摸一摸她额上的疤,又担心第一次见面她害怕他。


    他极力克制闭了闭眼,转移话题道:“湘湘,你回了长川市,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有啊,我回家住花园洋房呢。”姜湘哼哼。


    她故意和他说自己住花园洋房,心想再迟钝的傻蛋也该意识到她成分不好了。


    他就该自觉离她远点,保持距离,这年头和资本家小姐牵扯到一起可不是好事。


    看他还敢叫自己湘湘?


    谁知梁远洲不按常理出牌,他态度平静地哦了一声,又问:“湘湘,那你回去了还能住花园洋房吗?”


    “……能吧,我姑姑还在那里住着呢,里面有我自己单独的房间。”


    “然后呢?”他似乎急于弄清楚一些事情,问的很仔细,“回了长川市,有了安顿的地方,你要做什么?找工作吗?”


    “不找工作我喝西北风吗?”姜湘像是看傻蛋看他。


    “我、我可以养你。”他试探地说。


    “…………”倒也不必。


    姜湘很是无语地望了他一眼,这货应该没忘记他两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这件事吧?


    第一次见面就说养她?狗都不信这句话。


    不过,姜湘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说愿意养她的男人。


    就算是之前害她下乡对她耍流氓的那机械厂厂长家的宋有金,也没对姜湘说过这话,那畜生想对她耍流氓,还不想负责任,就是玩玩。


    姜湘当年没敢报复回去,盖因实力差异过大,她成分不好,一民族资本家后代,什么都没有。


    人家是厂长家独苗苗,成分好背景好,还有一个在京都当官的远房亲戚。


    她拿什么整?她只能收拾包袱急匆匆下了乡,躲得远远的,免得真让那王八蛋得了逞,那样她能呕死。


    想到这里,姜湘有心打听一下长川市机械厂的事情。


    她想了想,问梁远洲:“你知道咱们市里的机械厂吗?就那个最大的国营机械厂。”


    梁远洲目光顿了顿,点点头:“我知道那个厂,我有一个兄弟在那里面保卫科,天天巡逻呢。”


    有认识的人在机械厂,那应该多少能知晓厂长家的情况?


    姜湘双手交握,像是有些紧张:“你认识机械厂厂长吗?就是宋厂长。”


    “知道。”他目光沉下去。


    “宋厂长那宝贝儿子,就,就是那个宋有金……”狗畜生最好死了才好,她在心里疯狂画圈圈诅咒。


    “你说他啊,”梁远洲低头,隐去了眼神里的阴鸷,“他去年好像结了婚,女方是谁我没仔细打听,反正去年那婚事办得挺大,在机械厂家属院摆了好几桌。”


    结婚了啊!


    姜湘紧张的心微微放下,难得松了一口气,既然那狗畜生结了婚,有了媳妇儿,应该不敢再来纠缠她了。


    她回了长川市不用提着一颗心担惊受怕了。


    姜湘脸上露出笑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笑得弯弯的,像月牙儿。


    “梁远洲,你吃瓜子不?我看见那边有卖瓜子的,我请你吃瓜子。”


    “?”就这么开心?


    “你在这等等,我给咱们买两把瓜子。”姜湘说完便蹦,步伐欢快。


    这会儿她反而不担心自己的行李丢到男人那儿会丢了,显然这短短一会儿的相处,已经让她放下了警惕。


    梁远洲稳稳地坐在长椅上,看着她快乐地去买瓜子。


    卖瓜子的摊贩是附近的乡下农民,自家炒了一些瓜子,在火车站偷偷卖,赚个零钱补贴家用。


    虽然都说倒买倒卖违法,但这种卖瓜子的,一把瓜子一分钱,两把瓜子两分钱……一分两分的小买卖,一般没人闲得没事举报。


    两把瓜子不过两分钱,虽然姜湘背对着他,梁远洲看不到她的正脸,但她掏钱的时候犹犹豫豫抠抠搜搜,显然不太舍得花钱。


    梁远洲禁不住笑了一下,转而又想到她委婉打听的宋有金,温暖的眼神再度阴了下去。


    可惜他一睁眼便马不停蹄来了兴安县,只顾着堵他心爱的姑娘,忘了提前弄死这时候仍在碍眼的宋有金。


    也罢,他决定回去再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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