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色渐暗, 染成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天际最后那片灰白, 黑沉沉的仿佛要吞噬整个大地。
周遭寒风四处流窜,像把锋利的剑在空中飞舞,发出尖利的叫声,仿若在迎接这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突如其来的亲吻也如同这场未知的暴雨,让温絮措手不及,脑中一片空白的她,愣怔地睁大眼, 感受男人俯身落下的浅吻。
悬空的后脑不知何时被温热掌心扶住,靠近时,她鼻尖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
香味正是他们刚喝过的挂花茶。
男人浅尝辄止的吻一触即离, 温絮睫毛簌簌颤动, 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抽身离去。
陆时谦垂眸望着眼前女孩, 扶起她后脑缓缓站直, 目光紧锁, 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反应。
混沌中,总有些云里雾里的恍惚感, 温絮思绪没缓过来,欲伸舌去舔意犹未尽的唇瓣, 舌刚伸半空,倏地收了回来。
不对!
这是她的初吻!!
温絮拧眉气急, 怒瞪眼前的男人, 他怎么可以招呼都不打一声, 就公然夺走她的初吻!
这可是她二十年来头……
“你们!”
温绮柔看着两人毫无避讳在她眼前接吻,暴跳如雷地跺了跺脚, 微颤的唇瓣动了动,最后愤愤甩出一句:“你们太过分了!”
说完,气急败坏地跑出庭院。
目睹这一切的李管家也无措地捏了捏衣角,抬头看了眼暗沉沉的天空,又侧头看了看深情对望的两人,老脸臊得通红。
他急忙转身,去喊早已跑出庭院的温绮柔:“二小姐,要下雨,我去给你拿把伞吧。”
配角离场,此刻只剩下长廊上的男女主。
温絮忙不迭把人推开,等两人拉开一定距离后,她仰头,恼羞成怒地指控:“你你,你干嘛亲我!”
证明不是演戏方式有多种,他偏偏选了个让人始料不及的选项。
包括她自己,毫无准备。
陆时谦眼底没有丝毫慌张,反而淡定回望她:“你没喊卡。”
“什么卡——”
温絮话未说完,猛然想起他进门前,他问的那句“尺度有限制吗”,当下那刻她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现在终于明白,人家早已经准备好这样一段亲吻情节。
她心底呵呵几声,彻底被他这话凝噎到半天开不了口,谁叫当时她还信誓旦旦答应人家,任你发挥。
“还有疑惑?”陆时谦见她半天不吱声,主动打破沉默。
温絮望着眼前泰然自若的男人,心里突然涌出几分不甘示弱,故意在他亲过的唇上舔了舔:“有。”
“嗯,你说。”
“你刚刚吻技太差,牙齿磕到我唇了!”
“……”
陆时谦认真回想几秒,而后极其肯定道:“你应该记错了,不到三秒的触碰,我并未有时间张口,又怎会磕到你的唇。”
他停顿了下,继续给她科普:“人在应急反应下,大脑会产生短时的混乱思绪,从而得出不确定因素,所以,你刚才很有可能是自我意识里出现的想法。”
“……”
温絮微哽,脚步也随之往后挪了几步,真是万万没想到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陆时谦竟能跟她说出一堆大道理,她别过头深吸了口气,又抬眸没好气瞪他一眼。
“记住!下次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亲我!”
撂下这话,温絮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陆时谦偏头看了眼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洗手间,最后选择了后者-
温絮回到西厅好半天,陆时谦才姗姗回来。
见人若无其事落座在自己身旁,温絮不动声色与他拉开些许距离,脸上却仍旧噙着浅笑,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陆时谦垂眸看了眼,并未开口说话。
饭局结束,大家并未散场,而是转移到了正厅,考虑到陆时谦不喜欢玩牌,众人便开启循环喝茶的聊天模式。
温絮瞥了眼被众人围绕的陆时谦,他虽然话不多,却也没显现出不耐,时而会点头与人交谈。
“不放心就过去看看。”
冯芳见温絮频繁回头,不断往陆时谦那边看,唇边捻起笑意:“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温絮骤然回神,瞧见母亲冯芳嘴角那抹笑,也勾了勾唇:“我那有不放心,只是想看看他在那边干嘛而已。”
“至于相处嘛。”
温絮停顿片刻,回想这几日两人生活模式,认真答道:“没说不好,也没有很好,用相敬如宾这个词形容我们婚后的状态更为合适。”
温絮在母亲面前说不了谎,又不想要她跟着操心,只能用相敬如宾这个词来形容。
她目前与陆时谦也确实如此,不越界,不走心,室友般相处,尽管生活习惯有着截然不同,但对于他们这种塑料夫妻来说,这是最好不过的相处模式。
“絮絮,妈妈不奢求你能过得多幸福,只要你不受到委屈,开心自由就好。”
温絮挽上冯芳胳膊,歪头枕在她肩头,轻声述说:“妈,这段婚姻虽然不是我想要的,但我现在可以跟你保准,离开温家我很自由,也很开心。”
比起在温家的小心翼翼,畏手畏脚,雅江别苑反而让她更舒适自在。
“我看时谦人不错,是个安分过日子的。”
冯芳偏头看了眼举手投足都带着矜贵的男人,回头对着温絮温声嘱咐:“如果可以,妈妈还是希望能看到你们幸福美满的生活下去,做对名副其实的真夫妻。”
“……”
温絮听到冯芳后面这句,脸色涌露羞涩,脑子瞬间又想到长廊上的那个吻。
当时太过震惊没来得及回味,现在细想,陆时谦的唇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要软,覆上时透着几分冰凉,最后却逐渐形成温热的温玉。
那种感觉很奇妙,但又像她平时吃的香草味哈根达斯,冰凉过后沁着清甜。
“想什么呢,跟你说话半天没有反应。”冯芳偏头打量她微红的脸,眼底带着促狭。
“没有!”
温絮羞赧垂眸,低声问:“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外面下雨了,你跟时谦今晚要不就在温家住下。”冯芳手指着窗外道。
温絮闻声望去,淅淅沥沥的雨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留下湿漉漉的水痕,天际仍旧阴沉的可怕。
看样子今晚这场雨会下不小。
“哦,等会儿我问问陆时谦。”
她其实不想留下,若要雨势渐大,爷爷肯定会不允。
想法刚落,窗外突然响起一阵电闪雷鸣,细雨变暴雨,像天河决了个口子,劈里啪啦往下砸。
院外叶子被风吹得乱哄哄地四处摇摆,大雨如注的声音打破屋内气氛。
众人闻声纷纷偏头朝窗外看去,继而低声讨论起今晚的去留。
老爷子收回目光,转而去看身旁淡然自若地陆时谦,笑着邀请:“时谦,今日你们难得回门,加上这暴雨不知何时停歇,今晚就在此住下吧。”
陆时谦弯腰将掌中茶盏放置桌面,抬眸看了看窗外雨势,片刻后,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温絮。
“爷爷,这事我需要问问温絮。”
留宿温家他们都没有准备,要不要留,这事他也不能自行定夺。
话落,温立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想温絮的想法。
温絮忽而对上陆时谦询问的眼神,还来不及思考,余光就瞧见爷爷也偏头看了过来。
不知是见爷爷表情严肃,还是欢迎加入疼训裙八①48⒈⑥9六3,最先追更出于她对迟到的心虚,一向装乖巧懂事的她,下意识地点头:“好,听爷爷的,今晚我们住下。”-
与众长辈颔首分开,房门关上那一瞬,温絮今晚的伪装彻底卸下。
她懒懒往沙发上一躺,偏头看了眼跟着进门的陆时谦:“其实你当时可以不必问我的想法。”
他若直接拒接,爷爷也不会多说什么。
陆时谦收回在她屋里打量的视线,转头看向沙发上的女孩,直接问出:“你不想留宿温家。”
“……”
这话被他问得如此直白,温絮也不好跟他解释其中缘由,只能随便找借口:“你看,我睡的是一米五的小床,一个人睡行,若加上你,可能翻身不太方便。”
雅江别苑是两米的大床,两人同躺,只要她动作不大,胳膊腿都碰不到他。
陆时谦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铺着粉色床单被罩的公主床,目测确实不大,加上床头那只粉耳朵兔子,所剩空间无几。
“我平日睡姿很好,这点你不用担心。”
陆时谦不动声色打量了眼温絮所躺的那张沙发,长度宽度都不合适他躺在上面。
温絮动了动唇,最后也没出声反驳,见他还站着不动,疑惑道:“你还站门口干嘛。”
话落,她才忽然想起陆时谦有洁癖,立马坐起身解释:“虽然我这几天没住这里,但阿姨也会每日进来打扫的,卫生方面你不必担心。”
“不是。”陆时谦低头看了眼脚边的粉色拖鞋,眉峰微蹙:“你拖鞋的码数,我穿不了。”
“啊?”
温絮顺势低头看去,此时她那双六码的拖鞋在陆时谦脚下显得格外袖珍,粉色跟他那双黑色皮鞋对比下,画面莫名有些好笑。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给你找鞋了。”
她憋着笑意进了衣帽间,在几个鞋柜面前搜寻半天,最后给他找出一双能外穿的家居鞋。
当初她买这双鞋时,就觉得款式很独特,虽然不是她的码数,摆在鞋柜里也能充当展示的作用。
“喏,你凑合穿吧,码数可能小点,但这双是新的,没人穿过。”
陆时谦盯着这双形状怪异的翠绿色家居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最后弯腰换上。
回头看了眼,半截脚后跟都露在外面。
“这套睡衣给你,上楼前李管家找出来的。”
温絮看到他绷紧的眉眼,再次出声解释:“放心,这也是新洗的,没人穿过。”
陆时谦见她几次强调这个问题,郑重其事地转过身:“温絮,我的洁癖不是针对你个人,没与你结婚前,就已经存在了。”
“……”
温絮稍愣,没想到他竟能主动提及自己有洁癖的事,眼眸微动,好奇心骤然涌出,仰头笑着询问:“能说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洁癖的吗。”
陆时谦抬脚动作顿住,默了片刻,才说:“不记得了,从我懂事起,就看不得脏乱的东西。”
“这样啊,那像你们这种带有洁癖的人,生活上应该挺累的,因为太注重细节了。”
温絮没察觉他表情上的变化,进入浴室给他找出洗漱用品后,探头喊道:“洗漱的牙膏牙刷都放台面上了,干净的毛巾在壁柜里,你自己拿。”
作为主人,她高风亮节主动让陆时谦先洗:“浴缸是干净的,但是你想泡澡的话,时间上可能不够。”
陆时谦看了眼墙上时钟,正好九点:“谢谢,我不泡澡。”
说着,便拿过睡衣进了浴室。
见房门关上,温絮又转身窜回衣帽间,想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得打包点东西带走才行。
要拿走的东西太多,却也能一次性都带走,温絮挑了些最近天气能穿的衣服,囫囵着往行李箱里装。
“需要帮忙?”
温絮倏地回头,陆时谦不是什么时候洗完澡,正站在衣帽间门口。
暗花色的棉质睡衣穿他身上显得有点突兀,明明正常的长衣长裤,他手和脚都短了一截,加上那双小了几个码的拖鞋,画面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目光停顿几秒,温絮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这次将就穿吧,下次回来,我肯定不会再让你穿这身的。”
陆时谦兀自垂头看了眼,嘴角很浅地勾了下,出来时他就想到会是这样。
“你来拿需要带走的东西,我负责帮你装。”
他站在门口有一会儿了,实在看不下去她胡乱硬塞的做法,只能再次出声帮忙。
“哦,也行。”
温絮起身把位置让给他,仰头四处查看,边寻思要带些什么,边叮嘱:“你不用装得太整齐,到了雅江别苑澜姨会重新帮我整理的。”
“随意往里塞的方式,我不会。”陆时谦低头认真帮她一件件叠好。
听到这话,温絮偏头看了眼,见男人不厌其烦地扣好每一颗扣子,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
就这般扣法,她可没有他那番耐心。
后面温絮挑了几件厚外套和几个包包,用了两个大箱,刚好塞满。
别说,换作她装,里面不一定能装这么多东西。
“谢了。”
温絮抬手接过他手里的箱子,推到墙角,转身去拿睡衣准备去洗澡,瞥见他盯着她那排包包发呆,清了清声音:“怎么,你对包包也感兴趣。”
陆时谦沉思摇头:“不是,就好奇你大部分都用白色布袋包裹,有些甚至还带包装盒,你这样拿包不麻烦?”
他平时不关注这些,只是跟着母亲出门,见过她衣帽间摆放包包的方式跟温絮不一样,母亲展示柜如商场那般整齐,清晰明了。
不像温絮这样,完全看不到包的款式。
温絮很轻地挑了下眉,见他感兴趣,索性抱着衣服倚在衣柜旁,笑着解释:“因为,这些包我背过一次就不会再背了。”
陆时谦回头看她,眼底显露疑色。
“郊外的富民村你听过吗?”
陆时谦不明白她为何提那个地方,片刻后,点头:“嗯,有去哪里取过证。”
“富民村有个民办的孤儿院,住在里面的小朋友全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温絮随手指了个没拆封的包包,轻笑道:“就我一个包包可以顶他们半年的伙食费。”
她语气轻浮,陆时谦微微皱眉:“然后呢。”
“然后我就疯狂买包啊。”
温絮抬眸大略扫了眼透明玻璃柜里包包,满意点头:“嗯,过段时间就可以把他们全部卖掉,应该能换不少钱。”
丢下这句,温絮便不再多说,转身进了浴室。
陆时谦盯着她隐没在浴室门外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浴室响起潺潺的流水声,这才收回目光。
他再次抬眸看向那排包包,忽然明白温絮那番话里的含义。
原来她在用二次销售的方式换取金钱,从而去支助那些需要活下去的孩子。
她可以直接的转账方式,为什么选择这么复杂的方式。
陆时谦虽疑惑,却没追问。
温絮从浴室出来,见陆时谦已经在她那张粉床上躺下,对此,她嘴角很轻地扯了下。
陆律师为了睡眠充足,真是能屈能伸,连粉色被子也盖得下去。
对此,温絮也不好自私玩手机,抬手轻轻关掉卧室日光灯,留下一盏暗黄色暖光。
窗外雨水未见停歇,劈里啪啦的雨声响彻整个房间。
她轻手轻脚挪到床前,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温暖的被窝逐渐将她体温融合,闻着熟悉的香味,温絮侧身躺着,安静地闭上眼睛。
“你这里还有多余的被子吗?”
温絮猛然回头,才发现某人眼睛睁着:“……你没睡啊。”
陆时谦动了动发僵的小腿:“嗯,不习惯。”
床小,被子也小,他躺进来半天不敢动,脚趾头都麻了。
熟悉的画面总是那么惊人,温絮仰头望着天花板,沉默几秒后,幸灾乐祸地笑出声:“现在你懂我在你家睡觉的感受了吧,都一样,特别不习惯。”
她后面几字语速说得特别慢。
“嗯,所以还有多的被子吗。”
“没有。”
“……”
卧室安静了好一会儿,陆时谦轻叹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没跟你开玩笑。”
温絮认真回答:“没开,是真没有!”
这些东西都不是她准备,温家专门有阿姨整理,这大半夜的要她上哪找去,何况外面还下着雨,没准大家都休息了。
“怎么,两米长的被子盖不住你。”
温絮回头瞅了眼,他除了脑袋露在外面,其他部位包裹得挺好:“这不挺好的嘛。”
“若保持这一个姿势睡到天亮,我可能做不到。”
温絮上下打量了几眼,他这般硬挺挺的躺着,睡一晚下来是得废。
她清咳一声,提议道:“那……我们往中间靠点?”
好几秒过去,没听到男人说话,又默默改口:“或者你把被子拽过去一点,我瘦,盖点边就——”
温絮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左侧肩膀有温度贴了过来,侧眸看去,原本睡床边的男人已近在咫尺。
肩并肩,距离贼近。
陆时谦对上温絮惊诧地目光,淡然解释:“我接受你的第一个提议。”
“……”
温絮舔唇,碍于是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又耐着性子重复一遍:“那个,我是说往中间靠点,但没说要靠这么近。”
话毕,她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肩头点了点:“那个,稍微留点空间,我好翻身。”
陆时谦垂眸看了眼,也察觉这个距离过近,一点点往外挪出些空间。
温絮感受到他的撤离,很轻地松了口气:“那我关灯了。”
“嗯。”
卧室陷入黑暗,两人便没再说话,只有窗外细密如珠地雨水砸落在玻璃上,发出嘀嘀嘀声响。
或许是在熟悉的环境,又或许窗外雨水有助眠的效果,疲惫已久的神经放松下来,温絮安稳陷入梦乡。
陆时谦听到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
今晚……
可能要失眠了-
逐渐有亮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在暖白色地毯上形成一道光棱。
温絮身心愉悦地伸了伸手,昨晚算是她这些天里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身体微微一动,正打算翻身起床,猛然察觉身旁有翻动纸页的声音,她偏头看去,陆时谦正坐在床头看资料。
温絮是头一次起床看到他人还在,不由得呆了呆。
陆时谦抽空看她一眼,礼貌性打了声招呼:“早。”
温絮回神,下意识问了句:“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
陆时谦慢条斯理合上资料,偏头看着她:“你后半夜,有半边身子压在我肩上,导致我无法入睡。”
“不可能!”
温絮直接跪坐在床上,起身跟他理论,错愕地表情显然不信他所说的话:“我侧躺才能睡着,而你是在我左侧,我右躺的姿势怎么可能压到你——”
“我有证据。”
一句话直接堵住温絮后面要反驳的话,她咽了咽喉,有些底气不足地:“……什么,证据。”
陆时谦将资料放在一旁,修长的两根手指扯起右肩袖子:“你昨晚流的口水,貌似已经干了。”
“……”
温絮心虚眨眼,顺着陆时谦扯起的袖子看去。
纯棉质地的面料上,那几圈干透的口水印极其明显,而沾染口水的地方面料变硬,他指尖松开后,还冒出两个凸起的尖尖。
“我……”
温絮这辈子都没这般词穷过,现在被人有理有据说自己睡觉流口水,对于她这种格外注重形象的人来说,此刻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太丢人啦!
努力在脑中寻找借口无果,最后从牙缝里弱弱挤出句:“我以前没跟人一起睡过,不知道自己睡着了会流口水。”
陆时谦见女孩微垂着头,一番想原地消失的样子,也察觉他这么当面指出,好像让她难堪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起身时很轻地嗯了声:“我知道了。”
形象毁于一旦,温絮也不想再跟他继续演下去,好在他也说律所有事,爷爷不好多加挽留。
草草吃完早饭,两人急匆匆出了庭院,分别时,温絮要开自己的车去茶馆,拉着行李箱去了后院。
坐上车的那一刻,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哎,没脸见人了。
缓了几秒,温絮收拾好情绪,双手扶着方向盘,按下启动键正准备拐出,余光却看见路口有车开了进来。
睁眼定睛一看,原来是温绮柔那辆蓝色玛莎拉蒂。
两人从车窗对视,温绮柔狠狠瞪她一眼,脚踏油门飞快从她车前掠过。
温絮低笑一声,心情愉悦到连早上那点尴尬都抛之脑后。
半个小时后,轿车稳稳停在茶馆门口。
茶馆营业时间是早上九点,现在才八点十几分,青铃她们都还没来开门。
温絮低头在中控台翻了半天,终于找到八百年没用到大门钥匙。
推开大门那一瞬,茶馆院内大多花草植物都被爆雨浇得七零八落,搭在院子的遮阳伞也吹得东倒西歪,现场狼藉一片,没法看。
温絮掏出手机,给之前的装修师傅打去电话,要他找人过来重新捯饬。
走上台阶,临进门时,温絮脚上那双黑色高跟鞋,在茶厅外的地毯上来回蹭了好几遍,见鞋跟没沾染泥土,这才踏入茶厅。
室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好闻的潮味,温想把包厢窗户全打开,刚推开到一半,就听到院外传来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温絮动作顿住,悄悄偏头往外看了眼,恰好对上嘉雯那双贼眉鼠眼的目光。
此时她手里还抱着院外的木凳。
“想做贼也不用大白天来吧。”温絮索性将手腕搭在窗沿上,好笑地望着她。
“我他妈还以为你店里进贼了呢。”
嘉雯说完放下凳子,扭头去喊跑到另一头查看情况的青铃:“小青青,别找了,偷茶贼是你们老板娘。”
温絮被她这话气笑:“滚,你一大早过来干嘛了。”
青铃拎着木棍小跑了过来,看到屋里人是温絮,松了口气:“小絮姐,你吓死我们了。”
刚刚她们在门口观察半天,都打算报警了。
嘉雯笑着拍拍青铃肩膀,轻声安慰:“瞧你胆小的样,真有贼进来,你们茶馆也没值钱的东西偷啊。”
“有的!”
青铃抬手指着茶厅展示柜上那一排茶壶,压低声音道:“那些都是小絮姐花大价钱买来的珍藏品,现在可值钱了。”
温絮好笑地望着两人,出声打断:“行了,说点正事。”
“青铃,你等大伙到了先把院子收拾一下,晚点会有装修工人过来翻修,先不着急营业。”
青铃点头:“好,那我先去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受灾。”
见小姑娘离开,温絮抬手朝院外的嘉雯勾了勾手指头:“进来说说吧,大早上给我带来什么消息了。”
如果不是关于云意的事,换作平时嘉雯这个点还在床上睡大觉,不可能跑到茶馆来找她。
“温小絮,有时候你还挺聪明的嘛。”
嘉雯抬脚跑进茶厅,弯腰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来至圈内消息,有关刘德权的。”
闻言,温絮正色道:“说来听听。”
“据说他们今晚在蓝调组了个局,刘德权会带着他在外养的小情人出席。”
嘉雯越说越兴奋,身子前倾:“你说,如果我们能把他婚内出轨的证据拍到,那云意姐这边是不是就多了条有力证据,抚养权到手的成功率也能更高。”
温絮点头:“嗯,消息靠谱吗?”
昨天没从陆时谦口里套出半分有用的消息,但也清楚云意姐想要打赢这场离婚官司,就必须找出刘德权更多负面证据。
“我找朋友打听过了,蓝调今晚是有人提前订了间豪华房,应该就是刘德权他们。”
温絮指尖抵着下巴沉思,忽然想到什么,抬眸问她:“对了,你这两天跟云意姐联系过吗?”
“没怎么聊,她不愿多说,看样子怕连累到我们。”嘉雯叹气:“我家跟刘家没有业务往来,我怕什么,就是……”
她顿了下,看向对面的温絮:“你如果参与进来,若出点什么事,温家那边估计不好交代。”
温絮淡然地给她倒了杯茶,嘴角轻扯:“我现在是陆家儿媳,不是温家未出阁的大小姐,要真捅了娄子,收拾摊子的也只是陆家,温家能拿我如何。”
当初她主动争取这门联姻,也是看重陆家在北寻的实力,若日后真要跟温家闹掰,她也能有个强硬后盾。
虽说她目前跟陆时谦没有感情,但只要她一日是陆家儿媳,温家就得忌惮着,从昨日回门不难看出,爷爷很重视与陆家这次联姻,就连她睡觉导致餐宴延后,也只是不痛不痒说了两句,并没责骂。
嘉雯望着气定神闲地温絮,偏头打量:“温小絮,我发现你嫁给陆时谦后,说话做事越来越有底气,也更潇洒了,这就是你拼命想脱离温家的原因?”
以前她就说过,生活在温家就像有个无形的牢笼,将她压制得死死的,没有喘气的空间。
她看似光鲜亮丽,实则空有一身漂亮的外壳。
温絮低头饮了口茶:“一半一半吧,反正现在是自由不少。”
她跟陆时谦在生活互不打扰,工作也不需要有过深的交涉,陆温两家的商业合作对他们俩而言,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影响,说白了,他们只负责结了个婚。
嘉雯眼眸微闪,一本正经给她提建议:“温小絮,你要不直接把陆时谦拿下了吧,反正他长相跟身体都不错,你不亏。”
温絮听到这话,直接把喝进嘴里的茶水呛了出来,急忙拿纸巾擦拭,脑子有莫名浮现出,他昨晚吻她的那一幕,脸颊微微泛红。
“你激动——”
嘉雯擦拭桌面,一抬头就见她脸颊发红,笑着追问:“你们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饭前听到她爸妈聊天,她才知道温絮昨天带陆时谦回门了,而且温家阵仗可不小,回门餐宴足足摆了五大桌。
她今早本来是去温宅找她的,李管家却说她一早就跟陆时谦出门了。
“什么没有,就盖棉被纯聊天。”
温絮怕这家伙问个没完没了,急忙转移话题:“你准备一下,晚上我们出发去蓝调。”
“还要准备什么?”嘉雯思绪被成功转移,嘴角笑意收敛:“带上家伙?”
“带什么家伙,我们是去蓝调玩的,又不是打架。”温絮笑着朝她挑挑眉:“准备战袍,开战。”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又扭头嘱咐:“别忘了把乐伊叫上,今晚我们好姐妹聚聚。”
嘉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着打了个响指:“放心,保准完成任务。”-
君合律所办公室。
陆时谦因昨夜没睡好,精神状态极差,双手撑着桌面,低头轻捏着眉心。
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五点不到就起来看资料,这会儿是严重睡眠不足。
王瑞见陆时谦脸色不好,轻声询问:“陆律,您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
陆时谦抬头,继续看云意的离婚案件:“这两天有查到什么吗?”
特意找他哥疏通关系,才有机会让王瑞接触到一些跟刘德权谈过生意的人。
王瑞忙把手中整理好的资料递给他:“经过多番询问得出,刘德权跟他们只谈合作,从不谈私事,就算偶尔有提及到家庭问题,他也只是笑笑,避口不谈。”
“至于家暴,除了云意身上自带的伤,现场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视频为证。”
陆时谦抬头:“你有问过,她女儿或者是阿姨在不在场。”
“问了,当时她被刘德权打懵了,没注意到周边有什么人,但事后有阿姨过去帮忙处理她身上的伤。”
王瑞想到刘德权的狡诈,气愤握拳:“那位阿姨肯定目睹了事发经过,但第二天就被刘德权辞退了,人至今都找不到。”
陆时谦合上文件,淡然道:“人应该是被刘德权藏起来了,没准现在已经不在北寻。”
“这刘德权真够鸡贼的。”
陆时谦收拾东西起身:“你这边继续跟进,找人的事我想办法,我现在先去跟委托人聊聊。”
“陆律,需要我陪您一起吗?”王瑞跟在他身后问。
“不用,了解完,我不回来律所,有事你跟我打电话。”陆时谦推门离去。
“好的,陆律。”王瑞见陆时谦背影消失再电梯间,转身回自己工位去忙工作。
陆时谦与云意聊完案情,回到雅江别苑刚好六点。
他换上拖鞋往里走,抬手脱下西服挂在臂弯,进入客厅,目光下意识去寻找温絮的身影。
“陆先生您回来了。”澜姨听到动静回头。
“嗯。”
陆时谦轻点了下头,目光又往二楼看一眼,并未见卧室有灯光泄出。
澜姨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笑着解释:“先生,小絮不在家,今晚也不回来吃饭,说是跟朋友有聚会。”
陆时谦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忙收回目光:“嗯,怎么没见到七喜。”
“哦,七喜我给它喂完猫粮了,估计这会儿正躲窝里睡觉呢。”澜姨问:“先生,现在要开饭吗?”
陆时谦点头:“嗯,我上楼换件衣服就下来。”
再次回到餐厅,澜姨已经把碗筷整齐摆好。
陆时谦拉开椅子落座时,余光不自觉瞥了眼对面的空位,从温絮搬进来后,原本空荡地方,多了张属于她的座椅。
形状怪异的丝绒休闲座椅,远处看像几个大型的英语字母,这是温絮亲自挑选的,嫌他家里的凳子太硬了坐着不舒服。
陆时谦拾起筷子低头吃了两口,莫名有种食不知味,他明明没在家里吃过几顿饭,却突然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安静。
饭后,澜姨收拾完下班,家里更显得寂静。
陆时谦去书房整理今天跟云意聊天的笔迹,事后回到卧室,洗完澡出来见时间还早,便靠在床头看了会书,只是没看多久,放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偏头看了眼来电提醒,见是王瑞,忙抬手接通:“有事?”
“陆律,我查到刘德权今晚约了人去蓝调,不是应酬,而是私人局,没准能查到什么线索。”
王瑞偏头看了眼窗外,穿过这个十字路口他就能抵达蓝调:“陆律我快到了,您要不要过来。”
陆时谦掀开被子下床:“嗯,我现在过去。”-
伴随韵律十足的摇滚,嵌入式的瓦格灯发出幽暗绿光,将黑金花理石桌上的液体折射出迷离色泽。
嘉雯双手握着话筒,弯腰喊得歇斯底里,耳膜都被震疼几分。
乐伊从门外收回视线,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俯身凑到温絮耳边:“小絮,豪华房里的人好像喝了不少,这已经是送进去的第三波酒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温絮低头看了眼腕上时间,九点三十五分,而外面的叫嚣声似乎也升到顶峰,趁他们现在属于晕晕乎乎的状态,机会正好。
“嗯,乐伊你留在包房,见机行事。”温絮起身,拽过还在狂吼的某人:“走,大夹子,姐姐带你出去玩玩。”
“可以了!”
嘉雯急忙放下话筒,眼底冒光:“我们需要带些什么吗?”
“你带上美人计,我带手机就行。”温絮偏头,妩媚风情地朝她抛了个媚眼:“小雯雯,施展你魅力的时候到喽。”
乐伊见温絮这般魅惑妖娆地调戏嘉雯,抿唇偷笑。
“干嘛要我使美人计。”嘉雯上下打量温絮身上这套黑色吊带包臀裙,狐疑道:“明明是你更适合。”
“欸,我已婚妇女不合适干这种搭讪的活,留给你这种单身美少女,能事半功倍。”
温絮双手给她打气:“记住,声音放甜点,最好能迷死他。”
刘德权包房门口有人守着,如果不支开,根本没法偷拍。
“行吧,反正搭讪这事我在行。”
三人商量好对策,便笑嘻嘻出了包间。
温絮在拐角跟嘉雯分开,用眼神示意她先去跟男人搭上话,见机把他带离包房门口。
嘉雯了然眨眼。
温絮见嘉雯上前,侧身懒懒倚着墙面,一手环着腰肢,一手夹着根未点燃的香烟,低垂着头,做出副在等人的无聊感。
途中有男士经过,偏头打量她几眼,黑色丝绒吊带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尽显,一头卷发垂落,露出精致的蝴蝶背,性感至极。
有胆大的想上前搭讪,可瞧见她无名指上那枚耀眼钻戒后,只扯唇笑笑,识趣避开。
这期间,嘉雯成功跟男人攀谈上,嬉笑声响起,她垂头都能听见。
几分钟后,声音渐远,温絮余光瞥见嘉雯成功将人带走,抬眸四处看了眼,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透过门上玻璃往里看,包房内烟雾缭绕,有几对喝多的男女抱在一起群魔乱舞,摸臀搭腰,低俗恶心,隔着门都能闻到里面尼古丁的丑味。
温絮眯眼四处搜寻,终于在人群后找到刘德权的身影,身旁正有人敬他酒,两人笑着举起杯,突然冒出个女人抢过他手中的杯子,
女人浓妆艳抹,身材傲人,一脸娇嗔地对着他说了几句话,看似在责怪刘德权喝了不少。
刘德权笑意渐浓,偏头在女人脸上亲了口,起身时还不忘抓了把女人胸前的柔软。
女人故作害羞地拍了下他手臂,之后又主动用胸器蹭了上去。
温絮被恶心的不行,却又不得不把这一幕抓拍下来。
边拍边痛骂刘德权真不是个人,背着云意姐干出这么龌龊的事。
“喂,你在干嘛呢?”
温絮偏头,看见原本跟嘉雯离开的男人重返,还气急败坏朝她走近。
“没,路过而已。”
温絮急忙收把手机藏到身后,想淡定离开时,却被男人发现端倪:“你身后藏什么了!”
“啥,什么都没有呀。”
见男人欲要上前抢夺,温絮察觉不对,拔腿就跑。
“站住,别跑!”
包房内有人听到动静出来,问清同伴什么情况后,扭头朝里面喊:“老大,刚刚有女人在门口拍照。”
里面人听到是拍照,急声开口:“把人跟我抓回来,务必要把照片销毁!”
温絮听到他们的对话,心急如焚,紧张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加快脚步使劲往外跑。
这会儿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上体育课。
眼看男人要抓上她的肩膀,身后突然响起酒瓶砸碎落地的声音。
温絮回头看了眼,此时嘉雯手里还捏着半截瓶嘴,见她傻愣着不走,她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奋力往前跑。
“你到哪里找的酒瓶。”
“不知道,随便闯入别人包间拿的!”
她们虽然这会儿被人穷追猛打,温絮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小雯雯,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滚,能安全出去再说。”
嘉雯回头看了眼身后几个大男人,用力甩开温絮的手:“我们分头跑,到车里聚合。”
温絮还来不及说话,嘉雯已朝另一头跑远,想叫她回来为时已晚。
目光收回,余光瞥见身后穷追不舍的男人,深吸口气,步伐迈得更快了,眼看要跑到走廊尽头,才发现前面竟然没路。
草!
温絮低骂一声,顺手推开一旁的安全门,急速跑了进去。
乌漆嘛黑的楼道根本看不清台阶,可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进,她脚下跟鞋一滑,整个人摔了下去。
顺着台阶连滚了好几圈,后背抵到冰冷的墙面才停住。
温絮头晕眼花,全身还疼得发颤,缓缓抬起眼帘,才看清跟前已经围上了几个大男人。
暗叹了口气,心想这会儿死定了。
“跑啊,这次我看你往那跑!”
其中有个气喘吁吁的男人走上前,低头恶狠狠地望着她:“妈的!我头都被你们两个娘们打爆了!今儿不弄死你!老子消不了这口气!”
“砰”一声,消防门被人从外用力推开。
“你想弄死谁。”
第十四章
消防门传来的动静太大, 加上这句看似平和却带着几分寒凉的声音突然冒出,让原本厉声叫嚣的几人, 瞬间噤了声。
男人逆光走进,掀起淡淡寒风,几人愣怔站着,一时失去作为。
直到看清来的人模样后,几人警惕心瞬间全无,嘴角还露出些许嘲讽。
男人身穿黑色西服,俊冷的鼻梁戴副金丝框眼镜, 看起来斯斯文文,误以为是蓝调的什么领导,嚣张气焰霎时显现。
爆头男偏了偏脖子, 语气带着不屑:“不想死, 就他妈跟老子滚远点,别溅你一身血。”
“是吗。”
陆时谦冷眼扫过几人, 视线最终落在蜷缩在角落里的温絮身上, 声音低沉:“我偏不呢。”
“既然想死, 那也不差你一个!”
爆头男人说着飞快抬脚,使出浑身力气朝陆时谦踢去, 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发出巨大闷响。
显然, 他这一脚踢了个空。
男人闪躲如此迅速,让他有些意外, 停顿片刻, 正想二次出击, 门外突然闯入一群身穿黑色西服的人。
个个人高马大,从气质上看, 像训练有素的保镖。
黎叔见陆时谦安然无事,朝他轻颔首后,扭头对几人出声警告:“陆家的人你们也敢碰,看来都活腻了!”
爆头男听到陆家两字,神色慌张了起来,他侧目又看了眼,此时气定神闲,脸上没露出丝毫恐惧的陆时谦,咽了咽口水。
但他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怎么可能被一句陆家人吓到,梗着脖子喊:“别他妈拿陆家人唬我!老子就是在北寻混大的!真是陆家人还认不得!”
爆头男说着又急速朝陆时谦攻击过去,只是拳头还没打出,就被身后保镖快准狠,一脚撂倒在地。
他身后几人见状,面面相觑几眼,脸色瞬间煞白,之后拔腿就跑。
“都他妈跟我回来!”
被压制在地的爆头男挣扎起身,反被死死按住。
陆时谦越过人群看了眼角落里的温絮,见她额间冒出细汗,脸色也逐渐苍白。
他回头叮嘱:“人你们先带走。”
黎叔点头:“好的,陆少。”
温絮早在那道平淡的低沉声响起时,就知道来的人是陆时谦。
这会见他阔步朝自己走来,不知道劫后余生的后怕,还是看到熟人产生的委屈感,鼻尖猛然一酸,眼泪不受控地流了出来。
“还好吗?”陆时谦眉头微蹙,弯腰欲要扶她。
“别、先别动我!”
温絮在他伸出手的那刻,急忙出声制止,垂眸看向动弹不了的左腿,瘪嘴哼唧:“陆时谦,我腿……好像断了。”
趁他们说话间隙,她本想撑着地面站起来,一抬脚才发现左腿根本使不上力,稍稍动弹骨裂般疼痛。
刚刚追击中,她高跟鞋忽然踩空,硬生生滚下楼一层楼梯,现在疼的地方不只是腿,脑袋也晕乎乎的。
“没准还摔出脑震荡了。”温絮哭泣声渐大,疼死了。
陆时谦盯着温絮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心口微悸,出嫁当天她眼眶微红却不见这般伤心,当时还有遮挡窘迫的意识。
然而现在,她头发凌乱贴在脸颊两侧,身上吊带裙也皱皱巴巴挤成一团,完全没了美感,脸上妆容被眼泪染晕,模样看上去极其狼狈。
此刻她却全然不顾形象,放声大哭,可见是真疼。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陆时谦快速脱掉外套披她身上,而后小心翼翼将她拦腰抱起:“别怕,很快就到。”
“嗯,你轻点晃,我头晕。”
温絮下意识环上他脖颈,脸颊不断往他怀里贴近,整个人挂他身上,累到一点力也不想出。
男人似乎洗过澡,身上全是那股熟悉的沐浴香,她刚搬进雅江别苑那晚用过,清冽的味道有点像清晨森林深处落下的雨珠,很好闻。
“你怎么来了?”
温絮情绪稳定后,才反应过来陆时谦大晚上怎么会来蓝调,同时脑中又闪过刘德权与女人在包房作乐的情形,声音徒然提高几分:“你不会也是来这里找女人的吧!”
蓝调看似正儿八经的会所,私下却有着特殊服务,她虽然没亲眼见过,倒是听嘉雯描绘过。
什么全套,半套,一条龙的,只要有钱包你满意。
陆时谦抱着她穿过长廊,绚丽的灯光逐渐变亮,垂眸时,他能清晰看到温絮眼底那抹倔强的怀疑。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过来查——”
“小絮!”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急匆匆朝他们跑来的乐伊打断:“你有没有事,刚刚吓死我了。”
乐伊跑近才发现,温絮整个人有气无力地挂在陆时谦身上,全然没有出门时的风采,裙摆凌乱不堪,眼角泛红,貌似刚哭完。
“你是受伤了,还是被他们欺负了!”
乐伊慌张上前,欲要抬手查看她的情况,却见陆时谦忙往后腿了几步,并出声制止:“你先别动她。”
乐伊被陆时谦这般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抬眸怔愣地望着他。
温絮说要她在包房守着,可她根本坐不住,特别是听到外面传来男人的嘶喊声,心里越发着急。
她起身透过门缝往外看,见是一群男人追着温絮跑,心急如焚,紧接着嘉雯不知从哪里拿着酒瓶冲了过来,直接朝其中一个男人脑袋砸去。
当时她又惊又怕,不知如何是好,等人跑远后,才急匆匆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本来打算去找蓝调安保帮忙,可突然想到刘德权在北寻的权势,没准他们也不敢上前插手,正要报警找警察来救援,余光却不经意看到从门口走来陆时谦。
当时来不及思考,她本能地朝他跑了过去。
温絮婚礼视频嘉雯有拍给她看,所以认得这人是她老公。
乐伊气喘吁吁跑到男人跟前,因太着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温絮,我是她朋友,你能去帮帮她吗,刘德权的人在追她,他们有很多人,我怕她出事!”
陆时谦听到刘德权的名字,眉心紧蹙,脸色瞬间沉冷下来:“他们往哪里跑了?”
“拐角走廊,往楼道那边跑了。”
话音未落,陆时谦早已疾步转身,原本快走的步伐变成了小跑,等乐伊缓过神来,只能看到他转角的背影。
被她忽略在一旁的王瑞,出声提醒:“你赶紧去找蓝调的负责人,顺便报警。”
乐伊不认识这人是谁,但听了他的话还是忙不迭点头:“好,我这就去。”
所以等她找完蓝调负责人,接着报警回来,就看见陆时谦抱着温絮走出大厅这一幕。
温絮见乐伊被陆时谦的话吓到,稍稍从他怀里抬起头,嘴角扯出抹笑:“乐伊,我没事,嘉雯找到了吗?”
乐伊回神,然后使劲摇头,看起来要哭的样子:“我还没找到她,嘉雯会不会出——”
“我在这!”
几人循声望去,就见嘉雯一瘸一拐的出现在大厅,身旁还跟着要去扶他的王瑞。
当人走近,温絮低头在她腿上扫了眼,眉眼微皱:“大夹子,你也摔下楼了?”
“没摔,就跑得太急,脚崴了。”
嘉雯回答完,才反应过来她的话,气愤喊道:“怎么,他们把你推下楼了!”
“……”
温絮缓缓垂眸不吱声,她不好意思说出是自己摔下去的,还在地上来回滚了好几圈,最后被人抓个正着。
“我草!刘德权这个王八蛋!我找他去!”
嘉雯欲要转身,就被王瑞及时抓住:“喂,你冷静点,刘德权人早走了,怎么可能还在包房等你。”
陆时谦不清楚温絮伤势如何,见时间耽误太久,淡声打断:“待会这边会有警察处理,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先去医院。”
乐伊赞同这话,赶紧上前扶住嘉雯,低声劝阻:“对啊嘉雯,你跟小絮都受伤了,先去医院看看要紧。”
嘉雯看了眼温絮,垂眸点了点头-
陆时谦提前跟医院打过电话,几人刚到就有医务人员上前,急急忙忙将人推入监察室。
二十分钟后,有医生拿着病历走了出来。
嘉雯脚踝只是轻微的扭伤,擦点药在家休养就能痊愈,温絮稍微严重些,身上各处有轻微擦伤,左腿骨折,头部是否存在脑震荡,需要等片子出来后定夺。
最后医生建议,温絮最好是住院治疗。
陆时谦听完,直接要他们安排了vip病房,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十一点之后。
“就骨折而已,你们别像看癌症晚期那般看我。”
温絮左腿打上石膏,此刻被白布条高高挂起,下巴处还有轻微刮伤,紫红色一片,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加上身上的蓝格子病号服,松松垮垮的,模样瞧着真可怜。
“小絮,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吧,哪里不舒服你就喊我。”
乐伊落坐在她床前,抬手一点点帮她整理额前凌乱的头发。
嘉雯视线不动声色瞥了眼站一旁不说话的陆时谦,嘴角轻勾:“伊伊,人家有老公,用不上咱们。”
乐伊听到这话,下意识看了眼陆时谦,这才察觉她把温絮结婚的事忘了,表情有些微窘:“哦,也是。”
温絮听着两人的对话,无奈笑道:“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回去休息,想看我明天再来。”
“切,嫌弃我跟伊伊灯泡太亮,明说呗。”
嘉雯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慢腾腾从椅子站了起来,偏头,招呼乐伊过来:“走吧小伊伊,我很需要你的照顾。”
乐伊勾唇,连忙起身去扶嘉雯胳膊,之后又回头看向温絮:“小絮,那我们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看你,你今晚先好好休息。”
温絮笑着挥手:“去吧,大夹子就交给你了,毕竟她孤身一人,身边又没有个知冷知热的,我不放心。”
她这话明显针对嘉雯前面那句,还特意把“孤身一人”加重,在场人都听出了其中含义。
嘉雯气笑,故意说道:“行,你之前在走廊上说要以身相许的话,我允若了,等你身体康复,我定来兑现。”
话落,温絮下意识去看身旁的陆时谦,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愣了片刻,没好气地扭头撵人:“走走走,再多看你几眼,我头又要疼了。”
她这副假模假式的样子,别真让陆时谦误会她俩是拉拉。
嘉雯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憋着笑意瞥了眼陆时谦,得意洋洋地跟乐伊出了病房。
温絮见人终于走了,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要喝水吗?”
温絮忽地抬头,就见陆时谦已经端着杯温水走了过来,人都到床前,也不好说不要:“谢谢。”
“不用,毕竟你不是孤身一人,我有这个责任跟义务。”
入口的水呛到喉咙,温絮咳个不停,不知那根神经扯到头,现在又开始疼了。
她抬手捂着脑袋,轻嘶了声。
“头又疼了?”
陆时谦俯身想去检查,只是手还未触碰到她的头发,就被人抬手拍开:“你别碰,我这头疼纯属是你气的。”
“我?”
温絮别过头不去看他,他刚刚那句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总之现在要她再次提起,多少有些说不出口,本来是调侃嘉雯的话,这人还偏偏用上了。
“你还没说,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蓝调呢。”她胡乱扯了个话题。
陆时谦垂眸看她,语气变得严肃:“我去取证,刘德权的。”
得知是去取证,温絮忽地抬起头:“你们今晚也有行动?”
早知道就一起合作了,她们也不用搞得那么狼狈,最后被人追着跑,当时听到后冲进门的那些人喊他陆少,想来陆时谦去之前早已有防备。
陆时谦没回答她这句,继而反问:“你们为何私自去查刘德权。”
这语气看似平和,话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温絮不喜欢他用这种口吻说话,总感觉他把自己当成庭上的被告人,一副义正辞严考问她的样子。
“还不是你们律所毫无进展,我们才会如此。”
“谁说我们没进展。”
回门那天明明不肯吱声,现在东窗事发,他反倒理直气壮起来。
温絮不悦,故意激他:“哦,那说说你的进展。”
“我……”
陆时谦对上温絮那双倔强的眼神,恍然意识到,他为何要跟她在病房争辩这个话题:“对案情负责,不方便透露。”
又是这句,温絮切了声,偏头不去看他。
病房顿时陷入沉默,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像无声的对持。
直到房门被人敲响,王瑞拎着洗漱用品走了进来,打破这片沉默。
“陆律,你要的东西都买齐了。”
陆时谦转身迈步上前,抬手接过:“嗯,你先回去休息吧。”
王瑞瞥了眼背对着他们的温絮,总感觉这病房内气氛怪怪的,老实点头:“行,那刘德权那边的事……怎么处理?”
“这事你不用管了,那边自然有人跟进。”
王瑞知道陆时谦去之前,带的人是陆家保镖,想必这事也是他们在处理,这个时候他们律所确实不好出面参与。
他点头,关门退了出去。
陆时谦将王瑞买来的洗漱用品分类,又把温絮那份整理出来后,缓步走到病床前:“要,洗脸吗?”
她脸上的妆还没卸,这样睡觉肯定不舒服。
男人主动开口打破僵持,也像在低低求和,温絮也不是气性大的人,默了几秒,把憋红半天的脸转了过来。
陆时谦见状,皱眉询问:“是哪里疼了?”
温絮抬眸看他一眼,忙垂下头,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嗫嚅道:“……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你说。”
温絮舔了舔唇,原本垂下的头更低了,觉得羞涩又或是没面子,极其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我…想去趟卫生间。”
第十五章
半天没听到头顶传来声音, 温絮指尖不断在被子里揪扯,男人沉默的时间太长, 她脸颊的温度逐渐变得灼热。
如此尴尬的等待,随着时间推移越发让人难堪,这种感觉,就像老师宣布得奖名次,温絮猛吸口气,抬手就要去解那条悬挂半空的左脚:“算了,我自己去吧。”
单腿蹦, 她总能蹦到卫生间吧。
陆时谦见她这番举动,忙抬手制止:“别动,这样会二次受伤。”
男人弓着身, 高度正好与温絮平齐, 她视线侧移,不经意瞥到某人耳根竟然比她脸还红。
其实拍照那次她就发现, 只要她跟陆时谦有亲密的肢体接触, 他就会耳根红, 身体也绷紧得厉害。
这一瞬,温絮突然起了逗他的心思:“那怎么办, 憋不住,总不能尿床上吧。”
“我……”
陆时谦对上女孩那双楚楚可怜且又无助的眼神, 顿了片刻,垂眸轻叹一声:“我抱你去。”
“行, 那快点吧。”
温絮急忙朝他伸出双手, 微红的脸颊看上去已经憋到极限。
陆时谦也没再犹豫, 把她打满石膏的脚轻轻拿下后,俯下身将人拦腰抱起。
“要碰到你疼的地方, 跟我说一声。”
医生说温絮身上有多处擦伤,他握住她小腿的手都不敢用力。
“嗯,后腰哪里有点疼,你别碰到就行。”
陆时谦轻松将人抱起,她小小一团窝在他怀里很轻,结亲那天抱起她的那一刻就知道,当时他还在心里掂量,这姑娘有没有一百斤。
纵使她现在脚上打着厚重的石膏,依旧没什么重量,平时见她饭量也不小,有时还达到他的两倍,却没见她长肉。
进了卫生间将人放下,陆时谦低头打量她半抬起的左脚,眼底显露担忧:“你……自己可以吧?”
温絮单手扶着墙面,正低头挪动右脚寻找合适的支撑点,耳边突然听到他这话,戏谑抬头:“不可以,你能帮我?”
“……”
陆时谦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轻咳出声:“我在门口等。”
话毕,他转身疾步走了出去,还贴心帮温絮关上门。
温絮瞥了眼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很轻的勾了下。
他敢说可以,她还不干呢!
温絮慢慢挪动脚步,指尖搭在裤腰边缘正打算落座时,猛然想起这里是医院病房。
医院隔音效果肯定不如家里,而且陆时谦就站在门外,不可避免会听到什么声音。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尴尬,温絮仰头大声喊:“陆时谦,你走远点,别守在门口,不然我尿不出来!”
病房空间本就不大,陆时谦自然听到她从里喊出的这句,黑眸轻闪了两下,忙抬脚走出病房。
呼吸到走廊空气那一瞬,他垂头很深的呼出口气。
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未干过这么荒唐的事。
十几分钟后,病房内再次传来呼喊,他开门进去,温絮已经单蹦碰到了卫生间门口。
陆时谦想到卫生间地面湿滑,三两步走到温絮跟前,弯腰将人抱回床上。
床前有盏落地暖灯,待温絮躺下,陆时谦才看清她妆容已经卸掉,露出一张素净白皙的脸。即便是在不甚分明的灯光下,她皮肤依旧莹白得发光,五官精致,像捏造的瓷娃娃。
打量间,忽地对上温絮抬头看来的目光,陆时谦愣了下,很快移开视线,平淡嗓音里夹杂着几分慌张:“……我先去洗漱了。”
温絮望着男人急速转身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他跑什么?-
入夜前,医生拿着脑部CT单进入病房,给温絮做完一系列头部检查后,温声叮嘱:“就轻微脑震荡,卧床休养几天就好,饮食上尽量以清淡为主,减少脑力和体力劳动。”
而后,她低头扫了眼温絮打着石膏的左腿,视线移到一旁的陆时谦身上:“作为家属,如果患者有下床需求,千万别让她单脚用力,从而影响另一只腿的恢复。”
陆时谦:“好,我会注意。”
医生嘱咐完注意事项,拿着病历本出了病房。
陆时谦今晚需要在医院陪床,他怕温絮半夜有下床需求,把陪护床挪到离她最近的位置。
询问温絮没什么事后,抬手关灯。
空间陷入黑暗,模糊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隐隐勾出某些久远的回忆。
温絮缓缓闭上眼,躺在床上却久久没有困意,反倒陪护床上的男人,早已发出平稳有序的呼吸声。
就在她多次艰难挪动,准备侧躺时,黑暗中,陆时谦的声音忽然响起:“睡不着?”
温絮动作停住,半侧着身子,很轻地嗯了声:“可能是换个地方睡,有些不太习惯。”
两句对话结束,病房又一次陷入安静。
就当温絮以为陆时谦睡着时,男人清幽底缓的声音再次响起:“很晚了,你需要休息。”
“我知道,但就是睡不着。”
温絮胳膊撑着床垫,终于侧躺了过来,望着窗外洒入的银光,分了几分神:“这里消毒水味道太重了。”
味道熟悉又陌生,或许是当年闻得太多,以至于身体每个细胞发出排斥的信号,让她无法安睡。
陆时谦偏头看了眼床上的人,此时侧身蜷缩着,因左脚不能弯曲,姿势看起来有些怪异,有点像把头伸出壳外的蜗牛,好奇观望这个世界。
银光从她头顶洒下,毛茸茸的脑袋半埋进被子里,又莫名有种被遗弃的孤寂感。
他视线下移,细细打量起这张病床的宽度,跟她家里的粉床相比,貌似小不了多少。
思忖片刻,陆时谦翻身下床,缓步走到女孩跟前:“陪护床太硬,睡着不舒服。”
“啊?”
温絮缩着脖子抬头,盯着眼前人看了几秒,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本想出口拒绝,但想到他今晚不仅救了她,还任劳任怨留下来陪护,现在人家嫌弃陪护床太硬,她也不能自私到不让人上床睡觉。
思忖片刻,她抬手在空出的位置拍了拍:“上来吧。”
陆时谦微垂下眸看了眼,而后避开她受伤的左脚,掀开被子趟了进去。
位置比预想的要小,就算他躺着不动,胳膊也能触碰到她的肩膀,以及能闻到温絮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香。
他缓缓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入眠。
只是他还来不及放空思绪,身旁率先响起一道平稳的呼吸声。
陆时谦稍顿,而后偏头,见前一秒还张罗睡不着的人,此刻已香甜进入梦乡。
望着身旁的人,他眼角溢出淡淡笑意,再次闭上眼,跟着她的呼吸声渐渐入眠-
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陆时谦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温絮连推了他好几次,才悠悠转醒。
“是要喝水吗?”
看清周边环境,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而他竟然睡过头了。
“不是。”
温絮不动声色从他怀里挪了出来,昨晚两人明明是肩碰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滚他怀里去了。
她嘴角微扯,朝他挤眉弄眼:“……就想告诉你,奶奶他们来了。”
陆时谦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移,当看清围在床边这群人时,忙不迭坐起身:“爷爷奶奶,你们怎么来了。”
“小絮住院那么大的事,我们在家怎么坐得住。”
陆老太太看他时眼底带着促狭,只是目光转向温絮身上,顿时布满担忧:“哎哟,小絮腿都绑成这样了,肯定很疼吧。”
温絮瞥见陆时谦利落下床,这才弯唇笑道:“不疼的奶奶,摔下去已经没知觉了。”
说话间,她不动声色打量围在床前的陆家人,除了大哥陆时安要去参加公司会议,嫂子梦莱出国参加活动,连不到三岁的陆斯奕也过来了。
“小婶婶,我帮你呼呼吧,这样就不疼了。”陆斯奕撅着小嘴,俯下身,对着温絮打满石膏的腿小口吹气。
温絮被陆斯奕这动作逗笑,配合他说:“嗯,那就辛苦我们小斯奕啦,等婶婶腿好了,给你买糖吃。”
“奕奕快三岁了,已经不是爱吃糖的小朋友了,还是留给妹妹吃吧。”
陆斯奕吹气的动作没停,小模样一本正经。
温絮眨眼,不知道他说的是陆家那个妹妹,笑着问:“小斯奕说的是那个妹妹呀?”
“你跟小叔叔生的妹妹啊,太奶奶说,我很快就能当哥哥了。”
温絮:“……”
陆老太太见重孙出卖自己,老脸一红,忙开口说话:“哎,奕奕别乱说哦,你小婶婶现在需要静养,妹妹的事还早呢。”
老太太说完转头盯着身旁儿媳:“宛茹啊,你不是说要给小絮再去买些补品吗,快去吧,别耽误了。”
原本还一脸懵的陶宛茹,接收到老太太别有兴味的眼神时,瞬间明白她什么意思。
虽然她觉得自己做母亲的办这事不太合适,但目前时机确实不佳。
“行,那我去去就回。”
陆见嶂见陶宛茹出门,侧眸看了眼陆时谦,两人默默走到一旁:“昨晚的事黎叔已经说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时谦眼眸微敛:“让警局那边依法办案就行,这事刘德权没直接参与,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指使。”
“那小絮这身伤,总要有个说法,毕竟她现在是我们陆家的人,这亏不能闷不作声就认下。”
陆时谦想到温絮偷拍也属于非法侵权,如若摊开来说,总归不占理:“不会让她吃亏的。”
时候未到而已。
陆见嶂了解他这个二儿子什么性格,默了默,便不再过问:“嗯,你自己有数就行。”
陶宛茹回来后,大家在病房又聊了一会,见护士进来给温絮换药,才准备离开。
“时谦,这几日律所那边你就先别去了,有事交给助理去办,安心照顾小絮。”
温絮本想出声说不用,陆时谦走上前接过话:“知道了奶奶,你们回去吧。”
陶宛茹弯身帮温絮盖好被子,温婉一笑:“小絮,好好养伤,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温絮盯着陶宛茹嘴角那抹意味深长地笑,总觉得她笑容里蕴藏着什么,只愣怔地扯了扯唇:“好,谢谢妈。”
等人彻底离开后,病房回归安静。
“奶奶他们把早餐带来了,需要我抱你去洗漱吗?”
陆时谦把人送走,返回病床询问。
温絮看了眼摆放桌上的早餐,停了几秒,仰头看他:“刚刚爸跟你说什么了。”
虽然他们讨论的声音不大,但温絮还是听到是关于昨晚的事。
陆时谦本来也不打算瞒她,见她主动问起,诚恳道:“爸说不能让你闷声吃了这个亏。”
温絮诧异:“爸真这么说的!”
陆时谦点头:“嗯,陆家人护犊子,你也不例外。”
温絮房子被子下的手,因他这句话收紧了几分,她定定望着眼前的男人,情绪复杂。
偷拍本就属于侵犯他人肖像权,就算她是为了取证,真到了警局那边跟爆头男对峙,也不一定占理。可她被陆家人这般毫无偏袒地护着,意外的同时心里涌出暖意。
如果这事放在温家,得到的可能是一番斥责。
“陆时谦我饿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她却别扭地说不出一声谢谢,只能僵硬转移话题。
“好,我先抱你去洗漱。”
有了一个开端,陆时谦在面对温絮任何要求,已经没了最初的不好意思。
现在能熟练帮她解决各类问题,就算再次抱她上卫生间,也格外坦然。
内心告诫自己,他只是在照顾一个病人。
两人吃完早餐,温絮渐渐有了困意。
脸颊贴着枕头躺下那一刻,忽然想起昨夜陆时谦上床后,他身上那股清冽冷香入鼻,冲淡病房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她竟莫名般安心睡了过去。
难道真像别人说的,心里还不习惯,身体已经渐渐有了认知。
她视线侧移,转向正认真收拾桌面的男人。
窗外晨曦洒落,柔和泛黄的碎光勾勒出他低头时,显现出流畅分明的下颌线,和利落熟练的动作姿态。
只见他用纸巾细细擦过每个桌角,然后再叠好一次性餐盒,整齐丢进垃圾桶里,很简单的一件事他却做得如此认真。
温絮突然出声喊他:“陆时谦,律所要忙你就去吧,等会乐伊她们会过来照顾我的。”
真要让人放下工作在医院陪着她,心里过意不去。
陆时谦整理桌面的动作顿住,扭头看她,视线停留几秒,问:“你要下床,确定她们能抱动你。”
“害,嘉雯就是个大力士,别看她脚崴了,抱我就跟拎小鸡似的,贼轻松。”
温絮弯唇轻松一笑:“你放心走吧,晚上下班再过来。”
后面这句才是温絮真心想说的话,白天不能消磨他的耐心,毕竟晚上还需要他留下来陪床助眠。
陆时谦迟疑几秒,想到律所有些事确实需要他本人去处理,点头答应:“行,有事跟我打电话。”
“嗯嗯,我肯定会找你。”
温絮也不跟他客气,现在有事除了找他,她也不敢麻烦温家人,更怕冯芳知道担心。
“嗯,那我先走了。”
温絮见男人洗完手出来,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开口:“对了,昨晚我拍到刘德权的一些照片,不知道对案情有没有用,我发给你看看。”
单单一组亲密照,她也知道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是总比没有的强。
本以为能跟踪刘德权到住所,拍到他与那女人纠缠视频,哪承想怎么快被发现。
陆时谦脚步微顿,徐徐回头看她,真诚建议:“温絮,记住以后只要能威胁到你生命的事,都需要谨慎,取证是我们律所该做的事,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温絮回想昨晚的情形也心有余悸,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嗯,你放心吧,我很惜命的,再有种事保证跑得远远的。”
陆时谦静静看她一眼没说话,转身拿衣服时,不小心将兜里东西甩了出来。
两人顺势低头,只见在地上转了一圈的小盒子缓缓停了下来。
封面上的字样极其明显。
超薄,尊享三合一。
十八只装。
温絮盯着小盒子几秒,又抬眸看向不说话的男人,嘴角微扯:“你买这个……是想玩水吗?”
第十六章
“……”
沉默间, 病房内静如雪落。
陆时谦皱眉盯着盒子思索,不明白他兜里为何出现这个东西, 还有他对这包装盒虽陌生,但也清楚它的用途。
温絮所说的玩水他不是很理解。
淡定弯腰捡起,再次放入衣兜里:“不是,应该是奶奶塞的。”
奶奶叮嘱他要好好照顾温絮间隙,西服兜确实被人碰了下,现在看来应该是奶奶趁他不注意装兜里的。
“……”
提及奶奶,温絮也想起陆斯奕说到妹妹时, 老太太上前狡辩的样子,恍然明白她们的用意。
难怪陶宛茹会再次出去买补品,目的是为了帮他们买安全套。
奶奶她们真逗, 一般长辈不都是急着催生吗, 她们反倒好,还担心起在她受伤期间, 陆时谦会乱来。
温絮咽了咽发痒的喉咙, 清咳出声:“这东西, 我们应该用不上,你记得还给奶奶。”
“你怎么知道用不上。”
“……”温絮震惊抬头, 下意识开口:“你想跟谁用?”
就算他们是合法夫妻,这种事也需要有爱的情况下进行, 毕竟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轻易把自己第一次给对方。
她可不从。
陆时谦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只说了句好好休息, 便转身离去。
温絮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有余悸地扯好被子, 不明白他临走的那个眼神蕴含着什么。
不会预谋着有朝一日,霸王硬上弓吧。
之后,护士又进来给她发了几颗药,温絮吃完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墙头之外,一株株梨花树迎风绽放,花朵布满枝头,不时有飞来的小鸟在树枝欢快地啾啾鸣唱,像在赞美梨树的花姿,又像迎接春暖花开的春天。
温絮感觉这觉睡了很久,几次在梦里寻不到水,最后是硬生生渴醒的。
她偏头看了眼时间,已是十一点半,双手撑着床垫坐起身,弯腰去拿桌上的水杯,碍于手短,指尖只能碰到杯壁。
温絮挪了挪屁股,胳膊使劲往前倾,即将握住杯身那一刻,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
“哟,这么可怜,现在连杯水都没人倒了。”
开口说话的人是嘉雯,而快速跑近的是乐伊。
“小絮,你坐好别乱动,我帮你倒。”
乐伊先把温絮扶坐好,这才弯腰去给她倒水:“还有点热,你慢点喝。”
温絮渴得不行,接过乐伊递来的水杯,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大半:“少来这给我幸灾乐祸,自己腿怎么样了。”
嘉雯轻笑,拉开她床前的椅子大咧咧坐下:“消肿了,就是还不能怎么用力。”
明明在医院没肿,那承想回家就蒸屉里的馒头那般,飞速膨胀,最后不得已惊扰了她爸妈。
温絮偏头瞥了眼,皱眉道:“你都这样了还过来干嘛,老实在家休息得了呗。”
“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担心你腿废了,最后还得送你一张轮椅。”
温絮气笑,视线又在她腿上扫了眼,轻哼:“目前看来,我送你一副拐杖更合适吧。”
乐伊把在家里带来的午餐端了过来,听到两人这般互怼,无奈摇头:“你俩都这样了,就不能歇歇。”
温絮见是乐伊自己做的饭菜,急忙接过她递来的筷子,低头闻了闻,眼角都笑眯了:“伊伊,还是你心灵手巧,温柔又贤惠,谁要娶到你不得幸福死啊。”
乐伊弯唇,又给嘉雯给盛了碗汤:“男朋友都没有,你说这个问题有点早。”
嘉雯低头喝了口汤,顺着这个话题,开玩笑:“伊伊,你觉得陆时谦那个助理怎么样?”
温絮听到这话,也饶有兴致地抬头看了眼乐伊。
“什么怎么样,我跟他都不熟。”乐伊说完脸霎时红了起来,垂下头继续跟温絮盛汤。
她从没谈过恋爱,脸皮也薄,受不住她们这么调侃。
“认识认识不久熟了。”嘉雯笑着朝坐床上的温絮挑了挑眉:“温小絮,你跟那位助理熟不,人怎么样?”
“人品还行,长得也算标准。”
温絮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这问题倒是可以先问问陆时谦。”
乐伊见她们越说越起劲,忙出声打断:“别,我可没有交男朋友的打算,忙工作要紧。”
“害,工作跟谈男朋友又不耽误。”嘉雯直接给乐伊拍板:“温小絮,有时间你问问陆时谦。”
说到这,她才反应过来,进病房半天没瞧见他人影:“对了,陆时谦人呢?”
“回律所了。”温絮低头吃饭,随口回了句。
嘉雯嗤鼻:“你都这样了,他还去上班呢。”
乐伊在给温絮削苹果,闻言,也抬头四处看了看。
“是我让他去的。”
温絮吃饱喝足把床前餐桌推开,撑着床垫慢慢往下躺:“他律所有事要忙,何必在这里干待着。”
有些事陆时谦不说她也能猜到,况且早上他跟陆见嶂的对话,她零星听了些,陆家把人送去的警局,总要有人出面去解决。
听她这么说嘉雯脸色好看了些,转而说起今早得到的消息:“听说,昨天我打爆头的那个男人,可能要拘留半个月,而且还查出他以前有不良案底,严重了,一年半载都出不来。”
温絮狐疑看她:“你听谁说的?”
嘉雯舔唇,抬手挠挠后颈:“这事我爸妈跟陆家联手参与了下。”
温絮觑她一眼,缓缓垂眸,也不知道这事会不会传到爷爷耳朵里。
嘉雯瞧出她的顾虑,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这件事他们是暗中进行的,温爷爷不会知道。”
温絮接过乐伊递过来的苹果,无所谓耸了耸肩:“知道也没事,反正也不会影响他的利益。”
在她印象中,温家跟刘家好像没有生意往来-
嘉雯跟乐伊在病房陪了她一下午,最后是被她轰走的。
温絮低头玩了会儿手机,刚想问问陆时谦什么时候回来,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敲响,紧接着云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温絮神色微愣,急忙想从床上坐起身,被云意快步上前制止:“躺着就行。”
说完,她瞥了眼温絮那条受伤的腿,自责地吸了吸鼻尖:“你跟嘉雯怎么那么傻啊,刘德权就是个疯子,你们惹了他能安生吗。”
“云意姐……”
温絮抿了抿唇,弯腰拉过她的坐了下来:“我就是看着严重,其实修养几天就能好。”
“你就别哄我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能说好就好。”
云意又在她身上打量几眼,瞧见她下巴上微微结痂的伤,眼眶发热:“疼不疼。”
温絮笑着摇头:“都没感觉,一点也不疼。”
刚夸下海口,脑袋就被她摇晕了。
云意手疾眼快扶住她,温声叮嘱:“行啦,别逞强,好好躺下。”
熟悉语气重现,这一幕仿若又回到多年前。
温絮咧嘴笑笑,顺着她的力道乖乖躺了下去:“云意姐,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云意回想昨晚刘德权气冲冲跑回来,指着她大骂的情形,眼角微敛:“刘德权昨晚回来质问我,是不是找人查他。”
“他还有脸回去问你!”
温絮忽然想到什么,视线扫过云意裹得严严实实的大衣,试探着问:“……他没打你吧。”
云意也不惊讶温絮能这么问,上次碰见嘉雯就知道,她被刘德权家暴的事瞒不住。
沉默片刻,她轻轻摇头:“他现在不敢往我身上添新伤,知道我找了律师办离婚,怕留下把柄。”
“畜生!”
听到这两个字,云意错愕抬头,盯着温絮看了几秒,忽而笑了:“小絮,你以前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温絮见她笑了,眉眼也跟着弯了弯,继而又拉直嘴角:“那也得分人,刘德权那种人就只配叫畜生。”
云意无奈摇头,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打量,嘴角噙着笑:“其实知道你住这间病房,我不是问的嘉雯,而是陆律师。”
“陆……”温絮刚说出一个字,立马明白过来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羞赧地摸了摸鼻尖:“你已经知道,陆时谦是我老公了。”
她跟陆时谦的婚礼云意并没有出席,按理说她是不知道的。
“嗯,昨天下午他还来找我聊离婚案的事,谁知道你晚上就出事了。”
云意瞧见她眼里的疑惑,笑道:“刚开始我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后来是他自己说的。”
“他说的?”
温絮还挺意外的,如此公私分明的人,聊工作的时候,还能扯到私事,莫名有些好奇:“云意姐,他都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说你问过案情的进展,他没透露给你。”
她之前的受理律师不是陆时谦,是律所人员跟她打电话说明情况,才知道她的案子想打赢有些困难,因为取不到对她有利的证据,这点她也清楚,便理所当然接受他们更换了另一名律师。
直到昨天跟陆时谦见面,才知道离婚案是交给了他,也是结束后,陆时谦说出他跟温絮是夫妻。
“虽然我只见过他一面,但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云意拉过温絮的手,颇有姐姐对妹妹的叮嘱:“小絮,你联姻的对象是陆律师,你比我幸运,好好珍惜彼此。”-
陆时谦提着晚餐回来时,温絮正在睡觉,或许是睡得太多,房门打开的那一瞬,她就醒了。
“你回来了。”温絮迷迷糊糊睁开眼。
“嗯,给你带了饭。”
陆时谦把食盒放桌上,朝她缓缓走近:“感觉怎么样?”
腿伤好没好没什么感觉,毕竟绑着一层厚厚的石膏,但全身没那么疼了,下巴慢慢有了结痂的迹象,混沌的脑袋也清醒不少。
“嗯,好多了。”温絮瞥了眼他拿进来的食盒,诧异问:“你回家了?”
陆时谦顺着她的目光偏头,而后抬脚拿过食盒,拉开床上的餐桌,帮她把饭菜打开:“嗯,回去换了身衣服,顺便要澜姨帮你收拾些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
温絮没想到他能如此心细,还特意回家拿了这些,脑中又突然冒出云意之前说的话,抬眸静静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身上黑色西服也看不出换没换,反正她也分辨不出他西服的款式,只是在他低头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香,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还带着未干的湿潮。
此时他认真摆放饭菜的样子,跟他平时工作那般严肃认真,架在鼻梁的那副眼镜,浅色的金丝边看着克制又矜贵,暖黄光线自他头顶落下,让他落在光晕里,染上了些许光辉。
“好,你可以吃——”
陆时谦抬眸就撞上温絮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眼神,后者愣了下,很快移开。
他把筷子放在温絮跟前,直起身,继续那句未完的话:“吃吧,这些都是澜姨特意为你做的。”
“……哦,谢谢,你吃过了吗?”
“吃了。”
温絮低头吃了口菜,想到自己偷看还被人抓包,怕他误会什么,还是觉得解释一下为好:“你别误会啊,我刚才只是在想事情,不是在偷看你。”
此地无银三百两,这番解释反而把她出卖了。
“嗯,在想什么。”
陆时谦拉开跟前的椅子坐下,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
呃,以前这人除了嗯一声,不会问后面的话,啥时候开始变八卦了。
温絮放下手中筷子,直接问出另一个问题:“陆时谦,你有家暴倾向吗?”
以前她从未去考虑这个问题,认为不幸福,不相爱都是联姻之后出现的正常现象,但通过云意这事,她确实有了些顾虑。
他们这段婚姻里可以没有爱,若是生命因此而受到威胁,她可不干。
陆时谦眉心微蹙,想来云意刚走没多久:“有些事不是你承诺了就不会发生,只能说你要看这个人的本性。”
“那你的本性呢?”温絮反问。
“我?”
陆时谦站起身,继而去往沙发做未完成的工作:“我是律师,不会知法犯法。”
温絮紧接着问:“那云意姐这场离婚案,你能打赢吗?”
陆时谦翻公文包的动作稍顿,微微抬起眸。
不远处,温絮半仰着头望向他,黑亮的瞳眸在灯光下闪着期许,清澈明亮,像倒映在湖泊里的月色,稍有不慎就能将其打破。
一向不喜欢给人承诺的他,破天荒应了声:“会。”
温絮笑了,此刻的她像个讨要到糖果的孩子,满足地勾起嘴角。
“嗯,我信你。”
第十七章
陆时谦低头前, 余光又看了眼温絮,就算她嘴里吃着东西, 眉眼间仍藏着笑。
眼眸弯弯,眸光里染着明媚笑意
他缓缓垂头去看手中资料,半晌,嘴角也很轻地勾了下。
静谧的病房里,灯光温柔,两人安安静静地,唯有轻柔翻阅纸页的声音。
温絮吃完饭, 陆时谦便把手上资料放下,主动起身去拾桌面,整理干净后把餐桌推开, 顺势扶着她慢慢躺下。
温絮突然想起白天嘉雯嘱咐的事, 偏头问他:“对了,王瑞有女朋友吗?”
陆时谦弯腰给她后背垫个枕头, 半躺着能舒服些, 听到她问这事, 垂眸:“这事我没问过他,但好像是有在交往的女朋友。”
“啊, 他有女朋友了。”
温絮觉得有点惋惜,王瑞这人机灵且本分, 圆滑却不狡猾,再说能跟在陆时谦身边当助理的人, 人品不会差。
陆时谦看她一眼, 站起身:“怎么了?”
“伊伊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我看王瑞人不错,想介绍他们俩认识。”温絮撇撇嘴:“算了, 看来他跟我们家伊伊没缘分。”
陆时谦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你们以前也这样互相给对方介绍朋友?”
温絮低头去玩手机,随口道:“嗯,看到合适就会。”
“她们也给你介绍过?”
温絮滑动屏幕的指尖微顿,对着手机思考几秒,忽地抬头看他:“怎么,我以前的情感状况需要跟你报备一下?”
陆时谦眼眸微闪,别过头没再看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继续去沙发上看他的资料。
温絮微眯起眼,狐疑的目光盯着沙发上的男人看了半晌,一把暗灭手机屏,突然来了兴致:“那你呢,我们结婚前,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这男人都三十一了,情商虽然不高,但颜值在这摆着,不可能一次都没谈过。
陆时谦翻阅资料的手停住,片刻,又继续往下看:“没有。”
温絮吃惊:“你一次都没谈过?”
陆时谦皱眉,有些后悔开启这个话题:“嗯。”
“为什么没谈,你是没遇到合适的,还是都看不上?”
温絮八卦心被点燃,连问他好几个问题。
“都不是。”
陆时谦眉心越皱越深,不愿意聊这方面问题,回答完这三个字,便没再说话。
“……”
温絮轻咬着唇,显然也瞧出他不愿聊的心思,漫不经心地哦了声,低下头继续去玩手机,指尖胡乱在屏幕上滑动,脑中却忽冒出嘉雯以前说过的话——探探他。
真要探吗?
温絮悄咪咪掀起眼帘,目光不太纯洁地在陆时谦身上扫视,最后不自觉落在他腹部往下的位置,拧眉思考。
他没谈过恋爱,更没有欲望方面的需求,还喜欢独居,这人如果不是清心寡欲,就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换句话就是说,陆时谦不喜欢女人!
温絮眼眸睁大,内心惊讶地“哇”了一声,似乎让她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当初她还疑惑陆时谦联姻图的是什么,按理说陆家在北寻的势力,根本不需要用联姻的方式来巩固,现在看来,没准是想隐瞒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也能说明,婚礼当天为何没有媒体和记者,不请双方朋友及商业伙伴,都是因为他这个原因。
温絮身子一点点往被子里钻,挪到一半又忽然停住,不对啊,那早上那盒避孕套怎么解释。
难道奶奶他们不清楚陆时谦性取向是不正常的?
管他呢,反正以前她理不清的事,现在算是有了眉目。
温絮把头埋进被子里,无声勾起唇角。
意外收获这个好消息,她之前顾虑的事不复存在,以后也不用时刻担心他哪天禽兽大发了。
陆时谦自然察觉到温絮目光不时往他这边看,怕她还要问关于这类似问题,只能尽量忽视,低头不语。
全然不知人家已经把他归纳到男同行列-
九点,护士进来给温絮换了次药,又给她身体各方面检查一番,见恢复不错,临走前叮嘱避开受伤的地方,可以适当擦擦身体,个人卫生还是需要注意。
温絮朝护士笑了笑,等人踏出病房,嘴角笑意收敛。
只因护士说她不方便下床,可要陆时谦帮忙。
晕,这种事怎么可能找他嘛。
两天没洗澡确实不太舒服,但要找陆时谦帮忙,打死她都做不到,不就擦身吗,第一天她还成功卸妆了呢。
“陆时谦,我要去洗漱。”温絮仰头朝门外喊。
刚刚护士进来帮她做全身检查,陆时谦很识趣地出了病房,最后也成功避免护士提的这个尴尬问题。
陆时谦并未走远,见护士出来也不好擅自开门进去,怕温絮没准备好,看到些不能看,只能等她喊他。
听到声音,他开门往里走,边弯腰跟她解开左腿束缚,边问:“护士怎么说?”
温絮双手撑着床垫,仰头看他:“恢复挺好的,如果头没出现晕眩情况,没多久就可以回家休养。”
至于要他帮忙擦身的事,略过不谈。
“嗯,扶稳了。”陆时谦穿过腿弯将人抱起,步伐稳健进入洗手间。
为了方便温絮洗漱,他还特意给她放了凳子,见人坐好后,准备关门离开。
“先等会,你再帮我拿点东西。”温絮回头,抬手指了指门外储物柜:“你把澜姨准备的那袋东西给我。”
当着他的面,温絮也不好去找贴身衣物,只有把整个袋子拿进来,才方便寻找。
陆时谦以为她用不惯病房里的生活用品,点头嗯了声。
房门关上,温絮听声观察人走远后,这才挪动右腿开始洗漱。
澜姨跟她准备的东西很全,换洗的贴身小衣服都有好几套,连护肤品沐浴露都带了。
温絮洗脸刷完牙,坐在凳子上慢悠悠涂抹水乳,护肤流程走完,这才开始擦身。
她现在除了左腿不能用力,抬手弯腰都没问题,就是速度慢些,动作弧度也不能太大,还好病号服宽松,脱下来不费力。
将小盆接满水,温絮把毛巾沾湿,顺着脖颈一点点往下擦拭,被温水擦过的皮肤透着清凉,让人倍感舒适。
清楚左脚不能沾到水,她放下毛巾,站起身先把腿搬到凳子上,然后再开始清洗。
擦拭大腿只需稍稍弯腰即可,温絮顺利完成。
只是在她侧身换洗毛巾时,不小心有水洒出,眉心微蹙,正打算挪开右腿避免踩到,谁知下一秒,脚下一滑,整个人毫无防备摔了下去。
“啪嗒”一声。
屁股贴上冰凉瓷砖那瞬,尾椎骨传来剧烈刺疼,那种钻心的疼痛感,仿若往里插进了一根钢钎。
坐沙发上看资料的陆时谦听到声音,急忙起身跑到门外:“温絮,你怎么了?”
没听到她的回答,再次出声:“是在里面摔倒了吗,要不要紧?”
话音落下,还是没任何动静,陆时谦深吸了口气,指尖把住门把手,犹豫道:“……那我进来了。”
里面依旧没有声,他这会儿也没再顾虑,用力推开洗手间门,疾步走了进去。
淡淡水雾争先恐后涌出,躺在地上的人听到动静,慢半拍地抬起头,两人毫无遮掩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弥漫出的尴尬,难堪,羞耻,全在这刻奔涌而来。
温絮瞠目,惊恐喊道:“陆时谦你给我出去!”
手忙脚乱间,她也不知是先捂上面还是下面,下意识的动作是先侧过身,起码露出后面的羞耻感比前面小。
“……”
陆时谦神色僵住,完全没想到温絮竟然没穿衣服,还五仰八叉摔在地上。
直到她怒吼声响起,他才骤然回神,眼睛不敢多看一眼,急忙转身关上房门。
站在门外那刻,陆时谦心口起伏加快,失焦的目光无措盯着前方,脑子混沌不清。
几秒后,他又忽而想到什么,闭紧眼睛再次推开门,按照记忆抬手拽下温絮搁在一旁的毛巾,精准盖到她身上。
“穿好衣服叫我。”
丢下这话,他便急匆匆关上房,留下一脸风中凌乱的温絮。
几息后,温絮低头看了眼被白色毛巾遮挡的胸口,又抬眸瞧了瞧此刻紧闭的大门,这一瞬恨不得找面墙把自己撞死。
咋办,她现在不仅被人看光了,还得被人赤.裸着抱出去。
温絮仰头几番挣扎,迫于现实,只能红着脸开口:“……陆时谦,麻烦你,你去找护士过来,帮我穿、穿一下衣服,我…动不了。”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站门外的人却听懂她的意思。
陆时谦不自在地咽了咽喉,应声快步出了病房。
再次踏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病房光线调暗,只能隐约看清微微拱起的被子里藏了个人,她侧身蜷缩着,把头捂得严严实实,不让一束光及空气射入。
陆时谦看了几眼,转身进了洗手间,默默收拾她遗留在里面的物品。
洗漱台上是她用完的瓶瓶罐罐,高矮不一随意摆放着,垂落在地的毛巾是他随意扯的那条,此刻已被清水沁湿,沾染上深浅不一的脚印,能看出当时进门的人有多匆忙。
仔细闻,空气中还残留一股淡淡的清香,是她沐浴露的味道。
陆时谦弯腰收拾干净,自己又换上睡衣,推开门,缓步走了出去。
温絮睡姿没变,还是他刚进门的模样,把整个人包裹在被子里,一声不吭,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
陆时谦不好上前询问,拉开一旁的陪护床,轻声躺下。
病房昏暗静谧,只有窗外璀璨莹润的光,影影绰绰地闪烁着。
陆时谦平躺望着瓷白的天花板,一时没有困意,静默中,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细微的询问声。
“……陆时谦,你刚刚是不是全看见了。”
温絮埋在被子里,依旧没露出头,只是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陆时谦呼吸停顿两秒,点头:“嗯。”
他撒不了谎,进门那一刻确实看见了,而且,好白。
“……”
最后一抹希望破灭,温絮羞赧地闭了闭眼,几秒后,抬手一把掀开被子,仰头大口呼吸着室内新鲜空气。
等情绪有所缓解,她垂下眸,语气有点低:“其实,有点不公平。”
陆时谦侧过头:“嗯?”
温絮此刻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抬起头,目光紧锁着他,一顿一句道:“你都把我看光了……”
她害羞地舔了下唇,鼓足勇气说出后面这句。
“公平起见,我也得把你看回来!”
第十八章
“……”
陆时谦显然没料到温絮会提出如此惊人的条件, 脸色微僵,盯着她半晌都没回过神。
与她接触以来, 他就知道眼前这个女孩行事风格胆大,做事总让人出乎意料,跟在她爷爷面前展示出来的乖巧,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差。
可以说是完全不同性格的女孩。
对于她此刻的言论,他震惊之余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陆时谦眉头紧锁,语气里藏着无奈:“温絮……”
“怎么,不愿意?”
温絮听出他的迟疑, 却不打算放过他,嘴里振振有词:“有些画面一旦刻入印脑海,便挥之不去, 你能保证永远不会去想吗?”
说一千道一万, 吃亏的人还是她。
陆时谦垂眸,耐心解释:“刚刚事情紧急, 我连叫你好几声都没听到回复, 怕你出事, 才不得已推门而入。”
他顿了下,迟疑道:“当时, 我并不知道你没穿衣服。”
“你看!”
温絮抓住这点不放,仰头气势汹汹:“你敢说, 你现在脑中没浮现进门看到的那一幕。”
“我……”陆时谦想反驳,又不知用什么语言去开口, 他承认, 脑中会控制不住的闪过。
沉默中, 浓墨般的夜空作暮,落地光晕照亮病房一隅, 柔和而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陆时谦想了个折中办法:“温絮,你提的那个条件我自认为完成不了,但我可以允若你一个承诺,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时间,只要你开口,我都答应你。”
冲动过后,便是理智回归。
这会儿陆时谦真要按她说的,把衣服脱了,她未必有哪个胆量盯着看。
如今他提出的这个承诺,说实话,比看光他更有吸引力。
如果那天她提出离婚……
温絮眼眸微转,试探问:“什么条件都行?”
陆时谦点头:“嗯,只要我能做到。”
温絮满意了,扯过被子蒙住脸,唇角轻轻勾起,得到他的一个承诺,好像比看光他更有意义。
不过没看到,也还是稍稍有些遗憾,毕竟每天都起来健身的人,没有八块腹肌,六块也养眼。
温絮囫囵幻想了会儿,闭上眼准备睡觉,下一秒又忽然睁开:“你今晚……不嫌弃陪护床硬了?”
言外之意,你咋还没上床。
陆时谦沉默片刻,缓缓出声:“不会,习惯了也就还好。”
回想起昨夜,他为了顺从温絮的睡姿,也侧身躺着睡,可没睡多久,就感觉有个暖融融的身子往他怀里挤。
他朦胧睁眼,看清是原本侧躺的人,不知何时转了过来,又怕压倒她那只受伤的腿,后半夜身子就没敢怎么挪动。
“哦。”
温絮语气闷闷地应了声,以为他因洗手间的事,在故意避嫌。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两人现在重躺一张床上,不仅他不自在,她也会放不开。
预想到那种尴尬,她索性坦然跟他打了个招呼:“嗯,晚安。”
“晚安。”-
次日,温絮醒来时,陪护床上已经没了陆时谦的身影。
昨晚她翻来覆去很久才入睡,这会儿醒来,才发现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
温絮撑着床垫刚坐起身,房门就被人从外推开。
“醒了。”
陆时谦拎着熟悉的食盒走了进来,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澜姨很早就过来了,见你还没醒,就先回去了。”
“澜姨来过啦,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温絮抬手揉了揉模糊不清的眼睛,低声嘀咕:“这样会显得我很没礼貌。”
闻言,陆时谦欲言又止的看她一眼,想到奶奶他们来过的事,索性选择闭口不谈。
“我抱你去洗漱。”他抬步走近。
温絮揉眼地动作忽停,明显某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涌现,一时愣着,没开口说话。
陆时谦也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去叫护士过来帮忙。”
“不用了,还是你帮我吧。”温絮急忙喊住他。
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如果刻意去回避,反倒让他们更加不自在,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生活,天天都能见面,总不能一直别扭着不敢坦然面对。
“洗脸这种事还是别麻烦别人了。”
温絮大方朝他伸手:“还是你抱我去吧。”
陆时谦垂下眼眸,很轻地呼出口气,转身走回床前,拦腰将她抱起。
洗漱完,又把她抱回了床上。
饭菜早已整齐摆放在餐桌上,温絮拿起筷子尝了口,抬头问他:“你吃过了?”
“嗯,早上医生过来查房,看了你的恢复情况,说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陆时谦见她嘴角沾上饭粒,转身扯出纸巾递给她。
“好啊,终于能回家了。”
温絮很自然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随意往嘴角擦了擦,反倒把那颗饭粒推远:“医院住得再舒服也没有家里好。”
陆时谦听着她一口一个家的字眼冒出,心里生出异样感觉,以往他每次回雅江别苑只觉得是个停歇的住所,从她搬进来后,似乎也有了几分家的归属感。
“嗯。”
陆时谦见温絮没擦到脸颊上的饭粒,稍稍倾身,抬手覆了上去。
微凉指尖触碰到皮肤那瞬,温絮下意识往后仰,目光正好撞进男人那双墨黑的眸子里。
他眼珠黑亮有神,透着认真,正倒映出茫然无措的自己。
此时有春风荡漾,拂过的风都带着窗外的青草香,连病房里都透着几分道不明的暧昧。
“你、你干嘛?”温絮眼睛眨巴两下,磕磕巴巴开口。
“有饭粒。”
陆时谦淡定起身,把拿在手里的饭粒递到她跟前:“你刚刚没擦到,沾脸上了。”
温絮视线下移,落在他指尖那颗饭粒上,片刻,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喉。
还以为他又像上次那般,毫无预兆要吻她呢。
“哦。”温絮忙不迭垂下头,继续去吃碗里的饭-
连续在医院住了五天,温絮除了左腿行动不便,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都好得差不多,头也没再出现眩晕感。
陆时谦办理完出院手续,又将她送回雅江别苑,才急匆匆赶往律所。
从王瑞口中得知,他九点有个案子要开庭。
澜姨给温絮端来果盘,无意说了一嘴:“小絮,从你搬进来后,我感觉陆先生变了不少。”
温絮往嘴里塞了片哈密瓜,含糊不清道:“有吗,他生活作息还是一样啊,没瞧出有什么变化。”
七喜或许是闻到香味,跐溜地从二楼跑了下来,一溜烟儿跳到温絮怀里,仰头盯着她手里的水果看。
温絮拿着果盘往后躲,觉得好笑:“你真是馋猫,见什么都想吃。”
她跟七喜的革命友谊还是从那晚追剧开始,那家伙也不知是贪念她怀里的舒适,还是惦记抽屉那袋肉干,竟然老老实实陪她到天亮。
“有的,那是你还没发现。”
澜姨看着窝在温絮怀里的七喜,也低声笑了起来:“你看,连七喜都变了,以前它可不会这么黏人,吃东西也有规律,从不乱吃猫粮以外的食物。”
她见温絮偷偷喂过七喜几次肉干,看七喜吃得欢乐,也就没出声制止。
“是吗?”
温絮把果盘放到一侧,弯腰将七喜抱到眼前细细打量。
原本魅耀的双眼没了最初的犀利与冷酷,如今剔透如绿宝石,绿色与黑色渐变,反倒透露出纯净和清澈。
加上最近它稍变圆润的身子,看着倒是蠢萌蠢萌的,可爱极了。
以往的威武霸气早已不复存在。
“这么看,是有些变化。”
温絮把七喜放在腿上,抬手去揉它圆鼓鼓的肚子,笑着调侃:“七喜,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家偷吃零食了,现在胖了不少啊。”
七喜喵呜一声,四只小短腿乱蹬。
温絮被七喜这副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一人一猫窝在沙发上玩闹,笑声传遍整个客厅。
澜姨又给温絮倒了杯温水:“小絮,陆先生怕你平日上楼不方便,要我在楼下收拾出了一间休息室,你若是困了,可以进去休息会儿。”
温絮与七喜打闹停住,茫然抬头:“他什么安排的这些?”
“你出院的前一天。”
澜姨希望夫妻俩感情能更好,便多说了两句:“陆先生叮嘱我每天做些不同的营养餐,他回来洗澡换身衣服,就顺便开车给你送去,天天如此。”
温絮眼眸微垂,回想这几日除了乐伊给她送午餐,陆时谦都是饭点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她原以为是碰巧,现在听澜姨这么说,陆时谦确实有些变了。
行吧,他们室友关系升级,勉强算是朋友,毕竟人家默默做了那么多,若还把他当室友确实不合适-
温絮出完午餐,便去休息室睡了一觉。
迷迷瞪瞪还没睁开眼睛,就被桌上突然响起的电话惊醒。
偏头看了眼来电,见是爷爷温立德,忙不迭抬手接通:“喂,爷爷。”
“嫁出温家,长本事了。”温立德声音不大,却句句带着威严。
温絮心里咯噔一声,预感不太好,警惕问道:“……怎么了,爷爷。”
“刘家二公子的事都闹到警局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果然,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嘉雯信誓旦旦地保准一点用都没有,爷爷该知道的,全清楚。
温絮握着手机的指尖收紧:“爷爷,我不是很清楚,他怎么了吗?”
“你都敢去偷拍,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刘家人你也敢去惹,真以为现在有陆家人护着,就无法无天,不把温家放在眼里了。”温立德厉声呵斥。
温絮垂下眼睫:“爷爷,我没有。”
“没有,你心里但凡装着一点温氏,就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温氏现在没跟刘家合作,不代表将来没有,可你这样一闹,什么希望都没了!”
“这件事你自己好好想想,看看能有什么办法挽救。”温立德丢下这话,无情挂断电话。
温絮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无力叹气,心身疲惫地抿了抿唇。
爷爷清楚刘德权的事,自然也知道她受伤住院,可电话里除了责骂,并没有一句关心,原来在利益面前,她永远是那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纵使她现在已经离开温家,那道无形的枷锁依旧捆绑在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叮咚。
是短信提示音。
紧接着屏幕跳出一条银行信息,内容显示她手里这张副卡已被冻结,只有持卡人解锁后才能使用。
温絮盯着这条信息,忽地笑了。
看来爷爷跟二叔又想用这种方式让她妥协,以往有过类似情况,那时她年纪尚小,只能照办。
如今离了温家,她不想再受他们的牵制,做那个任人摆布的布偶娃娃。
温絮丢下手机,再没去看一眼。
陆时谦下班回来,刚踏入玄关就听到客厅传来的电视声,换上鞋走近,只见温絮跟七喜窝在沙发上,意外挑眉。
温絮扭头,看到是陆时谦,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陆时谦嗯了声,目光在温絮脸上停留了两秒,缓缓收回:“今天感觉怎么样?”
每日一问,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他均会如此。
温絮:“挺好的,能吃能睡。”
听到这话,陆时谦上楼换衣服的脚步微停,侧眸瞥她一眼,隐隐察觉她情绪不对,但从她平静的面容上,却瞧不出任何异样。
饭桌上,温絮低头闷不作声,连平日夸赞澜姨手艺好的词汇,今日也没听到。
陆时谦边低头吃饭,边打量对面的人,最后没忍住问出声:“今天菜不合口味?”
温絮诧异抬头,对上他那双疑惑的黑眸,缓缓垂下头。
心情不好藏不住,但她并不打算把心事告诉陆时谦,毕竟两人感情没到那个份上,不适合聊家庭那些琐事。
“没,就最近吃得太清淡,没什么胃口。”
陆时谦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明知她是言不由衷,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问:“嗯,那你想吃什么?”
温絮嘴里寡没味是真,随便说两个:“炸鸡,奶茶。”
陆时谦皱眉,直接否决:“你还在恢复期,这些食物对你的身体而言,不健康。”
温絮无所谓:“哦,知道了。”
陆时谦听到她的回答,沉默一秒,低头继续吃饭。
天气渐暖,晚风已不像入春时那么凛冽,温暖而轻巧。
温絮撑着拐杖从浴室出来,卧室里没看到陆时谦身影,便兀自落坐在化妆台前,开始睡前护肤。
被她随手放置一侧的银色拐杖,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银光,透过镜面,格外晃眼。
这拐杖还是出院前,陆时谦特意给她买的,起初她嫌丢人没用,回到家才发现,撑着走路的姿势虽然不好看,但确实好用。
起码她不用每走一步,就得喊陆时谦帮忙。
水乳刚擦到一半,男人回来了。
温絮透过镜子看他一眼,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继续擦抹脖颈。
直到陆时谦走到她跟前站定住,还低头目不转睛望着她,温絮动作忽顿,茫然抬头:“有事?”
陆时谦:“你外卖到了。”
温絮在脑中过了一遍,皱眉:“我没点外卖。”
“反正不是我的,要不你下楼看看。”
听他这么说,温絮也有些不确定了,将放水乳放桌上,决定下楼去看看。
她侧过身,指尖刚触碰到拐杖边缘,身体忽地被人悬空抱起。
“拄拐太慢,我抱你。”
第十九章
失重感让温絮嘴角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 双手急忙挂住男人脖颈,抬起眸, 狐疑看他。
确定个外卖而已,不至于那么赶。
然而陆时谦就怕晚楼下外卖跑了似的,脚下步伐不减反疾。
“哎,你慢点,我头都被你晃晕了。”
陆时谦闻言,脚步忽停,垂下头看她:“哦, 那我慢点。”
话毕,他原本两步并作一步的速度,直接变成了乌龟爬行。
“……”
温絮神色微愣, 而后哭笑不得:“喂, 陆时谦,你平时在律所工作也这么呆板吗?”
不得不说, 这人有时候做事一板一眼的, 还真是傻得可爱。
“没有, 对待工作我很严谨,不会被其他因素影响。”
陆时谦步伐稳健地走下楼梯, 穿过客厅径直往餐厅方向走,抵达中岛台后, 才把人轻轻放坐在凳子上。
温絮挑眉,不满意他这话:“听你这意思, 我是影响你的那个因素喽!”
“我没这么想。”
陆时谦转身去拿桌上外卖, 边拆开, 边说:“我只想告诉你,我对待工作和生活的方式不一样。”
温絮撅嘴轻哼一声, 余光瞥见他手里拿出的炸鸡和奶茶,目光愣了两秒,倏地抬头看他:“你叫的?”
“你不是想吃吗。”
陆时谦把外卖盒里准备的手套及配送的番茄酱拿出,转身从橱柜拿出瓷盘,带上手套把炸鸡撕成小份,挤上番茄酱,顺势拿起一块放她嘴边:“尝尝?”
外酥里嫩的炸鸡香味四溢,还没吃,就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温絮视线从炸鸡上侧移,瞥了眼近在咫尺的男人,才发现两人此时这个姿势有多暧昧。
她坐的是酒吧常用的高脚凳,陆时谦微低头时,头顶投下的灯光正好照在他高挺的鼻梁,那双纯粹的黑眸,干净透亮地望着她,像深海的漩涡。
温絮心猛然一跳,不自在地咽了咽发痒的喉咙,脑袋往后挪了几分:“我、我自己来。”
说着,她忙不迭弯腰去拿餐盒里的一次性手套,快速戴好,挑了个鸡翅放入嘴里。
香脆可口,酥香味盈满整个口腔,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温絮满足地眯起了眼:“嗯,好吃。”
陆时谦望着女孩因为满足而眯起了眼角,眼底滑过笑意。
他低下头,随手把捏在指尖的炸鸡放入口中,裹夹着面粉的鸡肉焦香浓郁,最后在嘴里化开。
味道确实没有想象中的难吃。
温絮睁开眼,不经意瞥见陆时谦放入嘴里的炸鸡时,不敢置信地眨了下:“你……也吃吗?”
陆时谦尝了一小块,便脱掉手套放置一侧:“见你吃过两次,好奇尝尝。”
“怎么样,好吃吧?”温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陆时谦没多加点评,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嗯,还行。”
听到他说还行,温絮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腿,将手里剩下的半截鸡翅全塞嘴里:“那当然,你平时吃东西太讲究了,好多美食都没尝过,可惜——”
余光突然瞥到中岛台上的那杯奶茶,温絮眼底闪过狡黠,伸手拿到眼前看了两秒,也学着他刚刚那样,递到他嘴边:“喏,也给你尝尝这个,超级无敌好喝,我一口气能喝半杯。”
陆时谦饮食及生活作息都太过规律,从太阳升起那刻,他就规划好了一天的行程。
莫名的,温絮就想看他为生活破例的样子。
从炸鸡到奶茶。
陆时谦望了眼她手里的奶茶,又抬头静静看着她,内心纠结两秒,摇头拒绝:“谢谢,我平时只温水和喝茶。”
没看到意料中的画面,温絮撇嘴切了声,将奶茶放进自己嘴里:“算了,看来你还是没这个口福。”
陆时谦不在意,抬脚往客厅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温絮,现在心情好点吗?”
“……”
温絮吸奶茶的动作忽顿,捏住瓶身的指尖不自觉收紧,冰凉的触感袭来,她急忙松开了些许力道。
盯着墙脚那棵绿植深吸了口气,这才缓缓扭头,看向身后的男人:“因为这个,所以你买了这些。”
陆时谦回望她,没说话。
温絮懂他眼里的意思,低头,用力把卡在吸管里的珍珠吸了出来,咀嚼两下后,弯唇笑了:“谢谢。”
陆时谦盯着她看了几秒,抬脚继续走上楼梯,转弯时,嘴角很浅地勾了下:“只允许这一次。”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心情,还是炸鸡。
温絮猛喝了口奶茶,仰头去看已经上楼的男人,盯着他的背影喊了句:“陆时谦,我收回刚刚那句谢谢!”-
由于腿打着石膏,温絮也不方便去茶馆,只能天天窝在家里吃喝睡,没事在再看看剧。
好在家里有澜姨陪着说话,闲着没事还能逗逗七喜,日子倒也没那么难熬。
温絮腿伤行动不便,澜姨定时上门也改为住家,现在天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温絮几次打量镜中自己,总觉得胖了不少:“澜姨,今晚你别跟我炖汤了,我跟着陆时谦吃,顺便尝尝他的减脂餐。”
陆时谦身材能保持那么好,除了自身运动外,跟他吃的饮食肯定也有关系。
澜姨听到她这么说,笑着解释:“小絮,陆先生每天吃的可不是减脂餐,别看菜系清淡,营养可丰富了。”
“什么茭白炒三丝、芦笋杏鲍菇、什锦素炒西兰花、素炒香菇西芹,这些都是很有营养的食物,平时搭配牛肉,虾仁,鱼肉优质蛋白,这些吃食常吃对身体都极好。”
温絮摸了摸逐渐显现的双下巴,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若澜姨不解释,每天看他那一盘盘绿油油的菜,还真以为是减脂餐。
“你看七喜就知道,它很少上医院,也从没有出现肠胃不适的情况,这些都是陆先生喂养方式很健康。”
澜姨看了眼窝在沙发昏昏欲睡的七喜,低笑:“不过从你来后,我发现七喜变懒了,现在很少见它运动。”
温絮讶异回头:“七喜也需要运动?”
她对猫猫狗狗这样的家养宠物不了解,倒是听过每天需要出去溜溜狗的,貌似没有遛猫这一说。
“需要的,只有运动才能维持身体健康,降低心血管疾病,更能预防高血压。”
澜姨说:“以前都是陆先生带七喜去俱乐部健身,可能最近太忙了,就没去。”
温絮拄着拐杖转身,看了眼已经靠着抱枕睡着了七喜,忽而勾起唇角:“澜姨,那我们下午就带七喜去健身吧,我顺便也出去转转。”
睡梦中的七喜猛然惊醒,似乎听到温絮说要带自己去运动,炸起的黑毛在无声抗拒。
喵,它只想安稳地睡一会儿。
温絮自然瞧见七喜那副恹恹的表情,她当作视而不见,上楼换了身高定小香风裙,化了个淡妆,抱着七喜心情美美的出了门。
中午艳阳高照,天空是湛蓝色的,清风拂面都带着温柔。
温絮坐着轮椅,七喜极其惬意趴在她腿上,下巴搭着前爪,眯着眼睛观看周边环境。
澜姨则是推着她往外走,准备到小区门口打车。
温絮开不了车,两人一猫只能打车前往,出发前,她给陆时谦发信息,要他下班后就过来接她们。
毕竟是晚高峰,对于腿脚不方便的她来说,还是希望舒舒服服地回家。
还算这男人识趣,说律所不忙就过来找她们。
温絮心情舒畅地窝进车坐,等抵达宠物俱乐部时,门口就有工作人员出来帮忙。
下车那一瞬,温絮不动声色打量起,眼前这座私人高定宠物俱乐部。
金灰色的门头logo足足占据一整面墙,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精致装修一览无余,连墙上那幅名画都看得极其清楚。
而门口那两只特意定制的一猫一狗,模样栩栩如生,看似价格不菲。
温絮心里暗想,想必来一次不便宜,不然这里的工作人员也不会如此热情。
趁工作人员逗七喜玩的间隙,温絮偏头悄声问澜姨:“七喜是这里的会员吗?”
“是的,陆先生在这里办了年卡。”
温絮内心咂舌,陆时谦真有钱:“那一年费用不便宜吧?”
澜姨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次她送七喜过来,听工作人员跟人说一天的费用都要二千八,运动完会有清洗及做护理项目,所以比较贵。
温絮听澜姨说完,偏头去看,已经被工作人员抱在怀里撒欢的七喜,无声勾了勾唇。
小家伙能遇到陆时谦,比那群孩子幸运多了。
登记完信息,工作人员就抱着七喜去了运动室。
温絮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对好多事物都感到新奇,仰头东张西望。
当看到那间独特的猫屋时,别具一格的设计风格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木质的精细雕工,刻画出形状各异的桃花树杈,连接圆木跳板,模样像及树枝上支起的鸟窝,挺有抽象概念的。
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宠物用品,温絮随手拿起一个红色靶子在手里研究,半天也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之后又被澜姨推着四处参观了一圈,这才返回运动室。
室内,七喜懒洋洋趴在圆盘跑步机上,不管边上工作人员如何用食物逗它都没反应。
而人家只悠闲地瞥一眼,反倒轻松荡起了秋千。
看到这一幕,温絮有些哭笑不得,心想,陆时谦的猫是彻底被她养成懒猫了。
工作人员见七喜对跑步机不敢兴趣,换成了户外抛飞碟。
从七喜积极参与的情况看来,它对这个运动项目还算感兴趣。
由于气氛较好,有多只猫伙伴参与进来,其中就有一只小花猫个子看似娇小,抢得却格外凶狠,中途撞倒了好几只猫。
“哎,这猫谁家啊,玩游戏而已,它抢得太狠了。”
“可不,我家猫比它看着大多了,瞧瞧,都挤到花丛去啦。”
温絮听着旁人的窃窃私语,也顺着目光看去。
奔跑中,见那只小花猫撞开其它猫咪,四肢腿飞快往前冲,看似只要挡它道的,不管不顾用头撞开。
温絮眼看它就要撞上七喜,眼眸微睁,刚要开口提醒,下一秒,就见那只花猫忽地弹了出去。
冲击力太大,直接滚到了花坛一角。
被撞到七喜还原地不动着,傻萌傻萌地盯着飞出去的花猫看。
“这谁家的猫!”
这时忽有个微胖女人跑出来,个子不高,从她身上的穿着戴饰不难看出,这人有点小钱。
“撞伤我儿子,我让它十倍奉陪!”女人急匆匆跑往花坛,将那只花猫抱起。
工作人员见状也神色紧张地上前查看情况。
温絮听这话,好看地眉眼微微皱起。
“招财,妈的宝啊,你没事吧。”
女人抱起花猫仔细查看一番,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是撞晕了些,而后气势汹汹站起身,扭头四处张望,最后视线落在七喜身上:“这猫谁家的,没人认领,我今天就把它给剁了!”
“你敢剁一个试试!”
温絮因腿不方便,就没往人群里站,见女人口出狂言,实在没忍住:“澜姨,推我过去。”
“哦,好。”
澜见状神色紧张起来,看那女人五大三粗的,说话还贼横,她怕小絮吃亏,紧跟着上前。
围着看热闹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侧身让她们过去。
女人瞧见温絮坐着轮椅,看样子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气焰更盛:“如此没教养的猫,就是你教出来的!”
“大姐,你吃大蒜来的吧。”
温絮故意捏了捏鼻子,一脸嫌弃:“口气真大。”
周围看热闹的人自然听出温絮话里的嘲讽,纷纷捂嘴憋笑。
听到周围人的低笑声,女人恼羞成怒:“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直接说,你家猫把我家招财撞伤了,想怎么赔!”
工作人员想上前劝阻,被她直接骂了回去:“这事我之后再跟你们俱乐部算账,现在都别插手!”
温絮听到女人语气如此嚣张,忍不住笑了:“大姐,你那只眼睛看到是我们家猫撞的。”
“我两只都看见了!你家猫模样看起来就不好惹,一身毛黑乎乎,眼珠子绿得像个幽灵似的,瘆人得很!”
被工作人员领进门的陆时谦听到这话,浓眉蹙起,不悦地循声望去。
“你嘴巴跟我放干净点!”
温絮朝被吓到的七喜招手,它缓过神后,快速蹿到她身上,把头埋在她怀里,想试图寻求安慰。
“我家猫吃你家猫粮长大了,长得黑我们自豪,你管得着吗,还有,你事情没弄清就在这大呼小叫,刚才那一幕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若再敢胡说八道一句,小心我告你诽谤!”
女人听到旁人的低声讨论,有些心虚起来,可气势上却依旧不肯服输:“我家猫确实是被它撞出去的,伤检费就必须要你来出,后续护理和休养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些你都别想赖账,统统要你来承担。”
温絮气得牙痒痒,头一次遇到这么个不要脸的,正想开口说她痴心妄想,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你刚刚的言辞我已录音,如果监控查出你所言不实,我们有权起诉你构成诽谤罪。”
陆时谦阔步走进,偏头看了眼惊诧不已地温絮,目光重新落在女人身上。
“根据我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公然侮辱或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咯噔一声。
女人被眼前男人的话吓得腿直哆嗦。
陆时谦声音不大,可他严肃的语气跟犀利的言辞,早把她吓傻了,哪还有刚才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女人看了眼温絮怀里的猫,后怕地咽了咽喉:“……那我不要你们赔了,算我家招财倒霉。”
女人说完就要抱着怀里的花猫溜走,陆时谦瞥头看了眼工作人员,立马有人上前拦住。
“女士,还请您跟我们去趟监控室,配合调查。”
女人挣扎着想离开,骂骂咧咧道:“我都说这事算了,你怎么还查呢。”
“女士,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工作人员无视她的话,依旧持着人往监控室走。
待人走远,温絮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她舔了舔唇,慢慢回头去看身后的男人:“……你怎么时候来的?”
她刚才那副气势汹汹跟人吵架,毫无淑女形象的模样,不会都被他看到了吧。
“没多久。”
陆时谦上前两步,站定在她跟前,目光静静望着她,眉眼间染上些许笑意。
“在你说,小心我告你诽谤的时候。”
第二十章
“……”
温絮被他这话噎到, 低垂着眼睫清咳了几声,回过头, 盯着墙角那朵摇曳在风中的三角梅,暗自感慨。
亏她保持了多年的温婉大小姐形象,今日毁于一旦。
“不过……”
陆时谦抬脚绕到她跟前,很轻地笑了下:“你刚刚的反驳很漂亮。”
温絮懊恼时,头顶突然传来这么一句,余光再看那朵三角梅,似乎觉得颜色更鲜亮了。
她缓缓抬眸, 对上陆时谦嘴角那抹笑,唇角也下意识微弯,不吝啬地夸了句:“你普法那段, 也还蛮帅。”
他用义正词严的口吻跟人说话时, 严肃且正经,仿佛能看到他在庭上的几分威严感。
别说, 还挺唬人的。
澜姨听着两人互夸, 在看到陆先生嘴角扬起的笑, 迅速别过头,错愕捂住嘴。
天啊, 先生原来会笑啊!
从监控室出来,女人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整个脑袋耷拉着,连看温絮的眼神都带着闪躲。
视频很清楚地还原了当时情况, 是她那只小花猫争强好胜, 推开好多只猫不说, 还横行霸道往前冲,最后因自己体积小, 冲撞到那只黑猫时,才被直接撞飞的。
“对,对不起,我当时不了解情况,只看见我家猫飞出去,就以为……”女人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沉默不语。
陆时谦偏头看了眼温絮,目光转到女人身上时,表情厉变严肃:“视频已证实你刚刚言论不实,如果我拿着这段监控,以及你说的那段话,现在就能让警察立案。”
女人听到这话,脸色瞬间煞白,忽然抬头求情:“别别别,先生,只要你们既往不咎,您说什么我都答应,别找警察。”
女人不懂说几句吓唬人的话也会犯法,这事真要闹到警局,不得被她老公打死。
女人见陆时谦没有松口的迹象,眼眸微转,直接蹲在温絮面前,哭声求饶:“姑娘,你大人有大量,这次就算了,你家猫以后在俱乐部的所有费用我全包,或者说出你的条件,我都答应行不行,别立案啊。”
温絮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见女人哭得梨花带雨,看来是真被陆时谦的话吓到了。
她抬头看了眼身旁的陆时谦,无声询问他的意思。
男人低头回望她,原本厉色的黑眸散去,此刻倒显露出几分柔和与纵容,意思让她自己做决定。
温絮轻眨着眼睫,匆忙别过头,一时对他这种眼神不太习惯。
“费用就不劳烦你了,我只有一个条件。”
女人像是看到了希望,忙不迭点头:“您说。”
“你主动退出这家宠物俱乐部,并且永不踏入,还得给刚才撞到的小猫们道歉。”
温絮垂头看了眼,在她怀中早已仰头立正起来的七喜,无声勾了勾唇。
小家伙这会儿倒傲娇起来了,刚才可怂死了。
“还有我们家七喜。”
女人自然愿意接受她这个提议,连给七喜鞠了好几个躬,比拜佛都诚信,嘴里不断说着道歉的话。
事情搞定,温絮他们也没心情继续运动下去,收拾完东西,便转身出了俱乐部。
温絮被陆时谦抱上车后,系好安全带,这才抬头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现在才不到五点。
陆时谦双手转动方向盘,平稳使出俱乐部停车场,从后视镜看她一眼:“今天律所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了。”
“哦。”
温絮垂眸看了眼,不知何时跳到自己怀里的七喜,想到刚刚与女人吵架的画面,抬手揉了揉鼻尖:“其实我平时……不这样。”
虽说事已至此,但温絮还想在他面前挽回一下形象,平时在家已经够闲散了,再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泼妇。
“什么?”
陆时谦驶出人行道,汇入车流后,回头看她:“是指跟人吵架那事?”
“不是吵架,我是在跟她讲道理!”温絮拧眉,纠正他的措辞。
陆时谦转头目视前方时,嘴角很轻地扯了下:“嗯,是在讲道理。”
顿了会儿,他才正面这个回答:“温絮,谢谢你。”
“……”
温絮微愣,不明白他突然说声谢谢是什么意思,抬头看他:“干嘛谢我。”
“你能在外面如此维护七喜,我很高兴。”
还未踏入后院,他就已经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声,当听清是温絮的声音,脚步不自觉加快。
距离越近,女人不堪入耳的言辞更加明朗,他抬脚刚要上前,就瞥见坐在轮椅上,看似娇弱的温絮梗着脖子与女人争论。
她嘴里句句护着七喜,特别是那句“我家猫吃你家猫粮长大了,长得黑我们自豪,你管得着吗”。
这句话落下,她嘴角没忍住,笑了。
女孩仰着头,脸上尽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阳光从她发顶洒落,清丽脸庞在阳光下漂亮到的晃眼,小嘴开开合合,像极努力护住自己幼崽的猫妈妈,有种母性的光辉美。
“谢就不用了,我跟七喜有着革命的生命友谊,我不可能让人欺负它的。”
温絮说着,抬手去揉怀里的七喜,嘴角翘起:“七喜,你刚才可是怂蛋一枚啊,是人家撞的你,你还傻愣着干嘛,以前的威武哪去了!”
七喜喵呜一声,委屈地往她怀里钻。
陆时谦从后视镜瞥了眼,正在逗闹的一人一猫,嘴角浅浅勾起-
回到雅江别苑,澜姨就开始张罗做晚饭,在陆时谦准备上楼时,扭头忙喊了声:“陆先生,您今晚还是吃简餐吗?”
心里惦记温絮中午所说的话,她便特意问了陆先生一嘴。
虽说他吃的素食营养搭配很健康,但她还担心温絮会营养跟不上,毕竟腿骨折需要温补的。
陆时谦上楼动作稍顿,看了眼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七喜跟温絮,低声开口:“今晚我跟太太吃一样。”
“好嘞。”
澜姨心里高兴了,先生能将就温絮吃,这样她就不必担心营养不够。
等饭菜做好,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温絮看到桌上那碗骨头汤时,偏头去看拿碗筷的人,撅嘴撒娇:“澜姨,我不是说跟陆时谦吃一样的嘛,你怎么还炖汤啊。”
“陆先生说今晚跟你吃。”
澜姨笑着将两人碗筷摆好,又道:“再说,这骨头汤对你的脚恢复好。”
“可我都喝腻了。”
温絮垂眸盯着碗里的那条大棒骨,心里暗想,陆时谦什么时候改口味,竟然会跟她吃同样的饭菜。
只是还没想明白,男人已经拉开对面椅子坐下。
她抬头盯着他看了几秒,直接开口:“你干嘛跟我吃一样的?”
陆时谦拿过瓷盘里准备好的毛巾净手,抬眸看她一眼,面不改色道:“每次要澜姨做两份晚餐着实辛苦,以后就做一份。”
“你不是跟我口味不同吗?”温絮反问。
“若是这样的,还是能吃。”
只要不是满盘辣椒红油,他可以试着去尝试。
温絮见人慢条斯理吃了起来,也默默拿起筷子,低头时,心里却在嘀咕。
真要觉得澜姨做饭辛苦,多给她一份薪水不就好了,干嘛要委屈自己的胃。
饭后,温絮上楼去洗漱,这段时间住院期间睡觉比往常都要早,现在到点了就犯困。
等陆时谦从书房忙完工作出来,洗好澡,准时进入健康睡眠。
柔光似水,温暖的月光照亮床上熟睡的两人。
半梦半醒间,温絮总感觉耳边好吵,几次抬手捂耳,萦绕在周边的声音依旧挥之不去。
欲有一种她不醒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她猛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醒了会神,这才发现是她手机在响。
温絮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此时天空日光熹微,银装素裹,而身旁早已不见男人身影。
温絮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摸过桌上手机看了眼,当她看清来电人时,忽地睁开。
“喂,闵院长,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温絮问出这话时,心里也隐隐猜到一些事,而对方又这般吞吞吐吐,更加证实她心中猜想:“是孩子出事了?”
闵院长轻叹了口气,看着怀中高烧不退的小亮,艰难开口:“小絮,这么早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但小亮高烧一夜不退,现在医院又说要我们转去市里看看,我问了一圈,实在没办法,才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温絮只是孤儿院的一名好心捐助者,说白了,孩子发烧她不应该来找她,但查找了一圈,能帮忙的也就只有她了。
她这才扯下老脸,天还没亮全,就跟她打了这个电话。
“闵院长,您别这样说,您能第一时间找到我,是我的荣幸。”
温絮说着掀开被子下床,拿过床头的拐杖,一瘸一拐进入衣帽间:“您现在把所在的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接你们。”
闵院长急忙道谢:“好,我这就发,谢谢你了小絮。”
温絮说了不用客气,又安慰她两句,便着急忙慌换上衣服往外走。
只是还未踏出卧室门,就碰到穿着运动衣返回来的陆时谦。
他额前还挂着细密的汗水,头发半湿,脸颊两侧的汗珠随着脖颈隐入里面那件速干衣,最后消失不见。
看样子是刚运动完。
他用毛巾擦了把脸,抬眸问:“要出去?”
“嗯,有点急事,需要出去一趟。”
情况紧急,温絮也没时间跟他多聊,拄着拐杖越过他,正要拐出房门,男人低声开口:“要不我送你。”
温絮犹豫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他身上这套半湿的衣服,知道运动后不洗澡又出去吹风,感冒几率变高,但想到自己这个点出去不一定能那么快打到车,动了动唇:“……你这样出去能行吗?”
“没事,等我五分钟。”
温絮还没点头答应,就见男人快速转身进了衣帽间,再出来已换上了一套板正的黑色西服,惊人的速度堪比消防出警。
她看了眼墙上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五分钟。
两人上车后,温絮报了个地址,陆时谦没多问,只是默默加快了行驶的速度。
早上路段车流不大,他们抵达郊区医院,半个小时都没用到。
温絮开门下车,一眼就看见抱着孩子坐在石阶上的闵院长。
听到脚步声,闵院长徐徐抬头,看清是温絮那一刻,布满皱纹的眼角上扬,眼底露出了希望:“小絮,你来啦。”
“嗯,闵院长,你先抱着孩子上车,我们现在就赶去市医院。”
闻言,陆时谦忙不迭上前接过闵院长手里的孩子,抬眸时,才看清她的面容。
她年龄看似不像高龄,然而两鬓斑白,脸色暗淡无光,焦脆的脸上还布满了沧桑的痕迹,身上那件清薄外套,已经泛了白点。
上车后,他才了解到孩子的情况,出发赶往市医院前,就找人联系了发热门诊的专科主任。
几人刚下车,就有医生和护士跑了过来,将孩子抱进了急症室。
看着紧闭的大门,温絮扶着闵院长坐下,又去给她倒了杯温开水,轻声安慰:“闵院长,小亮会没事的,您别担心。”
闵院长接过她手里的水,红着眼感谢:“小亮能遇到你们,是他命大,也是他的福气,还是得谢谢你们。”
如果不是温絮跟那个小伙子,小亮也不能那么快就被专家接手诊治。
温絮弯唇:“您不用客气,跟您比起来,您伟大多了。”
闵院长年轻时就跟丈夫离了婚,婚姻中两人没有自己孩子,她年纪轻轻没选择再嫁,而是把自己大半辈子的人生,都奉献给了这群可怜的孩子。
陆时谦拿着缴费单回来,就看见走廊这一幕。
温絮半弯着身子,低头看着眼前的闵院长,等她喝完水后,微笑着接了过水杯,轻声细语说着安慰人心的话。
春日的晨光徐徐升起,洋洋洒洒洒落在她的肩头,整个人像染上了一层金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一刻他才发现,温絮本身就拥有着多副面孔。
明媚,乖巧,洒脱,脆弱,安静,这些词汇全集她身上,不显突兀,反而完美融合到了她的骨子里。
四十多分钟后,小亮被安排到了一间普通病房。
主治医师说,小亮之所以高烧不退,是得了一种红斑狼疮的皮肤病,从他的抽血结果得出,有可能是遗传了他父母中的其中一位,当免疫力下降病症就会显现。
闵院长听到是这个病,失望地埋下头,这个病她听过,说是很费钱的一种病,不仅根治不了,还会伴随一生,期间需长期服用药物才能控制。
然而就目前孤儿院的条件来看,这孩子算是彻底毁了。
温絮从未听过这个红斑狼疮,就算听完医生的解释,也是半懂状态,不明白皮肤病也能殃及到身体其它器官。
她垂眸看了眼,此时已经安稳躺在病床上的孩子,闵院长说他还没满七岁,人生才刚刚开始,现在就要承受这种病带来的痛苦。
抬眸看了眼房间其他人,温絮拿着手机悄无声息退出房间,站在门外沉思了会,拄着拐杖前往医院楼层花园。
她拔出一个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就着急出声:“我手里那批包包,一周内,你尽快帮我全部售出去。”
“这么急啊!”那人停顿了会儿,又道:“可以是可以,但价格就没那么高喽。”
“我知道,可我现在需要这笔钱。”
温絮扶着栏杆往下看,入目是人来人往的街道,途中有赶着出摊的商贩,也有骑着电动车送孩子上学的父母,行色匆匆,却充满了生生不息的生活气息。
“行,晚点给你电话。”
“谢了。”
温絮挂断电话回头,就撞进了陆时谦的视线中。
不清楚他在这站了多久,温絮愣了半秒,才扯起嘴角:“你怎么出来了?”
陆时谦黑眸从她手机上移开,视线牢牢地望着她:“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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