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加快进度,县里又调了一批民工前来帮忙，人武部的那位王部长挂帅，亲自到工地上来指挥,和大家同吃同住。
大家受到鼓舞，干活更加卖力。
王部长是位好领导。
这天，导流渠出现问题,他身先士卒,跳了下去，试图用身体堵住缺口，然而水流太急,王部长踉跄了一下,险些滑倒,被人扶住了。
他回头一看：“季——”
季屿打断他的话：“王部长，您没事吧？”
王部长道：“哦,没事。”
薛晓华好不容易站稳,看到前面和王部长说话的季屿,心中不爽。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竟然让别人抢先了！
到了后半夜,导流渠的缺口才堪堪堵住,下去的人全身都湿透了。
王部长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换身干衣裳,别感冒了。”
薛晓华道：“王部长，没关系,只要能修好水库，区区感冒又算什么？”
王部长笑了笑。
薛晓华心中得意,暗暗朝季屿看了一眼,谁料人家根本就没看他。
季屿脱下能拧出几盆水的外衣回去,他简单冲了冲，去河边把衣服搓了搓，放到外面晾着。
刚准备进去，孟秋过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搪瓷缸。
孟秋将搪瓷缸塞给他，一股香甜的气息。
“没有姜片了，喝点热的， 将就一下。”
季屿看了一眼：“牛奶？”
孟秋笑道：“大白兔奶糖。”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七颗奶糖能泡一杯牛奶，她只剩三颗，还是搜刮了小伙伴们的存货，才凑齐了七颗。
“快趁热喝。”
季屿握着搪瓷缸，温暖的温度传到手心，他三两口喝完，整个身体仿佛都暖和起来。
“浑身都热了。”
“那才好呢，可惜没有条件，要不然你该泡个热水澡或者泡个脚的，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以后老了该腿疼了……”
两人说着话，被薛晓华看见，见季屿又有人送喝的，又有人关心，撇撇嘴。
扭头一看，认出送东西的是那个干活偷懒给知青丢脸的女同志，更加不爽了。
讨厌的人都凑到一块去了。
导流渠出现问题，设计人员过来考察，重新研究。孟秋听到他们讨论，凑了过去，蹲在旁边，竖起耳朵听。
听了一会儿，她大概明白了，两个人各执已见，谁也说服不了谁，说着说着两人还吵了起来，孟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其中一个看见她：“你是谁？”
这不重要，孟秋开口道：“刚才你们说的……是不是角度不太合适？”
那人皱眉：“嗯？”
孟秋捡了根棍子，在地上画了个简易图：“水流从这个方向过来，冲击到水区，压力太大……如果还这样，使用寿命大大缩短……”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也考虑过，实际情况……”
“所以我才坚持认为不可行……”
三人讨论起来，讨论了一会儿，最先看见孟秋的那人又重复了一遍：“你是？”
“我叫孟秋，是下乡知青，过来帮忙的。”孟秋看见他们手里的图纸，动心，问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他们带出来的不是很重要的图纸，桑老师递给她。孟秋接过图纸，心中欣喜，总算能看到设计图纸了。
她翻出自己的笔记本，两相对照。
水利研究院的两名老师凑了过去，低头看她的笔记本。
桑老师“咦”了一声：“这是你自己画的？”
孟秋道：“嗯。”
陈老师扶了扶眼镜：“画得很细致，大体相差不多。”
桑老师指着笔记本：“这一处似乎有些不一样。”
陈老师看了看：“确实。”
孟秋道：“那是我计算的理论的数据，可能和实际有一定的误差。”
两人就问她怎么算出来的，孟秋翻到空白页，演算给他们看。
两人频频点头，三人聊得热切。
走的时候，两人还问：“笔记本能不能借我们再看看？”
“好啊。”孟秋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不过我没有具体的图纸，误差可能有点大。”
桑老师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有具体的图纸，你能给出更精确的数据？”
孟秋重重点头：“嗯！”
万变不离其宗， 水利上的事她不专业，但某些计算她还是可以做到的。其实如果可以，她更想做的是某些机械，可惜没有条件。
桑老师看着她，心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导流渠重新修建，因为是在水里施工，要克服水流冲击，抽调了一批人过去帮忙。
季屿也在其中。
他不放心孟秋，孟秋道：“没事的，其他人都在呢。”
听说是那位王部长要的人，说不定他有机会摆脱眼前的困境呢。
知青们说他们安排人和孟秋一组，季屿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他们瘦弱的身躯上停留了一瞬，还是不放心。
有人来叫他，说王部长喊他过去。
季屿皱了皱眉，孟秋推他：“快去，快去。”
她小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季屿道：“我下午就回来。”
“好好好。”先过去再说。
康平过来：“小孟同志，咱俩搭档吧。”
“好啊。”孟秋伸出拳头，两人碰了一下拳头，“辛苦康平同志啦。”
她对自己拖油瓶的身份认识很到位。
康平作展示肌肉状：“小意思，今天让你们都看看我的力量！”
大家“切”了一声，陈国强道：“跑两趟过来换人，别逞强。”
“知道啦，知道啦，两趟怎么够？”康平小声嘀咕，“季屿那家伙可是一直跟小孟搭档的。”
他怎么着也不能太差吧，男人的胜负心觉醒。然而，现实教做人，几趟之后，康平认输了。他气喘吁吁地去换人，孟秋等在小推车旁边，挺不好意思的。
她看着小推车，心想，有没有什么简单的、易操作，当前条件能制作出来的小车，能替代手推车实现运石头的功能。
修水库的时间还长呢，总不能一直拖大家后腿。
薛晓华才从王部长那边被打发回来，而那个姓季的却留下了，心里不高兴，见孟秋在这里神游天外，心气越发不顺。
“这位同志，大家都在干活，就你一个人偷懒，你好意思吗？”
孟秋陷入沉思，没听到。薛晓华以为她故意装没听见，更加生气，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孟秋回过神来，就见面前多了一个人，正义正言辞地谴责她不该偷懒，更不该一会儿找这个男同志干活，一会儿找那个男同志。
孟秋听得直皱眉，看了他一眼，这人她认识，这不是那个薛什么？
“……知青下乡不是让你来当大小姐的，其他人都能干，凭什么你不能干？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你这样，损坏的是全体知青的名声！”
他越说越难听，孟秋见他激动的样子，往后退了退，试图从旁边绕过他。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伙伴们不在身边，她才不跟他争执呢。
薛晓华见她要走，怒上心头：“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话呢！”
他拦住孟秋，孟秋道：“你让开！”
两人正好站在下山的道上，上面有人推车下来，大声喊道：“让一下，让一下！”
“你必须得给我说清楚——”
“哎，前面的，让一下……快让开！”
孟秋和薛晓华抬头，一辆失控的、装满石头的手推车向他们冲过来。
两人慌忙躲避，险而又险地避开，孟秋踩到了碎石头上，重重地摔在地上。
刘娜远远地看见，风一样冲过来，堵住薛晓华：“我去你的！欺负弱小是吧？你要理论什么？有本事跟我理论……”
孟秋抓着胸口的衣服，喘不过气来。
张凤兰等人随后赶来，要扶他起来，却见她脸色不对：“小孟？小孟？”
孟秋抓住了张凤兰的手：“我……我……”
话没说出口，眼睛闭上了。
“小孟？！”
季屿拨开人群，将孟秋抱起来，冷静道：“去找车！”
惊慌失措的张凤兰等人：“哦，好，好！”
季屿带着孟秋离开，薛晓华见势不妙，想溜，被知青们围住了。
康平都后悔死了，他就离开了一会儿，这小子就过来找事。
他捏着拳头要揍人，陈国强拦住他，薛晓华嘴硬：“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
陈国强本来还在拉架，听见这话，扭头给了他一拳。
一拳又一拳，康平等人冲了上去：“揍他！”
“哎呦——”
最近的公社医院，张凤兰等人心急如焚：“医生，她怎么样了？”
医生问：“突然晕倒的？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是……”
“平时身体怎么样？”
大家回忆了一下：“还好。”
“偶尔容易累……”
医生道：“那就是身体太弱了，我给她开点药，打个吊瓶，留下来再观察观察。”
这样就行了？张凤兰与朱钰互相看看，怎么觉得有点不靠谱？
医生给她打上吊瓶，针扎进去的时候，孟秋的眉头皱了皱，却没有醒来。
季屿靠在墙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忽然转身出去。
薛晓华被揍了个满脸开花，同队的知青们懒得理他，这事都是他自作自受。
薛晓华不觉得，他拿着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脸，心里直道倒霉。
跟他住在一起的同一个大队的人突然道：“哎你是谁？”
一道人影闯了进来，薛晓华眼前一花，被掐着脖子拖走了。
南集大队这边，大家伙义愤填膺，李大力、李乐听说师傅受伤，气得不行。
“那个王八蛋呢？”两人拳头捏得嘎吱响。
康平道：“已经被我们揍成猪头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没错……”
胡家俊从外头着急忙慌跑进来：“不好了，季屿把薛晓华扔水库里去了！”
大家匆匆赶过去，就见周围围了一圈人，东山大队的村干部和几个知青在旁边劝，中间，季屿掐着薛晓华的后颈，将人按进了水里。
“救命！救——”
薛晓华剧烈地挣扎， 几分钟后，季屿将人提了起来，没等他缓过来，又将人按进了水里。
一次又一次，薛晓华扑腾的幅度越来越小。
康平等人吓了一跳，季屿那样子，是真想要了薛晓华的命！
几个人赶忙跳了下去，七手八脚地把季屿往后拉，四五个人差点没拦住他。
陈国强喝道：“你冷静点！你想害死小孟吗？”
季屿不动了。
那边，东山大队的人赶紧把薛晓华捞出来。薛晓华涕泗横流，浑身发抖。
公社医院，孟秋醒来时，觉得特别疲惫，身体沉重，四肢仿佛生锈了一样。
“小孟？”
“大姐……”
张凤兰眨去眼里的湿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抱了抱孟秋，孟秋靠在她肩上，轻轻地蹭了蹭：“让你们担心了。”
“都怪我们去迟了。”张凤兰道，“我们给你开了请假条，你别去工地了，回队里好好休养。”
孟秋微微点头：“好。”
她的目光在病房里扫视一圈，却没看到其他人。
工地上，桑老师和陈老师让人去叫孟秋，却没把人带来。
“没找到人吗？”
“那位孟秋同志病了。”
“病了？”
“前几天，一个男同志……”这人将事情简单说了说，“那位孟同志当时就被送去医院了，医生说不能劳累，已经回队里休养了。”
桑老师道：“那就算了吧。”
陈老师道：“那个男同志叫什么名字？不好好干活，搞什么东西？人家身体不好，歇一会儿怎么了？拿着鸡毛当令箭，就知道胡搞！”
桑老师也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孟秋的那本笔记他们本来只是好奇，回去翻了翻，却意外地看到后面画的两个机械。两人一看便知道其作用，本来想找她来问问，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
没想到人病了，他们经常要实地考察，身体不好可不行啊。
唉，可惜。
孟秋回队里休养，知青点只有她一个人，躺了好几天，才觉得身上有了点劲。
她打算去砖厂看看，一路上遇到的人纷纷和她打招呼。
“孟知青，身体怎么样了？”
“好些了……”
附近的几个公社都在忙着修水库，没时间盖房子，砖厂的生意惨淡了许多，只留了几个人继续生产。
孟秋过去看了一下：“都送过去了？”
李远道：“送过去了，前两天李乐回来送的。”
“还剩几单？”
“就剩一单了。”李远发愁，之后没生意咋办呀。
孟秋道：“没事，先把这单生产完。就算到年底都没生意了，咱们今年也挣了一台拖拉机。”
李远咧嘴笑了。
办公室的屋子很久没人进去，孟秋打开窗户打扫。
“咳咳，咳咳……”一张手帕递过来，季屿站在窗外。
孟秋问：“你怎么回来了？”
季屿道：“来看看你。”
两人隔着一扇窗户，季屿看了看她的脸色：“还没好吗？去县城医院看了吗？”
“好多了。去了。”
“医生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开了些药，让我……最好去省城医院检查。”孟秋的睫毛颤了颤。
季屿沉默了片刻，他进屋帮忙打扫，送她回去，路上听到她的咳嗽声，放在身侧的手攥紧。
牛棚。
季屿道：“我要出一趟远门。”
陆广山：“？”
季屿道：“去……看我爸，了解当年的事。”
陆广山道：“应该去一趟，老季是个老革命，思想坚定，我不相信他会干出背叛国家的事。”
入夜，季屿去找老支书开介绍信。
如果是以前，队里不可能给他开。像他们这些下放的人，要是拿着介绍信偷偷跑了，就是队里的责任。
但是这次，老支书没有拒绝，他只是问：“什么时候走？”
季屿道：“后天。”
“你也是后天……”
季屿看向他，老支书道：“孟知青，她也开了介绍信，后天走，回家，顺带去城里医院做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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