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飘出饭菜的香味,苏喻妹妹正在摆碗筷,看见倪禾栀进门,热情地迎上去。


    自打倪禾栀一露面,舒慧就被这个“白富美”姐姐吸引,可惜总找不到机会和她找招呼,一下午都在练习手语,又担心白富美姐姐看不懂,特意研究最简便的手势。


    她一边迎上去一边举起手臂,朝倪禾栀比了个心,倪禾栀却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刺啦啦把行李箱拖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方舒慧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灰扑扑地低下头,表情有些失落。


    苏喻喉间攀上滞涩的酸胀感,视线从紧闭的木门上收回,走到舒慧身边拍拍她肩,打着手语安慰她。


    方舒慧懂事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放心上。


    苏喻奶奶拄着拐杖从厨房出来,恰巧看到这一幕,抬手招呼苏喻:“这丫头从大城市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咱们多照顾着点。”


    山里昼夜温差大,奶奶的老寒腿一到晚上就隐隐作痛,由着苏喻把她搀着竹椅上,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叮嘱道:“丫头坐了一天车,肚子一定饿了,你把鸡蛋拿给她吃。”


    苏喻睫毛细微颤了下,顿了几秒后伸手接过,鸡蛋还带着温度,她缓步走到房门口,轻敲三下。


    农村的房门很少安锁,仅用木凳抵一下,苏喻还没使劲,门便无声地滑开,余光瞄见侧卧在床上的倪禾栀,犹豫半晌还是进了门。


    倪禾栀并未睡着,这一天对她来说糟糕透了,alpha妈妈心脏病复发,继母趁乱把她丢弃在不见天日的山沟沟,落后贫瘠的环境,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还有苏喻那重重的一推,成为压倒她意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倪禾栀觉得脑袋嗡嗡的,胸腔里犹如火焰在燃烧,就在怒意无处发泄之时,苏喻好巧不巧地撞上枪口。


    “倪……倪禾栀……”苏喻出声唤她,见她扭头看过来,目光迅速躲开。


    倪禾栀还记得中午她推开自己的那个狠劲,语气自然不会好到哪去。


    “谁让你进来的?没经过允许就进别人房间,懂不懂礼貌?”


    苏喻唇瓣嗫嚅了下,想解释房门没上锁,却触到她愠怒的眼神,视线又一次慌慌闪走。


    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你要不要吃鸡蛋?”


    “不要!”


    倪禾栀正在气头上,瞧见她伸手,看都不看一眼就用力拂开。


    苏喻没握住,两枚鸡蛋从掌心划出,噼啪一声滚落在地,蛋壳碎裂,蛋黄四散飞溅。


    苏喻脸色霎变,飞快捡起散落的鸡蛋,满眼心疼地往衣服上蹭,转头瞪向倪禾栀时,眼底蒙上一层冷冰冰的寒意。


    倪禾栀瞥着她,心里莫名发虚,嘴上却不饶半分:“瞪我干嘛,不就两个鸡蛋?至于这么凶吗?”


    苏喻吹了吹鸡蛋上沾黏的尘土,表情严肃:“我奶奶腿脚不好,养鸡很不容易,你心里有气,也不能浪费粮食。”


    倪禾栀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愧疚,但苏喻一本正经地教育她,让她顿觉不爽,嘴角含着几丝讥讽的冷峭:“江穗不是给过钱了么?赔给你就是!”


    苏喻面色忽而血红,又慢慢转白,情绪像是冲至顶峰,又一下宕到谷底。


    倪禾栀本想发泄两句,可越想越难过,不管外头天色浓黑,拉起行李箱就要走。


    就在她刚拉开门的刹那,一股麻油的香味窜入鼻尖,倪禾栀愕然抬头,看见苏喻奶奶端着一碗面条站在眼前,面条上不仅摆着碧绿的青菜,还有两个金黄焦脆的荷包蛋。


    奶奶见她拖着行李箱,柔声问:“丫头这是要去哪?”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喉咙口,倪禾栀咬着唇,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回家。”


    奶奶似乎猜到她的想法,并未感到惊讶,仍是挂着慈祥的笑:“回家也要先垫饱肚子。”


    她伸手去牵倪禾栀,老人的双手粗糙,满是皱纹,指甲里卡着长年累月堆积的污垢,怕被倪禾栀嫌弃,特意在围裙上擦了擦,才勾住她手指。


    奶奶牵着倪禾栀走到桌边,又搬了张凳子过来,见她坐下才把碗搁她面前,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不喜欢吃水煮蛋么?尝尝这个荷包蛋,自己散养鸡下的蛋,菜籽油也是自家地里种了榨的,拿来煎蛋最香了,来,尝尝!味道不错的。”


    倪禾栀没有动筷,鼻子莫名泛起酸意,以前在倪家老宅时,花婆婆也经常给她做这样色香味俱全的鸡蛋面。


    花婆婆本名章金花,是倪家的保姆,从倪禾栀出生起就照顾她饮食起居,无微不至,对她比亲孙女还好。


    倪禾栀本不愿来童村,但江穗威胁她,若不听话就把花婆婆赶出倪家,她没法子,只能跟着江穗过来,最后被困在这里。


    她真的好想家,想妈妈,想花婆婆……


    虽然倪禾栀已经极力控制面部表情,但红了一圈的眼尾却无法遮掩,她垂着眼眸,感受到有双温暖的手罩在自己发顶。


    “吃吧,丫头。”奶奶摸摸倪禾栀的脑袋,动作很轻很柔。


    倪禾栀摇头,低声道:“我想回家。”


    奶奶于心不忍,轻轻搂着她贴在自己怀里:“这会天黑了,山里入夜就有野狼出没。以前我们村有个光棍,从外头买了媳妇,那女娃死活不愿留下,趁着天黑逃跑,在山里迷了路,第二天发现半个身子都被野狼啃了……”


    “奶奶!”


    话一出口,倪禾栀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奶奶”这个称呼怎么脱口就出来了?


    她顿了下,娇生生地回应:“我又不是拐来的媳妇。”


    倪禾栀说完,再一次懵住,脸颊悄然漫上一层薄红。


    “媳妇”两个字怎么也从嘴巴跑出来了?


    不知怎的,说到“媳妇”这个称呼,倪禾栀感觉自己的眼睛像被操控似的,不由自主地瞥向苏喻。


    在某种诡异的默契下,苏喻也偏头看了过来。


    未有防备,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撞。


    苏喻的眼珠立刻闪走,僵直地望着地面,徒留一对红透的耳尖,几秒后,目光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回来,偷偷瞄向倪禾栀。


    奶奶擦了擦筷子递给倪禾栀:“先吃饭,明儿个天亮让阿喻送你出山。”


    倪禾栀大感意外:“奶奶,您要放我走?”


    “奶奶又不是人贩子,怎会扣着不让你走?”


    奶奶笑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枯瘦的手指揭开一层又一层的布料,露出里面叠放整理的钞票,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边边角角都掖得平平整整。


    “这是卖香瓜的钱,本想带慧慧去大医院治耳朵……现在你着急回家,就先紧着你用。倪夫人拿了你的身份证,现下也坐不了火车,不过她留了生活费,加上这些钱,明早让阿喻去县城叫辆小汽车送你回去……”


    奶奶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打断。


    倪禾栀循声望去,从苏喻身后走出一个清秀乖巧的女孩,举着手朝奶奶比划着什么。


    奶奶抿着嘴笑,不迭应声:“好好好,都给姐姐。”


    倪禾栀错愕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奶奶看出她的疑惑,把舒慧推到她面前:“这是我的小孙女,叫方舒慧,小时候生了场病,耳朵聋了,原先是能说话的,只是后来听不到,慢慢就不会说了。”


    倪禾栀心里更加纳闷,方舒慧和苏喻不是姐妹吗?为何姓氏不同?细看两人眉眼间又有几分相似,难道一个随母姓,另一个随父姓?


    愣神的几秒,手里塞过来一个布包,倪禾栀仰起头,对上奶奶苍老又温柔的眼睛。


    “丫头,奶奶家条件不好,帮不上什么忙,这些钱你收好,留着路上用。”


    倪禾栀来童村时,从村长和江穗谈话中听说苏喻家的境况,苏喻奶奶有严重的肺病,腿脚也不利索,家里没有经济来源,全靠地里种的庄稼卖了换钱。


    布包里一层又一层包裹的,大概是苏喻家里仅有的钱。


    倪禾栀含着金汤匙出生,走到哪都有人嘘寒问暖,她以为那些善意和示好都出于真心,直到倪青瑶心脏病复发,第一次感受到世态炎凉的滋味。


    家里的佣人表面恭敬,实则只听命于江穗,就连妈妈最信任的下属也纷纷倒戈,一致推举她暂代公司董事长。


    什么是“雪中送炭”的情谊,只有真正落难时才能体会到。


    倪禾栀抬手抹了下眼睛,蓦地扑进奶奶怀里:“奶奶,我不走了……”


    苏喻说的对,留在童村才最安全。


    公司和老宅都是江穗的眼线,她回去只是白白送人头,还会连累花婆婆,不如留在这里,想办法打听妈妈的消息再作打算。


    倪禾栀背在颤,声音有些哑:“奶奶,我想留在这里,等妈妈醒过来……”


    奶奶心疼,不住拍她肩背,安抚道:“丫头,你安心住下来,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就跟奶奶说。”


    奶奶抚着她的发,那双温暖又苍老的手,在这样至暗的时刻牵住倪禾栀,在深海漂浮的时候,给她莫大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倪禾栀眼眶迅速升起热意,蜷在老人怀里低泣:“奶奶……”


    老人温声哄着:“奶奶在。”她说,“丫头想住多久住多久,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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