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看向司延之时,他催马离开。
那本册子,是他被人无数次扔在地上的自荐文书,是他被无数次践踏的自尊。
而顾钦万分清楚,这个看似捡起他自尊、给了他一线希望的人,才是他被新贵旧臣全部孤立的元凶。将他逼到绝境,再让他点头答应将发妻拱手相送。
他眉梢微扬,而司延恐怕不知道,这一切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云皎皎本就是枚棋子,利用她不存在舍不舍得,但一开始就答应显得蹊跷,眼下倒是来的正好。
司延策马离开了一段距离,卫轲疑惑地压声问道,“侯爷,他月前还宁死不屈的,您确定他这次会答应吗?”
“这戏演到位了总要有人接。”司延收紧袖口皮扣,活动了下筋骨分明的手腕,深邃瞳孔带过似有若无的微光,“否则你猜,顾钦为何要挑我巡城之日出来?”
三日后,顾家马车便停在了武云侯府偏门。
车夫下车,朝着马车里喊了一声,“到了。”
云皎皎偷偷看了下马车车帘缝隙,触及门口肃穆的石狮与值守护卫时又立马收回视线。
云皎皎将冻得发红的手藏在了斗篷之下,转头看顾钦才发觉他在愣神,她轻轻碰了下顾钦手臂,“我们到了。”
顾钦回神,“到了啊。”
他体贴入微的拢了拢云皎皎的斗篷,将她的斗篷绳带系好,“我先去拜访下,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云皎皎问着,“是哪一家新贵?”
顾钦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拖着病体跑了整个京城,这位大人肯接纳我们。说到底,有你的身份在,京中咱们寸步难行。所以应当万事低调,少问少说,知道了吗?”
云皎皎眨了下眼睛,“嗯。”
顾钦放下心来。
却不想云皎皎又一句,“可这跟我知道是哪一家新贵好像也不冲突。”
顾钦迎上云皎皎的视线,莫名觉得云皎皎这阵子脑袋灵光了不少,他反倒是笑了,“这得看着府中大人是否愿意让你知道。”
顾钦说完,便钻出了马车,轻而易举的将话推到了主人那边,云皎皎反倒是不好多问了。
云皎皎面露疑惑,可是既住在人家里,她不是迟早都要知道。
云皎皎看着顾钦离开,不由得好奇掀开了帘子。
她从缝隙中看到了一扇厚重磅礴的府门,规格应当是公侯级别,但这多半是偏门,没有门匾,也看不出是哪一家公侯。
窗外冷风顺着她的手指钻进袖口,云皎皎还是放下了帘子,轻轻搓了下手背。
她也没有等太久,约么一刻钟的功夫,门口便出来几个婢女迎她进门。
一共两人,一个接她一个接殷芳。
接她的婢女叫支芙,圆脸杏眼,年岁小些约么十六上下,许是认生有些怯怯的。
支芙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接云皎皎下车,见云姣姣纤细如玉的手搭上来,偷偷看了两眼。
殷芳身边的婢女茯苓便年长伶俐些,一口一个顾老夫人叫得殷芳很是舒心。
殷芳拉着茯苓的手笑呵呵的进了院子,“真是多亏你们了。”
“瞧您这么见外,在这里便像是在您家里一样,有什么事支会一声就好。”茯苓带他们进了别苑。
云皎皎才发觉这别苑是与府邸相连的私人花园,假山池水相依,别苑东边有一个修缮完备的三层环廊阁楼。面积恢弘,两边环廊与前院相连。
而他们是住在阁楼东南方向延伸出来的小阁楼院落里,宽敞僻静,好像轻易也见不到主人。
云皎皎脚步微顿,回头看向了园子另外一边。
支芙好奇的跟着她看了过去,“夫人在看什么?”
“没什么。”云皎皎收回视线,却总觉得怪怪的。
云皎皎踏进院子之后。
园子另一侧探出一个侍卫影子,正是月前无定阁审讯室看押云皎皎的值守侍卫吴贵。
吴贵摸了摸下巴,鬼鬼祟祟的走到院子门口问同僚,“这不是顾家顾夫人吗?月前受刑受到一半就放走了,陛下这是放过他们了?”
害得他都没尝到鲜,人就走了,如今竟然自己送上了门。
“说是她构不成威胁便放了。如今顾钦走投无路,投奔侯爷,来做幕僚。”
“走投无路?”吴贵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想必也是,哪里有人前脚刚刚受刑,后脚跑来投奔用刑人。”
那看来也不过是低三下四来求人办事的。
就在这园子里住着,可真是方便了不少。
吴贵多看了一眼那院子的方向,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位置当差。
小院子里,殷芳很满意园中的三层阁楼,四下观赏着。
支芙拉着云皎皎去了其中一间屋子,小声提醒,“这是你的房间。”
“有劳。”云皎皎轻声说着,踏进屋子,屋内熏染的清冽淡香徐徐而来,倒是令人心旷神怡,“这熏的是什么香?”
说起来,她病中屋内为了遮掩药味也常常熏香,是最疼爱她的皇祖母给的苏合香。
不过大婚那日被攻破城门后,她便再也没有熏过香了。
云皎皎出神片刻,也不知皇祖母如何了。
“是玉菱木,我们主子喜欢。”
云皎皎并未放在心上,草草听了过去。
支芙规规矩矩的站在旁边,看云姣姣熟悉环境,咽了下口水。
这位夫人香香软软的,像茯苓姐姐做的蜜花乳酪。
好饿。
越看越饿。
“夫人,您奔波半日也累了,我去叫小厨房给您备午膳。”
云皎皎温声回着,“没事,不急。”
支芙张了张嘴,“先给您备着,万一您饿了呢。”
云皎皎看向支芙,支芙小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一声。
两人顿时都愣在原地。
支芙双手攥紧,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云皎皎却笑了,“好,你去吧。”
支芙眼睛一亮,“那我去给您拿,今日茯苓姐姐特地为您做了蜜花乳酪,可好吃了。”
她说着便跑了出去。
云皎皎透过房门缝隙,正好看见茯苓带着殷芳熟悉阁楼,茯苓视线穿过半开房门,恰好与云皎皎相迎。
茯苓并未与她打招呼。
云皎皎却莫名从她视线之中看出了些……迫切的期许。
她没看懂,也没在意。
支芙送了午膳进来,逐个为云皎皎介绍菜品,“这些都是茯苓姐姐做的,她可厉害了。”
云皎皎原本对外人送的东西有些防备,一抬头看见支芙嘴角沾着的乳酪,瞬间放下了戒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吃?”
“不不不,不成体统,我们怎么能跟主子一同用膳。”
“我也不是你们的主子。”云皎皎拍了下旁边的座位,“坐吧。”
支芙扭捏了一下,“这不好吧。”
“有什么……”云皎皎话还没说完,支芙已经坐在了她身边,蠢蠢欲动的掰着手指,馋虫都摆在了脸上,眨巴着眼睛问她,“您想先吃哪个?”
“……”
支芙还算是举止得宜,服侍着云皎皎用膳,并没有失了分寸,等到云皎皎用完了再拘谨的吃一点。
云皎皎勺子轻轻舀着蜜花乳酪,撑着下巴看她,试探着询问,“我搬过来理当先拜访下你们主子,不知……如何称呼?”
支芙正吃到一半,见云皎皎问她连忙规矩的放下碗筷,“主子有吩咐过,平日无事还是不要拜访的好,夫人也不要随意出门让旁人看见。有需要夫人知道的事情,夫人自然会知道,其他的我们就不方便说了。”
云皎皎听着这与顾钦无二的说辞,点了点头,这丫头不像是会藏着心思的人,这么说了多半是的确不方便透露给她,“那你们主子是暂时派你来照顾我,还是日后都是由你来照顾我。”
“我与茯苓姐姐都是为你们准备的,夫人挑一位就好,我们剩下的便陪顾老夫人。”
云皎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支芙顿了顿,“茯苓姐姐手脚麻利,做菜好吃,要选的话大家一般都会选茯苓姐姐。”
“可我更喜欢你。”
支芙一怔,意外的看向云皎皎。
而此时,拿着新衣物的茯苓停在门口,敲门的手悬在半空。
片刻后,支芙开开心心的出门,只看到放在门口架子上的整洁衣物,一脸疑惑,“诶,我正要去拿,这是谁放在这的?”
支芙又回来给她放东西,“夫人,您换洗衣裳少,这是给您备的新的。”
云皎皎坐在屋子里,默许支芙在她屋子里收拾,心不在焉的出神。
如果顾钦借此能顺利入朝,重新坐稳官位,那他们能够接触到的信息和资源就会更多,便更有机会能找到哥哥的下落。
现如今她与顾钦夫妇一体,私心希望顾钦在这里做幕僚能顺利。
这几日过了小年正直年关,顾钦自打搬过来便忙得身不沾床,鲜少露面。
除夕前深夜倒是回来了一次,正巧碰见云皎皎在绣架前忙着。
许是要睡了,她只身着单薄里衣,并未束发,在昏黄油灯之下像是熟透的水蜜桃。
顾钦缓步上前,从她身后环住她不堪盈握的腰身。
云皎皎吓了一跳,偏头看见是他才松了一口气,“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顾钦摸了摸绣架上绣纹,“这是什么?”
“新年礼物。”云皎皎放下针线,从旁边拿出来一个绣好的递给顾钦,“这是你的。”
顾钦动作微顿,看着手里精巧的福袋笑了,“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礼物了?”
“送礼物还有为什么吗?喜欢谁不就送谁了,”云皎皎理所当然的说着,“而且这也不算什么正经礼物,若我还是公主,送你金银珠宝、马匹刀剑也是正常。咱们条件有限,那就送点简单的。”
顾钦有片刻的愣神,脑海中骤然间出现男人响亮的巴掌声!
“生辰礼?功课做成这样还好意思要生辰礼?你比你大哥差远了,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这个蠢货!”
“而且快要过年了,总要戴点喜庆的东西。”云皎皎说完没听到回应,偏头看过去发现顾钦在愣神,“怎么了?”
顾钦轻缓气息声响起,带着浓重的疲乏,“没什么,很好看。”
云皎皎莫名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有些收紧,紧的她有些转不过气来,“那你明日还要走吗?”
顾钦顿了顿,说话间少女身上甜香萦绕在鼻尖,“还有点事情要办。”
“那后天就是除夕了,还回来吗?”
“不一定,你和母亲不必等我了,”顾钦说话间说到一半停下来,似是想到了什么,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又紧了几分,“皎皎……”
云皎皎冷不丁被他这般目光看得很不自在,“怎么了?”
顾钦的声音从耳后响起,“我们成婚两月还未圆房到底是不圆满,我们今晚圆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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