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 第18章看作话哦!魔头先重生

    ◎桑慈哭着从梦中惊醒。◎

    刺目的日光在山林间投下一块块铜钱般的光斑, 夏日蝉鸣之声聒噪,叫得人心烦。

    “小慈……小慈!”

    “小慈——!”

    “小慈!”

    男子沙哑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层层散不开的浓雾, 从遥远的黑夜里传来。

    桑慈一下从睡梦中坐起, 脑袋疼得快要炸开, 她一摸额头,竟是汗涔涔的。

    什么呀……她这是做了个什么梦, 奇怪。

    黑乎乎的, 人也看不清, 还有……

    桑慈茫然地咕哝一声, 还有什么来着?

    头好疼……

    “小慈!”

    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外面有人火急火燎闯了进来。

    桑慈光听声音都听出来是方霜知,她一边拿了帕子擦脸, 一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不满道:“干嘛呀, 大早上踹我门……”

    方霜知却二话不说, 她这暴脾气, 跑进来拉着桑慈就要走,“你快跟我去沧冀峰……”

    一听沧冀峰这三个字, 桑慈就像脑子里有应激反应忽然炸开,被人拨动一般嗡的一下恍惚一瞬, 很快一下甩开了方霜知的手, 一边拿了衣服往屏风后走, 一边打断了她:“我不去,谢稹玉又怎么了?我想退婚, 他凭什么不同意?还拿爹爹遗愿压我, 向来只有我愿意要不要他, 我现在就是不想要他了!哼!他哪来那么大脾气?”

    说到最后,桑慈不知想起了什么,气恼不已,后面又碎碎念补了一句,“谢稹玉凭什么生气?他有什么好气的!”

    方霜知自然是知道内情的。

    半年前,流鸣山来了位惊才绝艳的师兄,是问剑宗宗主周道子的亲传弟子,名唤沈无妄,人称见雪公子。

    他容貌昳丽,性子温润如玉,平易近人,总唇角含笑,极讨同门师姐妹欢喜。

    尤其是当他与谢稹玉比剑,将他一剑挑飞出比剑台后,更是光华耀眼。

    在小慈眼里,谢稹玉是天英榜第七,是最年轻的少年天才,没人比得过他,那次谢稹玉的剑被打飞,小慈还气呼呼跑去沈无妄借住的梅馆找他,说想要看看是什么人欺负了谢稹玉。

    她去时气势匆匆,骄横无礼。

    可从沈无妄的住处回来后,小慈却是迟疑着说谢稹玉技不如人,是沈师兄剑道高明,输给他也没什么。

    不知是不是那一次让他们相识,后来沈无妄经常会找各种理由去找小慈,或是指点她剑法。

    刚开始时,依着小慈娇纵傲气的性子,也没给沈无妄什么好脸色,常不理会他,自顾自修炼,学剑也是跟着谢稹玉学。

    可那位沈师兄温润又体贴,笑起来如同还未消融的春雪,明澈干净,又柔和,即便小慈不给他好脸色,也不会气恼,不止不会气恼,还会说些小慈没听说过的见闻逗她开心。

    小慈至今未筑基,掌门师伯不准她独自下山,谢稹玉虽经常偷偷带她下山,但他勤于修炼,次数并不多,所以她对外面的世界极好奇。

    有这么一个人,温柔又多情,满足她的好奇心,总陪在她身边,次数多了,他们开始同进同出。

    沈无妄还会带小慈下山玩,渐渐的,小慈常挂在嘴边的人也从谢稹玉变成了沈无妄、沈见雪。

    她常常说沈师兄这也好那也好,还总是笑吟吟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会说书,可比谢稹玉那木头可有趣多了。

    方霜知还记得小慈喋喋不休说起沈无妄时的神情,眼睛亮亮的,满心欢喜。

    她对着谢稹玉时可从来不会这样。

    而沈无妄虽性子温柔,却也只另眼相待小慈一人,对其他师姐们虽态度温和,却是疏离有礼,明眼人都知道他只是喜欢小慈才与她日日往来。

    大家包括她和婉婉心里也忍不住想,如果小慈没有和谢稹玉的婚约就好了。

    可谢稹玉却是仿若不知。

    他依旧每日勤勉练剑,会每日去山下买小慈爱吃的梨花糕,哪怕小慈渐渐的不要吃他送的糕,只吃沈无妄给他买来的,他也只是默默收回手,下次还会买了给她。

    有一回她看到小慈打落了谢稹玉手里还温热的梨花糕,他也只是好脾气地让她别气,不吃就不吃了。

    可是,当小慈提出退婚时,谢稹玉反应却极大。

    她到现在都记得,谢稹玉站在慕楼峰的院子里,清俊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一双眼睛黑梭梭地看过来。

    他一字一句地说:“婚约是师叔定下的,不能退。”

    说完,他不等小慈说话,转身就离开了慕楼峰,只留下小慈气得跳脚,坐上一朵莲怎么也追不上。

    那是她第一次见谢稹玉对小慈不假辞色。

    但也只有那一次,后来小慈见了他再提退婚,谢稹玉只是沉默着不吭一声,任由她说破了嘴皮子,也任由她骂,不松口,也不反驳她。

    昨天小慈都把退婚这事闹到掌门师伯那儿了,谢稹玉还是只沉默着不说话。

    但没想到现在,方霜知忽然眉毛都跳了起来,“小慈!谢稹玉和沈无妄打了一架,沧冀峰一块山头都被他们的剑气荡平了……”

    桑慈一下从屏风后跳出来,腰带都没系,就急问道:“那谁赢了?”

    方霜知冲着桑慈咧嘴笑了:“你放心,是你的沈师兄赢了。”

    桑慈却皱紧了眉头,一边低头系带子,一边不满道:“谢稹玉这个傻子,他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比不过沈师兄吗,又为什么要去和人打架!”

    方霜知看她穿得差不多了,拉着她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现在两人都受了不小的伤,婉婉在那儿看着。”

    “受伤了?那你不早说呀!”桑慈自己就急了,召出一朵莲跳了上去。

    方霜知索性也把刀收起来也跳上一朵莲。

    这个季节,饶是清晨,日头也烈。

    桑慈修为低,没办法令自己如别人一般凉爽清透,她最怕热,从慕楼峰出来到沧冀峰并不远,但她额上已沁出一层汗,脸也晒得通红。

    她却顾不上这些,心里想想沈无妄,又想想谢稹玉,神色间有些恍惚。

    叶诚山喜静又威严,沧冀峰上除了种着紫竹,便是满山的月桂,不同以往的是,原本充盈着月桂香气的空气此时都是污浊尘灰,山上种的月桂倒了一片。

    还没到沧冀峰,远远望去,就可以看到那里一片山头的惨况,可以想见谢稹玉和沈无妄两人打架时互相下手有多狠。

    离沧冀峰还有一小段距离时,桑慈就急急跳下一朵莲,落地的瞬间脚步趔趄了一下,崴了一下脚,但动作只停了一瞬,便往前跑。

    “小慈!”

    方霜知在后面叫了一声,却见她头也不回,身上翠色的裙摆旋出急促的弧线,转眼不见人影。

    她不禁暗自乍舌,忍不住想。

    这会儿小慈心里担心的究竟是她喜欢的沈师兄,还是一起长大的谢稹玉?

    桑慈飞奔过去,看到掌门师伯负手于后,脸色铁青地站在屋舍前,温婉婉和江少凌站在他身后,满脸着急。

    在掌门师伯前面,不论是谢稹玉还是沈无妄都跪在地上。

    桑慈的目光快速掠过沈无妄,最后定在谢稹玉身上,看着他时,脑子里有一瞬空白,那种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的感觉在胸口挣扎。

    她再次恍惚了一瞬,看到沈无妄抬头看自己,脑子嗡了一下,下意识收回了目光看他。

    不像是谢稹玉总一身黑衣,沈无妄喜穿白衣,洁洁净净的白衣,上面一点绣纹都没有,平日里极为好看,脑后别着一根白玉簪,清雅出尘。

    而此时,他的白衣被血迹污染了,衣衫多处也被剑气割伤,显得几分狼狈。

    桑慈奔过去的脚步在谢稹玉旁不自觉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快步奔向了沈无妄,在他身旁跪坐下来,“沈师兄,你怎么样?”

    沈无妄微微偏头,身体自然地稍稍靠近了她,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朝她看去。

    桑慈下意识伸手去搀扶,仰着头仔细打量他的脸。

    沈无妄也在看她。

    少女拥有最纯净的灵魂,带着诱人的香气。

    她抬起的脸娇俏而天真,表情认真又专注,看过来的目光里有着对他的关心,可她的余光却还朝着他身侧的谢稹玉看了两眼。

    两眼。

    他若是要,便要全部,桑慈的灵魂、桑慈的心,他全都要。

    沈无妄舔了舔破损了的唇,嗅了嗅少女身上的香气,弯了眼眸,轻轻笑了起来,“有点疼,谢兄不愧是流鸣山小剑仙。”

    他的声音如春水一般柔和,尾音却低了几分,那里头的细微情绪总能很好地攥住桑慈的心。

    桑慈立刻瞪向一侧垂着头的谢稹玉,脑子里根本控制不住情绪:“谢稹玉,你为什么和沈师兄争斗?”

    到了这时,她才看到谢稹玉身上的伤不比沈无妄少,他的胸口更是被斩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肉横飞。

    他白玉一般的脸上飞溅着血点,唇色都是苍白的。

    他垂着眼睛,不吭声。

    桑慈看着他这个样子,再次有些精神混沌恍惚,七鹅群死珥二珥午久幺亖栖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迅速褪了色,变得光怪陆离,她的眼中只看得到他。

    她心里忽然很难过,却找不到难过的源头。

    “小慈。”沈无妄神色温柔自然,打断了桑慈的凝视。

    桑慈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神来,没再看谢稹玉,而是手忙脚乱搀扶住忽然跪立不稳的沈无妄,小声道:“沈师兄!”

    “今日之事,稹玉,你可认错?”叶诚山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沉沉的失望,像是山一般压下来。

    桑慈又忍不住去看谢稹玉。

    谢稹玉低垂着头,依然没有说话,清俊的侧脸绷得很紧。

    这是拒不认错的姿态。

    叶诚山眉头深皱,对于谢稹玉的冥顽不灵越发怒气,对于他的沉默不语脸色更是铁青,他转而看向一边的桑慈,勉强压制住怒气,也尽力让开口的语气柔和一点。

    “小慈,此事因你而起,你不来,师伯也要唤你来。”

    “你昨日求我解除你与稹玉的婚事,我并未给你答复,只因这是你爹给你定下的亲事,如今也只剩下三个月,你们便该行合籍昏礼,如今……你该清楚你爹为何为你定下稹玉。”

    说到这,他视线朝谢稹玉瞥过一眼。

    只见自己这得意弟子依然低着头,看似无动于衷。

    但是他垂在腿边的手却忽然攥紧了。

    叶诚山轻轻摇了摇头,叹息自己那师弟一生足智多谋,独具慧眼,却没料到人心,即便他在死前为自己的宝贝女儿算计好了一切,可是又怎么会算计到如今这一出?

    即便是青梅竹马又如何,人控制不了自己的七情六欲。

    不过此事也不是全无好处,若是因此自己这爱徒能改修无情道,将来于剑道一途更有益处。

    这么想着,叶诚山的目光又放到了桑慈身上,目光更慈蔼了一些,“小慈,师伯今日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与稹玉解除婚约?”

    话音落下,一直没吭声,也没抬过头的谢稹玉忽然抬起脸,朝着桑慈看来。

    他的眼睛乌沉沉的,望着人时一眨不眨,在如玉雕成的脸庞上,像是镶嵌着的两丸黑水银,执着又沉敛,总显得木讷,不像沈无妄的眼睛,浅褐色的像是桃花瓣一样,望着人时含着绵绵情意。

    谢稹玉没说话,只是看着桑慈。

    眼神里还是透出了紧张,像是等待着宣判。

    沈无妄也抬头看着桑慈。

    桑慈别开了眼,躲开了谢稹玉沉默望向她的眼睛,掩下心里的烦乱与一瞬间涌上心头的茫然,手无意识攥紧了。

    却正好紧紧攥住了沈无妄的手。

    “小慈?”沈无妄柔声喊她。

    桑慈低着头,下意识想松开沈无妄的手,却被他反手握紧。

    沈无妄低着头,浅褐色的眼睛看着她,吸引人沉沦,他轻声道:“叶掌门问你是否要与谢兄解除婚约。”

    桑慈重新抬起头,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谢稹玉,却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转开目光,重新看向沈无妄。

    沈无妄的眼神包容,不像谢稹玉那般直勾勾的深沉,他的神情温柔,春日杏花一般柔和,桑慈渐渐的,渐渐的,又沉醉甚至迷失在这样一双眼睛里,忘记了所有。

    她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垂下了眼睛。

    桑慈没看到一旁一直盯着她看的谢稹玉瞬间惨白的脸色,她很快仰头看向叶诚山,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后,重新仰头,声音坚定。

    “师伯,我决意与谢稹玉解除婚约,从此恢复成普通同门的关系。”

    “我不同意。”

    谢稹玉终于说了今日第一句话。

    少年干净的声音不同以往的沙哑,却是同样的沉敛。

    叶诚山正要说话时,桑慈清脆的声音抢先开口:“谢稹玉,你凭什么不同意?”

    谢稹玉望着她,手指在腿边蜷缩着,平稳的声音几不可见的颤抖,却依旧沉沉开口:“师叔为你我定下婚约,命我护你周全,我不敢忘师叔遗命……”

    桑慈忽然恼怒地打断了他:“谢稹玉,你喜欢我吗?”

    她神态娇纵,言辞犀利,一双杏眼瞪着谢稹玉,脸颊因为生气泛着红。

    谢稹玉话语一顿,依然直直看着她,却是长久的沉默,许久后,他动了动唇瓣,“小慈,我……”

    可桑慈却不想听了,她声音大了一些,“我和你不过是因为我爹的遗命才绑在一起,你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听到桑慈说不喜欢他,谢稹玉垂下了眼睛。

    沈无妄晲着谢稹玉苍白的脸,唇角无声翘着,又垂头往桑慈靠近了一点,气息似有若无萦绕在她周围。

    “现在是我自愿和你解除婚约,你并不算毁约,想必我爹爹也不会怪我,何必再因为婚约凑在一起两看相厌?”

    桑慈的语气气呼呼的,带着点情绪,尾音落得很重。

    谢稹玉重新抬起脸看她,反驳:“没有两看相厌……”

    “那就是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不想看见你,我不能忍受和你还保持着婚约。”桑慈打断了他,重重说道。

    随后赶来的方霜知听到了这些令人难堪的话,忍不住看向谢稹玉,想要看看他的神情。

    毕竟连她这样的外人听了心里都有些受不了。

    又何况是和小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小眼里心里只有她守在她身边的谢稹玉?

    但谢稹玉只是再次垂下了眼睛,不再吭声,重新沉默了下来。

    安安静静跪在那儿,显得有些木讷,垂下的眼睛,除了脸色比较苍白外,看不出他此刻情绪究竟怎么样。

    桑慈不再看谢稹玉,转眼继续看身边的沈无妄,缓了缓情绪后,不自觉声音都柔和下来,“我喜欢沈师兄,我想与沈师兄在一起,沈师兄待我温柔又体贴,又是问剑宗天之骄子,出身名门,若是爹爹在,他也会愿意我与沈师兄在一起的。谢稹玉能做的事,沈师兄也能做,谢稹玉不能做的事,沈师兄还能做。”

    谢稹玉听着这些,一直挺直了的背渐渐弯了下来,终是露了怯。

    他低垂着头没吭声。

    桑慈说到这,才转头看向叶诚山,她仰着头,被保护着从未经历过苦难的一双眼明亮,沁着糖水一样甜的声音却说着冷酷的话:“掌门师伯,我不想和谢稹玉成为一对怨偶,请师伯准允我和谢稹玉解除婚约。”

    事已至此,叶诚山作为长辈也没有理由再反对桑慈。

    虽然这桩婚事是桑谨生前给桑慈与谢稹玉定下,但他同样也了解桑谨,若是他还在,若桑慈这样抗拒这桩婚事,若桑慈那样喜欢沈无妄,他也会同意解除婚约的。

    何况,沈无妄是问剑宗周道子的弟子,天赋卓绝并不低于谢稹玉,又待桑慈体贴周到,望向她的眼睛温柔又多情。

    比起沈无妄,他的这弟子谢稹玉确实显得木讷无趣得多,十六岁的小姑娘不喜欢他,喜欢新来的沈师兄也属正常。

    叶诚山神情严肃,“小慈,你决意如此,并不悔?”

    谢稹玉终于再次出声,抢先答话:“师尊,我不同意。”

    可此时无人在意他的话,桑慈用比他高,也比他坚决的语气道:“师伯,我决意如此,不会后悔。“

    叶诚山看了一眼谢稹玉,又看了一眼目光一直落在桑慈身上,全身心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沈无妄,心里还是叹息一声。

    一时也不知是为谁。

    似乎是看到自己的徒弟还想出声,他沉吟道:“稹玉,莫要强求。”

    谢稹玉动作一僵,抬头看向身侧几乎依偎在一起的桑慈与沈无妄,漆黑的眼睛里隐约有些红。

    可他很快垂下了眼睛,没人来得及去看他眼底的情绪。

    半晌后,他朝着叶诚山磕了个头,额头抵在地上,不起来。

    叶诚山假装没领悟到谢稹玉那微弱的无声的反抗,重新看向桑慈,“既如此,那么……”

    “小慈,你会高兴吗?”

    谢稹玉却又开口,他重新起身,抬头看向桑慈,狭长的凤眼泠泠似有水意,声音很低。

    桑慈被迫将注意力再次放到谢稹玉身上,对上他的眼睛,她的脑袋有一瞬的空白,思绪好像也停滞了一瞬。

    谢稹玉……

    “小慈?”沈无妄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眼尾带笑,神情温柔。

    桑慈再次看向沈无妄,对上他的眼睛时,潮水一般浪涛不绝的欢喜便朝她涌来,几乎将她淹没,她害羞地红了脸。

    随后,她一字一句地告诉谢稹玉:“与你退婚,我会高兴。”

    谢稹玉沉默着看她,收回了视线,再次朝着叶诚山伏下身,头抵在地上。

    “请师尊主持我与小慈的退婚事宜。”

    像是认命一般,谢稹玉语气平静,并未见半点起伏。

    桑慈听到这话,却无来由生出一股气恼,忍不住瞪了一眼谢稹玉。

    虽然她知道自己这气恼实在是没有道理,但她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冲着谢稹玉重重哼了一声,转而也朝着叶诚山伏下身,道:“请师伯为我做主!”

    既然双方都已经同意,叶诚山自然点头,“既如此,我便代替你爹,替你们二人解除婚约,你们二人婚约就此作罢,以后休要再提。”

    话音落下,随着叶诚山抬手往他们两人身上一扬,婚契无形的约束便在桑慈身上消失了,她有一瞬的心跳加速,但转而起身时,看到身侧静静的,温柔如水地看着她的沈无妄,后知后觉的欣喜朦朦胧胧地漫上来。

    像是坠入了甜美灿烂的梦境,不愿醒来。

    沈无妄看着桑慈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翘起唇角,笑容舒展,语调轻柔缓慢,“小慈。”

    这并不是一个独属于谢稹玉的称呼。

    却是如今他对桑慈的称呼。

    小慈、小慈。

    沈无妄唇边笑容深了一些,浅褐色的眼睛琉璃一般倒映着少女的粉腮星眸,笑容似春风拂面,对着少女张开怀。

    桑慈害羞地垂下眼睛,柔软的浓云般的乌发不似她的脾气,春水般柔顺地从她颈项间滑下去,露出胜雪肌肤,白而润,纤细脆弱。

    他低下身,缓缓揽住了她。

    叶诚山看着这一幕,有点心疼还跪在地上头伏地的徒弟,忽然想到一件事,索性一起说了。

    “小慈,你爹曾经给谢稹玉下的那道心誓不如……”

    “师尊,这是师叔留给我的东西。”

    谢稹玉再次打断了他,态度强横。

    今日他已有数次打断自己,这是从前不会不会有的事情,叶诚山忍不住拧紧了眉,但念在今日情况特殊,况他也知道桑谨对于谢稹玉来说不只是救命恩人,更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便也就没再说下去。

    这道心誓,本就是桑谨为了防止未来谢稹玉功成名就之后嫌弃伤害桑慈的保障,即便谢稹玉性子沉稳守诺又老实。

    他这位师弟,是君子,亦是小人。

    桑慈却最讨厌谢稹玉这样,左一句因为她爹,右一句因为她爹,想起沈无妄对自己说过的话,深以为自己决定退婚一事是自己这十六年来做的最正确的事情。

    “师伯,那我先带沈师兄去疗伤了。”她对叶诚山道。

    虽然态度还算恭敬,但对谢稹玉的不满的情绪也藏在里面,难免这恭敬就有些水分。

    但桑慈自小被桑谨宠爱着长大,娇纵的性子在流鸣山也是出了名的,叶诚山应付她和谢稹玉这婚事也有些累了,便也没计较,点了点头。

    桑慈扶起沈无妄,没再多看一眼谢稹玉,召出一朵莲,带着沈无妄就走了。

    少女翠色的裙摆在清晨的碧空下,像是水中美丽的青莲一样漾开,又转瞬消失不见。

    像是一场梦,梦醒后什么都没有。

    夏日灼热的风吹在身上,却令谢稹玉觉得冷,好像那一日桑师叔带他上山时被阳光照到的人间温暖被人一下子攫取了一样。

    “稹玉,既然婚已经退了,便不要再想此事了,回去好好疗伤,等明日辰时,你来为师这儿一趟,为师要重新为你择道。”

    叶诚山见谢稹玉白着脸还抬头眼巴巴看着桑慈离开的背影,没好气道。

    如今谢稹玉走的是杀戮道,故此他需要不停下山斩妖除魔,手中剑戮不平之事。

    而叶诚山此时说的重新择道是择什么道,他也清楚。

    无情道,最难修的道,心中无欲无求无爱无恨,与剑合二为一,化身为剑,更能领悟剑意。

    谢稹玉收回目光,垂下头。

    “师尊,我不修无情道。”

    说完这句话,他冲叶诚山磕了个头,不等叶诚山开口,便起身往后边住的雪松居去。

    叶诚山难得见这弟子叛逆,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皱紧了眉头看他离开,眸中有沉思和决心。

    半晌后,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徒弟,板着脸道:“收拾一下这里。”

    江少凌性子温吞,虽想替自己小师弟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着手开始收拾沧冀峰的狼藉。

    在现场的温婉婉和方霜知在这种氛围下,一句话都没敢说,直接就愣在当场,没反应过来时,桑慈带着沈无妄走了,谢稹玉也转身离开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敢吭声。

    一直到叶诚山甩袖离开这里,温婉婉才秀眉微皱,叹了口气,道:“小慈和谢稹玉的婚约就这样解除了?”

    方霜知性格火爆,想得倒也简单,很快就接受了,耸了耸肩,“都闹成这样了,不解婚约还能怎么样?何况,小慈不是说了吗,她就喜欢沈无妄,我觉得沈无妄挺好,对她温柔又痴情。这半年时间,他对小慈如何,你我都看到了吧?确实比谢稹玉那个木头贴心,不怪小慈要退婚。”

    “我就是觉得有些可惜。”温婉婉还是皱着眉头,声音柔和,“谢稹玉对小慈一直很好。”

    “刚刚你也听到了,小慈问谢稹玉喜欢她吗,他都沉默着,或许他这么些年对小慈关照也只是为了报恩。”方霜知抱着自己的刀,“话本里不都写了吗,像是他们这样的凑在一起也不快乐,倒不如这样散了。”

    “也是。”

    “不过你觉得谢稹玉伤心吗?”

    “应该吧?”

    “刚刚小慈好像都没问谢稹玉为什么和沈无妄打起来。”

    “是吧,她真的不关心谢稹玉了……”

    ……

    桑慈直接带沈无妄回了他的住处梅馆。

    她心里攒着一股怒气,不得发泄,从一朵莲上跳下来后,拉着沈无妄朝屋子走的步子又急又快。

    沈无妄倒也不气恼,仿佛没脾气一般软绵绵地任由她拽着自己走,面前少女裙袖翩翩,一头乌发不似她娇纵的性子,此时温驯地垂在身后,在阳光下乌得发青,浓得像云。

    他的眼睫微颤,眼里雾气渐浓,生出浓郁兴致,微微眯了眼,露出痴迷神色,轻轻嗅着空气里她的味道,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他的眉梢挂着兴奋。

    是这香气。

    浓郁的灵魂香气。

    令魔无法抵御的气味。

    “沈师兄,你坐下,我看看你的伤口。”桑慈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转身对沈无妄亲昵地嘟囔着,带着少女的娇憨。

    沈无妄唇畔扬起笑容,顺从地坐下,眸光始终含着笑,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微微倾身靠近一点。

    她身上的灵魂味道,香甜可口,令人瘾重沉迷。

    沈无妄望着面前的少女,视线寸寸掠过她的身体,夏日衫薄,薄透的纱裙下,隐约可见红色的细带,像是小蛇蜿蜒在雪白的肌肤上。

    他忍不住动了动放在椅子扶手的手。

    “沈师兄,是我弄疼你了吗?”桑慈疑惑抬头,目露关切。

    她的眼睛天真又有不染尘埃的倔强,此时望着他,眼里仿佛只有他。

    沈无妄却觉得不够,他清楚,桑慈的心里依然有着谢稹玉。

    “是有点疼。”他说着,却是十分餍足的笑,“不过有小慈替我疗伤,再疼也不疼了。”

    桑慈脸有些红,她习惯了谢稹玉的沉默,面对沈无妄的情话,总会忍不住脸红。

    谢稹玉……

    忽然又想起谢稹玉,桑慈捏着药瓶的手紧了紧。

    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两道鲜活的,明亮的眼睛看向沈无妄,带着一点害羞。

    “这是婉婉炼制的丹药,效果很好,师兄连续吃上三天,保管身上恢复如初。”

    “当然了,婉婉做的丹药有点儿苦,不过没关系,我做的糖甜,师兄尝尝。”

    沈无妄偏着头,殷红的唇勾着温柔的弧度,伸手捏着糖,放进口中。

    滋味沁甜。

    他目光柔和,“小慈,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桑慈对于沈无妄忽然问这样一个问题感到惊讶,她歪着头看他,眨眨眼,略有些不解:“因为沈师兄待我温柔体贴。”

    沈无妄柔柔笑道:“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不是那样的人呢?”

    桑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想了想,道:“沈师兄自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的,我都知道。”

    沈无妄轻笑一声,没再说话,只含笑看着她。

    桑慈处理完他的伤口,屋子里静寂了一会儿。

    她忽然有种退婚后的不真实感,心里有些迷茫,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天色,道:“沈师兄,我得去剑馆上剑课了,晚点再过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沈无妄知道,她虽天赋奇差,却也勤勉修炼,努力想去筑基,也没阻拦,看着她急匆匆离开了梅馆。

    来日方长。

    ……

    桑慈在剑馆泡了一天,其实她自己也搞不懂怎么了。

    明明和谢稹玉退婚是她心里盼望着的事,可真当他同意退婚后,她又忍不住生气。

    她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影响到沈无妄,才借口要修炼,急急忙忙从梅馆跑了出来。

    从剑馆再次出来时,已经是黄昏,霞光铺满整座流鸣山。

    桑慈觉得今日的自己特别累,比往常修炼都要累,浑身又黏糊糊的,她都没心思找霜知和婉婉去膳堂,便直接往慕楼峰回去。

    从剑馆回去,会经过沧冀峰。

    盘腿坐在一朵莲上,桑慈忍住没往那儿看一眼。

    哼!

    谢稹玉都同意退婚了,和她没什么关系了,也就是一个没关系的师兄,又有什么好看的!

    桑慈越想,越愤愤不平,加快了一朵莲速度,快速回了慕楼峰,连梅馆都没拐一拐。

    回去后,她便去了浴房,那儿有连接着后山泉水的浴池,冷热皆有,脱了衣服后,她便将自己泡了进去。

    本想洗过澡去梅馆看看沈师兄伤势如何了,可桑慈今日真的太累了。

    她打算去床上眯一会儿,等醒来再去看沈师兄。

    在这之前,她吃了一颗洗灵丹,这是她偷偷下山时买的,据说每次睡前吃能增强灵根,尽早筑基,她已经连续吃了三天了。

    桑慈沾了床很快沉沉睡了过去,陷入了黑暗中。

    ……

    “桑慈是我妻,我来替她雪恨。”

    ……

    “小慈、小慈……”

    “愿有来生。”

    ……

    “谢稹玉、谢稹玉!”

    呜呜,呜呜。

    外面一声惊雷,桑慈哭着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

    雷光劈下来时,照出她惊恐悲极的神情,眼圈通红,面色苍白,眼泪汩汩淌在面颊上,唇瓣泛着金色。

    “轰——!”

    惊雷不停,黑夜骤亮,桑慈大口大口呼吸,瞪大的眼睛一时接受不了这样刺眼的光。

    周围太亮了,她从黑暗里来,这里太亮了。

    亮得她恍惚。

    她茫然地转头看四周,熟悉的水红色床幔,熟悉的摆设,本以为已经在记忆里久远得快要遗忘,可看一眼,她的眼睛便不受控制变得模糊。

    慕楼峰……慕楼峰。

    这里是慕楼峰。

    桑慈浑浑噩噩,精神恍惚,眼睛却一直在流泪,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分不清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她的脑海里都是血,都是谢稹玉的血。

    她呜咽着从床上翻身下来,却像是不会走路了一样,腿软得直接踉跄着跪在地上。

    桑慈却顾不上疼,在地上爬了两步后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

    都说人快要死的时候,会重新见到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

    在流鸣山……在慕楼峰,就是她这短暂的一生里最美好的时候。

    “轰——!”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照亮了桑慈苍白的脸,外面的雨很大,她走入雨中,恍惚之间,竟是久违地感觉自己还活着。

    不再是孤独地被囚在黑色牢笼里,不再是触摸不到任何东西,不再是隐藏在‘她’身后。

    她抬起脸看天,伸手接雨水,冰冰凉凉的,混着泪水滑进她嘴里,有点咸。

    桑慈眨了眨眼,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逝,可她此时顾不上了。

    她顾不上了。

    她得去找谢稹玉。

    她要在神魂消失前去见谢稹玉,哪怕是最后一面,哪怕现在只是一场梦,一个幻境。

    雨水砸出的水坑被她踩踏着,溅出的水花混着雨水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裙,头发粘在脸上,眼前的一切因为雨帘变得模糊,桑慈却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一路飞奔到崖边时,她纵身一跃的瞬间下意识召出了一朵莲跳了上去。

    从慕楼峰去沧冀峰的路在桑慈脑海里如此清晰,她也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迫不及待地奔向沧冀峰。

    盛夏的日头总是亮得很快,桑慈到沧冀峰时,天已经泛出灰青色的白。

    雨还在下。

    桑慈落地时候看到月桂树东倒西歪,狼藉一片的沧冀峰时,又有些茫然。

    但她脚步没有停,飞奔向后山。

    沧冀峰很大,但就住了三个人,掌门师伯住在月桂深处的紫月洞府,大师兄江少凌在最东边的秋凌堂,而谢稹玉则在最北边的雪松居。

    雨落在枝叶上的声音,混合着桑慈在水坑里踩踏的声音,在静寂的此刻越发清晰。

    到了雪松堂。

    桑慈骤然停下脚步,看着这座记忆里异常简朴的木屋,从里到外透出熟悉的穷酸劲儿,院子里一棵雪松孤零零的枝繁叶茂。

    “谢稹玉……”她轻声喃喃了一声,竟是有些近乡情怯。

    要不是、要不是她看到谢稹玉为了自己发疯的那些事,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意那样浓。

    以前她对他也不不够好。

    但是,谢稹玉见到她一定会高兴的。

    桑慈想着,又期待起来,心砰砰跳着,踢踏踢踏跑上前就推门。

    “谢稹玉!”

    屋子里同样很简朴,一张床,一张桌子,床上铺着竹席,青色的薄被折叠得整整齐齐。

    里面没有人。

    没有谢稹玉。

    “谢稹玉?”

    桑慈又朝里走了两步,试图在这一眼望到所有的空屋子里找到谢稹玉。

    可是没有。

    桑慈心里有些急切,她又从屋子里跑出来。

    谢稹玉每日勤勉练剑,除了剑馆,就会在雪松居附近的山崖边练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不肯放纵一日。

    “谢稹玉!”

    桑慈在泥水里跑着,到了山崖边,只有一片朦胧雨雾,没有谢稹玉。

    一道雷劈下,照出她越发红肿的眼睛,苍白的脸。

    桑慈没有犹豫,转身就往叶诚山住的紫月洞府奔去。

    “小慈!”

    有人叫住了她。

    雨声敲击在枝叶上的声音太过清脆,她一时没分清那是谁的声音,身体却一僵,下意识停了下来,心跳都快了几分回头去看。

    作者有话说:

    (再次提醒,沈无妄先重生,文案写了,本章多处伏笔但依然小慈被骂,我给她剧透解释,沈无妄对小慈用了蛊惑术法,不是单纯的蛊惑,是术法咒律蛊惑!!!!请原谅她弱她被蛊惑她活该我先说了,谢谢大家。开头那一段小慈还没重生还没重生!!!)

    19  ☪ 第19章一更

    ◎他迟疑着,喊道:“小慈?”◎

    江少凌撑着伞站在身后几步外, 温和的脸上尽是惊讶。

    他从未看过桑慈如此狼狈的样子,雨水砸在她挺秀的鼻子,从她脸上纵横交错地淌下来, 散乱的发丝紧贴着脸颊, 脖颈, 身上翠底绣桃花襦裙脏得不成样,裙摆全是泥污。

    她赤着脚, 甚至连鞋子都没穿, 两只俏生生的白玉一般的脚就这样踩在泥水里。

    桑慈从小被桑师叔疼宠着, 穿衣服讲究, 爱干净爱漂亮, 她芥子囊里的衣裙多的每日都能不重样,精巧的饰物更数不胜数。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可怜又狼狈地任由自己赤脚踩在泥水里, 任雨水冲刷着。

    “小慈, 你……怎么了?”

    江少凌反应过来, 忙上前几步, 将她笼罩在桐油伞下,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拿出帕子擦桑慈被雨水淋得青白的脸,低声碎碎念, “这样大的雨,你出来怎么不撑伞?你的身子可比谁都弱……”

    桑慈已经很久没见到大师兄了, 一时脑子转得也有些慢。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抬手抓住江少凌的袖子, “大师兄,谢稹玉呢?谢稹玉去哪里了?”

    听到桑慈问谢稹玉, 江少凌明显惊讶了一瞬, 随即看着桑慈时, 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他似乎欲言又止。

    桑慈着急又问:“大师兄,谢稹玉去哪里了?”

    江少凌仔细观察着桑慈的脸色,雨水从她浓长的睫毛淌下来,她的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此刻睁得圆圆的。

    他一时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会问起自己小师弟,斟酌着回答:“师弟这会儿正和师尊在天衍阁。”

    天衍阁,是流鸣山众弟子问道闭关之处。

    桑慈来不及想谢稹玉好端端地去天衍阁做什么,松开江少凌的袖子转身就要走,却被他拉住手臂,“小慈!等等!”

    桑慈此时心里急着见谢稹玉,对于江少凌扯住自己很是不耐烦,忍不住抬手想甩开。

    “小慈,你有什么事要找师弟?”江少凌忍不住问道。

    桑慈觉得很奇怪,疑惑地回看他。

    她要找谢稹玉难道还一定非得有事才能找他吗?

    她就是想找谢稹玉。

    虽然天幕是灰青色的,但桑慈惨白的脸上哪怕丝毫的表情,江少凌都能看得清楚。

    她急切、期待、烦躁,又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隐秘的欢喜。

    江少凌回想昨天桑慈跪在沈无妄身边,对谢稹玉说出的那些难堪的话,一时也有些不解,甚至有些生气,但他到底性子温吞,说出口的话也不过就是一句:“小慈,我觉得你如今不适合再去找谢师弟。”

    桑慈莫名其妙。

    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她要见谢稹玉上,其他的东西无法占据她此刻的脑子,她完全没想起来,她只觉得生气,“我为什么不适合再去找谢稹玉?”

    桑师妹性子娇纵,脾气是有点不好,江少凌也已经习惯了,他继续劝道:“因为师尊有意要谢师弟改修无情剑道,以谢师弟的天赋,如此便能在剑道一途更……”

    “谢稹玉才不会修无情道!”

    桑慈打断了江少凌的胡言乱语,表情很凶。

    她不懂自己快要消失前怎么会梦到大师兄,还听到他说这样奇奇怪怪的话。

    谢稹玉是不会修无情道的,若是他想修,从前有无数个机会。

    江少凌被她怼得一噎,对于桑慈对谢稹玉的霸道也是有些气了,好脾气的他脸色也有些气红了,“小慈,你不能这样霸道,既然你已经和谢师弟退婚,且你也不给他好脸色,他现在和你没关系,转修无情道也没……”

    “退婚?大师兄,你在说什么?”

    桑慈再次打断了江少凌,盯着他看的眼睛红红的,更是古怪。

    她怎么会在临死前看到这样的幻象,做这样的梦?

    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怎么会和谢稹玉退婚?她是一定要完成爹的遗愿的,怎么可能退婚?

    还有,谢稹玉怎么会和她退婚?

    这不可能的。

    江少凌听到桑慈低声的喃喃,觉得她有哪里古怪。

    是的,今日的桑师妹太古怪了,整个人湿漉漉的,脏兮兮的,头发披散着,脸色惨白泛青,可不就是古怪?

    他担心这会儿桑慈过去会影响师尊对谢稹玉的安排,所以紧紧拽住了她,温声道:“小慈,你已经和谢稹玉退婚了,原本师尊就想让他修无情道,他因为和你的婚约才几次三番拒绝,如今你们婚约已经解除,你应该放手让他在修炼一途更好地走下去,他天赋卓绝,又勤勉修炼,未来可期。”

    桑慈这次耐心听完了。

    瓢泼雨水顺着她脖颈往下淌,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仰起脸看江少凌时,桑慈用力眨了下眼睛,将眼睛里的水挤掉,忍不住反驳他这荒谬的说法,“大师兄,我怎么可能和谢稹玉退婚?这不可能的,且不说这是我爹爹遗愿,再者……”

    “昨天,就在沧冀峰,前面的月桂林,谢师弟和沈无妄大打出手,这里的月桂树都被他们两个的剑气荡平了,没剩下几棵好的,我昨日收拾了半天。”

    说到最后,江少凌慢吞吞的语气多少带点埋怨了。

    “沈无妄?我和谢稹玉的事关沈无妄什么事?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他怎么会在这里?”

    桑慈听到‘沈无妄’这三个字,身体瞬间紧绷了,更觉得匪夷所思。

    她的神魂消散前,为什么会见到这么离谱的事情?沈无妄怎么可能出现在流鸣山?

    桑慈提起沈无妄时的神情太奇怪了,愤怒又疑惑、茫然。

    江少凌若不是亲眼见证了这半年来她与那位见雪公子的亲密往来都要怀疑桑慈不认识沈无妄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又无奈,“小慈,你与沈无妄情投意合,你喜欢他,因此才要退了和谢师弟的婚约,至于沈兄为何会在这里,半年前,沈兄下山历练游学,来了流鸣山。”

    她和沈无妄情投意合?

    她喜欢沈无妄?

    沈无妄下山历练游学?

    桑慈听得脑子都乱了,下意识反驳:“不可能,这不可能,简直荒谬,我怎么可能……”

    可她反驳的话刚说到一半,脑袋便一阵刺痛,一些陌生的记忆涌入脑子里。

    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捂住脑袋,蹲下来,死死咬着唇,很是光火,唇瓣颤抖,“不可能……不可能呀!我怎么会喜欢沈无妄!?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江少凌看出桑慈的情况不对,浑浑噩噩的,不知是陷在梦魇里还是什么。

    他忙跟着蹲下来,“这怎么不可能呢?小慈,你说谢师弟他木讷又无趣,和他说话他总是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笑也不怎么笑,总是安静得跟个木桩子一样,不像沈无妄,他长得俊美,又待你温柔多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都懂,和他在一起,你很开心。”

    桑慈脑海里已经有了相应的画面。

    沈无妄挑飞谢稹玉的剑,她气势汹汹去找他,原是准备骂他一顿,为谢稹玉出头。可见了人,不论她说什么,沈无妄都温温柔柔地看着她,还承认是他做得过分,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后来,后来沈无妄经常来找她,还会指点她剑法,渐渐的,他们越来越熟稔。

    沈无妄有头疾,发作时总是面色惨白,头疼欲裂,那时候会显得特别脆弱,总喜欢靠近她,让她帮忙揉捏头。

    没法再回忆下去了。

    桑慈捂着脑袋,不解,茫然,崩溃……

    只觉得头痛欲裂,脑子里像是被人拉着一根筋一样,只要一想到沈无妄,脑子里都是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她明明……明明以前那么护着谢稹玉的,就好像、就好像她对谢稹玉的亲昵,都转到了沈无妄身上。

    可是怎么可能呢?

    桑慈抓着自己头发,眼睛直愣愣的,嘴里呢喃着,“这不可能,我怎么会喜欢沈无妄……难道说是‘她’做的?不对……不对……‘她’已经魂飞魄散了,谢稹玉亲手杀死了‘她’,对、对,现在我是在自己的梦里,神魂消散前再看一看曾经最开心的时光……不对、不对!”

    喜欢沈无妄怎么会是开心的时光?

    错了,全都错了……

    全都错了!

    桑慈忽然抬起脸,青白的脸上,两颊异常的红,一双眼睛也极亮,她反手抓住了江少凌的手臂。

    夏日衫薄,江少凌觉得桑慈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死死锁住了他的手,他正要开口说话,随后,令他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啪——!”桑慈握着他的手,狠狠打了她自己一巴掌。

    江少凌为人温和,从未对下面的师弟师妹有过矛盾,一时傻眼了,“小慈?”

    “疼……真的很疼……”桑慈的意识渐渐归拢,“对,摔下床时,就是疼的,做梦不会那样疼。”

    她的眼睛也越来越亮,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兴奋得面色通红,她脑子里的回忆越来越多,“大师兄,现在是什么时候?按照凡尘时间来算,如今是什么年?现在几月?”

    “元庚十九年七月初七。”江少凌奇怪桑慈的问题。

    元庚十九年七月初七。

    元庚十九年七月初七!

    桑慈一下站了起来,把蹲在地上的江少凌差点撞倒,桐油伞哗啦倒在地上,边缘压进了泥水里。

    她淋着雨,雨水在脸上淌着,分不清那到底是泪还雨,“还有三个月,还有三个月我和谢稹玉行合籍昏礼。”

    “我要去找谢稹玉!”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现在都不重要了!

    “我要去找谢稹玉!我现在就要见他!”

    江少凌站起来想要拦,但桑慈速度很快,转身召出一朵莲,灵活地跳了上去,甩了他一脸泥点子。

    “小慈!”

    他撑着伞在后面追了两步,只见眨眼间,桑慈的身影就在灰青色的雨幕里消失。

    想了想天衍阁有师尊在,便没追上去,弯腰从地上捡起桐油伞,想起刚才小慈又哭又笑的场景,想不明白。

    只嘀咕一句:“女子善变,尤其小慈。”

    ……

    天衍阁在流鸣山最高的山峰上,是一座孤峰,取清静之意,周围山峰都不住人,不置洞府。

    桑慈以极快的速度上去,到了后,又急匆匆从一朵莲上跳下来,飞奔向天衍阁大门。

    大门紧闭着,外面绘有法阵,桑慈就算是把门拍得哐哐响,里面的人也不会听见。

    她想起江少凌说现在掌门师伯正让谢稹玉重新择道,如果她不阻止,谢稹玉很可能就要转修无情道了,顿时就着急起来。

    无情道,当今修仙界修此道的人其实不多,最后能修成此道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因为修无情道的修士需要断情绝爱,心中无欲,更需要坚守道心,因此,往往还要渡一遭情劫,彻悟之后从此彻底成为无情无爱一心向道的修士。

    可是能渡过情劫的修士却极少,凤邱刀宗曾有一位师祖惊才绝艳,天赋绝伦,他修无情道,杀妻证道,最后却痛悔莫及,堕入魔道,如今还被关在凤邱地牢里。

    谢稹玉、谢稹玉虽然道心坚固,但是,但是他不可能断情绝爱的。

    否则当初在她被夺舍后,他有很多个机会修无情道,那能令他更强。

    桑慈站在大门外,却进不得半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雨水将她的手冲刷得发白发皱,显得愈发无力。

    现在她不是那个换取了江珠溪纯净灵根的‘她’,她灵力低微,至今还没有筑基,天衍阁的法阵,她撼动不了半分。

    桑慈有些无措。

    “谢稹玉!”

    她冲着里面喊了一声。

    但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雨水砸在树叶泥地里的哗啦哗啦声。

    桑慈已经无数次感受到,她太弱了。

    当初如果不是她太弱,也不会被‘她’夺舍,谢稹玉也不会为了她和‘她’为敌,和全修仙界为敌。

    他也不会那么早就死。

    爹爹说过,以谢稹玉的天赋,将来活个老王八的寿命是没问题的。

    或许……

    桑慈看着天衍阁的门,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眼中闪过迟疑和犹豫。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才让她回到了过去,但或许、或许她现在和谢稹玉斩断关系才最好?或许谢稹玉修无情道,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桑慈虽然心情有些低落,但她很快头脑清楚起来,假如没有她这个累赘在后面拖着,谢稹玉未来一定能更好。

    至少不会那么早死。

    上辈子,‘她’带着系统,在三个月后她和谢稹玉的合籍昏礼上夺舍了她。

    如果这辈子这件事还会发生,那么,或许杨姝还会在三个月后的那个时间到来。

    如果这个时候,谢稹玉已经转修无情道与她断了关系了,那么,假如无用的她再次被夺舍,这一次谢稹玉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可是……

    桑慈咬紧了唇。

    可是她舍不得丢掉谢稹玉。

    如果,如果这三个月,她做好防备,将护魂咒练好,再用比以前更勤勉的态度修炼,她或许有能力挣扎抗拒,不再被夺舍占身。

    可是她没有一根好的灵根,难道要像‘她’一样夺人灵根吗?

    不行的,绝对不行。

    而且,三个月的时间真的太短了,所以,或许三个月后,她很大可能还是会被夺舍。

    所以,谢稹玉修无情道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虽然是个木头,但性子沉稳,道心坚固,别人转道修无情道或许不会成功,但谢稹玉一定会成功。

    他做什么都能行。

    谢稹玉一定会成功!

    桑慈咬了咬牙,看着那扇天衍阁的大门,再后退一步,她不该去阻拦掌门师伯。

    她强迫自己转过身,强迫自己冷静一点,想想别的事情。

    比如,想想沈无妄。

    对,沈无妄怎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流鸣山?上辈子他一直在问剑宗,直到‘她’去问剑宗,他们才遇到。

    还有,沈无妄怎么会和她走那么近?

    之前的她,是她自己吗?

    如果不是她自己,而是‘她’提前来了,那这半年来,谢稹玉不会那么平静,上辈子他在昏礼当夜就发现‘她’不是她,这辈子不会至今没发现。

    所以,这半年,难道就是她自己?

    桑慈脑子很乱。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人打开的声音忽然响起。

    毫无预兆。

    桑慈一下顿住身形,身体反应比她脑子更快,她一下转过了身,眼睛直直地仰起看过去。

    出来的人是掌门师伯。

    掌门师伯依旧是一身蓝色道袍,灰白相间的发,俊朗的脸因为常年板着,眉心有道深深的川字痕,看到她后,师伯的眼中出现讶异,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

    “小慈,你怎么在这儿?”

    现在天还未大亮,还下着暴雨,地上都是泥水,叶诚山没想过会在此时在这里看到桑慈。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浑身都湿透了,裙摆都是泥浆色,头发全粘在脸上脖子里,狼狈地站在那儿,眼睛红肿,白皙的右脸还有个巴掌印。

    再不是从前漂漂亮亮,鲜活明艳的娇俏样子。

    “掌门师伯。”桑慈随便喊了一声,便眼巴巴地朝他身后看。

    叶诚山想到跪在里面的那冥顽不灵脑袋就是块榆木的徒弟,眉头就拧得更紧了。

    “雨下那么大,不会到这儿来避雨?”他板着脸道,语气有几分呵斥。

    桑慈朝着掌门师伯的身后看了一眼,拎着浸了雨水后变得沉重的裙摆,踩着雨水走过去,一路穿过已经解开的法阵,走到廊檐下。

    她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忍不住往天衍阁里面看。

    可惜里面很暗,什么都看不清。

    “来找稹玉的?”叶诚山看着她,眉头紧锁着。

    桑慈重新看向叶诚山。

    看着掌门师伯威严的脸,她忍不住想到上辈子他对谢稹玉的恨铁不成钢,想到了他将谢稹玉驱逐出流鸣山,想到了他最后他和魔头站在一起对付谢稹玉的样子。

    说不埋怨、甚至是说不恨是不可能的。

    要是掌门师伯那时能坚定地站在谢稹玉身后,或许谢稹玉不会就那样死了。

    掌门师伯是谢稹玉的师尊,怎么能就因为他‘犯了点事’就这么将他驱逐?!

    桑慈刚重生回来,脾气很大。

    哼!

    “师伯,我进去找谢稹玉。”桑慈这语气多少有些不恭敬了,甚至算得上甩脸子。

    叶诚山:“……你等等!”

    “师伯还有什么事?”桑慈学着叶诚山的样子,转头对他板着脸。

    对于自己师弟留下的宝贝女儿,叶诚山向来也算是疼爱有加,对之向来宽容,只是,“小慈,你既与稹玉退婚,往后就不要来找……”

    “师尊!”

    阁内一声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叶诚山。

    熟悉的干净的嗓音,此时有些沙哑,带着生病时的虚弱。

    桑慈一下回头。

    谢稹玉正动作匆忙地拢着身上的外衫走出来,他的指尖快速系着带子,却在抬头看到桑慈的一瞬间怔住。

    桑慈来这里,已经足够让他意外。

    他更没想到她此时是浑身湿淋淋,满身泥浆地出现在这里。

    桑慈看到谢稹玉也有些怔神,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青年高大峻拔的身形,满头如雪的白发,还有冷峻沉稳的俊美脸庞上。

    如今的谢稹玉一头乌发如墨,束成高高的马尾,顺从地垂在腰后,他的身形要更清瘦一些,面容比起后来要稍显稚嫩些,可轮廓俊挺,一双眼如冷冷清清的秋水,瞳仁乌黑如漆,不卑不亢。

    他朝她望过来时,眼底的冷清便化开了。

    但他眉头却皱了皱。

    桑慈鼻子一酸,刚才理智的分析瞬间抛之脑后了,什么就让他修无情道,什么她离他远点对他好,什么只要将来他能活着,全都忘记了。

    她只觉得一股委屈漫上来。

    “谢稹玉!”

    她喊了一声。

    谢稹玉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眉头紧锁着,“小慈,你……”

    他步子动了动,朝她迈来。

    桑慈等不及,提起湿漉漉沉重的裙子飞扑着朝谢稹玉跑过去。

    明明只有几步远,可桑慈却觉得好远好远。

    像是那错过的几年,她怎么都不能从黑暗的牢笼里挣扎出去,便觉得她和谢稹玉的距离那样远,碰不到摸不着。

    桑慈飞也般地冲了过去,扑进谢稹玉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脖颈。

    谢稹玉猝不及防,被她撞得身子往后趔趄了一下,却立刻稳住身形,搂住了浑身湿漉漉的桑慈。

    怀中的人全身都被淋透了,透着股雨水的冰冷。

    谢稹玉下意识张开怀抱紧了桑慈,低头看了一眼把脸埋在他怀里的人。

    他迟疑着,喊道:“小慈?”

    桑慈不说话,只紧紧抱住谢稹玉。

    就像是要将失去的那几年都抱回来。

    她使劲闻着谢稹玉身上的味道,清新干净的草木味,混合着降真香,一点草药味。

    他身上好暖,暖得让人再不想松手撒开。

    谢稹玉有些茫然,他抬起脸和不远处拧紧了眉的叶诚山对视了一眼,又重新垂下了眼睛,轻轻挣扎了一下,“小慈……”

    “谢稹玉你别动!你让我抱一会儿呀!”

    桑慈终于出了声,却是带着哭腔,嘶哑地从他怀中传出来。

    夏日衫薄,谢稹玉的衣服早就被湿漉漉的桑慈一起染湿了,两个人就这样黏在一起并不好受。

    但谢稹玉没敢再挣扎,他不确定胸口的温热是她呼出的热气,还是她在哭,顺从地让她抱着,并抬头再看了一眼叶诚山。

    叶诚山眉头拧得死紧,板着脸不满地看着死死埋在谢稹玉怀里的桑慈。

    谢稹玉下意识稍稍偏过身体,用背对着叶诚山。

    显然防备心很重。

    叶诚山被爱徒这个动作气了个仰倒,指了指两人,没好气道:“婚约不是儿戏,望自重!”

    说完这句,他转身就走了,毕竟再在这里待下去,迟早被气死。

    等叶诚山一走,谢稹玉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桑慈身上,显然,他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太对劲。

    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渐渐的,他的身体也逐渐紧绷起来,有些不太适应她忽然的亲昵,就是沈无妄来之前,她也不会这样投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

    沈无妄……

    谢稹玉身体越发僵硬。

    好半晌,外面灰青色的天渐渐亮了,雨也渐渐小了一些,砸在树叶上的声音滴沥声也变小了,他能够听到桑慈强忍着没忍住的小声抽泣。

    他再次有些无措,终于忍不住出声:“是沈公子出了事?”

    这话说出来,一时也不知道是扎谁的心。

    桑慈紧紧抱着谢稹玉的动作一僵,忽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仰头瞪着他。

    “你在说什么啊?”

    她的眼睛也肿成不成样。

    通红通红,就这么瞪着他。

    谢稹玉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眼睛说道:“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我没有用杀招。”

    他语气平淡地解释着昨天的事。

    桑慈却忽然掐了一把他的腰,谢稹玉立刻脸涨红了,拿手捂着自己的腰,低头看她时,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些。

    “谁问你沈无妄怎么样了?你这么关心他,要不要和他拜个把子成为好兄弟?”

    桑慈红着眼睛凶巴巴地瞪着他道。

    谢稹玉显然没听出她在说反话,只当了真,又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你想这样的话,我可以。”

    “谢稹玉,你是傻子吗?”

    桑慈泪眼朦胧,恨不得打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谢稹玉听了这话,抬起脸朝她看去,像是习惯了一样,脸上露出些无奈,却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从芥子囊里翻出一件灰鼠皮斗篷,将浑身湿漉漉的桑慈裹住,低声道:“我送你回慕楼峰,泡个澡,换件衣服,我给你煮点甜汤,别着凉了。”

    20  ☪ 第20章二更

    ◎“总不能让你吃亏吧。”◎

    凡间受了凉要喝姜汤驱寒, 桑慈小时候淋了雨听说这事就闹着也要喝姜汤,说自己骨子里还有娘亲的血脉,必须得喝。

    还要谢稹玉亲手煮。

    等谢稹玉煮了拿来一喝, 却嫌味道辣, 再不肯喝, 强词夺理说是谢稹玉煮得不好,喝辣的她的寒驱不走, 得喝甜的才行, 而且不能放姜。

    谢稹玉又煮了一份实实在在的甜汤, 她才开开心心喝了。

    桑慈的身体比起修仙界其他人要弱, 可比起凡人当然要好许多, 区区淋一点雨,哪里就会着凉了。

    但她却想念谢稹玉煮的甜汤了, 她仰头看着脸色苍白的他, 红着眼睛道:“到底是谁要生病了, 你这个傻子你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甜汤里我要加红豆, 很多很多红豆, 还要很多很多糖。”

    谢稹玉安安静静的,嗯了一声, 又蹲下身,取了一双鞋出来, 给她穿上。

    他动作自然而熟稔, 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桑慈低着头看着, 眼睛酸胀,任由他握着她的脚, 替她穿上鞋子。

    等做完这一切, 他又站起来下意识想牵着她往外走, “走吧……”

    谢稹玉说完才仿佛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了,动作僵硬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一般,收回了伸出去一半的手。

    他话音还没落下,桑慈却已经伸出手,用力握住他的手,表情凶狠地瞪他一眼,转头就往外走。

    她有许多话要说,可是脑子里却是乱的,一半是因为当前的情况,另一半是被谢稹玉气的。

    傻子,他就是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大傻子!

    桑慈眼睛湿润,召出一朵莲,拉着谢稹玉跳上去,却不回头看他,只用后脑勺对着他。

    此时雨丝如雾,不撑伞其实也没什么,至多脸上头发上蒙上一层水雾。

    但谢稹玉看着桑慈湿漉漉的头发,动作很快地撑了伞,站在她身后,沉默着没吭声,只垂着眼睛看着她后脑勺出神。

    他在想,她今日为什么会来天衍阁呢?

    从天衍阁回慕楼峰的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朵莲落地的时候,桑慈先跳了下去,却依旧紧紧攥着谢稹玉的手,他被迫同时跟着她跳下去。

    桑慈用力踩着地,像是发泄着什么,泥水被她踩得在斗篷上溅开。

    谢稹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鞋面上的泥点子,继续跟着她走。

    可桑慈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下来,回头瞪谢稹玉。

    谢稹玉这才发现她的脸上全是泪,湿漉漉的一张脸,眼睛里里也涨满了泪。

    他一下紧张起来,拿出帕子想给她擦眼泪,可桑慈拍掉他的手,冲他生气:“谢稹玉,你是傻子吗?有人来和你抢我,你就不能用力把我抢回来?我说退婚你就退婚?你不是最听我爹的话,你怎么能违背他的意愿?你就不能多坚持一下?”

    她的脾气说来就来。

    原是因为这事。

    谢稹玉依旧拿着帕子,抬起手去擦她的脸。

    桑慈这回没躲开,只用力瞪着他,一副他要是再说出她不想听的话就用眼睛瞪死他的架势。

    他的手常年握剑,手掌包括指尖也都是茧子,尽管再小心翼翼,依然时不时触碰到她的脸。

    戳得桑慈脸红红的,她大大的眼睛还红红地瞪着他。

    谢稹玉忽然就想笑,萦绕心头许久的阴云莫名被吹散了一些。

    但他很清楚,现在是不能笑的,他一边继续用帕子擦桑慈的脸,一边低声道:“你说你会高兴。”

    桑慈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但她忍不住。

    对着谢稹玉,她总是会忍不住自己的坏脾气,“那你就不会多想想,万一这沈无妄是个别有用心的人呢?万一他连人都不是,是个能魅惑人心的妖或者魔呢?万一就是我太弱了,我就被他暂时蛊惑了呢?”

    从天衍阁回慕楼峰的路上,她将脑海里这半年来的记忆认认真真回忆了一遍。

    她否定了自己在这半年被夺舍的可能,毕竟若是那样,依照上辈子谢稹玉的反应,那他如今是不可能这么平静的。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这半年,她被沈无妄蛊惑了,真的因为沈无妄而丢掉了谢稹玉。

    她还因为沈无妄和谢稹玉退婚。

    她想敲开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还是她太弱,否则,她怎么会轻易被魔物蛊惑!

    桑慈还瞪着谢稹玉,可她心里更气自己,眼泪里的水不受控制地漫上来。

    “沈公子是问剑宗宗主周道子前辈的亲传弟子,惊才绝艳,天赋绝伦,又待你温柔多情,体贴周到,我看不出任何他有任何不妥之处,你说他比我好。”

    谢稹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说到最后一句,他似乎后面还有话,但张了张嘴,终究没能把那话说出来。

    ——你说喜欢他,不喜欢我。

    谢稹玉声音有些低沉,垂着眼睛,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此刻他浑身也湿漉漉的,脸色苍白。

    他心中酸涩,难言出口。

    桑慈:“……”

    这些话极其耳熟,显然这半年来,她经常放在嘴边。

    桑慈自知理亏,但她绝不承认。

    虽然还不清楚沈无妄怎么会出现在流鸣山,但是这辈子,这半年她被沈无妄蛊惑了,所以才犯下退婚这样的错误。

    现在自然是要赶紧纠正这个错误。

    “那你都不会生气吗?!”桑慈一双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稹玉。

    谢稹玉安静了一会儿。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生气呢?如果不是师叔将他带上山,他不会修仙,也不会和她有这样一桩婚约。

    这一切本就是被赐来的。

    “不生气。”他低声说道。

    他看着她瞪大的眼睛里汩汩的水意,忽然低着头,手腕一翻,掌心里多了油纸包,他轻声道:“吃糕吗?”

    谢稹玉嘴笨木讷,哄人只会这一招。

    桑慈的视线从他脸上落到那只熟悉的油纸包上,眼睛酸得受不了,泪水儿不听话地往下掉,她吸着鼻子取过来。

    “吃,为什么不吃!”

    桑慈红着眼睛,脸上都是泪水,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凉掉了的梨花糕。

    “这是昨日早晨我下山买的,放到今天已经凉了,不想吃的话……”谢稹玉迟疑着开口。

    桑慈不等他说完,拿起来就往嘴里塞,和着眼泪。

    咸的,甜的,都尝了个遍。

    谢稹玉有些茫然,拿着帕子擦她的脸,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哭了?”

    “昨天那个退婚不算数,不算数!”

    桑慈嘴里塞着甜糕,抬眼瞪着他,语气蛮横地说道,一把抹了眼角又不小心沁出的水渍。

    谢稹玉一下抬头,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她看,眼底露出更多的不解来。

    桑慈可不想听他此时说她不想听的话,拉着他转身继续走。

    房门还是早上她离开时的样子,她连门都不用推开,带着人直接进去,还不忘记让谢稹玉关上房门。

    谢稹玉另一只手拿着伞,只好动作略显急促地收伞关门。

    桑慈的房间,他已经很久没有进来过了,此时他的视线一抬,下意识地扫过这里每一个角落。

    博物架上多了许多凡间的小玩意,很陌生,不是他带回来的,梳妆台上多了一些珠花,娇美活泼,很衬她。

    他从前只会给她买单调乏味的簪子。

    谢稹玉默默收回了目光,垂在腿边的手握了握。

    桑慈松开了他,往里走了几步,直接到衣柜那里,她低着头在最下面三格翻找。

    她这里常年会备着谢稹玉的衣服,都是她做新衣服时顺便让人给他做的。

    因为谢稹玉他节俭,下山赚了灵石,一半花在修炼上,另一半则都是花在她身上了,一件衣服可以穿很久,甚至破了也舍不得丢 ,还会自己打补丁。

    有一回她看见那补丁就眼睛疼,气呼呼指着他丢自己的脸,不许他在外穿有补丁的破衣服,后来每次做新衣服,就会给他也做。

    谢稹玉穿黑色最好看,所以,她给他做的衣服大多玄黑色。

    桑慈想着,很快就翻到了给谢稹玉做的衣服。

    只是,那衣服是春衫,显然是半年前做的。

    而如今是酷夏了。

    桑慈盯着那衣服发了会儿呆,取了新的中衣出来,板着脸走出来递给他,“你先换上,外面换洗的衣服,你自己有吧?”

    谢稹玉目光落在中衣上,瞬间明了,他点了下头,什么都没说,也不多问,垂着眼接了过来。

    桑慈心里却很难受,转身快步往屏风后走。

    如今谢稹玉已经金丹,自然是能使出清尘术这样的小术法的,可桑慈修为低,即便是这样的小术法,都舍不得用灵力来施展,她往常都是会和凡人一般沐浴梳洗,已经养成了习惯。

    且还要谢稹玉同样也要用水清洗身体再换衣,若是他不方便清洗只用了清尘术,那只要能换干净的衣物,她同样也要求谢稹玉换下脏衣。

    这已经成了两个人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

    谢稹玉看桑慈给了他衣服就转身去了屏风后的浴间,便也转过身来,他给自己施了个清尘术,再脱衣,拿起干净的中衣。

    桑慈不喜用熏香,但是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慕楼峰后山的兰花香,又有些不太像,淡淡的。

    她的衣服总会染上点这样的味道。

    谢稹玉先换好下身,拿起上衣时,他忍不住低头嗅了嗅。

    桑慈不想浪费时间沐浴,所以施了一个清尘术,头发随意用发带在脑后绑了一下,快速脱下了衣服准备换上干净的衣裙。

    当她将衣物脱下时,目光瞬间被自己左胸口上多出来的印记吸引了。

    那是一片翠色树叶,像是上一世谢稹玉喂她吃下的那一片。

    呈扇形,和银杏叶相似,叶脉却是鲜红色,如血管在里面汩汩流淌。

    桑慈怔住了,伸手摸了摸那片叶子印记。

    谢稹玉给她吃的到底是什么叶子?为什么重来一世后,会出现在她心口位置?

    “谢稹玉……”

    身后传来桑慈的声音,伴随着她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动静,谢稹玉没想到她这么快出来,动作有些慌乱地从衣服里抬起脸,抻开衣服把手臂套进去。

    桑慈从屏风后出来就看到谢稹玉动作有些急促慌张地套上袖子,心里有些疑惑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可很快,她就看到了谢稹玉胸口长长的伤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处理过。

    反正看起来像是没有,虽然结了痂,但伤口隐约像是溃烂。

    桑慈快步走过去,一把扯开了他刚刚着急掩上的衣襟。

    谢稹玉两只手还揪着衣襟,被桑慈一扯,顿时面红了,“小慈……”

    “这是沈无妄打的?”桑慈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谢稹玉低头看着桑慈的神色,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她,眼底有些许疑惑,他说道:“还好,不重,他没怎么伤到我。”

    话语里多少有些替沈无妄说好话的意思。

    毕竟,桑慈喜欢他。

    虽然他木讷,但他这半年来看着她和沈无妄相处,看过她看沈无妄的眼神,他知道她喜欢他。

    桑慈从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所以即便刚才她说退婚一事不作数,他没有太当真。

    桑慈只和谢稹玉对视一眼,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有些恼怒道:“我不喜欢他,不在乎他伤得重不重!”

    她这怒意无处发泄,只能自己气自己,毕竟是重生前的自己被蛊惑了。

    桑慈仰着头认认真真对谢稹玉道:“我不喜欢沈无妄,我不要和你退婚,这事当没发生过,还有,以后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指不定什么妖魅魍魉。”

    只恨自己刚重生回来,还拿不出什么证据,否则直接戳穿他。

    日头上来,空气里有些蒸腾的热意。

    谢稹玉有些面热,他移开了视线,一时不知该回桑慈什么。

    脑子里却想着,婚已经退了,怎么能当没发生过呢,在师尊的见证下,当年师叔给他们定下的婚契已经解了。

    让他离沈无妄远点,她说沈无妄不是好人。

    他心中的酸意里不自觉搅了一些蜜,忍不住垂下了眼睛。

    桑慈拉着他在软榻上坐下,倾身上来将他套上袖子的中衣扒拉下来。

    谢稹玉坐下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下身现在只穿了条袴,立刻涨红了脸,取了外衣盖在自己腿上。

    桑慈全然没注意到他急促的呼吸和匆忙的动作,她的注意力都被谢稹玉的身体吸引住了。

    谢稹玉生得白,又常年裹着衣服,皮肤很白,在逐渐亮堂的房间里透出冷凝的色泽,但上面却布满了各种伤痕。

    除却新鲜的那道横穿胸口的剑痕,还有各种已经愈合了的伤口,看起来是不同武器造成,还有一些妖类的爪痕,清瘦而覆着薄肌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好的。

    伤口一路蜿蜒到腹部,桑慈又盯着他被盖住的腿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一把掀开那件衣服。

    谢稹玉忙扭过了身,避开她的目光。

    桑慈的视线一下被迫落在他的后背,他的身体紧绷着,背肌隆起,脊柱那儿凹陷成一条沟,一路往下延伸到袴腰带以下,没入进去。

    流畅又结实。

    她心跳有些快,心想,谢稹玉的身体可真漂亮。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视线放在他同样纵横着伤痕的脊背,新旧伤口交错。

    桑慈其实没见过谢稹玉的伤口,以前她总是理所当然地想,谢稹玉那么厉害,想来只有他在妖魔身上留下伤口,那些妖魔什么的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他在她心里就是最厉害的,无所不能!

    而他每每从山下上来,身上也的确是干干爽爽的,所以她从来不知道他身上有这么多伤疤。

    这会儿见到,难免有些难过。

    她没做声,在自己芥子囊里翻了翻,找出伤药和绷带,凑过去打算给谢稹玉处理伤口。

    一股热气贴着背涌过来,谢稹玉下意识挺直了脊背,避开了些,试图将衣服重新穿上。

    却被桑慈按住,“你别动!”

    谢稹玉耳朵有些红,垂着头胡乱应了一声,没敢再动。

    他脑子里混乱,一时茫然,又一时心跳极快。

    这半年来一直到昨日,再到今天,都令他茫然。

    可当桑慈的指尖碰触到他的皮肤时,他的肌肉猛地收紧了,新伤处瞬间挤出血往下流。

    桑慈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谢稹玉你放松点!”

    谢稹玉被她这么轻轻一拍,身体绷得更紧了,半点放松不下来,他垂着头,企图用垂下的马尾长发遮掩住涨红的脸。

    桑慈又拍了他两下,语气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你放松点!”

    “嗯。”

    少年闷声闷气应了一声。

    谢稹玉放慢呼吸,呼吸几次后,身体才渐渐放松。

    桑慈从来没处理过别人的伤口,但是她看过‘她’是怎么帮人处理的,所以她很小心地擦干净血迹,再均匀倒上伤药。

    背后处理好了,她又掰了谢稹玉的肩膀,要他转过身来。

    谢稹玉安安静静的,抬起眼看她一眼,又重新垂下眼睛。

    他尽力保持着平静,可当桑慈的指尖碰触到他胸口的伤痕时,身体还是不自觉颤栗了一下,他下意识想后退,又碍于她的不满,硬生生忍着。

    桑慈觉得指尖下的皮肤再次收紧,抬头看他。

    “谢稹玉,我弄疼你了吗?”

    她的语气迟疑。

    谢稹玉摇头,“没有。”

    他老老实实坐着,白皙的皮肤泛着一些红。

    桑慈还是怀疑是自己下手重了,毕竟以谢稹玉的性格,就算疼,他也不会说,便更加放轻了力道。

    她的指尖似有若无地碰触着他的胸口,谢稹玉抿了抿唇,垂着眼睛在心里默念禅宗的静心诀。

    好不容易桑慈上完药,他抬眼看到她又拿出纱布,他的伤口在前胸后背,若要包扎,动作便像是光着身相拥一般。

    谢稹玉紧张得血管都一根根绷紧了,脸上酡红更深了一些,眼睫微颤,伸手挡了一下。

    “不用包扎,就这样就行。”

    说完,他揪住自己中衣衣角就要穿上。

    桑慈眼疾手快扯住。

    两人暗自较了一番劲。

    桑慈皱眉看他,眼含不满,隐隐有威胁生气之意。

    谢稹玉:“……”

    他别开头,败下阵来,终于松开了手。

    桑慈立刻替他包扎,她神情严肃而专注,生怕不小心弄疼了谢稹玉。

    甚至她脑海里想着上辈子谢稹玉因为她被掌门师伯等人所伤瞬间白头的样子,想着他后来剑指苍穹劈了这天道,戮了那魍魉和沈无妄后浑身染血的模样,嘴唇便一直抿着。

    少女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胸口,酥酥麻麻的感觉自那里遍布全身。

    谢稹玉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好不容易挨到她结束包扎,从他怀里移开,又听到她说:“谢稹玉,我想锻体。”

    谢稹玉一下抬眼看过去,眉头都拧了一下,“锻体?”

    “对,锻体。”

    桑慈认真点了点头。

    目前她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连五行属性都不明晰的灰暗灵根,却可以锻体,走上这一道的体修大多是灵根斑驳杂乱的修士,依靠不停淬炼身体来达到修体目的。

    体修往往晋境比一般修士要慢,实力也要弱许多,且缺点明显,打架时多是拳拳到肉,上辈子她嫌锻体弱还影响美观,不愿意去锻体。

    再加上从前她爹还在时就表示过对她灵根的无奈,所以她也从未找寻过改变灵根的办法,只当无法改变。毕竟挖人灵根置换这样的邪术,她爹时绝对做不出来的。

    可如今还剩下三个月了,三个月后,‘她’和系统或许就要来。

    先锻体,再翻翻古籍中有没有改变灵根的方法,虽然流鸣山的藏书阁从前她就翻烂了,可是,修仙界还有其他大小宗门,青陵仙府,问剑宗,还有凤邱刀宗想必收藏典籍就很多了。

    她还得去找除了护魂咒外,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被夺舍。

    说起修炼,谢稹玉的脸色正了正,他一边想着桑慈锻体修炼的益处,一边慢吞吞系衣带,动作多少有点漫不经心。

    桑慈偷瞄了好几眼他还没来得及合上衣襟的身体。

    “可以。”

    谢稹玉没有考虑很久,便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显然认为桑慈修体是可行的。

    桑慈看着他正经不过的神色,忍不住不满了:“谢稹玉,你都不担心我疼啊?”

    锻体需要不停淬炼身体,其中有一项就是要抗揍,说白了修炼时就是不停挨打。

    谢稹玉的表情瞬间怔住,脸也像是被蒸熟了的螃蟹,热腾腾的红。

    桑慈又轻哼一声嘟囔:“我不高兴挨别人的揍,我锻体要你来打我。”

    谢稹玉张嘴就要拒绝,但桑慈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自顾自低头去解自己的衣襟,神情自然,“还有一事,我这里多了一个印记,谢稹玉,你下山多,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她的语气和从前一样理所当然。

    谢稹玉其实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他的目光不自觉下移,正好看到桑慈松了襦裙,稍稍往下扯了一点,就要露出半边胸口,他立刻伸手挡住。

    他没出声,清俊酡红的脸上露出些无奈,声音急促,低声道:“小慈,别!”

    桑慈试图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但谢稹玉按得重,根本挣脱不开。

    无声较量了两下后,桑慈遗憾地放弃,她本想让他看到胸口树叶,再借此向他说上一世发生过的事。

    谢稹玉已经垂着眼睛将桑慈的衣襟重新拢好。

    桑慈低头看了一眼,心道就是她爹还在都不能将她衣襟拢得这么紧。

    她忍不住嘀咕一声,“那我刚才都把你看光了,总不能让你吃亏吧。”

    谢稹玉就当没听到她这话,起身站了起来,“我去煮甜汤。”

    桑慈忙拉住他,重新将他按下坐下,她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怎么开口说前世的记忆。

    那不是一个好的回忆,只要想起就会难受,就会想起那时被关在黑暗里的无助和愤怒,就会想起看着谢稹玉一个人为了她和所有人作对,最后身陨道消的画面。

    从她被夺舍开始说起?

    那就是三个月后十月初七他们的昏礼合籍夜说起。

    说起这个,桑慈忽然挺直了腰,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谢稹玉的手臂,目光灼灼盯着他。

    “谢稹玉,你没转修无情道吧?”

    从天衍阁出来时,她只想抱着谢稹玉把这好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哪还记得这事。

    她的神情懊恼又紧张,紧紧盯着他,眼底又有些隐忍的火,仿佛他回答得不满意立刻就要烧起来。

    不等他回答,又言之凿凿,“那一点都不适合你。”

    谢稹玉眼底忽然掠过一瞬笑意,这才回答:“没有。”

    “我没转修无情道。”

    作者有话说:

    大家总是很着急,存稿全发了QAQ,希望大家多点耐心,谢谢鞠躬!后面糖多了,真的熬过去了公主们!呜呜,有些铺垫和主线有关,谢谢大家!(另外,袴有点像开裆裤,自行搜索图片!)

    明晚更新也是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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