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儿子,十四贝勒。


    我心里一惊。一方面惊讶于安东尼在北京的人脉,另一方面不免惶恐,毕竟才在广源寺见识过一个王爷威慑力。


    我这么一个思想大胆,观念平等,行为离经叛道的汉人,寄住到等级分明、规矩森严的满人皇室家庭,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别的不说,万一不小心触犯了某个忌讳,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安东尼看出了我的抗拒,劝说道:“秋,十四贝勒是教会的好朋友,他一定会照顾好你!”


    “可是……”


    他摆摆手示意我不必多说,只按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细声说道:“秋,十四贝勒将来会对我们的传教事业非常重要。”


    我愣住了。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他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秋童,你有责任去接近十四贝勒,结交他,甚至攀附他!


    是的,我是教廷的工具人,有责任发挥自己的价值,如果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将一无所有!


    我现在甚至没有大清户籍,教廷有任意处置我的权利!


    改变现状之前,我还得依附于教廷,所以只能听从安排。但我必须表达不满,否则安东尼会把我当成软柿子,下一次,指不定会给我安排更荒谬的任务!


    我拉下脸,直言不讳:“关于这方面,教廷之前没有与我进行任何沟通。况且,我对十四贝勒完全不了解,对他的家庭更是一无所知,您这样安排,会给我们双方造成很大的困扰!”


    安东尼包容地笑了笑,拉我在耶稣圣像前的凳子上坐下来,双手合十握紧放在下巴上,虔诚都看着圣像,说道:“秋,万能的主耶稣给予我们降临人世的机会,并让我们作为信徒跟随他,不是让我们安安稳稳地享受他所创造的太平世界,而是要帮助他维护这个世界的和谐。人们必须相亲相爱,才没有伤害和压迫,没有战争和灾难,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主的教义传播给大家,教会他们相亲相爱。可是,一个人只有一张嘴,嗓门再大,声音也只能传播几百英尺,何况,就算你肯声嘶力竭地喊,人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呢?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只崇拜力量,而拥有力量的只有统治者。我相信教廷没有具体同你谈过要住在哪里这样琐碎的问题,但,我也相信教廷一定与你沟通过,如何取得统治者的信任,继而用朝廷的力量,宣传我们的教义,让更多人听到主的声音。”


    是的,大道理谁都能讲出来一两桶,问题是,为什么总是不给我选择的权利?


    难道我的人生只能被别人决定?


    难道把我从二十一世纪扔到十八世纪,也是上帝的旨意?


    damnit!


    我坚持道:“安东尼先生,鉴于我们彼此不了解,这一次我可以接受您善意的安排,但我必须申明,第一,我对这个国家的法治风俗,尤其是满族人的习惯、忌讳并不了解,贸然住进皇子家中,很可能会给教廷招惹麻烦,请您做好心理准备;第二,以后任何关于我的安排,务必提前和我商量,否则,请恕我不能遵从。”


    “嘿,秋!”安东尼并没有着恼,和蔼可亲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慰道:“放松点儿,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十四贝勒对欧洲的新鲜事物非常感兴趣,而你本身又是个东方面孔,我相信你们有很多话题可聊,他会对你非常客气、非常照顾。换个角度想象,至少十四贝勒府中不再有无穷无尽的风浪和海盗,对么?”


    “这话恰恰相反,我认为,风浪少不了,‘海盗’也未必没有!”我虽然抱怨着,却也只能鼓起勇气接受。


    带着忐忑的心情,我跟随安东尼来到位于西直门内的十四贝勒府。


    这是一座庄严而气派的府邸,建筑在十尺高的汉白玉台基上,重檐庑顶门殿脊上安吻兽七种,用以辟邪除灾,屋顶上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片,木构上画山水花鸟等苏式彩画,中央悬挂一块蓝底金边的匾额,其上写着有汉语贝勒府三字和满语一串。厚重的红门上镶有九纵六横四十五枚门钉,前夕护以石栏,两侧设有威武壮美的麒麟雕塑。


    面对这府邸,看着那高高的围墙和围墙外来来回回巡逻的旗兵,我的心越悬越高。


    曾几何时,当我还在象牙塔内不谙世事,我以为世界就在我手中,只要我想,没有什么做不到,从中学到大学,我日记本上唯一的一句格言就是,给我一个点,我能翘起地球。


    可此时此刻,我发现,我不仅不能翘起地球,我甚至连眼下的命运都掌控不了!


    那高墙深院让我感到恐慌,安东尼包含期望的眼神让我感到责任沉重,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


    门房认识安东尼,叫人去通报后,和安东尼聊起来,安东尼让我过去同他打招呼。


    深呼吸一口气,一步步踏上门前的台阶,我有种走向监狱的错觉。


    从前看过的港产监狱片那血腥暴力又黑暗专制的场景在眼前一幕幕闪过,我感到手脚冰凉。


    “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笑着摆了摆手。


    那门房愣了愣,对安东尼道:“这位神父可真奇怪。”


    安东尼操着流畅的北京话道:“不不不,她不是神父,她是我们的翻译官,是个女孩子。”


    “哦?”门房惊讶地把声音拖得老长。


    “哟,瞧瞧谁来了,安东尼,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


    身后传来马蹄儿声,我回身看过去,马还没到跟前,上面一个身穿红色箭服,白色铠甲背心的男子就先开口,声音洪亮而爽朗。


    “哦,十四贝勒,您刚刚下朝吗?”安东尼立刻迎上去。


    “是啊!”马儿停在门前,马上端坐的男子身子挺拔,眉目英武,眼神炯炯,嘴边含笑,看起来丝毫没有皇子的架子,与广源寺里的那个王爷性格迥异,倒像一个平易近人的男明星。


    他从马上跳起来,一甩辫子,把缰绳扔给马倌,昂首阔步地往前走,“来,安神父,咱们里面说话。”


    我站在台阶上看他一步步走上来,长长地吸了口气。


    哦,这就是康熙的儿子,这就是日后的大将军王!


    “哎这谁啊?”他从我身边经过,估疑地从上到下把我打量了一通,随口问旁边的门房。


    我刚要回答,安东尼跟上来,已经抢先道:“十四贝勒,这就是我几个月前跟您提过的那个翻译官,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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