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第 21 章

    ◎她找的男人可是系统推荐的◎

    许国庆开了一瓶酒, 起身要给顾平满上,顾平手掌撑开,把杯子口盖住, “我不喝酒。”

    阮锋笑了一声,“认识这么多年,我确实没见顾平喝过酒。”

    季大伟也跟着笑, “那可不,一不抽烟二不喝酒, 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

    说着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叶苏,又不约而同地露出暧昧的笑。

    叶苏有些尴尬,她知道自己和顾平不是他们想的那么回事,虽然在法律上确实是那么回事……

    她尬笑着抿了抿唇,“他……确实挺好的。”

    三个大男人又不约而同地起哄,怪声怪气“嗷”了一声,尾音拖得那叫一个长。

    叶苏保持微笑, 余光瞥向顾平, 见他端着杯子频频喝水, 明明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然而耳朵却红了。

    饭至中途, 阮锋三人喝得半酣, 聊完过往的军旅岁月,再次把焦点落在这对新婚夫妻身上。

    阮锋打了个长嗝, 问叶苏, “嫂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一句话把叶苏问得懵懵的, 下意识去看一旁的顾平, 后者夹菜的筷子停在半道, 咀嚼的动作停了几秒,觉察到她的视线,男人喉结滚动几下,转眸看向她,目光似有几分无助。

    这眼神也不知触动了叶苏哪根神经,好想伸手给他呼噜呼噜毛。

    那边许国庆和季大伟也跟着凑热闹,随声附和起来。

    “说真的,啥时候办喜事?我们可等着喝喜酒呢。”

    “大哥,你看嫂子干啥?这事嫂子说了算?”

    顾平收回视线,间隔须臾,嗓子里似有似无闷出一声“嗯”。

    三人一听,那叫一个兴奋,“嗷嗷”叫着看向叶苏,擎等着她这个“说了算”的人给个具体时间。

    叶苏尴尬极了,她先前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顾平偏摆出一副“听话”的模样,压力给到她,叫她不得不回答。

    “那个……等房子装修完吧。”她说。

    话题紧接着就从办喜事转到了装房子上。

    阮锋不嫌麻烦地给自己揽了个活,“装修这事包我身上,我找几个麻利的人帮忙。”

    季大伟接话,“用车的话就找我,运输队长是我哥们儿,一句话的事儿。”

    许国庆“嘿”一声,大有一种不甘示弱的架势,“活都让你俩干了,我干啥?”想了想两手一拍,眉开眼笑地看着顾平和叶苏,“大哥!嫂子!你俩的喜宴包我身上,保准给你们搞得热热闹闹!”

    顾平正喝水,听这话呛了一下,瞥一眼叶苏,闷声没说话。

    叶苏有口难言,也只好讪讪一笑,低头吃菜。

    另一边,三个男人凑着头开始商量两人的婚事,借着微醺的酒意,越说越兴奋。

    叶苏扭头看顾平,后者垂眸看着略显狼藉的桌面,不知在想什么,叶苏拿胳膊肘碰了碰他,待他转过头来,她凑过去低声问,“他们仨是在开玩笑吧?”

    这一刻她靠得有些近,额间的发丝触到顾平下颌,他忙后撤寸许,随后才闷闷地答,“不好说。”

    叶苏:“……”-

    酒逢知己,五个人喝醉了仨,只剩下顾平和叶苏这一对清醒的人。

    帮忙把季大伟、许国庆送回家后,时间已经不早,叶苏和顾平误了回村的末班车,只能在阮锋家对付一宿。

    日头落在远处的房顶,只剩下一半,很快,连一半都不剩,只余下一片红灿灿的光。

    三人起先是并排着走,可没一会儿,南极生物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整理阮锋就一个劲往顾平身上栽楞,这家伙表面上醉得最轻,可小风一激溜,他突然就上了头,一路走得五迷三道,顾平只好扶着。

    叶苏想帮忙搀一下,顾平却躲开她的手,“不用,当心吐你一身。”

    阮锋像没骨头似的靠在顾平身上,傻呵呵地笑,“嫂子别听顾平瞎说,我酒品好着呢,从来不往人身上吐。”

    顾平提溜着他的后领,皱起的眉透着几分嫌弃,“闭嘴吧你,全是酒气。”

    “哦……”

    叶苏看着他们,不由笑了出来。

    阮锋住在单位分配的房子里,是个两居室的小套间,面积很小。

    顾平先把阮锋安置在外间的椅子上,随即走进里屋,叶苏跟了过去,环视一圈,见里面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床头一侧有一张写字桌,一把折叠椅。

    顾平回身看她,轻道,“你睡这里,我和阮锋睡外面。”

    叶苏有些不好意思,可眼下也只能如此,便点了点头。

    顾平带她去外面的水房简单洗漱一番,返回时发现原本趴在桌上的阮锋竟不见了。

    随即里间有些细碎窸窣的动静传出,两人对视一眼,顾平提步走过去。

    叶苏紧随其后,歪头朝里瞅,却见阮锋正蹲在床边翻找,嘴里念念有词,“床单……换个床单。”

    说着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床单。

    红色的。

    顾平右手扶额,叹了口气,“你干嘛呢?”

    阮锋抬头瞧他一眼,举着床单给他看,“我妈买的,非让我沾沾红气,好找个媳妇,我一次都没用过呢,你俩来正好,给你俩用,用完明儿带走。”说完,一边哼歌,一边抖抖搜搜地铺床单。

    顾平闭了闭眼,很头疼的样子,“你别瞎忙活,我不睡这屋。”

    阮锋动作未停,挑眉玩笑,“咋地?才结婚就让嫂子独守空房?”

    顾平一噎:“……”

    叶苏心里早就抓狂了,就面上还能维持冷静,“我俩也不能把你的床当婚床吧?……多不合适。”

    “这有啥?”阮锋摆手,满嘴醉话,“说不定你俩睡完,我就沾到喜气了,赶明也找个像嫂子这么漂亮的媳妇。”

    “胡说什么?”顾平使劲扯一把他的胳膊,拽着往门口走,“咱俩去外面打地铺。”

    阮锋踉跄着退到门外,醉晕晕地冲他瞪眼,“你说你这人,放着媳妇不管,跑出来跟我挤啥?”

    顾平不想跟一个醉汉较劲,只道,“……你这床太小了,我俩睡不开。”

    阮锋眼神很迷地看他一眼,随即扭头拿眼丈量自己的床,嘟囔道,“也不算小吧,宽一米二,你俩靠近点,搂着睡,能睡……”

    顾平多一秒都听不下去,连推带搡地把人拎了出去。

    叶苏只听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以及顾平自门缝里撂进的一句话,“你自己铺床,早点睡。”

    她答:“哦……”

    目光落在床单上,也太红了,好像把她的脸都给映红了-

    隔天一早,叶苏走出卧室的时候,顾平和阮锋已经起来了。

    三人一起吃了早饭,随后阮锋去上班,顾平和叶苏去车站坐车回白沙村。

    路上,顾平告诉叶苏,阮锋这两天就能组一队人,只等着孙金凤家搬走就可以去装修。

    叶苏很惊讶,昨晚她还以为阮锋他们是借着酒意说的客套话,没想到他们是真打算帮忙。

    “替我谢谢他,”叶苏想了想,尽量周全道,“价钱我会按市场价付。”

    顾平:“已经谢过了。”

    叶苏偏头看向他,顿了顿,笑着说,“也谢谢你。”

    顾平转头看她一眼,又转过去,轻道,“……不用。”

    车开出县城,渐渐有些颠簸,驶进稍显宽敞的村道,在停靠点停留须臾,有人下车,有人上车。

    叶苏有心和顾平聊会儿天,她好奇顾平的际遇,营长变成铁匠,这中间一定有故事。可犹豫再三,找不到开口的契机,又怕交浅言深,触碰到别人的痛处。

    再加上车颠簸得厉害,叶苏突然有些晕车,怕吃瓜不成,反倒吐自己一身,如此便没贸然开口。

    见叶苏脸色不太好,顾平问她要不要紧,叶苏摇了摇头,“有点晕车,下车就好了。”

    顾平没说什么,只把窗户开大了些,有风涌进来,叶苏觉得舒服了一点。

    车颠颠簸簸,走走停停,终于到站。

    下车后走在乡间的路上,清风徐徐吹过,似乎把新鲜的氧气在身体里过了一遍,叶苏感觉不适感慢慢减少,没那么想吐了。

    白沙村不大,能遇见的都是熟人,走着走着就遇见了秦丽莹。

    倒不是偶遇,秦丽莹刚去叶苏家找过她,扑了个空,没成想回来的路上就遇见了。

    见到叶苏和顾平在一起,秦丽莹惊讶又不惊讶,她已经听说了两人领证的消息,只是作为叶苏的朋友,对这事的意外程度却丝毫不少于村里的其他人,这让她觉得尤为讶异。

    她看了顾平一眼,目光说不上善意,随即扯着叶苏的手走到一边,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叶苏看出她的意思,便转头对顾平说,“你先回去好吗?我跟丽莹说说话。”

    顾平只看着她,“你舒服点了?”

    叶苏笑了笑,“已经好了。”

    顾平观看她的脸色,似乎是没那么苍白了,便点头离开。

    “你不舒服吗?”秦丽莹上下打量她。

    叶苏:“刚有些晕车,现在好了。”

    秦丽莹“哦”一声,拉着她走进路旁的阴凉地,又往顾平离开的方向看一眼,确定他走远了才急切切地问,“你咋想的?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还是和他……”

    叶苏知道自己和顾平结婚这事在村里惹出了无数猜想,对秦丽莹来说,无疑更像是一记惊雷。可是叶苏无法把自己的际遇都告诉秦丽莹,且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对顾平这个人有些偏见。

    叶苏便把顾平待她的好一股脑全都告诉秦丽莹,包括之前的一些细微琐事,再有就是齐兆先放火,顾平不仅为她作证,还找人给她修房子,忙前忙后。还有这一次她进城买房,顾平更是帮了她的大忙。

    之前没细想,只觉得顾平是个好人,然而说着说着,叶苏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捡到了块宝。

    秦丽莹顺着她的描述回忆,恰如叶苏说的,好像确实挑不出顾平的错处,只是村里总有些有关他的传言,很不好听,叶苏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不务正业呀……”秦丽莹说出自己的担忧,“十里八乡当兵回来的,哪一个像他这样?”

    叶苏知道这些传闻,只是这个年代的思想她不敢苟同,“我没觉得他不务正业,靠自己的手艺吃饭,这没什么不好。”

    “可我听说他从早些年就给别的生产队做农具,到处接铁器活,这两年政策松动了点,他更大胆了……”

    叶苏一听这话就笑了,“他这是个体经营,不仅靠手艺,还得有头脑呢,我觉得挺好的。”

    秦丽莹惊讶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竟然从她嘴里听出了夸奖的味道,“可是……可是,这到底不是正经工作。”

    叶苏有些无奈,秦丽莹持有这种观念并不是她的错,这种时代的烙印深深烙在每个人观念深处,只有时代赋予新的烙印,才能将旧的掩盖。

    这是时间的问题。

    秦丽莹是叶苏的朋友,她愿意花时间给她解释。

    于是叶苏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跟她讲了讲个体经营的趋势,并告诉她这没什么丢脸的,早在更古的时候,商品经济就有了雏形,现在是特殊时期的恢复阶段,以后政策必然会放开。

    秦丽莹似懂非懂,她想不到更远的以后,眼下的担忧却是不少,“可你嫁给他,会被人说闲话的。”

    叶苏一下子笑喷了,“就我这身份,说闲话的还少啊?说不定还有人说是我带坏了人家顾平呢。”

    秦丽莹一噎,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叶苏摇着她的手,半是撒娇地问,“那人家都那么说我,你不也一直跟我好吗。”

    秦丽莹白她一眼,“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阴凉外满是燥热,可叶苏却觉得很温暖,“就是,而且你知道吗?我挑朋友的眼光也好,比如你。”

    秦丽莹又臊又想笑,“别肉麻了你。”

    叶苏挎着她的手臂,“我说的实话,你说就我这挑人的眼光,能挑错男人?”

    叶苏底气十足,她找的男人可是系统推荐的。

    秦丽莹想了想,终于释怀地舒了口气,“也是,别的不说,至少你没公婆,省了很多狗屁倒灶的事。”她终于较为客观地评价了一句,“而且除了那些传言,顾平好像也没别的不好。”

    叶苏满意了,狠狠伸了个懒腰。

    秦丽莹又想起一件事,随口说道,“他还有个妹妹,已经嫁人了,以后你俩生活挺利索的。”

    叶苏之前光顾着买房子去了,哪儿想到这一层?且她是刚知道顾平有妹妹,书里没说过这事。

    就觉得有点意外。

    “对了叶苏,”秦丽莹突然说,“过两天出高考成绩,你能陪我去查查吗?”

    叶苏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行,咱俩一起去。”

    “嗯,”秦丽莹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放心吧,”叶苏未卜先知,脸上挂着神秘的笑,“你肯定能考上!”

    秦丽莹其实对自己也有几分把握,只是没看到成绩,到底是不敢说大话,她赶紧捂住叶苏的嘴,四下看了看,“哎呀你先别说!万一没考上呢……”

    叶苏闷声笑起来。

    秦丽莹肯定能考上,这个消息的证实也是时间的问题,不过很快就能知道了。

    叶苏愉快地想-

    1980年,高考成绩不张贴公布,只通知考生本人。

    没有网络和电话的年代,分数和分数线都是一级一级往下传,先传到工农教育局,再转到各高中,考生可以去教育局查,也可以询问高中老师,只是前者如果没门路的话就没那么顺利。

    秦丽莹家里有个亲戚认识工农教育局的人,不过家里觉得就查个分数,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可是秦丽莹心急,到底是找到了自己曾经的老师,让老师帮忙查了分数。

    这天叶苏陪着秦丽莹来到北岐高中,秦丽莹和老师约好下午三点见,她们提前了一点,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

    秦丽莹很紧张,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没一会儿,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从学校里走出来,秦丽莹眼睛一亮,喊了声“汪老师”就小跑着迎上去。

    叶苏忙跟上,听到秦丽莹几分小心地问,“汪老师,我……考得怎么样?”因为紧张,她的声有些发抖。

    汪老师看着秦丽莹,叶苏留意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心中不禁一颤,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汪老师说,“你考得不太理想,没过分数线。”

    叶苏的心收紧,倏然看向秦丽莹。

    酷暑的天气,蝉热得长鸣不止,可叶苏却分明看到秦丽莹身子猛地抖动,像一片悬在枯枝上的树叶。

    22  ☪ 第 22 章

    ◎我还以为你被我吓跑了呢◎

    叶苏没法相信汪老师的话, 书里写的很清楚,秦丽莹如愿考上了滨城大学,成了一名大学生。

    现在出现这种变故, 她更愿意相信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能说一下秦丽莹各科的成绩吗?”叶苏扶着秦丽莹问。

    汪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看一眼,递过来, “确实考得不理想,数学才二十分。”

    秦丽莹身子陡然一僵, 劈手躲过那张纸。叶苏顺着她微抖而凝滞的视线往纸上看去,不由愣住。

    “这不可能……”秦丽莹颤颤地说,“我不可能考这么点分数,就算考不上,也不可能是这种分数!”

    汪老师以前代过秦丽莹的语文课,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印象中秦丽莹各方面并不突出, 所以现下他无法印证秦丽莹的话, 只能实事求是地说, “这我不太清楚,我只是找到你的分数, 然后抄记下来。”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秦丽莹有些失神, 她搞不清楚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口中喃喃道, “我复习的很用功, 叶苏还帮我押中了好几道大题……一百二十分的题,我估摸着至少能得九十五分, 怎么可能只有二十分……”

    叶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眉头紧锁, 越发觉得不对劲。

    汪老师看她这副样子,一时间也不好受,可他确信自己是看清楚之后才抄的,且抄的过程中再三确认,绝对不可能串行或者抄错。

    “要不我带你去看看,你自己再确认一下?”汪老师问。

    秦丽莹像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猛地扑到汪老师身前,焦灼而用力地看着他,“可以吗?我能去看吗?”

    汪老师被她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你想看我可以带你去看,只是我觉得没多大意义。”

    眼见秦丽莹这副失去理智而急不可耐的样子,叶苏先她一步答话,“汪老师,丽莹现在状态不好,我们等一等再去看吧。”

    秦丽莹猛地看向她,嘴唇颤抖,尽是不可置信,可又见叶苏轻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安抚和笃定,莫名地,秦丽莹心安了些,也恢复了些理智,她没再挣扎,任凭叶苏领着自己离开。

    及至走出很远,秦丽莹才失魂落魄地问,“叶苏……你也觉得我数学只配考二十分对吗?”

    叶苏脚步顿住,转过身看着她,“说什么呢,我没那么想过。”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着汪老师一起去查看?”

    叶苏停顿须臾,在想该怎么跟秦丽莹说明白。

    其实刚才她已经问过系统,如她所料,秦丽莹原本确实考上了大学,这是事实。而现在不如意的结果也是事实,二者很矛盾,但是剧情需要。

    叶苏起先不懂,什么剧情需要以牺牲一个人的大好前程为代价?

    可当听到秦丽莹的迷茫自语,叶苏脑中毫无征兆地闪过孙金凤说过的一件小事——才改完高考试卷,尚未公布成绩的时候,有些人就先一步知道了分数。

    这世上充满因果,很多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抽丝剥茧,追根溯源,总能找到奇妙且诡异的关联,一个令人讶然的猜想如子弹一样命中她的脑海。

    叶苏知道,秦丽莹即便去查看自己的成绩,看到的也只不过是被篡改的数据,没有任何意义。

    现实如此,有权有背景的人总是比普通人多些通行证。

    可这不代表普通人就要逆来顺受,接受不公。

    “丽莹,其实可以更直接一点,”叶苏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去查自己的高考试卷,原始卷。”

    秦丽莹透红的眼眶睁大,惊讶而愣怔,“……这,需要吗?”

    “不是需要,是必须。”叶苏握着她的双肩,郑重地告诉她,“我和你一样,不相信你会考那么差,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后面的话叶苏没说出口,可她的眼神却让秦丽莹明白了未尽之言,秦丽莹呼吸陡然急促,“会是谁……怎么会呢?”

    “所以你

    依譁

    必须去查,而且要快,要亲眼验证,才有转圜的可能。”

    秦丽莹额上布满细汗,半晌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片刻的光景,她的嘴唇就起了一层干皮,她使劲抿了抿,目光变得坚定,“我知道了,我想办法去查。”

    叶苏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她相信秦丽莹会尽力而为,毕竟这是关乎命运的抉择-

    告别秦丽莹,叶苏带着满腹疑惑回家。

    她还是不明白,既定的剧情为什么会发生变化?

    姥爷说:【这没什么奇怪的——有关你的剧情不是也变了吗?】

    叶苏愣了几秒,因姥爷的话,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的剧情里,这一年,霍知山、白秀微和秦丽莹都考上了大学,只有原主叶苏拼死拼活都没考上,更惨的是不仅没考上,还在回来的路上被齐兆先糟蹋了身子。

    叶苏穿书后没走原主的老路,在系统的帮助下,一顿飒爽操作,就这么风生水起地改变了命运,不再是那个倒霉炮灰。

    如此说来,确实是在一定范围和程度上改变了书中的既定剧情。

    所以这书里总有一个人要倒霉吗?

    叶苏没好气地问,“这是什么鬼逻辑?”

    姥爷没作声,似乎是默认了。

    叶苏气不过,“就算是倒霉,也该让那个剽窃成绩的恶人倒霉!”

    姥爷依旧没作声。

    隔一会儿,叶苏听到一声无奈的长叹,屋里没有旁人,显然是姥爷发出的-

    因为秦丽莹的事,叶苏差点忘了和顾平相处可能会有的尴尬。

    两人毕竟已经领了证,如果顾平非要搬过来跟她同住,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种事,叶苏干不出来。

    可这几天顾平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叶苏基本没跟他打上过照面,也因此延缓了“夫妻”见面的尴尬。

    再次见面,却是叶苏和孙金凤约好交房的日子。

    一大早,叶苏生火煮上粥,正弓身站在院里刷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她漱了漱口,走到门口,问,“谁呀?”

    门外传来顾平的声音。

    叶苏也不知自己紧张什么,心跳漏一拍,可打开门看到人,心却又很神奇地安定下来,冲他笑一下,说,“你来了,快进来。”

    顾平眸光闪过,极快地瞥她一眼,跟着她走进院内,虽没抬眼,视线中却总能留意到那一袭晃动的白。

    顾平有印象,这是在火中烧坏的那条白色连衣裙。

    叶苏将烧坏的裙边重新剪裁,使下摆呈现不甚规则的弧度,最长的地方能遮住小腿,最短的地方只堪堪遮住膝盖。

    顾平没见谁穿过这样的衣服,事实上这种衣服穿在谁身上都会显得突兀,然而在叶苏身上,却更让她成为焦点,显得灵动极了。

    “你最近没在家?”叶苏这几天没听见打铁和机器运作的声音。

    “嗯,去了趟外地。”顾平站在院子正中,看着她把木桶里的水舀进盆里。

    叶苏俯身洗脸,抽空问一句,“生意的事?”

    顾平还不习惯把自己做的事情称作“生意”,只道,“去谈买卖。”

    叶苏偏头看他一眼,顿了顿,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被我吓跑了呢,原来不是呀。”

    顾平愣了几秒,问,“为什么会吓跑?”

    “因为我死乞白赖非得嫁给你呗。”叶苏从晾衣绳上扯下一条毛巾,边擦脸边笑。

    是玩笑话,可顾平却一时间接不住,似噎非噎地杵在那儿。

    23  ☪ 第 23 章

    ◎睡一个被窝里的两口子◎

    叶苏擦干脸, 俯身把毛巾放进盆里洗,“你要是忙的话,我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手续都办完了,只是去接收房子,没什么麻烦事。”

    “一起去吧。”顾平终于接上话, 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叶苏投洗着毛巾,抬头看他, 带了几分打量的意味。

    他仍是一件白衬衣,但看上去比之前那身笔挺一些,白净一些,且扣子系得规整,只解开最上面的一粒,喉结在缺口以上的位置,在她的注视下, 轻轻滑动几下。

    叶苏抬起眼眸, 目光落在他脸上, 顾平的肤色不算白,并不适合这么白净的颜色, 可他俊逸深刻的五官却巧妙地起到了调和作用, 让他穿什么都有种相得益彰的适配感。

    无论从哪个角度和维度来看,顾平都是好看的。

    叶苏很突兀地又冒出那种“捡到宝”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这位“宝”正立在她面前, 让她有些赧然。

    灶上煮着粥,此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叶苏忙走过去掀开锅盖, 脸前随即氤氲起一片白雾。

    “你也没吃早饭吧?”她隔着雾气问顾平, “喝粥行吗?”

    顾平瞥一眼那锅粥,点点头。

    粥熬得厚,大米和小米混在一起,黄白相间,闻着就喷香,可叶苏怕顾平吃不饱,又拿鸡蛋和面烙了两张饼。

    顾平也没闲着,去菜地里薅来一把薄荷,淋上酱油和醋,调拌成早饭的配菜。

    七月底的天,大早起就热腾腾的,两个人没进屋,就在院子里吃。

    饭菜热,天气也热,他们吃得很安静。

    叶苏觉得其实该说些话的,便主动开口问道,“鸡蛋饼味道还行吗?淡不淡?”

    “味道正好。”他说。

    他们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饭,可叶苏却是第一次有种和顾平是两口子的感觉,她觉得这必然也是因为领了证。

    奇妙的心理暗示。

    饭后,叶苏洗碗,顾平收拾桌子,把桌子搬到屋檐下,收拾妥当,两人一起出门,乘车去往县城。

    车上两人各自找到空座,离得有些远。停靠几站后,车上人渐多,说话声充斥耳边。

    叶苏偶尔偏头看向后排的顾平,时常能对上视线,叶苏冲他扬眉,顾平则是正襟危坐,抿唇颔首。

    一路熙熙攘攘,颠颠簸簸,抵达县城。

    下车后,步行一段来到清平街,叶苏远远就看见阮锋站在门口。

    她很意外,转头看顾平,“阮锋怎么也来了?”

    顾平:“那天说好的,他今天一起过来看看,好确定找几个人装修。”

    叶苏笑了笑,“又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平看她两眼,没作声。

    说话间他们走到阮锋面前,三人寒暄打了个照面。

    房门半掩,叶苏敲了敲门,应声走进去。孙金凤和她爱人都在,昨天他们已经将家具搬空,今天是专程来交房的。

    孙金凤领着他们挨个房间查看一番,除了后面房间屋顶有一处漏水,其他地方叶苏都挺满意,双方便干脆利落地完成了交接。

    至此,房子完完全全归叶苏所有。

    这个认知让叶苏觉得通体舒畅,要不是有外人在,她都想在这房子里高歌一曲,再来几个空手翻。

    叶苏又在院子和前后各屋转悠几圈,越看越满意,后面的住房叶苏只打算把漏雨的屋顶修好,再把墙面粉刷一下。地面铺的是老式红地砖,她觉得还挺好看的。

    对于住的地方,叶苏比较看中软装,反正房子是她的,日子长着呢,以后慢慢淘换,慢慢填满。

    至于院子,现在只有中间走道上铺着青石板,除外两侧全是泥地,种着些寻常花草和果蔬青菜,最近大概因为疏于打理,野草都长起来了,乱蓬蓬一片。

    叶苏没什么种植经验,属于连多肉都能养废的选手,且白沙村的院子里已经有片不小的菜地,虽然懒得打理,但撒点种子随便长点菜,即便长得赖赖巴巴,也够她吃。

    考虑到这些,叶苏打算把院子大面积铺上青石砖,只在房门两侧向阳的地方留两畦泥地,喜欢了就种些耐造的花草,不喜欢就任野草丛生。

    叶苏回到前面门头房,顾平正负手站在窗前往外看,听到开门声方回过头来。

    “阮锋想问房子你打算怎么装。”他问叶苏。

    阮锋正用脚步丈量房间大小,抬头笑了笑,“你这套房子打算做什么生意?”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叶苏坦白直言,“想开一间服装设计工作室。”

    “啥啥工作室?”

    叶苏笑了笑,不怪他听不明白,这年代哪有叫“工作室”的,便解释道,“就是裁缝铺,不过我不光帮人做衣服,我还要卖衣服。”

    “还真是做生意啊——”阮锋有点惊讶,随即笑着看向顾平,“你们两口子真是夫唱妇随,这是要奔着万元户努力?”

    这年代干个体的少,万元户更少,叶苏当初卖完六品叶山参后就已经离万元户差一步之遥了。

    “做生意嘛,肯定得树立远大目标。”她大大方方地说。

    阮锋对她竖起大拇指,“巾帼不让须眉,可以呀!”又说,“顾平做生意有一套,让他给你讲讲生意经。”

    叶苏看向顾平,唇角带笑,“那我得好好跟他学习学习。”

    阮锋拍着顾平的肩膀,“跟自己对象还不是想啥时候学就啥时候学?”

    顾平一窒,视线从她脸上飞快掠过,瞥阮锋一眼,闷声道,“说正事。”

    阮锋难得从顾平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像是难为情,又似无奈,还有几分尴尬,他喜闻乐见地笑几声,这才开始说正事,“叶苏,你的想法可以跟我说说,想怎么装修?”

    叶苏环视一圈,思忖道,“简单一点,要凸显衣服的设计感,主色调是白色,墙粉刷一下,天花板有些旧了,也要修整,地板不用换。另外我还需要一些橱柜之类的……稍等我画下来。”

    叶苏从包里拿出纸笔,在纸上边画边说自己的想法,想法说完,画也恰巧画完,竟是一幅具体而形象的平面设计图。

    阮锋惊讶极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枚鸡蛋,“你还有这本事!”

    “这没什么。”叶苏稀松平常地笑了笑,画画对她来说属于基本功,没什么好夸耀的。

    紧接着她又拿出几张纸,把裁剪桌、橱柜、衣架、茶桌,以及几组高低不同的凳子分别画了下来。为了方便木匠制作,她还在每个部分标注好了尺寸。

    叶苏画画的时候很专注,那些家具的形状早在她心里勾勒过无数遍,落于笔端,流畅得像风吹过麦田,寥寥数笔就能勾出物体的形状,一目了然。

    顾平和阮锋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笔下的纸,看着那些或曲折或圆滑的线条,一时间,屋子里只有铅笔划过白纸的“沙沙”声。

    东侧的门窗投进大片阳光,外面偶有人过,隔着门,那些声音仿佛很远。

    时间在她笔端流过,终于画完,叶苏舒了口气,“听说家具得另找木匠打,不知道好找不好找。”

    阮锋一听就乐了,“找什么木匠?顾平就会,他爸以前是木匠,他小时候跟着学过手艺。”

    似没想到阮锋会提这事,顾平表情有点蒙,“……就是给打过下手,谈不上手艺。”

    阮锋却说:“你别谦虚了,你家的桌子不就是你自己打的吗?”

    “真的?”叶苏像看金子似的看着他,目光难掩欣赏,“木工也会,铁匠活也会,你好厉害!”

    谁成想一句简单的恭维话,顾平的脸竟“腾”一下红了,他舔了舔唇,别开脸。

    叶苏其实没打算让顾平做,她已经给顾平添了很多麻烦,且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忙。

    “我还是找别人来做吧。”她说。

    阮锋想了想,“也对,他那买卖一忙起来还真是顾不上,你别急,等我回头给你问……”

    话未说完,顾平出声打断,“我可以试试。”

    阮锋和叶苏不约而同看向他。

    顾平清了清嗓子,拿起图纸低头看,“就做你画的这些?还要别的吗?”

    叶苏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工作室里基本就这些,再就是外面挂的招牌,后面住的就……”

    她有些犹豫,需要的家具还是挺多的,顾平一个人做恐怕会很麻烦,也很累。

    一沓子白纸突然出现眼前,叶苏愣了一下,顺着纸的方向移动视线,直到与顾平对视。

    “还需要什么,都画下来。”他说。

    叶苏愣愣地接过纸,笔端在纸上停顿,迟疑须臾,“你……忙得过来吗?”

    顾平点了点头,“我找崔胜民帮忙,反正房子也得粉刷装修,我尽量赶在装修结束前把门头房里的家具先打出来,应该不会耽误你开业。”

    叶苏看着他,不确定他是客套还是真的想帮忙,便问,“你确定吗?”

    顾平点点头,“快画吧。”

    叶苏的手无意识地在纸上摩挲,犹豫片刻,点头道,“……那就谢谢你了。”

    叶苏边画边想,开业前还有许多事要做——装修、个体商标登记,营业执照申请……家具可以在这期间打制,时间来得及。

    只是又得麻烦顾平,叶苏觉得顾平都快变成她的附加系统了。

    叶苏先画了些日常生活用的桌椅、组合柜和床之类,又顺带把院子和后屋的平面图也都画了下来,边画边说,“要做的还是挺多的,你忙不过来的话,我可以帮忙。”

    顾平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那么修长白净,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写写画画,“不用,我弄就行。”

    叶苏偏头瞧他,心想他说的有道理,自己如果上手帮了忙,算报酬的时候打几折合适?再说人家有崔胜民打下手,应该比她能干。

    这么想着叶苏心里坦然了不少,“那辛苦你了。”她说。

    一旁,阮锋左看看叶苏,右看看顾平,咂摸出点味来,“你俩……我瞅着咋那么客气?

    “睡一个被窝里的两口子,有必要吗?”

    顾平、叶苏:“………………”

    24  ☪ 第 24 章

    ◎结婚照◎

    两人对视须臾, 又不约而同移开视线。

    阮锋不了解他们的真实情况,叶苏又没法跟他解释,索性什么都不说, 装糊涂到底。

    然而这在阮锋看来却更像新婚小两口的小情趣,他追着顾平嘻哈笑闹一阵,直看到顾平憋得脸红脖子租, 一副要锤死他的表情,才忍笑闭上嘴。

    阮锋是请假出来的, 这会儿看完房子,心里约摸有了数,确定隔天就能带人过来。叶苏和他约好时间,并给他一把钥匙。

    阮锋离开后,叶苏和顾平也跟着出去,两人并肩站在门口,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清平街。

    叶苏打算去办理营业执照, 她问过姥爷, 这个年代个体户办理营业执照, 要向所在地工商所提交申请、身份证明、场地证明和经营者照片。

    申请要在工商所填写,身份证明和场地证明叶苏都带来了, 现在就缺少她近期的免冠照。

    叶苏不打算用准考证上那张, 太稚嫩了,一点都不像干大事的。而且, 她私心觉得照片上的人是原主, 不是她。

    叶苏打算去重照一张,便对顾平说, “我要去一趟照相馆, 顾大哥, 你有事的话可以先去忙。”

    顾平顿了顿,手插兜转向她,“顺路,一起吧。”

    参照之前的经历,他口中的“顺路”不一定是真的顺路,叶苏问道,“你也去照相馆?去拍照?”

    “嗯。”顾平瞥向路旁的树荫。

    叶苏未作多想,点头笑道,“好吧,那我们一起去。”

    叶苏从姥爷那儿问到一家距离和口碑都适宜的照相馆,就在清平街,她和顾平步行过去。

    远远看见门口的招牌——幸福照相馆,门窗上嵌着几张中规中矩的客片照,有独属于这个年代的风格和颜色。

    门是敞开的,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一个矮瘦的男子从桌前起身,满脸堆笑迎过来,“欢迎光临,二位拍照?”

    叶苏说:“对,拍一寸照。”

    老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溜达一圈,“看您二位穿得这么登对,我还以为是来拍结婚照呢。”

    叶苏一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她今天穿的是那身白色连衣裙,再看看顾平,整洁的白衬衣配笔挺的军装裤。还真是挺登对。

    她忍不住笑起来,顾平却没笑,这会儿兀自踱到墙边,像是在欣赏那些照片。

    叶苏也顺着看过去,店里挂的照片还真不少,不过和外面挂的一样中规中矩。虽然有几张是彩色的,在一众黑白寡色中显得很鲜艳,可那颜色一看就是后期染的,不是很自然。

    这时期彩色冲印设备和彩色胶卷都没有普及,国内黑白照片居多,彩色的一般是后期染色,因此也多了个“着色师”的工种。

    给相片上色很考验着色师的技术,染得好相片能呈现出油画的质感;染得不好,很容易变成大白脸配红脸蛋。客观来讲,这家照相馆的染色技术不算顶好的水平,但还算说的过去,至少颜色用得没那么重。

    叶苏便多问了一句,“彩色照片多少钱?”

    “两块,冲印三张,底片也给你。”

    “有点贵了。”

    叶苏已经适应这里的物价水平,觉得两块真不便宜,她的钱是要用来创业的,后面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得把钱花在刀刃上。

    老板继续推销,“咱家的着色技术在北岐城里可是独一份,别家都没有,收您两块钱真不算贵。”

    叶苏当然懂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可她仍不打算要彩色的。价格贵是一个原因,她也怕染不好颜色会呆板难看,再说她只是办执照用,黑白照完全够了。

    “拍黑白的吧,黑白的多少钱?”

    老板服务态度很好,客人嫌贵,他也不强求,“三毛。二位一起拍?”

    叶苏有些窘,瞥顾平一眼。这人仍在看照片,也不知有啥好看的。

    “分开拍。最快多久能取?”

    “黑白照三天就行。”

    也就是说她得再等三天才能去办营业执照,倒也不着急,叶苏点头说,“行,那开始拍吧。”

    “好嘞,先给谁拍?”

    叶苏看顾平,后者转过身来,也看向她,顿了顿,抬手一指,“先给她拍。”

    “行,女士优先。”照相馆老板去做准备。

    随后,两人分别拍照。

    叶苏拍的时候很轻松,她长得漂亮,又有镜头感,照相馆老板透过镜头看她,夸她很像电影明星。

    可轮到顾平就没那么顺利了,他表情严肃到近乎僵硬,闪光灯一闪,不是皱眉就是闭眼。起先照相馆老板还建议他表情放松点,尽量笑一笑,可后来被磨得没脾气,就只剩一个要求——别闭眼。

    连续浪费三张胶卷后,照相馆老板终于忍不住了,“这位男同志,你就忍一忍嘛,拍的几张全眯眼了。”

    顾平也耐心尽失,皱眉道,“我还是不照了。”

    “那不行,”老板拒绝,“你都费我好几张胶卷了,说不拍就不拍,我咋收你钱?收吧,没拍出来像样的,不收吧,胶卷已经用上了。”

    “……你该收就收。”

    “那不行,我是有职业修养的人,不能这么干。”

    “……”

    叶苏看着顾平憋屈的样子,莫名有些想笑,总感觉他逃避照相的样子像被逼着上台演讲的小学生。

    “顾大哥,你拍照的时候别看镜头,那样就不想闭眼了。”叶苏说。

    照相馆老板却提出异议,“不行,不看镜头拍出来效果不好。”

    “不会,他长得好看,怎么拍都拍不丑。”

    顾平都准备站起来了,一听这话,身形僵在半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照相馆老板端详顾平片刻,赞同道,“这是实话。”

    开店这么久以来,还是头回遇见这么拔尖的长相,男的英武正气,女的美艳俏丽,大概真如那姑娘所说,怎么拍都拍不丑。

    “那试试吧。”他对顾平说,“既然你对象对发话了,你就再坚持一下吧。”

    顾平:“…………”

    叶苏忍笑走到老板身旁,对顾平招招手,“你往我这儿瞧。”

    顾平犹豫几秒,表情虽仍有几分抗拒,可身体却鬼使神差地又坐了回去,顿了顿,目光转朝叶苏的方向。

    照相馆老板喊“一二三”,随即摁动快门。

    画面定格。

    “行,这张可以,没闭眼。”照相馆老板只有一点遗憾,“可惜没看镜头。”

    叶苏却不以为然。

    谁规定拍照一定要看镜头?有时候模特不刻意去看镜头,反而会更有氛围感,尤其是像顾平这样自带气场的人,无论看不看镜头都很有张力。

    照相馆老板挂着相机不由自主看向这对年轻的男女,还是觉得他们实在登对,不拍合照可惜了,便又忍不住问,“二位真不打算拍张合影?”

    叶苏正要拒绝,却听顾平率先开口,“拍合影要多少钱?”

    叶苏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

    照相馆老板知道这是有想法了,便很欢乐地回答,“都一样,黑白三毛,彩照两块,加大尺寸另算。”

    顾平点点头,这才看向叶苏,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要不……咱拍一张?”

    “……”

    叶苏短暂犹豫片刻,也觉得确实应该拍一张。

    结婚照都领了,拍张结婚照不是顺理成章的吗?再说她和顾平现在是两口子,家里摆一张合照,算是个佐证,有人来家做客,看到合影,也像那么回事。且顾平之前一直帮她,若她连拍合照这点小事都拒绝,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见她沉默不言,顾平方觉自己唐突,讪讪道,“不拍就……”

    “拍,怎么不拍?”叶苏展颜一笑,“我刚才在想,如果是合照的话就不能是一寸了,必须得印大一点,放在房间里好看。”

    说着走到顾平身边,坐在长凳的另一端,用手指梳了梳落在肩头的发梢。

    顾平保持端坐,自愣怔中回神,“……也行,那就、大一点。”

    照相馆老板打量两人中间的缝隙,心想这一看就是新婚小夫妻。

    “两位同志靠近点,肩膀挨起来。”

    叶苏偏头看看顾平,开始往中间靠,直到肩膀挨上。隔着夏天单薄的衣料,她感觉到顾平浑身硬邦邦的。

    “男同志别紧张,放松点,女同志头往男同志那边偏一下,对,笑一笑。”

    叶苏照做,嘴唇勾起笑意。

    “来,男同志表情别这么严肃,这拍合照呢,也笑一笑,好,就这样。一、二、三!”

    随着一声咔嚓,白光一闪。

    照相馆老板突然“啧”一声,“您得看镜头啊……”

    顾平提着一口气,起身,不说话。

    照相馆老板对自己的摄影作品还是挺有要求的,这张不满意,便提出再拍一张。

    顾平却问,“她照得还行吗?”

    老板回答很客观,“女同志照得特别完美,就是你,又没看镜头——来,二位坐好,我再给照一张。”

    叶苏配合地坐回凳子,顾平却站着没动。见他好像又有些不耐烦,叶苏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再拍一张吧,你坚持一下。”

    女孩声音压得低,温温糯糯的,说完就抿唇看着他。

    顾平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那再拍一张。”

    “好嘞。”照相馆老端起照相机,“还是媳妇的话好使。”

    “……”

    老板咔嚓一声拍完,又自言自语地冒出一句,“好男人都听媳妇话。”

    “………………”

    25  ☪ 第 25 章

    ◎他遇见了另一只孤舟◎

    随后他们付钱, 开收据,约好取片时间,离开照相馆。

    走在清平街上, 顾平突然问叶苏,“你打算买照相机?”

    叶苏正想这事,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顾平走在外侧,单手插兜, “你刚才在照相馆盯着照相机瞧了好一会儿,还问人家照相机的品牌。”

    呃,自己的意图竟然这么明显?

    叶苏顺了顺耳边的碎发,“……我就问问。”

    她确实临时萌发了买照相机的想法,想着以后把自己设计制成的新款衣服拍下来,展示也好,宣传也好, 都挺方便。

    可是事有轻重缓急, 眼下装修房子、打制家具、办营业执照才是最要紧的, 其次是买缝纫机、熨烫机、布料,以及各种裁缝用品, 所以照相机只能往后排。

    还是那句话, 钱得先花在刀刃上。

    顾平脚步放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显然仍有疑惑。

    叶苏瞥他一眼,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顾平收回目光,看看脚下, 又看看路旁, “我觉得, 你很不一样。”

    叶苏笑看着他,随口问道,“哪儿不一样?”

    似是没想到她还会接话,顾平脚步一滞,驻足想了一会儿,“你有想法,有胆识,也比我以为的……有钱。”

    叶苏抿唇笑了笑。或许一直以来她一直活在别人的刻板印象里——受家庭所累的落魄知青,被改造的对象,穷困潦倒,不得不对生活妥协……

    事实上他认为的没错,原主确实就是这样的设定。

    可这不妨碍叶苏推翻这种设定,选择不同的人生。

    “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觉得很有意义,”叶苏看向一旁的房子和行人,“这是我的梦想。”

    顾平愣住了。

    只觉得耳畔拂过一阵风,把燥热和她的话一起送进耳朵,心跳在某个瞬间加快,有种血脉涨涌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顾平觉得自己好像活在一个划定好的方框里,长这么大,他认识的、认识他的,无一不告诉他,怎么做是被人认可的,被高看一眼的,出类拔萃的。

    在所有人眼里,他有生之年最出类拔萃的荣誉就是当兵,这一点他自己也引以为傲。可突然有一天,当他不再是一名军人,也不愿意循规蹈矩地工作和生活,议论和蜚语便接踵而来。

    在这些议论和蜚语里,他的所有光环和荣耀被悉数摘走,成了一个连部队都改造不了的,不务正业的堕落分子。

    顾平觉得自己像一只孤舟,漂流在前途未知的海上。

    而事实上,他不过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过去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此时顾平才清晰地知道,不在意,并不意味着他不渴望被接纳和肯定。

    这一刻,他遇见了另一只孤舟,不同于他的迷茫和随遇而安,这只舟拥有一张迎风鼓张的帆,也有着执着而确定的方向。

    叶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点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观念,这是个讲集体荣誉的时代,个人只是集体中的一块砖,一块砖哪能有这么多想法?

    幸亏对面是顾平,他和她一样,都不是别人眼中的“好砖”。

    不过叶苏还是有点尴尬,自己竟然在跟顾平谈“梦想”……

    她干笑两声,解释道,“那是往大了说,往小处说,人活一世,总得尽量把日子过好,我说的对吧?”

    她觉得顾平能理解,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中,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至少价值观相差无几。

    良久,顾平深吸口气,压下心口激动到窒息的滞涩,他点了点头,回答,“你说的对。”

    身旁响起的一串车铃,打破眼前的沉默。几位少年骑着自行车驶过,透着欢快和活力。

    两人各自看路边。

    间隔须臾,叶苏指着前面的一家门市部说:“我去买点吃的,中午回家一起吃。”说着不等顾平反应,小跑过去。

    顾平提步跟上,抢先一步付钱,叶苏则交了粮票和肉票。

    她买了一斤瘦肉,还有刚出炉的芝麻火烧,看到门市部有自制的辣椒酱,也买了一些。

    顾平把这些东西拎在手里,“还打算去商店逛逛吗?”

    叶苏看向他,不明所以,“你有要买的东西?”

    “我没什么要买的,你不想买吗?”

    叶苏摇头,“暂时不买,等房子装修好再说,现在买回去没地方放。”

    猛然想起顾平要给她打制家具的事,抬手拍一下脑门,“瞧我这记性——做家具大约需要多少钱?我先给你。”说着,低头去翻包。

    顾平说:“不急。”

    叶苏两只手在包里数钱,现在她身上还有六百块左右,其余的都存在银行,思忖片刻,叶苏说,“先给你三百,回头不够我再给。”

    又想着到时候还得给顾平和崔胜民每人一笔人工费,总不能让人白干活。

    叶苏自认为想的周到,正要把钱拿出来,手却被顾平隔着包摁住。她动作一顿,抬头,对上一双不辨喜怒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苏觉得他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

    “怎么了?”她问。

    “都说了不急,做完再说。”

    “那你那儿钱够吗?”

    顾平看着她,有些无奈,“够。”

    他的表情让叶苏意识到自己似乎冒犯到了他的自尊,忙拿话找补,“我怕影响你资金周转,或者……或者,你的钱有可能存在银行里,取出来会影响涨息。”

    顾平看她一眼,半晌才道,“你懂得挺多。”

    叶苏:“…………”

    顾平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心里那一丝不快突然烟消云散,“我身上有钱,你的钱先留着,服装店开起来后,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他的声音温温的,就像冬日里熨帖在手心里的温水瓶,也像此刻他的掌心隔着一层布贴在手背上的温度。

    叶苏垂眸看包,他的手还摁在上面,然而下一刻,却突然收了回去。

    “……”

    一时无人说话,就连周围一切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突然就安静下来。

    叶苏觉得氛围好像有一点尴尬,可尴尬之外,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她概括不清,却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两人坐车返回白沙村,恰是正午时分,太阳在当空炙烤着大地。

    叶苏顺着一溜树荫,躲着阳光走,经过没有阴凉的地方,就加快脚步小跑一段。

    顾平倒一直不紧不慢,时而与她并肩,时而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快到门口,叶苏停下等顾平,待他走近才问,“做个辣椒炒肉,再来个青菜行吗?”

    天气热,顾平脸上有汗,胸膛处的衣服微微有些汗湿,他点头说“行”,又说,“我回去换件衣服,一会儿我来炒。”

    叶苏自然乐享其成,笑道,“那我先去掐点青菜。”

    “好。”

    叶苏进家洗了把脸,见桶里水已经见底,便拎起来要去外面打水。

    谁知刚要出门顾平就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

    叶苏心里咯噔一下,短暂几秒,脑补了一场狗血大戏,表情渐渐有些不好看。

    顾平赶紧解释,“这是我妹妹,说想来看看你。”他刚换了一件半旧白汗衫,拿手捋一把头上的水,有些无奈。

    妹……妹妹?

    叶苏愣住。

    “嫂子好,我叫顾安,哎呀嫂子真漂亮!怪不得我哥之前一直打光棍哩,原来眼光这老高!找了个这么漂亮的!”

    叶苏愣愣地转向她,面前的女人又瘦又高,颈边搭着一小截麻花辫,脸膛发红,满脸是汗,明明脸上堆着笑,眼神里却又难掩紧张。

    叶苏回过神来,打了个招呼,“……你好,顾安。”

    顾安眼眸亮了一下,又几分局促地搓搓手,看到叶苏手里拎的水桶,忙说,“嫂子,你要去打水吗?怪沉的,我去吧。”

    话没说完就一把捞起叶苏手中的桶,风风火火地走了。

    叶苏看着她跑远的方向,到现在都有点状况外,她眨了眨眼,又看向顾平。

    顾平说:“顾安有点自来熟,但是人不坏……她赶集的时候听说咱俩领证了,非要来看看。”

    叶苏侧身让他进门,“应该的,是我考虑不周,咱俩的事,应该事先告诉她的。”

    顾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妹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直来直去,你别放在心上。”

    叶苏抿唇笑,“我倒觉得顾安性格挺好,跟你一点都不像。”

    顾平:“…………”

    顾安提水回来的时候,顾平在切肉,叶苏在择菜。

    她麻利地放下水桶,卷起袖子走到叶苏身边,“嫂子,我来吧。”

    边说着,顾安熟络地从叶苏手中接过择菜洗菜的活,动作太过麻利,叶苏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已经空了。

    “那我干啥?”她无奈地问。

    顾安指了指阴凉,“嫂子,你去那边坐,太阳毒,别晒着你。”

    叶苏没走,和她一起择菜。

    顾安干活麻利,手上择着菜,还不忘偏头冲叶苏笑。她瞄一眼顾平的方向,凑到叶苏旁边小声说,“好久没吃我哥炒的菜了,我哥炒菜可好吃了。”

    “是吗?”叶苏笑着问。

    “嗯,真的。”顾安眼睛有神,一脸认真。

    近距离看,顾安和顾平有点像,尤其是眼睛,只是顾安的眼神更单纯些,带着几分憨直。

    “那我有口福了。”

    “嘿嘿。”顾安拿袖子蹭了蹭脸上的汗,“我哥才有福呢,能娶到你。”

    “…………”

    叶苏有些心虚,顾安要是知道她和顾平的婚姻是一场有名无实的合作,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她讪笑一声,低头,假装很认真地在择菜。

    顾安还以为她害羞了,兀自偷笑一阵,也不再说话。

    风不知什么吹来几片云,挡住了大半太阳。

    顾安把最后一棵菜放进菜篮,看一眼叶苏,突然轻叫了声“嫂子”。

    “嗯?”叶苏搓掉手上的新泥和菜汁,“怎么了?”

    “嫂子……”顾安盯着菜篮里码放整齐的青菜,再开口声音带了几分小心,“我……我能在你们这儿住几天吗?”

    叶苏动作一顿,偏头看她。

    后者似乎慌了一下,满脸通红,难堪地别看脸,“如果不行,就、就算了。”

    “顾安,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安仍不抬头,把青菜又重新码放一遍,“我就随便说说,是我不懂事了……嫂子你别在意。”

    她虽然是笑着说的,可叶苏却分明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卑微和讨好。

    “我还没开口呢,你怎么就知道不行?”叶苏有点好奇,又带着几分调侃。

    顾安笑了笑,“我一个出了门的姑娘,哪能赖在嫂子家住?更何况爹娘都不在了,传出去像什么样。”

    “不用管别人怎么想,”叶苏说,“爹娘不在了,哥哥就是你最亲的人,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投奔。”

    顾安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嫂子怎么这么亲切,哥哥能娶到她,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26  ☪ 第 26 章

    ◎他有点可爱◎

    火烧不够三个人吃, 叶苏又煮了些挂面,每人一碗。

    桌上的菜有荤有素,辣椒炒肉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顾安默默咽口水,却只夹青菜吃。

    叶苏看出她的拘谨,另拿了一双筷子, 夹几块肉放进她碗里。

    顾安动作顿住,一时忘了咀嚼, 抬头看叶苏,见她正夹起一大块肉往顾平碗里放,嘴上还说,“多吃点,别浪费。”

    顾平视线从自己的碗转移到叶苏的碗,“你怎么不吃?”

    叶苏改换成自己的筷子,挑弄几下面条, “我苦夏, 天热胃口就差。”

    顾平目光微顿, 带几分端详的意味看着她,“身体不舒服?”

    叶苏摇摇头, “没有, 就是没胃口吃肉。”

    顾平不解,“那你买这么多肉。”

    叶苏一噎, 紧跟着却笑了起来, “又不是就我一个人吃饭。也幸好买了肉,不然顾安今天来, 我们都没像样的东西招待。”

    顾安正低头吃面条, 听到这话顿时受宠若惊, 忙说,“嫂子,我平时吃糠咽菜习惯了,吃这么好的太浪费了。”

    “吃糠咽菜?”叶苏把她的话当成玩笑,可她的表情又完全不像,便有些疑惑地问。

    现在虽是八十年代,物质条件稍显匮乏,可也不至于顿顿吃糠咽菜吧?

    顾平闻言也看向顾安,将她稍显蜡黄的脸打量了个遍,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家不给你吃饱饭?”紧接着想到什么,倏然转调,声音变得威严,“你今天到底是因为什么来的?”

    顾安吓一跳,身体忍不住抖一下,不敢看他,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碗小声咕唧,“……不是说了吗,就是想来看看嫂子。”

    “就为这?”

    “嗯……”

    “梁顺利知道吗?”

    顾安咬唇看向别处,低声答,“嗯……”

    梁顺利是顾安的丈夫。叶苏发现顾安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似有几分抗拒。

    那表情转瞬即逝。叶苏皱了皱眉,不敢确定刚才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也或许是她解读过度了。

    顾平还想说什么,可顾安头埋得那样低,既委屈又可怜,他张了张嘴,最后只闷出一句话,“有什么难处就说,别憋着。”

    顾安吸吸鼻子,叶苏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低不可闻的鼻音,“……嗯。”

    吃完饭顾平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去打铁房干活。

    顾安好久没回村,洗完碗就去找李小婉。她儿时的小姐妹大多已经结婚,就李小婉还没出门子。

    叶苏担心秦丽莹的情况,下午去了趟她家,发现她家锁着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叶苏只好回去,小睡了一会儿午觉,起来后伏案画了几幅服装款式图,她想现在多设计些款式,做好规划,开业后能尽快运营,省些时间。

    不知不觉四周布下黑影,叶苏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赶紧去淘米做饭。刚生着火把米饭蒸上,就听到门外有汽车驶来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她家门前。抬眼望去,隔着半掩的门,看到外面停着一辆浅蓝色小卡车。正觉疑惑,就见顾平和崔胜民走进院门。

    崔胜民同她打招呼,一如既往的热情,“嫂子,木材啥的全准备好了,明天就去给你打家具。”

    叶苏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们行动那么快。她看一眼顾平,目光微顿,转而看向崔胜民,“辛苦了,总麻烦你。”

    崔胜民嘿嘿笑两声,半开玩笑地说,“不麻烦,等嫂子开业给我做身衣服就成。”

    “好。”叶苏笑着应下来。

    顾平把手里的两个油纸包递给她,说,“今晚吃。”

    叶苏接过来,闻到卤制熟食的香味,打开一瞧,一包卤猪肝,一包卤豆腐,五香的。

    她去把熟食切小,装盘放在桌上,然后拿起筐朝菜地走去。

    顾平恰好站在半道,看看她手中的竹筐,问,“还要做什么?”

    叶苏停下脚步,“再做个鸡蛋时蔬汤,我去掐点嫩菜叶。”

    顾平直接把筐从她手里截过去,“我去弄。”

    叶苏手上一空,看着走进菜地,随后也跟了过去,“要不要去喊顾安回来?她去找李小婉了。”

    顾平单膝着地蹲在地上,左手拿筐,右手掐菜,“不用,她有礼数,一会儿就能回来。”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顾安惊诧的声音,“这谁的车?咋停在我嫂子家门口?”

    顾平对叶苏递去一个“你看看”的眼神。

    叶苏抿唇笑了一下,“嗯,你能掐会算的。”

    说着起身跨过菜畦,小跑去门口,还没走近,看到顾安和崔胜民正面对面站着。

    她脚步稍缓,看到崔胜民面带微笑,而顾安攥拳捂着嘴,惊讶之余,似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百感交集。

    叶苏没再往前走,却依稀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好久没见了,我都没敢认。”崔胜民笑着说。

    “……不怪你认不出,是我变丑了。”

    “没有。”崔胜民急忙道,“还是一样好看。”

    好一会儿,顾安问,“……胜民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你哥让我明天和他一起进城给你嫂子打家具,我就来了。”

    “哦……”顾安声音低微。

    叶苏觉得两人之间氛围有些奇怪,似乎很生疏,又隐约带点暧昧。转而对自己有点无语,这怎么还吃瓜吃到自己家了。人家顾安和崔胜民是相识多年的老友,顾安嫁人后,两人许久未见,再见面有些生分和尴尬是情理之中。哪有那么多粉红联想?

    叶苏失笑摇头,转身去帮顾平打下手。

    夜来得很快,天空呈现静谧的深蓝,泼洒着闪烁的星星点点。吃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顾平把鸡蛋时蔬汤端进屋,放在桌上。顾安一手端一碗米饭跟进来。叶苏布好饭菜,分发筷子。崔胜民摆板凳。

    顾安垂眸看着愈加铺张的一桌菜,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年代顿顿吃肉的家庭还真是不多见。

    看出她的心思,叶苏笑着说,“你哥特意买的,猪肝补血。”

    顾平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快吃吧,不早了。”

    四人分坐方桌一边,叶苏特意把那盘猪肝放到顾安面前,轻声说,“多吃点,你太瘦了。”

    顾安身形稍顿,须臾后,笑着低声道,“我打小就瘦,多吃肉也胖不起来。”

    崔胜民打量她几眼,语气认真道,“不是,你没出门子的时候脸上可水灵了。”

    顾安咬唇看向他,后者一愣,连忙找补,“现在也好看,就是瘦,胖点更好看。”

    ……

    崔胜民话多,偶尔挑起话题逗顾安说话,顾安开始还有点矜持,后来逐渐放开,被崔胜民逗急了,恨不得拿筷子敲他。叶苏胃口一般,更乐意看他们说笑,偶尔也加入话题闲聊两句。

    三个人互动活跃,却愈发显得顾平安静,像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快吃完的时候,这个闷葫芦才突然开口,问叶苏,“就吃这么点?”

    叶苏一愣,低头看自己面前的碗,她只喝了一碗汤。

    “我吃饱了。”说着把碗往里推了推。

    顾平看着她,显然对这个“饱了”持怀疑态度,“半夜会饿。”他说。

    叶苏耸耸肩,“饿了再说呗。”

    顾平垂眸叹了口气。

    饭后,顾安主动去洗碗。崔胜民目光跟在她身后,看到她瘦削的脊背在宽大的衣服里晃荡,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崔胜民撮着牙花皱了皱眉,起身跟出去。

    顾平这边已经很麻利地把桌子拾掇好。叶苏左右看看,倒显得自己跟甩手掌柜似的,她赶紧拿起笤帚,把桌边的饭渣扫干净。

    顾平把桌子移到墙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今晚让顾安在你院里睡,委屈你和她挤一挤。”

    叶苏点点头,接着笑道,“这有啥委屈的。”

    顾平视线转向门外,“顾安没什么文化,但是从小懂事,我想,她应该不会给你添麻烦。”

    听他这样说,叶苏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欠顾平这么大的人情,想报答都来不及,如今只是招待一下他的亲妹妹,自然义不容辞,当即便打包票道,“你放心,我挺喜欢顾安,一定把她当亲妹妹待。”

    顾平一愣 ,转头凝视,半晌,深吸一口气,“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叶苏看着顾平,眼神几分郑重,“咱们以后别总谢来谢去的,一点都不像夫妻,别人会怀疑的。”

    昏暗灯光下,顾平的脸微不可查泛红,他清了清喉咙,点头,“……好。”

    叶苏抿唇浅笑一下,半弓身子继续扫地。

    她以为顾平会出去,可一抬头,发现他还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像夜色,一点一点加深,当主观感觉这沉默深得接近尴尬时,顾平突然开口,问她,“上次买的点心还有吗?”

    叶苏随口答道,“还有,你要吃?”说着直起身子,“我去拿……”

    “不是,我不吃,”他拦住她,顿了顿,看向光秃秃的墙面,“晚上把点心放床头,你……和顾安,饿了就吃。”

    “顾安晚饭吃得不少,再吃就该积食了。”

    “……那就你吃。”

    叶苏一愣,意识到顾平是怕她晚上会饿,许是因为难为情,还专门提上顾安。她有点感动,又因为他略显木讷的小伎俩,觉得他有点可爱。

    “嗯,好,”叶苏发自内心地说,“谢谢你。”

    顾平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邃,直把叶苏看得心里有点怪,“你瞪着我干什么?”

    顾平忙收回视线,“刚才你说,以后不要谢来谢去。”

    叶苏一噎,猛然想起这话刚才还是她提的。

    “……哦,我忘了,以后注意。”她感觉脸有点烧,“咱俩都注意……”

    “嗯。”

    屋内安静,屋外也是,门外燃着防蚊虫的干艾草,风一来,烟也跟着飘进屋。

    昏黄的灯光下,叶苏仍在扫地,其实地上没那么多脏东西,没什么好扫的。可是不扫地能干啥?大眼瞪小眼吗?

    她肯定是大眼,顾平……眼睛也不小。

    那就大眼瞪大眼吧。

    叶苏自娱自乐,莫名想笑,唇角尚未勾起,却见顾平突然走过来,停在她身旁。

    “我扫吧。”他低声说。

    “不用。”叶苏把笤帚从右手换到左手,“快扫完了。”

    顾平抬脚避开笤帚,有点无所适从。

    叶苏的注意力已经很难集中在扫地这件事上。她清晰地感知到,尴尬仿佛成了具象化的东西,在他们中间默默流淌,充斥着有限的空间。

    很让人抓马。

    而与此同时,外面那俩人之间的尴尬也并不比他们少。

    崔胜民争着洗碗,顾安偏不让,互相推让间,两双手攥到了一起,还是满握。

    两人一时愣住,视线一对,顿时慌了神。

    顾安手一松,差点摔碎一只碗,崔胜民险险接住,不敢看顾安,把碗往水盆里一放,支棱着两只手冲进屋。

    叶苏和顾平看向崔胜民,后者把一双湿手往身上蹭,嗯啊半天才说,“要不,要不……我今天还是回家住吧,明天再早点过来。”

    谁料话一落就被顾平拒绝,“不行,别找麻烦。”

    崔胜民一噎,瞥叶苏一眼,讪笑着说,“我在这儿才麻烦吧?你和嫂子不就得分开睡了?”

    叶苏噎了一下,猝然看向顾平。

    顾平却瞪着崔胜民,“别胡说八道!我和……你嫂子,还没办酒席。”

    这年代办酒席确实比领证更具有事实性的说服力,尤其是农村。

    “哦,没办酒席,”崔胜民挠挠头皮,“但是领证了不是?”

    顾平“啧”一声,“让你住你就住,哪儿这么多废话?”

    崔胜民不情不愿地吧唧几下嘴,只得妥协。

    外面传来顾安几分迟疑的声音,“哥,车放在外面没事吧?”

    顾平看向崔胜民,示意他回答。

    崔胜民清了清嗓子,“我……我一会儿开你哥院门口去。”

    顾安的声音小了几分,“……哦。”

    叶苏听出这两人之间的尴尬。

    一个神奇的夜晚,连尴尬都是双倍的。

    27  ☪ 第 27 章

    ◎铁杆迷妹◎

    顾平和崔胜民离开后, 叶苏烧了足够两人洗澡的热水,让顾安先去洗。

    编成麻花辫样的干艾叶已经燃成灰烬,叶苏又点起一根。此时方留意到屋里水声已经停了下来, 她隔着门问了句,“顾安,需不需要给你递一条毛巾?”边说着, 边从一旁的晾衣绳上扯下一条。

    屋里没有动静。

    叶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随后提高音量又问一次, 屋里仍然没一丝动静。

    叶苏有点担心,不会是水温太高,晕过去了吧?

    想到这儿,叶苏推开门,“顾安,你洗好了吗?”

    眼前的情景,让叶苏心脏猛地一提。顾安侧躺在满是水痕的地上, 一件棉布内衣罩着这具嶙峋的身体, 显得那么松垮而不合体。更触目惊心的是, 她的后背、胳膊、大腿,胸口, 竟满是或深或浅的淤青……

    “顾安!!”

    叶苏冲过去, 将湿漉漉的顾安从地上抱起来,她像一条瘦骨嶙峋的鱼, 连呼吸都格外微弱。叶苏急中生智, 想起要掐人中穴。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片刻之后, 顾安终于醒了过来。而叶苏浑身汗湿瘫软, 就好像也刚洗了一个澡。

    “怎么晕倒了?”她扶着顾安坐到一旁的板凳上, 问,“能自己穿衣服吗?”

    顾安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闻言轻点了下头。

    叶苏把一旁的衣服一件一件递给她,帮她把衣服穿好,随即把她扶到床上躺下,“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喊你哥来。”

    顾安一听,忙握住她的手,“嫂子……别,别喊我哥。”

    “你刚才晕倒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顾安眼圈通红,声音颤颤地说,“没那么严重……”她尽力把头翘起来,“我就是刚才站起来的时候起猛了……缓一缓就好。”

    “你躺着说话,别着急。”叶苏撑住她的后脑,将她重新安置在床上。

    顾安牢牢抓着她的手不放。

    间隔须臾,叶苏叹了口气,“我去给你冲杯糖水。”

    顾安看着她,半晌,缓缓松开。

    叶苏去倒了一杯水,把之前买的糖拿出来几颗,放进杯子里融化。

    顾安这种情况无外乎贫血或低血糖,喝些糖水应该能缓解。

    叶苏端着水走到床边,扶顾安坐起,杯沿抵在她唇边。

    后者垂了垂眼眸,从叶苏手中接过杯子,“嫂子,我自己来。”

    叶苏缓缓松开手,“慢点喝。”

    “嗯。”

    叶苏坐在床边看着她,难免想起她身上的淤青伤痕,“还是把你哥叫来吧,我不放心。”

    顾安身形一僵,赶紧摇头,“不,不要,嫂子,我现在好多了,已经不晕了。”她语速快而急,“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是老毛病了,没那么矫情。”

    叶苏无法理解,更莫名有些恼火,“这怎么是南极生物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整理矫情?你晕倒了,看你瘦成这样,都是饿出来的吧?”顿了顿,到底是捞起她的胳膊,问道,“还有你身上哪来的伤?谁打的?”

    杯子里的水溅出一些,泅湿了小片床单,顾安满脸惊恐,抽出手,颤抖着把衣袖拢好。

    “没人打我……我自己摔的。”

    “胳膊上是摔的,腿上也是摔的?旧伤加新伤,你天天摔倒?”

    “我……我……”顾安吞吞吐吐,“我老毛病,爱晕倒,所以摔……”

    这话似乎说的通,可她瑟缩的表情让叶苏很难相信。

    “爱晕倒是吗?”她猝然站起来,“这病得治,我去叫你哥来!”

    顾安彻底慌了,跪坐在床上,拽着她的胳膊央求,“嫂子,别别!你别去……”

    叶苏回眸看她,“顾安,你在怕什么?”

    后者眼神颤了颤,泪水不知何时已沾湿整张脸,“我不想让我哥担心……”

    “你瞒着他,他更担心。”叶苏从顾安手中夺过杯子,“啪”一声放在旁边的桌上,再度看着她,目光锐利,“这是白沙村,你的娘家,没有人会伤害你,但是你自己要勇敢!”

    顾安像定住一般,不动,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叶苏听到一声悲痛的抽泣。

    “嫂子……我不想回去了,我不想回去了。”

    是夜,叶苏循循让顾安道出了自己结婚后的处境。

    三年前,顾安嫁去红柚村。她丈夫叫梁顺利,是红柚村出了名的老实人。顾安以为嫁给梁顺利以后,生活会很和美,可没想到办完喜事梁顺利就像变了一个人,待她极冷漠,夜里宁愿打地铺,都不愿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起初顾安还以为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日子长了就好了。可时间流逝,转眼一年过去,她和梁顺利的关系丝毫没有破冰,婆婆却开始质疑她的肚子,问她怎么这么久了还没个动静,是不是不能生。

    后来婆婆开始给她吃汤药。可连续吃了许久,顾安还是没有怀上孩子,婆婆的态度就变得恶劣起来。

    听到这儿叶苏有些疑惑,“你跟梁顺利同过房吗?”

    顾安垂下头,“我们一直睡在一个房间,只是……他不肯睡在床上。”

    叶苏意识到什么,直接问:“我是说,你和梁顺利发生过关系吗?”

    见顾安还是一脸迷茫,叶苏指了指她两腿之间,“他碰过你吗?”

    顾安眼睛瞪大,噎了好一会儿,红着脸移开视线,“……没有。”

    叶苏明白了,原来从始至终,她和梁顺利就没有过夫妻之实。而顾安,显然丝毫不懂男女之间的事。

    多狗血的剧情。

    叶苏看着顾安,起初是觉得不可置信,可想了想,这种事情发生在顾安身上又是情理之中。

    顾安无父无母,唯一的哥哥顾平闷葫芦一个,不可能跟她讲男女间这么敏感的话题,一般女人即便婚前没人教,婚后也会通过实践学会夫妻那档子事。可偏偏婚后的梁顺利从未把她当妻子对待,顾安自然不懂。

    叶苏心里不是滋味,问,“后来呢?”

    顾安咬唇看向窗外,再度陷入回忆。夜深了,天空一片黑沉,就像她暗无天日的过往。

    她的肚子始终没动静,苦日子也随之开始。梁顺利对她依旧冷漠,不闻不问。而婆婆从一开始的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变成毫无顾忌地欺侮和责骂,有时梁顺不在家,甚至鼓动闺女和小儿子联合起来欺负她。

    顾安身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她熬过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她的生活没有更好,却一天比一天更坏。头两年梁顺至少还能和她睡在一个房间,可到了第三年,他就搬去了柴房。

    此时,顾安脸上的泪已经干了,“他宁可睡柴房,都不愿见我。”

    顿了顿,她突然抬头,眼睛直直看着叶苏,目光轻颤,像寒风蹂躏的树叶,“我想不通……他既然讨厌我,又为啥要娶我?”

    “……”

    叶苏也想不通,一个好好的女孩子为何在婚姻里变得这么卑微,如果今天她没发现顾安身上的伤,或许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个傻姑娘还会继续忍下去。

    “那些都不重要了。”叶苏说,“离开梁顺利吧,不要再回去了。”

    顾安看着她,一吐为快之后好像泄了气,唯唯诺诺道,“……会被说闲话。”

    叶苏认真地看着她,“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

    “可是我哥……”

    “你哥会同意的。”叶苏看一眼窗外,夜色弥漫中能看见星星的影子,“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去跟你哥说。”

    顾安的表情仍有几分迟疑,可下一秒,顾安握住她的双肩,稍稍用力,恰如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谁都不重要,你自己才最重要。”

    “如果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没有人会珍惜。”-

    隔天一早,叶苏就去把这件事告诉了顾平。

    顾平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却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崔胜民气得脸色铁青,提着?头就要去把梁顺?了。

    两人风风火火出门,正撞上赶来的顾安,她眼睛红肿,声音带着不安,“哥……”

    “和你嫂子在家待着,”顾平轻拍她的肩,“从今往后,不许再回红柚村。”

    好一会儿,顾安回过神来,追到车旁,颤声叮嘱,“哥……别动手。”

    叶苏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轻声安慰道,“放心,你哥有数,今天主要是把你的东西取回来。”

    崔胜民咬牙切齿地说:“不能让你白受这么多欺负,狗日的必须给个说法。”

    “……”

    看着车开走,顾安浑身像抽干了力气,眼泪也扑簌簌地流下来,“……嫂子,我以后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好好活着呗!”叶苏给她打气,“离开消耗你的人,你以后只会过得更好!”

    顾安掩面抽泣,“可我……我在这个村里……”

    叶苏知道她担心人言可畏,可人在世上,这些在所难免,况且又是白沙村这样的方圆之地,流言更易传播。

    “不用理那些碎嘴子长舌妇,她们不怕烂嘴就让她们说,顾安,你不要脆弱,也不要害怕,日子会变好的。

    “不想住在村子里也行,我和你哥在县城买了间门面房,我准备在那儿开一间店,你如果愿意,可以跟着我一起干。”

    反正店面开起来也需要人手,相对于外人,顾安是更好的人选。

    顾安呆住了,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她所担心的,不安的,恐惧的,只凭嫂子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顾安突然哭得更厉害,可她知道不是因为害怕。

    嫂子给了她勇气和倚靠,她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好的嫂子。

    叶苏看顾安哭得梨花带雨,怎么劝都劝不住,一时替她伤感,一时又觉得无奈。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已经收获了铁杆迷妹一枚。

    28  ☪ 第 28 章

    ◎人情债越欠越多◎

    叶苏没质疑顾平和崔胜民的战斗力, 只是没想到他们回来得这么快。

    她和顾安正在吃早饭,隐约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两人同时一顿, 目光对视,又侧耳听几秒,车声更近也更确切。

    叶苏忙起身去开院门, 看到车在门口停稳,顾平从车上下来, 随后是崔胜民。两人虽然都冷着脸,可胳膊腿都好好的,所以双方对峙的场面……大概还算温和?

    “东西带回来了吗?”叶苏问。

    崔胜民说:“暖瓶和脸盆砸碎丢那儿了。”

    顾平从车上取下一个瘪瘪的包袱,“衣服在这儿,其他的在车后面。”

    顾安走过来,双手接过。

    叶苏看着她手中的包袱,红色已经褪得发白, 如同她的婚姻, 从没绽放, 就已凋零。

    “里面是什么?”她忍不住好奇。

    “几件旧衣服。”顾安嘴唇嗫嚅,声音轻飘飘的, 仿佛低入尘埃。

    “结婚时买的?”

    “……嗯。”

    “那还留着做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叶苏没什么起伏地说, “都丢了吧。”

    崔胜民走过来,嗤一声, “我就说丢了拉倒, 顾平非让带回来。”

    三人朝顾平看去,见他已经迈进院子, 没有回头, “尽快去把婚离了。”他说, “东西想扔就扔,你自己决定。”

    顾安手无意识地抠着包袱边缘,似乎在思考,唇紧紧抿着。

    间隔须臾,叶苏拍拍她的肩,语气轻松地说,“回头我给你做几件新的,比这些漂亮一百倍。”

    顾安攥着包袱的手收紧又松开,迟疑片刻,“嫂子,我……我没法离婚。”

    叶苏一愣,“为什么?”

    顾安咬得嘴唇发白,泛红的眼睛看向别处,“我和梁顺利,没领过结婚证……”

    她的声音很轻,远不及刚刚吹过的一阵风,可叶苏和崔胜民都清楚地听见了。

    没领过结婚证,那这三年岂不是个玩笑?

    叶苏惊愕地看着她,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顾安哭声压抑,周遭的空气都像被这哭声凝滞,安静得令人窒息。

    良久,崔胜民像是才反应过来,猝然出声,“那你这几年……”他猛地蹲在地上,“艹”了一声就说不出话了。

    似乎是觉得羞耻,顾安深深低下头,“最开始他说让我等一等,后来,就不说了……”

    叶苏替她不值,梁顺利连“等”的奢望都不肯再给,可顾安却在这无望中空等了三年。

    崔胜民站起来往外冲,“我去捅死那孙子!”

    顾安脸色煞白,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胜民哥,别……你别去!”

    可她哪儿拽得住崔胜民?倒被拽倒在地,拖行将近一米。

    叶苏大为光火,冲上去照着崔胜民后背猛捶几下,“你发什么疯?!”

    崔胜民回头看见顾安跪坐在地,满身灰尘,神情滞了一下,忙蹲下身去问,“……你,摔着没有?”

    顾安摇摇头,紧抓着他不放,“胜民哥,你别去,求你……”

    门内,顾平神情冷肃至极,他突然开口道,“弄他的法子多的是,别把自己搭进去。”

    崔胜民呼吸一窒,间隔须臾,咬牙别开视线,“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顾安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痛哭失声。

    叶苏心里不好受。而作为哥哥,顾平肯定更难过,她下意识看向顾平,后者下颌收紧,冷面如霜,半晌,转身离开。

    许久,哭声渐消。

    崔胜民想把顾安拉起来,顾安却突然朝他伸出手,声音沙哑道:“胜民哥,火柴借我用一下。”

    崔胜民没作迟疑,从口袋里掏出火柴递给她。

    顾安垂眸,神色微变,连同他的手一起握住,猝然问,“你受伤了?”

    叶苏顺势瞥过去,看到崔胜民右手骨节处的确有几处很明显的擦伤,其中一处稍显严重,翘翻的皮肉外有血迹和砖灰。

    崔胜民反应了几秒,猛抽回手,火柴盒应声落地。

    顾安顿了顿,俯身捡起火柴,“胜民哥,把东西都搬下车吧。”

    崔胜民没有说话,起身朝车后走去。很快,他把顾安的陪嫁一件一件搬下来,移到离房较远的空地上。

    一双木箱,一张方桌,一个脸盆架,两条棉被,是顾安在那场婚姻里的全部家当。

    顾安走过去,打开木箱,里面空空如也。她苦笑一声,“这两口箱子,我只用了不到半年就被我婆婆要走了。”

    说着合上箱子,又看了看其他的物品,目光毫无留恋。

    方桌和脸盆架起先是全家一起用,没多久,脸盆架被小姑子梁月红独占,搬去她自己房间。

    最后这一年,两个小叔子大了,婆婆不愿意再让她上桌,这桌子也成了和她不相干的存在。

    两条棉被她也只用了一条,另一条早被婆婆自作主张占用。

    顾安想象不到顾平和崔胜民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要回来的,她只知道,这些沾染着那家气息的东西,每一件都令她不舒服。

    烧掉最干净。

    顾安擦着火柴,先引燃包袱,然后把包袱丢向棉被,火扑啦啦燃烧起来。

    包袱和棉被很快便烧成灰烬,只剩木质的箱子、方桌和脸盆架在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村子里有人循着烟火赶来,看着好好的家具被烧毁,不无可惜。

    有个女人拍着大腿往前靠,“这些都不要了?不要送人也行啊!作孽呀!好好的东西都烧了!”

    有人认出这些是结婚陪嫁,纷纷议论。

    “这是被婆家赶回来了?”

    “我看着像。”

    “听说她结婚三年肚子没动静,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想下蛋也得有人打种不是?我听说她男人根本看不上她,倒是跟他们村那个谁……”

    “还有这事??”

    “那她婆家也忒不是东西了。”

    “怪她自己没本事,连个男人都看不住。”

    “唉,就是可惜了这些物件……”

    “……”

    女人们压低声音后故弄玄虚的表情,和欲盖弥彰的窃窃私语,无不令叶苏疑惑和警觉。她早该想到的——结婚三年梁顺利都没碰过顾安,要么是他身子不行,要么就是他有外心。

    这些女人的话,让叶苏几乎可以断定,梁顺利是有外心了。只是她想不通梁顺利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心里有人,那娶那个人就好了,干嘛祸害顾安呢?

    思绪突然被崔胜民的怒吼打断,叶苏抬眸看去,见崔胜民正驱赶那群看热闹的人。

    “你们这群老娘们闲着没事干是吧?一个个嘴跟粪坑似的,瞅着热闹就凑,满嘴喷粪也不怕熏了自家祖坟!”

    那群人也就嘴上这些本事,一看见人发飙,屁都不敢放,陆续离开。也有惦记着物件的,寻思着等主人走后,从火里捞出一件半件。可崔胜民却拿着一根木棍守在火堆旁,隔一会儿扒拉一下,直等到所有东西全烧尽才算完。

    燃烧后的气息浓郁,微微呛鼻,空气几分燥热。

    叶苏看向顾安,顾安也转过头来看向她,唇角勾出一抹浅笑。这一丝笑,在如此炙热的氛围下莫名有种悲壮的意味,让叶苏的心没来由揪了一下。

    “嫂子,”顾安声音很轻,却带几分释然,“我觉得今天很痛快,这三年从没这么痛快过。”

    她似乎放下了过往,重新捡起了力量。

    叶苏微微发愣,觉得此时的顾安是那么美。原本想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她,可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顾安终究是这场婚姻里先离开的那个,虽付出了时间,好在不算晚,如今也算是及时止损,其他的细枝末节,也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四人简单吃完早饭,时候已经不早,他们赶紧载着一车木料进城。匆匆忙忙赶到清平街门面房的时候,几位装修师傅已经开工好半天了。

    顾平没看到阮锋,便问其中的一位师傅,“阮锋没来?”

    师傅边干活边答,“那位领导交代几句就走了,说单位有事,要加班。”

    崔胜民正苦哈哈地卸木头,“可拉倒吧,大周末的能有啥事?”

    另一位师傅插话,“听说是高考分数造假,上头正在严查,组织了好几个单位的公职人员还有学校老师去查本地考生的卷子。”

    叶苏心里咯噔一下,自然联想到秦丽莹的高考成绩。

    “要我说呀,这可是个大工程。”师傅发表自己的看法,“全县那么多考生,得多少试卷?且不说顶替分数这事靠不靠谱,现在这么多人跟着忙活,值当的?万一白忙活一场可咋办?”

    叶苏打量师傅一眼,估摸也就三十出头,便说,“我猜您家里肯定没有参加高考的孩子?”

    “没有,不过我侄子今年高考,嘿嘿,学习不好,考得不咋样。”

    叶苏笑了笑,“那就以您侄子为例,假如他是个成绩优异的学生,被家长和老师寄予厚望,他考试的时候正常发挥,估分不低,可成绩公布后的结果却差得离谱,您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师傅皱眉想了想,最后无奈地说,“你的意思我懂,可一般家庭谁有这份能耐,还不是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顾安这会儿也听明白了,义愤填膺道,“还有这么缺德的人?连人家的高考成绩都要偷?这可一定得查明白,不然被偷分的考生得多可怜啊。”

    那位师傅把这事代入自己侄子后,也后知后觉地感同身受,“……说的也是,寒窗苦读不容易。”

    叶苏没再作声,只在心里想,希望阮锋他们单位查的会是秦丽莹的卷子。希望秦丽莹能得偿所愿-

    几位师傅帮忙把车上的木料、工具搬到院里。为了加快工作进度,装修和打家具同时进行。

    叶苏怕耽误顾平自己的生意,便说不用太赶工期。顾平却已经把时间安排得妥妥当当——上午来县城赶制家具,下午回去忙自己的事。

    人情债越欠越多,叶苏过意不去,“其实真不用那么赶,你别耽误自己的事。”

    顾平卷起袖子蹭了蹭脸上的汗,“我最近没急活,忙得过来。”

    叶苏还想说些什么,顾平却继续道:“就这样定了。”

    沉默须臾,叶苏只得点点头,“那……谢谢你。”

    顾平在锯木头,抬头看她一眼,叶苏猝然意识到自己又习惯性道谢,忙双手捂住嘴,眨巴着眼看他。

    这动作也不知触到顾平哪根神经,这个闷葫芦突然就乐了。

    29  ☪ 第 29 章

    ◎善人自有天助,恶人自有天收◎

    没一会儿季大伟也赶了过来, 帮着干了小半天的泥瓦活。

    忙忙碌碌时间过得飞快,眼看到了饭点,叶苏和顾安去附近买了些饭菜招待大家。

    午后暑气蒸腾, 知了长鸣不断,叶苏让几位师傅休息一会儿再干活,几位师傅都是实在人, 碰到这么大方和气的主顾,心里自然念着好, 没一会儿便又开工干起来。

    因隔天运输队要用车,下午季大伟把车开走,叶苏几人只能坐车回白沙村。巧的是去车站的路上经过县委大院,恰好遇见步履匆匆的阮锋。

    看到他们,阮锋躁郁烦闷的表情随之松弛下来,“可累死我了。”

    “还没忙完?”顾平问。

    “忙完了,也算是走运, 卷子才拆一半就找到了那考生的卷子。”说着他伸了个懒腰, “真够缺德的, 自己考不好,顶替别人的分数。”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们村够神奇的, 也不知是该夸还是该损,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你们猜怎么着?那缺德考生和倒霉考生都是你们村的。”

    叶苏心跳提到嗓子眼, 这正是她想问的, “是谁??”

    阮锋看向她,想了想也没什么保密的禁令, 便告诉她道, “被顶替的叫秦丽莹。这一整天所有人都在找这名字, 都快魔怔了,打死都忘不掉。”

    叶苏的心咯噔一下,试探着问,“她的真实成绩是多少?考上了吗?”

    阮锋:“肯定考上了,不然咋会被人顶替?”

    叶苏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转而又问,“顶替秦丽莹分数的是谁?”

    阮锋皱眉想了想,“那个人不是我们单位排查出来,叫白……白什么来着?”

    叶苏愣了一瞬,“白秀微”的名字脱口而出。

    “对对!就是她。”阮锋拍自己的头,“都忙晕了。”

    “白秀微?真的是白秀微?”

    “就是她,名字挺好听,你一提我就想起来了。”阮锋确认道。

    叶苏呆愣在原地,心砰砰乱跳。她不敢相信,顶替秦丽莹成绩的人竟然是白秀微!?

    惊愕之余,叶苏也觉得庆幸,幸好真相大白,让秦丽莹的努力没有白费,而白秀微的下场也应了那句老话:善人自有天助,恶人自有天收。

    可随即叶苏想起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按照书中的剧情,白秀微是和霍知山一起考上的大学,两人之后的路途可谓是顺风顺水,平步青云。可现在的剧情走向……偏离得有些厉害吧?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问系统:“姥爷,白秀微是怎么回事?”

    姥爷居然叹了口气,【就像你听到的,她没考上大学。】

    “剧情变了?”

    【变了,又没完全变。】

    叶苏似懂非懂:“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知道了。】

    这关子卖得让人烦躁,“也就是说,甭管白秀微人品烂成啥样,只要有主角光环在,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她是书里的女主角,为了剧情,她总得进城。】

    叶苏“嘁”一声:“大学都没考上,他怎么进城?”

    【总会有办法。】

    “肯定不是正经办法,白秀微心术不正,这破书简直胡编乱造。”

    姥爷又叹了口气,似乎有难言之隐。

    许是被这声叹息点拨,叶苏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想起来了,按照书中原来的剧情,考上大学的不只是白秀微和霍知山,还有秦丽莹,他们三人是同一年考上大学的。而原主在被齐兆先糟蹋前,也和他们一起参加了高考。

    叶苏穿书后,从放弃高考开始,剧情随之发生变化。但有一点没有变,无论是原来的剧情,还是她穿书后的剧情,作为炮灰,她都没考上大学。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原剧情中,原主高考落榜并不单单因为家庭成分问题……

    叶苏猛地打了个冷战,细思极恐——有没有一种可能,白秀微在原剧情中能考上大学,顶替的是原主叶苏的分数?

    叶苏紧紧攥拳,指甲抠得掌心生疼。她又把书中的剧情和如今的现状捋顺一遍,越发坚定了那个猜想。与此同时,心中的猜想通过意念全然被姥爷获知。

    姥爷没有回应,也没有否认。

    叶苏知道,她猜对了-

    叶苏表情复杂,时而兴奋,时而皱眉。顾平安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叶苏的意识才从与姥爷的对话中抽离出来。

    她摇摇头,苦笑道,“我替秦丽莹高兴,也有点后怕。”

    顾平知道她和秦丽莹是好朋友,低声宽慰道,“成绩找回来是好事,值得高兴。”

    叶苏垂眸笑了笑,“是啊,高兴。”只是在那原本不见天日的剧情中,原主叶苏的成绩却是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看到叶苏仍有些怅然若失,顾平四下望了望,见不远处有个门市部,快步走过去。

    顾安忙问:“哥,你干嘛去?”

    顾平只说了句“等我一会儿”,很快从门市部出来,手里竟拿着几根冰糕,还有一提桃酥。

    他把冰糕分发给几人,轮到叶苏,帮她把包装纸都撕掉,递到她手上。叶苏下意识又要说“谢谢”,可对上顾平微挑的眉眼,赶紧闭上嘴。

    天气炎热,雪糕融化得快,叶苏赶紧咬一口,甜津津冰凉凉的感觉随即在口中化开,让她觉得心底的怅然连同这一天的暑气一起消散一空了。

    叶苏心情好了些,路过国营饭店,又去买了两斤五花肉。

    车上,顾安看着这一大兜肉,惊讶地咋舌,虽有点心疼钱,可嫂子高兴,她也觉得打心眼里高兴,便忍不住“嘿嘿”笑了几声。

    叶苏抬眸看她,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顾安抿唇摇摇头,“没啥。”

    崔胜民在后面调侃道,“肯定是见晚上有肉吃,乐的吧?”

    “才不是呢,我没那么馋。”顾安凶巴巴地白他一眼。

    崔胜民却是个不怕死的,继续逗她,“你还不馋?也不知是哪个小姑娘,小时候总跟着我上山下河,夏天逮知了猴,冬天抓野兔,肉还没烤熟,就开始流哈喇子。”

    顾安闹了个大脸红,探着身子过去打他,嘴里还不忘向顾平告状,“哥,你管管他。”

    叶苏转向顾平,微微挑眉,倒要看看这位哥哥打算怎么“管”。顾平原本正看着窗外,听到声音才转过来,倏然对上叶苏的视线。

    男人的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光,目光似乎也带着几许温柔。

    叶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似乎每一次对视,顾平都会率先移开视线,就好像她的眼睛烫人似的。此时,带着几分戏谑的心思,叶苏笑看着他,还不忘挑了挑左边的眉毛。

    顾平果然一愣,随即轻咳着移开视线。

    只是这一次,叶苏清晰地看见,顾平是笑着的。

    ……挺好看-

    回村后,叶苏先去了趟秦丽莹家,发现她家还是没人。邻居说秦丽莹全家去了省城,听说是找了挺硬的关系,这次是专程去感谢的。

    是得好好感谢。高考是关乎一个人前途的大事,也不是说不靠关系就一定办不了,但不靠关系必然会曲折得多。

    这次县里能大费干戈地查秦丽莹分数被顶替的事,肯定少不了一些助力。不然这事放在普通人家,还不是得吃哑巴亏?

    叶苏只得先回去。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白秀微顶替秦丽莹成绩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不过两天的时间,就在附近几个村子传了个遍。一时间说啥的都有,但无一例外,没有好话。

    据说这事是白秀微娘王彩霞的主意,白爱民事先并不知情。

    王彩霞的大哥王连昌在县里某机关单位工作,手上有点小权利,顶替成绩这种缺德事,他去年就帮人操作过,以为这次也会万无一失,没想到却捅了个马蜂窝。

    传言不断传播,时不时还升级,来个不大不小的惊雷。

    有个传言和叶苏的猜想不谋而合,据说是白秀微亲口承认的——如果叶苏也参加高考的话,她顶替的就会是叶苏的成绩。

    不管她想顶替谁的吧,这事既然已经做了,那都是极其恶劣和丢人。很快上级就将调查结果登报公示,取消了白秀微的高考成绩,并责令她终身禁考。

    人人经过白秀微家都忍不住隔着门缝朝里瞅一眼,这家已经好几天不见人出门了。听说白爱民气病了,大队里的日常事务都暂时交给会计打理。

    能不气吗?白沙村不大的地儿,他大小也算个官,这回可算被老婆和闺女害惨了。

    叶苏讨厌白秀微,现在这种局面她自然喜闻乐见。可更令她高兴的是,秦丽莹终于可以去上大学了-

    最近高兴的事真不少。

    叶苏和顾平按约定的时间去照相馆取回了照片,随后顾平陪她一起去办理营业执照。顾平的军功证再次发挥作用,很快营业执照就办妥了。

    两人回到清平街,顾安正收拾院子里的木屑,看到哥嫂便放下笤帚迎出来,“这么快就回来了,顺利吗?”

    叶苏叹了口气,跟她卖关子,“唉,怎么说呢……”

    顾安果然很紧张,提着一口气,两眼睛直直盯着她。

    叶苏装不下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安不明所以眨眼看看她,又扭头去看看顾平,“这是……咋了呀?”

    叶苏抬手刮她鼻子,“逗你呢,已经办好了。”说着把手中的牛皮纸袋递过去,“沾你哥哥的光,简直不要太顺利。”

    顾安顺手接过,“我能打开看看吗?”

    “看吧。”

    边说着,叶苏走到铁筲旁舀一瓢水,倒进盆里,洗了把脸,正要把第二捧水往脸上拍,动作倏然一顿,猛地转头朝后看去。

    晚了。

    顾安已经把照片拿出来了,这会儿正歪着头喜滋滋地端详呢。

    “哥,嫂子,你们的结婚照太好看了!”

    顾安的嗓门那叫一个亮,崔胜民闻声也凑了过去,边看边啧啧称奇,“哎呀呀呀,顾平竟然会这么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叶苏:“…………”

    顾平:“…………”

    30  ☪ 第 30 章

    ◎个体户怎么了?◎

    “你们这看啥呢?”

    得, 这下更热闹,阮锋也来了。

    “呦呵,结婚照!”阮锋把照片从顾安手中接过去, “嫂子真漂亮!照这么好看,得裱起来挂墙上好好欣赏。”

    话音未落,看到一旁正跟几根木头较劲的顾平, 走近瞧一眼,随即了然笑道, “我就说嘛,人家顾平是打算自己弄。”

    叶苏不解地转眸过去,见顾平正把几个长条形的木头拼到一起,俨然是相框的大小。他动作细致,表情专注,被调侃也只是停顿几秒,转而问阮锋, “你怎么来了?不用上班?”

    “下班了, ”阮锋招呼道, “走,找地方吃饭去。”

    叶苏来不及为一张照片矫情, 赶紧拿毛巾把脸擦干净, 去前面让几位装修师傅休息休息再干,又给了他们些钱, 让他们自己买饭吃。再度回到后院, 看到顾平正往铁筲那儿走,旁边是她刚才洗脸的盆, 水还在里面没来得及倒。

    “嫂子, 照片我先放进袋子里了, 等我哥做好相框咱就挂墙上。”顾安笑嘻嘻说道。

    叶苏答应着,眼睛恰巧看到照片上的两个人——她和顾平。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情绪作祟,在这之前她甚至没正眼看过这张结婚照。此时无意一瞥,恰看到照片上的她和他,如人所言,确实是登对的。

    叶苏承认,从领结婚证到拍结婚照,虽然每一步都是形势驱使,自然发生,可心情却在悄然之前发生着小小的变化。叶苏移开视线,心口像被兔子挠了几下。

    “哥,你洗个脸把衣服都弄湿了!”

    顾安惊呼的声音拉回叶苏的神思,她看到顾平正蹲在脸盆旁,两只大手接连捧起盆中的水,大开大合地往自己脸上、头上浇。

    叶苏眼睛倏然张大,如果说刚才的心跳像一只兔子在挠,那现在无疑是两只兔子在她心里打架,闹得不可开交。

    顾平用了她刚才用过的洗脸水……

    而顾平浑然未觉她的视线,洗完脸就站直身子,头上、脖颈上、脸上挂着晶亮的水珠,他抬手胡乱在脸上抹几下,问阮锋,“去哪儿吃?”

    阮锋从阴凉地里站起来,“去国营饭店。”

    崔胜民高兴得蹦高,“那还等啥?走啊!”

    顾安过来挎起叶苏的胳膊,叶苏还在想顾平用她洗脸水的事,表情怔怔的。顾安歪头看她,“嫂子,你脸咋那么红?”说着抬手在她脸上搭了一下。

    叶苏身形一抖,赶忙摇头,“没、没有……热的。”

    “是挺热,”顾安拿手给她扇风,“吃完饭让哥给你买个冰糕。”

    叶苏:“…………”

    几个人浩浩荡荡朝国营饭店走去。叶苏挽着顾安的手走在前面,路过百货商店,对顾安说,“咱进去买点东西。”

    “买啥?”

    “进去就知道了。”

    叶苏跟顾平他们打了声招呼,转而走进商店。她之前来过这儿,哪个柜台卖什么,大概有印象。叶苏带顾安直奔麦乳精的柜台,买了两罐麦乳精,另外又买了一包红糖。

    顾安帮忙提东西,“嫂子,你要去送礼吗?”麦乳精可贵着呢,刚才她可听得清清楚楚,一罐麦乳精就要四十块,这要是不送礼,谁能舍得买?

    叶苏笑着说,“嗯,送给你的。”

    顾安以为她在开玩笑,“嫂子,我问你正经事呢。”

    “是正经事啊,我就是买给你的,你缺营养,哪个好人洗个澡就能晕倒?你得好好补补。”

    顾安猛地愣住,身形定在原地。

    叶苏发现顾安没跟上来,回头,却见她两只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看上去又可怜又委屈。

    “怎么了?”叶苏只得走回去,半开玩笑地说,“转脸的工夫你咋成了红眼睛兔子?”

    顾安的眼泪本来都快冒出来了,被她这么一调侃,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就成了又哭又笑的表情,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忙背过身去擦眼泪。

    “嫂子,这个太贵了,还是退回去吧。”她把麦乳精递给叶苏,“别乱花钱。”

    “你把身体养好,我这钱就没乱花。”

    其实这钱虽表面上是为顾安花的,可实际上有一部分原因是成全自己的心意——她欠顾平太多人情,顾安是顾平的妹妹,她对顾安好,就是在还顾平的人情。

    当然也有另一层原因。顾安身体确实太虚了,一看就是长时间营养不良,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也就是没找到卖燕窝的,不然真想买点回来给顾安好好补一补。

    顾安很感激嫂子,可还是觉得麦乳精太贵,正要再劝劝让她退掉,突然看到门口的人有点眼熟,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掉眼泪又仔细看了看,还真没看错,“……那不是白秀微吗?她咋来了?”

    叶苏愣了一下,回头,果然看到白秀微,她和她妈王彩霞刚刚走进百货商店的门,母女俩脸上苦大仇深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不是因为你考那点分,咱家至于那么丢人?连你舅都被你连累!”王彩霞拽着白秀微的胳膊,恨铁不成钢地说,“现在还得咱替你舅舅去打点送礼,费力费钱还讨不到好!”

    白秀微有苦说不出,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任由王彩霞扯拽着往前走,冷不妨目光一抬,看到叶苏一身白裙站在前面,说不出的洋气和俏丽。白秀微睁大眼睛,心里的滋味别提多复杂。

    王彩霞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来,苦大仇深的脸被冷笑扯动几下,目光下移,看到顾安手里拎的东西,随即阴阳怪气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叶知青,咋的?带着小姑子来逛逛?这东西是买给顾安婆家的吧?出手挺阔绰啊。”

    随后目光一转,看向顾安,说话依然不阴不阳,“女人啊,一旦离了婚可就不值钱了,要我说啊,你还是回去好好伺候着,你婆家也是要脸面的人,还能少你一口饭吃?”

    叶苏很明显感觉到身旁顾安身形僵了一下。

    她捏了捏顾安的手,转而看向王彩霞,淡声道,“婶子,这你就误会了,我们买东西是打算自己吃,又没干啥亏心事,哪用得着四处送礼,您说是吧?”

    王彩霞脸色微变,再度看向顾安手中提的麦乳精。她其实也打算买麦乳精去打点关系,可又觉得这玩意实在太贵,所以只打算买一罐,再买些别的东西凑凑数。这小知青竟然说买麦乳精自己吃,吹牛不打草稿,也不怕笑掉谁家大牙。

    一旁,顾安似乎是受到叶苏的鼓舞,腰背瞬间挺直起来,“王婶,正好你帮我劝劝我嫂子,赶紧退了吧。我都说麦乳精太贵了,给我吃浪费,我嫂子偏不听,非买给我吃,说要给我补一补。”

    王彩霞俩眼瞪得白的多黑的少,眼瞅着那两罐麦乳精,心里别提多酸了。她办正事买一罐都忍痛割肉似的不舍得,这个死女人竟然一口气买两罐,偏偏还不用在正经地方,却是给她不值钱的小姑子吃?!

    王彩霞嫉恨得直咬牙,脸上横肉都在颤,“给你买你就吃呗,钱是你哥挣的,你不多花点,不都便宜外人了?你哥是个体户嘛,钱是不少赚,就是说出去不好听。”

    叶苏冷嗤一声,心想这个女人挑拨离间的本事实在不咋的。

    顾安是个明事理的,紧接着便怼了回去,底气十足,“那你可说错了,我哥的钱都是我嫂子的,而且我嫂子比我哥还会挣钱呢!”

    叶苏听着想笑,又怕顾安得意忘形,把自己老底都给抛出来,赶紧打断道,“婶子,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个体户怎么了?这都改革开放了,个体户也是正当职业,有什么不好听的?再说了,您倒不是个体户,可自家都一屁股账理不清,还有空管我们?”

    几句话把王彩霞怼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咬着牙,鼻孔呼呼出气。

    这话直接影射了白秀微顶替秦丽莹成绩的缺德事,白秀微满脸涨红,使劲咬着嘴唇,心里那个恨呀。本来她计划得好好的,让齐兆先在叶苏高考回来的路上等着,如此既能断了叶苏和霍知山的暧昧,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顶替叶苏的分数。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叶苏竟然放弃了高考。她更没想到,一个绣花枕头一样空有美貌的知青,竟能借一场大火把她和齐兆摆一道,要不是齐兆先本身名声就臭,说不定那一次她都没法全身而退。

    这次高考分数公布后,白秀微还在暗喜,觉得自己终于时来运转,要开启新生活了。谁料再一次事与愿违,本来万无一失的事偏偏就这么寸,谁能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秦丽莹家居然还有省城的背景?!

    此时白秀微看着叶苏,莫名感觉不寒而栗,好像一切从叶苏放弃高考开始,就偏离了轨道,变得曲折起来。

    叶苏的话也正戳中了王彩霞的痛点,她在村子里横行霸道惯了,这回阴沟里翻船,处处受挤兑,就连一个身份不好的知青都敢对她冷潮热讽,王彩霞哪儿受得了,掐着腰开始撒泼,“谁一屁股账?谁一屁股账?”

    她指着叶苏和顾安的鼻子开骂,“一个资本家狐狸精,一个占着窝不下蛋的老母鸡,信不信我找人抓了你们去?”

    叶苏都快听笑了,这不是贼喊捉贼吗?这年代施行的是1979年的刑法,好像还没有冒名顶替高考的罪名,不过白秀微舅舅作为公职人员,受贿办事是板上钉钉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母女俩就没干好事,这会儿还在这儿死鸭子嘴硬,叶苏当然得好好吓唬吓唬她们。

    “行啊,报警吧,把警察请来,我正好能提供不少信息,”叶苏抱臂站在王彩霞面前,故作思索道,“从哪儿说起呢?从我家那场大火,还是高考顶替别人分数?”

    顾安对周围看热闹的人招呼一声,“麻烦哪位同志帮忙报个警吧。”

    白秀微吓得脸煞白,王彩霞也没想到她是这种套路,登时也慌了神,赶忙转着圈对周围的人喊道,“啥事没有,她在这儿胡说八道呢!”

    旁边一个大爷开口了,“胡说不胡说的,请警察来调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周围立马有人附和,这个年代人都热心,忙不迭地就要去报警。

    王彩霞哪还敢硬气?这下连东西也不买了,拽着白秀微就跑。

    “哎?怎么跑了?王婶子,不是你说要报警吗?跑啥呀?”顾安冲着两人仓惶离开的背影吆喝,“不会是心虚了吧?”

    叶苏把她的胳膊一挎,笑得直不起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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