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周进还在喃喃说着什么, 但沈书黎脑子已经宕机了,完全听不清。

    耳边嗡嗡的,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时间好像被拉长,拉慢, 他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冰冷的脚上, 也传来暖和的温度, 男人的手, 直接包住了他的脚掌。

    沈书黎心脏都跳停了,吓得瑟缩, 猛然一个大动作,强行把脚收了回来。

    周进闷哼了一声。

    沈书黎这才发现, 他刚才收脚的时候,不小心踹到了周进。

    他紧张地凑过去:“没事吧?我弄到你哪儿了?”

    周进没说话,胸膛轻颤, 压着闷笑。

    沈书黎顿时反应过来, 这人在戏弄自己, 他咬着牙躺回去,难堪地背过身。

    想抽回手, 但周进握得很紧,抽了几下没抽动,只能自暴自弃地让周进握着。

    身后隔着被子, 一团重量压了上来。

    沈书黎看不见周进做了什么,但很快感受到一股热气喷薄在他耳根后, 瞬时让他浑身都变得僵硬。

    周进微微起身, 想凑过去看他,一只手扒拉他肩膀, 笑说:“生气了?我没事,就是逗逗你。”

    沈书黎脸又热又辣,抿紧了唇不说话。

    周进又说:“抱歉,我是想着,你手这么冷,脚肯定也不热和,就想给你暖暖……”

    没料,沈书黎的反应会那么大。

    他还以为,能牵手,就说明沈书黎接受跟他的肢体接触呢。

    说到底,他有点冒犯,应该先跟人家说一声的,骤然伸手过去,估计沈书黎被吓到了。

    等了好一会儿,沈书黎终于开口:“我没怪你。”

    周进松了口气,躺回原位,安静会儿,跟他聊天说:“对了,我想把农场鱼塘里的鱼都卖了,周末约了一些买家,他们自个儿来捞鱼。”

    “你周末有空吗,来帮我忙吧,我怕人一多,我跟郑叔两个人忙不过来。”

    沈书黎眉头蹙了一瞬,是他的错觉吗?

    总觉得,最近周进似乎对赚钱的事儿格外上心,甚至有些着急,成天都在忙着多挣点钱。

    是不是他们结婚,给周进带去了太大的压力?

    沈书黎闷声:“嗯,好。”

    又想,家里经济是不太宽裕,他不想周进太辛苦,看来他这边,也得想办法多赚点。

    两人聊着聊着,就逐渐睡着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沈书黎和周进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

    沈书黎不经意间,瞥到了周进的手,心脏猛然一跳。

    男人的手掌好大,手指好长,有些粗糙,是偏黑的麦色,但说不出的性感。

    沈书黎想到这只手,昨晚传递给他的源源热度,想到被这只有力的手,托住脚那一瞬的感觉……

    他的脸越来越烫,耳尖也红得厉害。

    是不是疯了……他竟然在回味。

    周进正好吃完了,把碗放在一边,想等沈书黎吃完后一起收了,拿去厨房洗。

    结果就看见,沈书黎的头越来越低,已经快埋进碗里去了。

    大早上想什么呢?

    周进无奈,伸手到他面前,曲起指尖敲了敲桌子:“沈少爷,吃饭要专心,你这样不利于消化。”

    沈书黎正出神,看到那只被自己肖想的手,伸到了面前,双眸变得失神。

    直到周进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他的那种状态,沈书黎没忍住惊得身子颤抖了下。

    周进忍俊不禁,这也太不禁吓了:“我先走了,你吃完了把碗收到厨房,我忙完了回来洗。”

    沈书黎点点头,很快客厅空了下来。

    他一只手捏着勺子,吃了几口后,重重地把勺子往碗里一扔。

    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又睁开。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再跟周进待在一起,真的会发疯。

    沈书黎打算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就没心思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于是他在网上,又接了几个项目,都是金主给得酬劳很高,但项目特麻烦难啃的那种。

    沈书黎想着,等他做完这几个项目,把钱都给周进,让他看到自己的赚钱能力,周进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现阶段,他只能接点项目,等以后还清了债务,存一些钱,有了本金,他就能创业,放手去做大一点的生意。

    沈书黎自信,凭借他的头脑和才华,一定能让周进过上吃软饭的好日子。

    白天他忙,没空再想周进,但到了晚上,沈书黎又会陷入甜蜜的折磨。

    自从那天周进发现他的手很凉后,每天晚上都要帮他捂手。

    沈书黎拒绝过,但周进在这件事上,却意外地强势,根本不由他分说。

    一开始,周进用手帮他捂,后来觉得手的温度有限,就牵着沈书黎的手,伸进自己被窝里,贴着薄薄的一层睡衣,用心口帮他捂。

    沈书黎平躺在床上,感受着掌心下灼热的温度,以及男人砰咚有力的心跳,他的头皮都是麻的。

    不光是手,身子都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周进贴心询问:“这样是不是要更暖和些。”

    沈书黎喉结滚动:“嗯。”

    周进本来还想帮他捂脚的,但知道沈书黎脸皮薄,只能一步一步来。

    他也是有私心的,不光是想对沈书黎好,更想逐渐拉进两人的亲密关系,毕竟,结一辈子婚,总得有性.生活,他不可能忍一辈子。

    先从牵手开始,让沈书黎习惯吧。

    沈书黎不知道周进的想法,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跑到了手上。

    好像……触感有点软,但软中又带硬。

    是肌肉。

    沈书黎嘴里发干,他想起刚认识周进那会儿,还是能穿短袖的初秋季节,那时就能看出周进身材很好。

    但亲手碰到,发觉这男人的身材,比他想象中更好。

    沈书黎呼吸低沉了些,强迫自己闭上眼。

    不能再想了,他最近思想越来越龌龊,很冒犯。

    周进:“你这是体寒,体质问题,以后我每天睡前都给你暖手吧。”

    沈书黎没出声,黑暗中咬了咬牙。

    每次周进帮他暖手,他都好累,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反而一整夜都睡不好。

    神经兴奋,根本克制不住。

    而且白天也时常想到一些画面,走神得厉害。

    沈书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似乎有个项目,需要线下接洽。

    于是他开口说:“明天我有事得去城里一趟,晚上大概会在城里住一晚。”

    最近心里很乱,先离开两天,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来调整好自己。

    周进哦了一声:“那你找家好的宾馆,安全性要高,卫生也要达标那种,咱家那点钱还是不缺的,出门在外不要委屈了自己。”

    沈书黎嗯了声,没再说话,装作睡着了。

    很快,耳边响起男人平稳的呼吸声。周进已经睡熟。

    沈书黎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手动了动,发觉周进握得并不紧。

    于是他尝试把手抽出来,但刚抽出一点,又顿住。

    沈书黎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半晌没动。

    突然又悄悄把抽出一点的手,贪婪地塞了回去,稳稳当当地放在了男人的心口。

    沈书黎无奈地叹了声,算了,睡觉。

    周进闭着眼睛,轻轻弯了下唇角。

    —

    到了宾馆后,沈书黎放在行李,就跟金主谈项目去了。

    晚上,他处理完事情,再回到宾馆,已经满身的疲惫。

    沈书黎准备简单洗漱下就睡觉,打开行李箱,却发现里面有干净的睡衣,毛巾,以及他的牙刷等一系列洗漱用品。

    行李是周进给他收拾的,这些都是周进放进去的。

    甚至知道他洁癖,专门把家里的毛巾给他带上了,怕他冷手和冷脚,还准备了一个热水袋,充电那种。

    沈书黎拿着热水袋,心头一软,这个人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为什么处处都能这么细腻周到。

    原本因为离开周进,而变得平静的心,又开始漾起微微波澜。

    沈书黎觉得不能这么惯着自己,就把热水袋放了回去,只拿了衣服和毛巾,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躺在床上,关了灯,沈书黎安静一会儿,突然感觉手冷。

    虽然宾馆有空调,屋里温度如春,他还是觉得手心一阵一阵的冒寒气,冰凉,放在被子里也捂不热,脚更冷。

    想了下,最终还是落败地下床,把热水袋拿出来充上。

    看着窗外的夜景,沈书黎无奈叹气。

    真是,家里破产前,他都没这么矫情过。

    跟周进结了婚,被男人养了一阵,反而变得娇里娇气,竟然会因为手凉而睡不着。

    分明以前,他从来没在意过体寒这种小毛病。

    等热水袋充好这段时间,沈书黎放空了一会儿,拿出手机随便翻翻。

    发觉周进在半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

    周进:我给你拿了热水袋,晚上暖一暖手,记得泡脚

    周进: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去车站接你

    沈书黎打字:不用

    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回信,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周进的作息很规律,这个点他应该睡了。

    热水袋充好,沈书黎抱着上了床,再次关灯闭眼。

    手下的触感很温暖,忙了一天身体也很疲惫,沈书黎却越发睡不着了。

    他想念周进的温度,想念男人厚实又粗糙的手掌。

    连偶尔周进用指腹的老茧刮他手背的恶作剧,也想念得紧。

    好想,克制不住地想。

    沈书黎试图把热水袋幻想成周进的胸口,哄着自己睡觉。

    闭着眼,呼吸逐渐平稳。

    十分钟过去,沈书黎骤然睁眼。

    不行,睡不着。

    总觉得,身旁空唠唠的,而且冰凉,少了一团灼热的体温。

    沈书黎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

    他可能疯了……

    头一回因为想一个人,想到心口酸涩,睡不着。

    周进可是睡得正香呢,只有他自己,这么煎熬,既甜蜜又难受。

    沈书黎把自己用被子裹起来,蜷缩成一团,试图缓解对周进的瘾。

    一夜过去,他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火速处理完了事情,急匆匆就买了回镇上的票。

    周进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到。

    沈书黎如实回答:大概中午

    周进:要我去镇上接你吗?不过我在农场这边,你可能得在车站等我一会儿

    沈书黎飞快打字: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怎么回家

    他没察觉,自己的嘴角不自觉在微微上翘。

    沈书黎只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家,马上就能见到周进,就浑身舒畅,说不出的愉悦。

    像是有一种瘾,很快就能得到满足,所以尤其期待。

    随着车子离小镇越来越近,那股瘾也越来越严重,沈书黎只想着快点,再快点。

    他要先回老宅,把行李箱放下,然后直接去农场。

    车子停下时,沈书黎心跳都加快了,他步履生风地往家里赶。

    到家时刚好是饭点,沈妈妈说周进一个人在农场,也没啥好东西吃,她做了点荤菜,用保温杯装好了,让沈书黎带过去。

    沈书黎应了,出门前看见灶上热的袋装牛奶,他想了下,随手拿了一袋。

    已经快十二月份的天气了,外面凉意渗人,风刮过来都像是夹着刀子似的。

    沈书黎叫了一辆车,上车后,看了眼牛奶,怕等会儿到农场,这东西都凉了,他就把衣服拉开,贴着心口暖着。

    有点烫,哪怕隔着一层衣服,都烫得他皮肤发疼。

    但沈书黎想着让周进喝口热的,硬是忍了下来,他满眼只有即将见到那人的欢喜。

    周进今天在收拾鱼塘,明天是周末,很多人要来买鱼,他怕鱼塘里飘着垃圾,客人感官会不好,就清理了下。

    到中午,正要做饭,收到沈妈妈的消息,说沈书黎要来农场,给他带了饭的,让他别忙活。

    于是周进就暂时歇息着,想了下,拿出几张欠条和欠款合同来,细细地翻看。

    这是沈妈妈上次做生意,贷了高利贷欠下的钱,周进一直收着,怕放在家里会被沈书黎看到,他特意拿到的农场来。

    最近这么拼命赚钱,就是为了能尽快还上欠款,能还一点是一点。

    周进怕拖得太久,会被沈书黎发现。

    沈书黎那样高傲的性子,自尊心又强,要是知道这笔沈家新多出的欠款,为了不拖累他,怕是会选择跟他离婚。

    周进不想跟沈书黎离婚。

    看了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突然听到一阵犬吠,估计是沈书黎到了。

    周进飞快地出了房间,然后就看到,青年披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口,那双清冷的眉眼,看向他时含着让人动容的温柔,嘴角挂着的浅笑,春风般柔软,桃花般灼灼。

    世界变成了背景,这一瞬间,周进眼里只能看到沈书黎。

    在这寒冷的冬天,寒冷到心脏跳动都变得迟缓的冬天,周进突然心口一热,心跳抽动了下。

    沈书黎大步朝他过来。

    周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率逐渐加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突然朝沈书黎展开了双臂。

    于是青年就那样柔软地扑进了他怀里。

    被熟悉的气息淹没,沈书黎的瘾终于得到彻底缓解,他愉悦地在周进怀里蹭了蹭,享受着此刻的心安。

    巨大又陌生的情绪将他淹没,沈书黎难以形容此刻的感情。

    他只是脑子里突然想着,他的逃离失败了。

    他无法欺骗自己。

    他渴望这个人,从身到心。

    第32章

    回过神后, 周进感受着怀里的柔软,鼻尖还弥漫着青年身上沾染了寒霜的独特香气,他眼睛缓缓睁大。

    这个拥抱, 是怎么发生的?

    好像是他主动打开了双臂。

    但沈书黎竟然配合地扑进了他怀里?

    周进脊背僵硬了一瞬,微微偏头去看, 发现沈书黎没有表现出排斥和厌恶, 这才松了口气。

    停顿在半空的胳膊, 缓缓落下, 一只手拍着沈书黎的背,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像是轻哄。

    周进嗓音都不自觉变得温柔:“怎么不多穿点,外面很冷。”

    沈书黎抱着他结实的腰身, 脸埋在男人怀里,拖长鼻音轻哼了一声。

    小猫似的。

    周进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也说不清此刻的情绪, 就是心头发软, 软成了一摊春水。

    他拒绝不了这样的沈书黎, 只对他露出脆弱和依赖的沈书黎。

    周进下意识偏头,用脸去蹭沈书黎柔软的头发。

    他知道这个动作过于亲昵, 但心里想这么做,于是就很自然地做了。

    沈书黎正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安心中,像是归鸟回巢, 灵魂都得到了安抚。

    突然额头上一软,男人偏薄的唇瓣浅浅擦过。

    沈书黎蓦地一僵, 环在周进腰上的手, 瞬时变得不知所措。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巧合落在他额头上的吻, 禁不住开始脸红耳热。

    周进还没意识到什么,依旧蹭着他。

    只觉得,沈书黎身上好香,像是山涧清泉和八月桂花混合在一起,清冽醉人。

    而且,沈书黎的头发好软,又软又滑顺,怎么蹭都蹭不够一样。

    周进简直快上瘾了。

    沈书黎心跳越来越剧烈,想推开周进,但是他主动扑进人家怀里的,这个举动会显得奇怪。

    而且,他们怎么就抱在一起了?

    沈书黎咬紧牙,隐忍着,想等周进先松手推开他。

    等了一会儿,额头上又是一软。

    沈书黎头皮一麻,没忍住,身子都颤栗了下。

    他的脸都快红得冒烟了,连带白皙的脖颈,都被染成了桃红。

    周进这次察觉到了,他感受到沈书黎在抖,终于肯把人松开:“很冷?我们先进屋吧。”

    沈书黎怕被他看出什么,顶着一对绯红的耳尖,故意把头埋得很低:“嗯。”

    在进屋时,他悄摸抬眼,偷瞄周进,发现周进神色平常,没有一丝异样。

    仿佛刚才那个拥抱不存在一般。

    沈书黎突然心头一酸,一股挫败感涌了上来,原本快要沸腾的心跳,就这么逐渐冷却了。

    只有他,被那个拥抱搅得天翻地覆,连神思都飘飘然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周进可以做到这么淡然,冷静?

    这是什么天赋吗?

    还是他对周进来说,过于无关紧要?

    沈书黎想到自己这两天,因为周进心绪不宁,情绪也跌宕起伏,想到来的路上,他满怀欢喜和期待……

    突然就好委屈。

    先动心的人,果然会吃苦头。

    但周进也没错,周进只是,还不喜欢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沈书黎垂下眼,睫毛轻颤,站在沙发前一动不动。

    他无法抑制对周进的喜欢,也离不开周进。

    要怎么办才好……

    周进打开保温盒,拿起筷子正要吃,却发觉沈书黎还站在那儿发呆,就轻声喊他:“你吃过了吗,一起?”

    沈书黎怔然回神,摇摇头:“没来得及。你吃吧,我怕你不够。”

    他知道周进的饭量一向很大,大到惊人,多次让他怀疑,这个人是不是长了一个牛的胃。

    周进起身,拉着他的胳膊,硬是让他挨着自己坐下:“一起吃吧,反正你饭量小,吃不了多少。”

    这倒也是,沈书黎不再推辞,安静地看着周进拿了一个小碗,把米饭刨了一半给他。

    沈书黎:“少一点,我吃不完。”

    周进挑眉:“嗯。没事,吃不完的我吃。”

    沈书黎张了张嘴,最终闭上,端着碗小口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出神。

    他在想,周进到底知不知道,这种吃对方剩饭的行为,过于亲密。

    一般只有相爱的情侣,才会这么做。

    他们虽然已经结婚,但周进对他,应该还没能产生那种感情,为什么能心无芥蒂地跟他吃同一碗饭?不膈应吗?

    又觉得,他在这里想来想去,很愚蠢,周进或许只是不想浪费粮食,也不像他这么娇贵和矫情。

    沈书黎埋头往嘴里猛刨了几口,对自己这种什么事都容易多想、深想的性格,感到厌烦。

    很快,沈书黎就吃不下了,碗里还剩下许多,他又不想让周进看见,就那样把碗端着。

    但周进还是注意到了,柔声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吃不下叫我。”

    他伸手想把沈书黎的碗拿过来,但沈书黎眼神恍了下,把碗捏得很紧,干巴巴地说:“农场不是养了很多狗吗,如风呢,剩饭给如风吃吧。”

    沈书黎很矛盾,他一面想跟周进吃同一碗饭,享受这种独特的无间亲密,一面又不想这样,怕只有自己沉沦在这种隐秘的愉悦中。

    周进没松手,直勾勾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目光深邃,直白,仿佛能洞彻人心。

    沈书黎不可避免地有些心慌,生怕周进看出他的心思,佯装平静地垂下眼,心跳却不自觉快了几分。

    周进:“你不喜欢我这种行为?”

    沈书黎睫毛微颤:“不是。”

    周进缓缓凑近,双眸微眯凝视着他:“沈书黎,你有点奇怪。给我个理由。”

    其实前段时间,他就察觉到了沈书黎的异样。

    沈书黎似乎在避开他。

    包括这两天,说是去城里办事儿,实则是为了远离他,不想再跟他近距离接触。

    周进心里都明白,他之所以没点破,是因为觉得,沈书黎也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整理好自己,想明白一些事。

    他原本打算的就是,等沈书黎自己想得差不多了,他再借着某个契机点破,让两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结婚过日子,这样心里藏着事儿,是不行的,不利于两人感情的进展。

    周进也不想沈书黎一个人憋着,扛着,过得那么心累。

    而今天,从城里回来的沈书黎给人的感觉很不同,周进觉得是时候了,所以才借着吃饭的契机,故意引导他谈话。

    沈书黎咬紧牙,偏头避开他:“这种事还需要理由吗。”

    周进不依不饶:“我察觉到了你有问题,才会问你,如果你隐瞒,我的感觉会很不好,你希望看见我因为你而产生负面情绪?”

    沈书黎蹙了下眉,缓缓摇头。

    周进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这个人,看似高傲冷漠,实则纯情且上道。

    周进:“那就坦诚。我希望我们之间是坦诚的。”

    沈书黎一怔,手指下意识蜷紧,他轻吸一口气:“我只是觉得,这样太亲密了,没有分寸,不太好。”

    周进想了下,又凑近他几分,似乎很疑惑:“哪里不太好?”

    沈书黎已经能感受到,男人鼻息间的热气,喷薄在脖颈上,勾得人心痒难耐。

    他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镇定。

    沈书黎沉着呼吸,脑子里嗡嗡声不断,耳朵都红透了,却仍能装出一副镇定自若,反问道:“你是真的迟钝?不懂种亲密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吗?”

    周进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沈书黎心脏抽动了下,瞳孔惊愕地缓缓放大。

    所以周进是懂的?他根本不是迟钝,他心里是知道这种行为很暧昧的。

    沈书黎哑然:“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早该想到的,这个人心思一贯细腻,情商在线,怎么会不明白这么浅显的暧昧。

    周进反问:“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他步步紧逼:“我们是合法夫夫,领了证的,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亲密暧昧,为什么要在意分寸?”

    沈书黎彻底懵了,眼神都闪烁着无措。

    回答不上来,因为周进说得没错。

    周进看他被逼得不断后仰,怕他等会儿摔到地上,就一只手撑住沙发边沿,将沈书黎呈半抱的姿势,护在自己怀里。

    周进:“你在害怕。”

    被戳破,沈书黎脸红耳热,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

    周进眼神扫视他,带着一点危险的侵略气息:“沈书黎,你害怕跟我太过亲密,是因为害怕喜欢上我,为什么?”

    “结婚前我们就说好了,以后不光一起经营婚姻,还要经营一段爱情。喜欢上彼此,是迟早的,你为什么要压抑自己?”

    沈书黎完全说不出话了,他手紧紧握成拳,倔强地看向地面。

    这个人把他整个看透,死死地拿捏住了他,让他退无可退。

    周进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因为你怕你喜欢上了我,我却没有喜欢上你?怕只有你一个人沉沦?”

    沈书黎静默片刻,索性破罐子破摔,抬头冷然跟他对视:“对。”

    此刻他有种在男人面前,赤身裸.体的感觉,羞耻又难堪,只有表现得不在意,才能让他稍稍挽尊。

    两人目光相接,僵持着。

    周进能清楚地看见,沈书黎的瞳孔在脆弱地颤动,不禁心头一软:“沈书黎,别害怕,也别抵触我,避开我。”

    “我们会在一起过一辈子,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在。如果你沉沦了,要溺亡了,我也会陪着你一起。”

    他轻轻抚上沈书黎的脸:“对你自己自信点,我会爱上你,可能速度有点慢,但一定会爱上你。”

    “所以,你也爱我吧。发了疯地来爱我。”

    第33章

    略微低沉的男性嗓音, 不轻不重地落下,却能让人感受到百分的真诚。

    此刻,沈书黎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大脑和智商,都失去了作用, 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

    他本能地跟着周进喃喃道:“爱你?”

    周进目光极其认真, 郑重点头:“嗯。爱我。我想要你爱我。”

    沈书黎无意识眨了眨眼, 之前的委屈, 突然一齐涌了上来,让他眼眶发红:“可是, 很辛苦。”

    喜欢一个人,就足够辛苦了, 光是这段时间,他就饱尝煎熬。

    爱一个人,会更辛苦。

    周进指尖抚过他眼角, 极致温柔:“辛苦就告诉我, 我也会慢慢来爱你, 你等等我。”

    沈书黎垂下眼:“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他会因为周进的一举一动, 被轻易挑起情绪,周进却始终能心如止水。

    到头来,煎熬和甜蜜的人, 都只有他一个。

    沈书黎眸色漫山一层不明显的失落,他拂开周进的手:“我应该很难让你心动吧, 你从来没因为我产生过情绪波动。”

    周进怔了下, 静默半晌,猛然悟到什么, 心跳都不自觉加快了。

    所以沈书黎是在闹别扭?

    因为他的心动不那么明显,感到挫败,所以闹别扭?

    周进眸子亮了几分,愉悦地挑眉:“爱情是所有情感中,最自私的,因为它具有独占欲和排他性。所以我自私有什么不对?”

    他眯起眼,目光细细密密地笼罩着沈书黎:“我要你爱我。你不能因为你的胆小,就把本来可以给我的爱,都收起来压抑着,让我眼巴巴地期待着。”

    沈书黎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强势的一面,半边身子都酥了。

    脸也红了,心也醉了,整个人呆在那里。

    周进神色又软了下来,无奈道:“而且,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因为你心动过?我只是情绪比一般人更加内敛。”

    比如拥抱,牵手,周进也不是没有感觉,他只是不会那样心跳剧烈,但仍然是愉悦的。

    再加上他本身就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暴露出来,能让沈书黎看到的,就不多。

    周进:“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不一定要轰轰烈烈,像潮涨潮退一样明显跌宕。也可以是平平淡淡,静默无声。”

    就比如晚上熄灯后,他们盖着被子,看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也比如一起吃饭时,吃着吃着,抬头看一眼对方,不自觉笑一下又继续吃。

    这些细碎平静的日常,似乎完全看不出心动,更谈不上浪漫,但很美好,美好到周进干活时经常想起这些画面,然后心口就会变得暖暖的,软成一朵云。

    所以他知道,沈书黎对他来说,一定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总有一天,这些平淡的日常堆积起来,会变成浓烈至死的爱恋。

    周进并不排斥那一天,他反而很期待,所以也不着急,就缓缓地过着日子,安静地等待着。

    沈书黎原本低落的情绪,又像是火星子一般燃起生机,他终于抬眼看向男人。

    周进:“我们相处的时间还比较短,我不能欺骗你,说自己已经爱上你了,但我能很肯定地对你说,我跟没有好感的人,无法牵手和拥抱,排斥肢体接触,更不可能吃他的剩饭。”

    目前,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喜欢沈书黎,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喜欢过别人,他不太能分辨怎样才算是喜欢。

    跟沈书黎的暧昧举动,完全出自于周进的本能。

    他知道自己在暧昧,但在沈书黎不排斥的前提下,他并不想去刻意回避,压制这些暧昧。

    或许某天,暧昧达到极致,他就会恍然醒悟,原来自己是喜欢沈书黎的。

    那其实,在喜欢这点上,迟钝一些,也没什么影响。

    本来周进是这么认为的,但今天跟沈书黎谈了,才发现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否则别人是不会懂的。

    沈书黎安静地听完,心里有一团火苗在不断地蹿动,让他克制不住涌出的欢喜。

    原本上下不安的心,就这么轻飘飘地踏实落了地。

    周进看他神色缓和,又继续说:“我们都不要压抑自己,想牵手时就牵手,想接吻时就接吻,就算是冲动一些,也没什么可怕的。”

    “沈书黎,勇敢一点,有我在。”

    反正他们是领了证的,合法暧昧,合法调情,哪怕是搞出了一个孩子来,都是合法的。

    沈书黎没吱声,只是看着他,眸子亮若星辰。

    周进轻声:“沈少爷,回答。”

    沈书黎张了张嘴:“好。”

    他太贪图待在周进身边的那种感觉了,根本抵抗不了周进,反正离不开这个男人,也压制不住自己的爱慕,那就不要压制好了。

    他会沉沦下去,但周进也别想幸免,他会拖着周进一起沉沦。

    沈书黎不会告诉周进,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

    这个男人总是这么游刃有余,且勇敢坚定,倒显得他狼狈不堪,又胆小懦弱。

    沈书黎想要看到周进,也像他这样,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失控。

    他会让周进喜欢上他的。

    —

    下午,沈书黎跟周进一起,清理了下鱼塘,因为之前那场剖心置腹的谈话,两人都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不光话少了,连对视时,都会不约而同地闪避开目光。

    沈书黎还是头一回,看到周进这样别扭的一面,有了这个新发现,他突然找到了乐趣。

    一个下午,沈书黎不停地拿眼去看周进,然后跟周进对视两秒,再然后两人齐齐不好意思地别开头,耳朵发红。

    恶作剧一样。

    沈书黎却玩儿得很上瘾,因为这个小游戏,让他找回了一点场子和主动权,所以哪怕自己也有点顶不住,仍然乐此不疲。

    但他又不太明白了,为什么周进拥抱都不会害羞,对视会害羞?

    这也太纯情了。

    到了晚上,两人关了灯,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沉默半晌。

    沈书黎有些说不出的紧张,想翻个身,但又跟周进较劲儿似的,硬是躺着没动。

    好久后,听到周进轻咳一声:“我帮你暖暖手吧。”

    黑暗中,沈书黎压着嘴角:“好。”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沈书黎把手从自己的被子里,伸到了周进的被子里。

    男人的身体很炙热,被子里的温度都比他的,要高出好几档,暖烘烘的。

    沈书黎感受到,一只粗糙的大手,覆在了他的手上,揉捏了好几下,才捉起他的手,往一个热腾腾的地方放。

    这个过程,他只能睁着眼,屏住呼吸,掩盖自己剧烈的心跳。

    沈书黎突然压着嗓子说:“其实,我可以用热水袋烤的。”

    要是每晚都这样,他真的顶不住。

    而且其实他早就想说了,明明可以用热水袋,为什么非要人体烤火?这样不仅两人都累挺,还很鸡肋。

    随后他就感觉,手下的胸膛轻轻震颤了起来。

    是周进在闷笑。

    沈书黎骤然耳根子一热,又笑,他说了什么,有那么好笑?

    他又不是笑话大师。

    周进笑完了才说:“沈少爷,你这么聪明,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看不透。”

    沈书黎眨巴眼:“什么?”

    他需要看透什么?不理解。

    周进捏了捏沈书黎的手指:“你猜猜。”

    沈书黎想了一圈儿:“猜不到。”

    周进挑眉:“或许,有没有可能,我只是想跟你牵手。”

    第一次,他确实是想给沈书黎暖手的,但等牵到那只手后,他就舍不得放开了。

    所以后来的每晚,他才会坚持要给沈书黎暖手。

    沈书黎眼睛缓缓睁大,一切都好像变得明朗。

    难怪。难怪一直很好说话的周进,唯独在给他暖手这件事上,不顾他的拒绝,异常执着。

    因为这个男人知道,如果只是牵手的话,他会允许的。

    得寸进尺,却又把尺度把控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好细致的心思。

    沈书黎沉默了,他早该想到的,周进从来都不老实,甚至有些腹黑。

    但他心里却说不出的,甜滋滋的,越想越是压不住嘴角。

    最后骄矜地开口:“哦。”

    周进:“哦是什么意思?”

    沈书黎又突然有点气,这人就为了牵个手,害他好多晚都没睡好了,只有他一个人这么煎熬怎么行?

    于是沈书黎故意动了下那只放在周进心口的手,平静道:“不错,很硬,但差点意思。”

    周进:“??”

    哪里很硬?哪里差点意思?差点意思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

    想开口问,但身旁的人呼吸已经平稳,周进怕打扰沈书黎,硬是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第二天,沈书黎起床,看到周进挂着两个青黑的大眼圈,差点没忍住笑。

    他把头别向一旁,掩嘴装作咳嗽,偷偷的笑。

    周进看了他一眼,浑身的气压都很低,但最终什么都没说,穿衣下了床。

    要是让沈书黎知道,他因为那句话,在意了一晚上,那也太丢面儿了。

    所以他绝对不能问。

    但想了一夜,周进也大概想明白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身材很好,在沈书黎眼里,竟然还差点意思?

    估计是冬天来了,疏于锻炼,肌肉退化了,看来他最近得练练了。

    今天是周末,两人去了农场。

    之前周进就策划好的,周末卖鱼,会有一些镇上的客人,来农场的鱼塘打鱼。

    虽然知道,这塘鱼卖不了多少钱,但周进急着帮沈妈妈还高利贷,那玩意儿,可是利滚利,会越积越多的,得尽快还上。

    上午时,徐立和徐清清姐弟也来帮忙了,他们在鱼塘里拉了一张很大的网,光是拉网,就拉了一上午。

    冬天本来气温就低,周进他们拉网得下水,穿着那种长到腰的软胶筒鞋,却也不能阻隔寒冷。

    沈书黎想帮忙,被周进阻止了。

    水太冷,他怕沈书黎吃苦,就另外找了个事儿,说让他回家,帮沈妈妈把做好的饭用车子运过来,这么多张嘴都等着吃呢。

    沈书黎这才放弃下水,回家后用保温盒装好了饭,出门前他惯例给周进单独热了一袋牛奶。

    怕路上凉了,就老办法,揣在心口的位置给温着。

    下午时,该收网了,他们把鱼都捞了上来,随后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客人,大半都跟周进他们相熟。

    周进帮忙处理鱼,沈书黎就在旁边拿秤砣称鱼,一笔一笔记账收钱。

    客人中有个李婶儿,认出来了沈书黎,很惊讶他怎么在这儿,就玩笑说:“小周啊,你跟沈少爷是啥关系?人这么金贵,你咋还让人帮你干粗活呢。”

    周进抬头看了沈书黎一眼,浅笑回答:“是朋友。我忙不过来,徐立他们脑子又不好使,就请沈少爷帮我来算个账。”

    徐立立马跳起来不答应了:“你脑子才不好使!不带你这么拉踩的昂!”

    周进不理会他,把打包好的鱼给客人装好递过去。

    却没注意到,沈书黎的神情骤然一僵,那双漂亮的眸子,无声地垂落了下去。

    李婶儿乐呵:“你咋跟沈少爷是朋友?”

    周进面不改色:“高中一个学校的,当时就认识。”

    李婶儿:“哦哦,难怪。我先走了啊,下次买鱼的话,还叫我哈。”

    周进:“婶儿慢走。”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徐立他们也走了,天色已晚,气温骤然降了下来,周进想让沈书黎进屋,屋里暖和,一回头才发现,沈书黎早就不在那个位置了。

    周进也没在意,干完最后一点活儿才回屋。

    刚进客厅,就听见厨房里有什么响动。

    周进放下东西过去看,就看到沈书黎拿着个菜刀,皱着清冷的眉头,对着一条鱼犹犹豫豫,下不了手。

    周进没忍住笑:“放着吧,我来做饭。”

    沈书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复杂。

    跟他相处久了,周进大概能摸准沈书黎的脾性了,这幅神情,他基本能断定,沈书黎有事。

    周进抿唇:“不高兴?”

    沈书黎收回目光,看向那条菜板上的鱼,摇了摇头。

    周进沉默片刻:“沈书黎,我不是神人,不可能每次都能猜中你的心思,所以如果你有事,一定要主动跟我说。”

    沈书黎微微攥紧了五指,所以周进是烦了吗?

    厌烦来猜他的心思了?

    沈书黎睫毛颤动几下,他也差不多快厌恶这样的自己了。

    如果每次都只能由周进,来推着他往前走,那他永远不会成长。

    这次沈书黎决定自己说,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说,于是开口道:“先做饭吧。”

    周进抬手揉了下他的头发:“好。”

    他把卡通围裙穿上,又想起什么:“对了,今天卖鱼卖了多少钱,你算一下,这笔钱我有用。”

    沈书黎:“嗯。”

    吃完饭,周进在卧室的书桌前忙活了好一会儿,直到快十点,他才去洗澡。

    沈书黎本来在看手机,帮金主处理一点项目问题,突然需要一份文件,于是他在书桌前,周进坐过的位置坐下。

    翻翻找找,发现柜子里有个本子,沈书黎随手拿起一翻。

    是个记账本,上面详细记录了家里每项开支,还有收入。

    沈书黎有点好奇,周进平时都买了些什么东西,就坐下来详细地看。

    结果翻到某一页,沈书黎突然看到一行醒目的字,还专门用红笔圈了起来:

    ——欠款两百万元

    沈书黎一怔,缓缓蹙起眉。

    第34章

    周进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 就看见沈书黎坐在床边,抿着唇似乎在想什么。

    周进:“我洗好了,浴室里给你放好了水, 今天累了一天,你去泡个澡吧。”

    沈书黎嗯了声, 拿了睡衣闷头进了浴室。

    浴缸里水温正好, 沈书黎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 疲惫一扫而空, 舒服得不行。

    他扬起脖颈,微微半阖着眼, 整个人放空。

    洗完澡出去,周进已经躺下了, 拿着手机似乎在看什么。

    沈书黎随手关了房间里的大灯,留了床头一盏小灯,这才上床挨着周进躺下。

    周进也不玩儿手机了, 偏头看他一眼:“聊聊?你今天下午怎么不太对劲。”

    沈书黎望着天花板, 这个男人心思太细腻了, 但凡他有一丁点不对,一定会被察觉。

    别人眼里的沈书黎, 高傲冷然,似乎对一切都不在乎。

    其实不是这样的。沈书黎有点脆弱,还特别敏感。

    很多事他不说, 也不表明态度,不是他不在乎, 而是他觉得事情并不那么大, 并不特别重要,没有解决和在意的必要。

    虽然心里头会短暂不舒服, 但过了那个片刻就好。

    比如今天下午,周进对外说跟他只是朋友关系的事。

    但周进却次次都能捕捉到他不舒服的瞬间,然后非要逼着他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谈。

    沈书黎叹了声,真是遇到了个克星。

    经过之前的交谈,他明白了周进想要跟他经营一个家庭,经营一段爱情的决心,他不能次次都退缩逃跑,他也得像周进一样,勇敢坦然。

    于是沈书黎翻了个身,面对周进,直接问他:“为什么你跟别人说,我们是朋友。”

    周进怔了下,原来是这件事,不禁勾起一个笑,也翻身面对他:

    “如果我说我们是领了结婚证的关系,那以你的出名程度,明天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小镇。”

    “大家或许没什么恶意,但八卦是少不了的,我不想他们在背后说你。”

    沈书黎垂下眼,其实他都懂的,但当时就是心里有一瞬不舒服。

    周进当众否认了他们的关系,否认了他伴侣的身份,沈书黎哪怕心里明白,这是在保护他,还是略微有点受伤。

    本来这都算不得事儿,那点情绪很快就过去了,但周进要问,他只能如实说。

    周进语气认真了些:“我不喜欢他们议论你,哪怕没有什么坏的话。不喜欢听到你成为别人的谈资,你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最幸福的生活。”

    沈书黎心头一软,抬眼看向他。

    男人硬朗的脸部线条,在灯光的衬托下柔和了不少,再配上他认真的神情,竟显出了几分温柔。

    沈书黎看了会儿,微微红了耳尖,他别开头,突然把手伸进了周进的被子。

    干巴巴地说:“帮我暖下手吧。”

    周进眼睛睁大,有些意外,这还是沈书黎头一回,主动让他‘暖手’。

    一点恶劣从心里升起。

    周进压着嘴角,故意说:“要不,今晚就算了吧,我把热水袋给你充好,你抱着也是一样的。”

    沈书黎心脏猛然一坠,像是坐过山车一样。

    他紧咬着牙,脸都臊红了,硬着头皮把手从周进被窝里抽出来。

    但刚抽到一半,就被另一只大手握住了,对方握得很紧,还戏谑地捏了捏他的指尖。

    周进似笑非笑:“沈少爷,脸皮太薄了,开个玩笑而已。”

    沈书黎转头横了他一眼,恼怒中带点委屈,如果此刻灯光再亮点,就能看清他绯红的脸。

    这人,总爱捉弄他。真烦。

    周进被他这么一瞪,愣住了,心里头痒痒麻麻的,说不清是什么。

    于是他握住沈书黎的手,手指寻着缝隙,缓缓侵入,以一个暧昧又略带点色.情的方式,跟沈书黎十指相缠牵在了一起。

    掌心的温度过于火热,这个姿势也太过界,沈书黎头皮都麻了,身子酥了一半。

    为了掩盖自己的一点慌张,他抬手把床头的小灯灭了。

    黑暗中,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似乎双方都不太淡定。

    安静许久,沈书黎躁动的心才逐渐平复。

    他睁着眼,为了转移注意力,又想到那个被红笔圈起来的两百万。

    周进也欠了钱吗?为什么从来没跟他说。

    结婚前,为了确保公平,他们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和债务,都摆出来给对方看过。

    那时周进身上是没有债务的。

    说明那两百万,是最近欠下的。

    为什么周进不告诉他?

    沈书黎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

    好心疼。

    那可是两百万,像小镇上周进这样的普通人家,挣到死都不可能挣出来。

    难怪最近周进那么忙,拼了命地到处赚钱,成天都不着家。

    这么重的负担,一个人背着,多重啊。

    沈书黎心里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借着这个时机,他问了句:“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周进本来在把玩着他的手指,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下,但只是一瞬:“我能有什么事瞒你,好了别想了,睡觉吧。”

    沈书黎突然就记起结婚前一晚,徐立跟他说的那些话。

    说周进是个爱藏事儿的人,报喜不报忧,有啥不好的,都爱一个人扛着撑着。

    现在看来,徐立是对的。

    估计强行问,周进也不会说,如果直接摊牌,万一周进自尊心受伤呢?毕竟欠了那么大笔钱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周进不愿意说,肯定有苦衷。

    沈书黎也不问了,只是悄悄挪了挪,朝周进那边靠近了一点。

    反正他都知道了,他会努力赚钱,还上那两百万,让周进不那么辛苦。

    他以后要对周进更好些。

    而此时,周进却有些难眠了。

    沈书黎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

    后来几天,周进一直在观察沈书黎,他发现沈书黎变得很忙。

    偶尔他会凑到书桌前,看看沈书黎到底在忙什么,但只瞧见了一些图画,和晦涩的专业术语,他都没上过大学,根本就看不懂。

    除了忙外,沈书黎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但周进总是不安,一颗心悬着,欠款的事儿,他这边瞒得很好,那是不是沈妈妈那边暴露了什么,让沈书黎发现了端倪?

    这天,沈妈妈正在厨房忙活,准备做午饭,突然接到周进的电话。

    听了几句后,沈妈妈整个人石化,手里的铁勺子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她回过神,着急道:“所以阿黎他可能知道了?”

    ……

    沈妈妈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自己胸脯:“你这孩子,听风就是雨,阿黎应该还不知道,不然以他那个性格,早就闹起来了。”

    瞧给她吓的。

    沈妈妈弯腰把地上的勺子捡起来:“好了你也别乱想了,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沈妈妈长叹一声,这种日子,啥时候才到头啊。

    结果她一转身,就对上沈书黎一双审视的眼。

    沈妈妈惊得手里的勺子又掉了。

    沈书黎凝视她:“妈,你在跟周进说什么呢。”

    沈妈妈僵硬地扯起一个笑:“嗐,小周就是打电话问下,中午吃什么。”

    她弯腰捡勺子,掩盖住自己的慌张。

    也不知道那个电话,这孩子听到多少……

    她刚才接电话,应该没开免提吧?

    沈妈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眸子闪啊闪的,直到沈书黎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她才松了口气。

    又岔开话题说:“小周今天在菜地里忙活,等会儿我做好饭,你用保温盒装着,给他送过去。”

    “那孩子,一忙起来,吃饭就瞎对付,这怎么行。”

    沈书黎嗯了声。

    沈妈妈看他一眼:“你杵在这儿干啥?还有事?”

    沈书黎:“妈,你教我做菜吧。”

    沈妈妈:“??!”

    这孩子没事儿吧?!

    从小到大,沈书黎都最讨厌厨房的油烟味,也最讨厌做饭,觉得繁琐,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沈书黎拿过灶台上的蒜,帮忙剥起来:“我想做他喜欢的菜。”

    想在周进忙得顾不上吃饭时,做一顿好的给他吃。

    想让他觉得幸福。

    哪怕是冬天喝到一口美味的热汤,这种微乎其微的幸福。

    沈妈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沈书黎说的那个‘他’是谁,眼睛都睁大了。

    她记得,当初沈书黎把周进带给她看时,跟她说的是,他们俩能这么快走在一起并步入婚姻,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拆迁款。

    那自家儿子现在这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沈妈妈恍然懂了什么,咧嘴笑了,用肩膀顶了沈书黎一下:“儿子,你是不是喜欢周进?”

    沈书黎瞳孔一缩,后背都冒了一层热汗。

    他这个妈,对这方面也太敏感了。

    沈书黎佯装平静:“不是。只是觉得周进最近很辛苦,我总要学会做点家务,帮忙分担。”

    他是喜欢周进。

    但这份喜欢的心情,他想让周进第一个知道,在此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先知道。

    沈妈妈想了片刻,觉得这种事儿子不至于骗她,那可能是真的还没喜欢上。

    但又一想,这不是很糟糕吗?

    万一真像电话里周进说的那样,沈书黎知道家里多了一大笔欠款的事儿,为了不拖累周进,要跟他离婚咋办?

    沈妈妈眼皮一跳,不行,绝对不行。

    她轻咳一声:“儿子,妈觉得小周真挺不错的,人这辈子,婚姻里没有爱情的话,还是挺难熬的,要不,你试试喜欢他一下?”

    只要儿子喜欢上了周进,那到时候就算事情败露,他也舍不得离开周进。

    沈妈妈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沈书黎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再说吧。这种事要看缘分。”

    沈妈妈觉得他俩其实已经有点戏了,也不再多说:“妈教你做菜吧。”

    攻略一个男人,就要首先攻略他的胃!

    沈书黎觉得沈妈妈有点古怪,但没在意。

    两个时辰后,他拎着保温盒出发了。

    离开家前,照样热了一袋牛奶,保温盒装不下了,他就按老办法,把牛奶揣在胸口的位置保暖。

    骑着家里的自行车,大概半个多小时到了菜地。

    周进正坐在田坎上歇息,看他来了,忙站起身去接。

    瞧见沈书黎手都冻红了,不禁蹙眉,很自然牵住他的手,用掌心包裹着,不断地揉搓:“这么冷的天,出门怎么不戴手套。”

    沈书黎垂下眼,目光落在周进的手上。

    男人的手很大,很粗糙,掌心和指腹都长着老茧,还有些皲裂,这么揉他的手,让他皮肤有一点生疼。

    但不得不说,周进的手很暖和,那温度让沈书黎贪恋。

    周进看他盯着自己手看,就说:“干净的,我干完活儿就在水塘里洗过了。”

    沈书黎浅笑摇头:“先吃饭吧。”

    两人找了块石墩子,用布铺了一层,把保温盒放在上面。

    周进端着碗:“你吃过没?一起?”

    沈书黎:“吃过了。你吃吧。”

    周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埋头刨饭。

    吃过了为啥这么盯着他看?

    是他吃饭的样子太粗鲁了吗?

    周进下意识放慢了速度,小口一点吃,但余光却瞥见,沈书黎还在盯着他看。

    周进胡乱夹了块排骨,吃了一口后,突然听见沈书黎说:“好吃吗,这个小排。”

    周进是完全不挑食那一类,再难吃的饭菜,他都能下咽,这个排骨似乎味道有点怪,在沈书黎开口前,他其实都没怎么注意口味。

    反正嘴里包着饭一起嚼的。

    周进又咬了一口,细品了下,眉头似蹙非蹙:“嗯……有点甜,还有点咸……”

    又甜又咸。

    沈书黎的眸子暗了一点:“嗯。你吃点其他的吧,这个小排不好吃就别吃了。”

    周进捕捉到了他那一瞬异样的神情,心里奇怪。

    又突然注意到沈书黎的手,在手背上,有两块红色的斑点。

    经常下厨房的人,就能看出,那是被油溅的。

    周进霎时明白了。

    他什么也没说,抱着碗,把排骨全都吃了个干净。

    沈书黎就在旁边看着,觉得心里好高兴。

    吃完饭,周进将保温盒整理好,放在一旁,牵起沈书黎冰冷的手,用掌心包裹住,放在嘴边一边哈气,一边揉搓着。

    沈书黎被他的动作,搞得脸红耳热,低着头也不敢看他。

    周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秒都不想错过,嘴里说着:“沈少爷脑子聪明,但人傻。”

    沈书黎轻声反驳:“你才傻。”

    周进:“下回我给你买件长的羽绒服,能盖住膝盖那种,可暖和了。还有那种暖贴,家里也该买些了,你出门给我老老实实贴上……”

    沈书黎听着这些稀碎的琐事,感受着逐渐回温的手,心里也暖暖的。

    突然想起什么,他把揣在胸口的牛奶拿了出来,递给周进:“趁热喝。”

    周进一怔,手里的牛奶还是热乎的,他缓缓皱起眉:“你把这东西放哪儿的?”

    沈书黎平静道:“衣服里有个内兜,贴胸口放的,保暖。”

    周进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这东西到现在都还热乎着,估计刚出门时,应该是滚烫的,这么烫怎么能贴着胸口放?

    周进没说话,只是脸色不太好看,他沉默地喝完了牛奶。

    想起前几次沈书黎给他带的牛奶,也是从家里拿过来,经历了一路,但都是热乎的。

    不难猜,此前沈书黎为了不让牛奶在路上冷掉,也一直都是用的这种方法。

    周进安静了半晌,最终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

    沈少爷果然人傻。

    等沈书黎骑着车走了,周进还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久。

    他要更努力些了,争取早点还清债务,让沈书黎过上好日子。

    而且最近高利贷那边的人,催债催得紧,沈妈妈都接到过好几个恐吓电话了。

    还好地里的菜,最近能收割一批,让徐立家拉出去卖,能跟着赚一笔。

    —

    自从发现了周进的记账本后,沈书黎就经常偷摸去翻看。

    除了那天晚上,其他时候,周进都会把放记账本的柜子锁起来。

    但周进这人是有点懒惰在身上的。

    他所有社交平台的密码,都是同一个,清一色用‘ZJ’加上他的出生年月日。

    而他所有的备用钥匙,都放在了客厅的茶几柜子里。

    沈书黎轻而易举就找到了。

    最近的记账本上,沈书黎发现周进在频繁‘支出’,包括之前卖鱼的那笔钱,也已经花了出去,但具体花在了哪儿却没写。

    只是那个被红笔圈起来的‘两百万’,变成了一百九十几万,连零头都记得很清。

    应该是周进着急还债,都拿去抵债了。

    沈书黎心里大概有了底。

    晚上,他在洗完澡后,特意把手用热水冲了下,让它不那么冰凉,然后才回房间。

    他一上床,周进就凑了过来,很自然地捉起他的手握住,放进自己的被窝暖着。

    沈书黎微不可见地笑了下。

    关灯后,他睁眼看着天花板,突然说:“我最近有两个项目结工资了,明天把钱转给你。”

    周进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转给我干嘛。你自己收着。”

    沈书黎:“你,最近要用钱吧,先拿去花。我不急。”

    他也就是沈家欠的那些钱,最近拆迁的事儿已经在落实了,不久后拆迁款拿到手,就能还上。

    所以主要还是周进这边,让他更担心。

    周进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隐约觉得,沈书黎好像知道了什么。

    但又不能明着问,他开口问的话,万一让沈书黎起了疑心怎么办。

    到时候想糊弄过去,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沈书黎的智商还是挺高的,周进很难对他撒谎。

    周进索性说:“那好吧。”

    心里又不太安定,就又说:“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沈书黎静默片刻:“如果你有什么事,也一定要告诉我,可以吗。”

    那股怪异感,越来越强烈,周进秉着一口气:“我能有什么事。”

    沈书黎扭头定定的看着他。

    周进僵硬一瞬,笑起来:“好了,我答应你。睡觉吧。”

    这一晚,他却是没怎么睡好,半夜翻来覆去的。

    除了因为沈书黎,还因为那笔巨额的高利贷。

    沈书黎其实也没睡着,他注意到了周进的焦躁,故意将整只胳膊都搭在周进身上,偶尔装作做梦,安抚似的轻轻在他胸口拍两下。

    周进转头看见他睡熟的脸,那么温柔,安详,他内心突然就平静了。

    翻了个身,面对着沈书黎,把自己的被子搭在沈书黎的被子上,隔着被子抱住了他。

    那种温暖、踏实的感觉,让周进觉得舒心。

    沈书黎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心脏都要炸了,硬是这么撑到了天亮。

    第二天周进一觉睡醒,浑身舒畅,照样下地干活,照样打理农场。

    本来他都不再想那些事儿了的,结果傍晚时,他突然回家,却发现卧室的门关着,只小小的歇开了一条缝。

    周进眼皮一跳,心脏都抽动了下。

    直觉告诉他,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卧室,朝里看,却发现沈书黎正拿着他的记账本在翻。

    周进僵在了那儿,呼吸都屏住了。

    片刻后,沈书黎合上记账本,原封不动地放回柜子里。

    见状,周进忙大步往外走,直到出了屋子站在门口。

    他手紧握成拳,听见心跳砰咚的声音,好一阵后,才装作刚回家的样子进屋。

    沈书黎正若无其事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文件,抬头看见他:“回来了?”

    周进勉强扯起一个笑:“嗯,外面真冷,我去换身衣服。”

    他直接进了卧室,还悄悄把门上了锁。

    然后才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柜子,拿出记账本。

    往后翻了好几页,周进看到了夹在本子里的几张欠条,上面有欠债人的亲笔签名:张雪娟。

    张雪娟是沈妈妈的本名。

    周进顿时血液直冲脑门,手上的青筋暴起。

    这欠条,是他今天刚夹进去的,算完账后忘了拿出来。

    被看到了吗?

    第35章

    沈书黎双手捧着一本书, 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在想那个记账本。

    本子里似乎夹了什么东西,他刚才看完账,还想再翻下的, 但突然听见门口有动静。

    这个点刚好是周进回来的时间,怕被撞见, 他就匆匆把记账本锁了回去。

    沈书黎合上书, 想着算了, 明天再看。

    突然一阵胃绞痛, 疼得他脸色骤然发白。

    老毛病了,家里破产后,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生活混乱,没有规律, 基本一天只吃一顿,胃就这么被败坏了。

    但也没严重到需要吃药的地步,一般忍一会儿就好了。

    周进从卧室出来, 看见他后怔了下, 一只手握着门把手, 就那样站在门口。

    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书黎感觉他有点奇怪,但胃疼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也没空管周进,只闭上眼,半躺在沙发上。

    片刻后,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一床毛毯盖在了他身上, 沈书黎缓缓睁眼。

    周进:“困了?进屋睡吧。”

    沈书黎摇了摇头, 又阖上眼:“我躺会儿。”

    周进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沈书黎苍白的脸, 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从来没见过沈书黎这般脆弱的样子。

    所以那几张欠条,是被看见了吗?

    周进眉头微拧,此刻他心里想的,不是该怎么跟沈书黎解释,或者要如何掩盖事情,而是沈书黎那样一个高傲的人,在看见那些欠条后,心理负担该有多重,该有多难受。

    沈书黎一贯讨厌欠别人的,周进是最有切身体会的。

    突然间发现,自己家里欠了那么多钱,还要依靠别人还债,依着沈书黎的性子,恐怕接受不了。

    周进喉结微动,轻声:“睡着了?”

    沈书黎哼了一声。

    周进捏着毛毯的一角,指尖捻来捻去:“有个事……”

    刚开了个头,突然电话响了,惊得他心跳都漏了拍,但同时又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是周二爷打来的。

    怕老爷子着急,周进看了沈书黎一眼,只能站起身先接电话。

    说了几句后,周进脸色一变,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出门前招呼沈书黎:“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晚饭不在家吃,不用给我留。”

    沈书黎本想问问是什么事,但看他急色匆匆,只能先应下:“好。”

    这天晚上,周进到临睡前才回来。

    沈书黎半梦半醒间,听到屋里一阵窸窣,随后身旁的床陷落了一半,他立马就清醒了。

    屋里没开灯,借着窗外昏暗的月光,沈书黎偷偷掀开眼皮看。

    男人紧闭着眼,眉头都是皱着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气压很低,心情很不好。

    沈书黎猜测,估计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他悄悄伸出一只手,寻着周进的被子缝隙,轻巧地钻了进去。

    本想假装熟睡后不小心把手伸过去的,但周进突然动了。

    吓得沈书黎猛地闭上眼,浑身僵硬,有些狼狈地把手缓缓往回抽。

    这时,周进在被窝里摸索着,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放在心口,强制固定住。

    沈书黎呼吸都屏住了,有点说不出的愉悦,更多的却是酸堵。

    为什么周进有事,总自己扛着,不跟他说?

    其他人就算了,但他们已经结婚了,是亲密的伴侣。

    他在周进心里,跟别的谁,有什么不同吗……

    一张床,两个人,各自都揣着心事。

    后来几天,沈书黎发现周进开始不对劲儿。

    以前周进是忙,但现在周进除了忙,整个人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眼底的两团青黑,看着就吓人,嘴边也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偶尔跟他搭话,他也是走神的态度。

    沈书黎看着好心疼,有意问过他一两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周进每次都只是笑着,含糊地应付他,说没事,就是太累了。

    沈书黎只能沉默。

    起初他猜测,周进这样,应该是为了那欠下的两百万。

    但那么大笔钱,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还上的。

    后来却发现,不是为了钱,因为周进最近卖了一批菜,但他竟然没心思去算,到底挣了多少。

    对钱都失去了兴趣,说明不是钱的问题。

    沈书黎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也不再打扰他,只是安静地陪着周进。

    每天晚上在他回家前,给他留一盏灯,锅里也留着热乎的饭。

    在临睡前,沈书黎会给他热一杯牛奶,让他能安睡。

    直到有天晚上,快半夜十一点了,周进还是没回家。

    沈书黎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空荡又冰冷的另一半边床,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

    他也不明白,这种失落到底是因为什么,但却很难受。

    到十二点时,沈书黎收到了周进的微信。

    周进:我有点急事,今晚不回来,别等我

    沈书黎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酸涩。

    终于明白那种失落,来自哪里了。

    他好像,没有走进过周进的世界,他是被周进排除在外的。

    沈书黎把手机贴在心口的位置,用周进平时盖的那床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此时他对周进的渴望,达到了顶峰。

    很想周进,想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躁动不安,像是犯了什么瘾。

    他渴望走进周进的世界,想想成为周进疲惫时的抚慰,难过时的依靠。

    不知不觉中,沈书黎睡了过去,再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

    周进浑身的倦意,坐在那儿也没动,就那样望着门那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书黎伸出手,扯住他的袖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进迟钝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恍然想起,他之前好像是想跟沈书黎,谈一谈欠条的事儿的。

    但现在又觉得,就算他把那件事摆到明面上来谈,捅破那层窗户纸,又能怎样?

    目前沈书黎没有任何异样,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所有他何必再主动提起,揭人家伤疤,让大家都难堪。

    周进张了张嘴,嗓子沙哑,一听就知道他熬了整个通宵:“没事。才早上七点,你再睡会儿吧。”

    他有意隐瞒,是因为觉得,现在沈书黎知道了欠款的事儿,心里也烦,也难受,正自顾不暇,他不想再添砖加瓦。

    更何况这是他自己的事,没必要让别人跟着担忧着急。

    沈书黎莫名有点生气,气周进什么都不告诉他,气周进一个人死扛着。

    周进还说,他不懂得依靠别人,结果自己还不是一样。

    但想到此前,他那么别扭矫情时,周进却百般温柔地包容他,耐心地开解融化他,沈书黎又气不起来了。

    他被这个男人很温柔地对待过,现在他也想把那些温柔,回馈给周进。

    而且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说的苦衷,每个人都不是完人,他不能在享受别人优点的同时,又因为别人的缺点厌烦他。

    于是沈书黎什么都没再说,给足了周进空间。

    起床后,他热了一杯牛奶,简单弄了点果酱面包,递到周进跟前。

    周进木然地看向他,沈书黎冷硬道:“吃了,然后睡觉。午饭我会叫你。”

    周进:“我不太饿。”

    沈书黎紧盯着他,语气带了几分强势:“吃了。”

    周进无奈,只能囫囵吞枣地吃完,然后对一直注视着他的沈书黎一扬下巴,调侃道:“沈少爷我吃完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书黎:“睡觉。不到中午一点,你不能起床。”

    周进依他所言,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眨巴:“报告,我能申请早一个小时起床吗,下午还有点事。”

    沈书黎抿了抿唇:“行。”

    等周进睡下,沈妈妈他们才刚起床。

    沈书阳早上尤其闹腾,叽叽喳喳的,以往大家也都不在意,但今天他刚开口,就被沈书黎凶了。

    沈书阳委屈巴巴地躲在沈妈妈身后:“妈妈,阿黎他不好了,他凶我。”

    沈妈妈也奇怪,以前沈书黎可以是一个深度弟控,现在竟然凶弟弟:“儿子你咋回事。”

    沈书黎有些抱歉地去牵弟弟:“周进昨晚熬了一夜,刚睡下,不要吵到他。”

    沈妈妈和沈书阳顿时闭上嘴,大眼瞪小眼,轻轻嘘了声。

    后面在沈书阳吃完早饭,到出门去上学前,整个家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到了中午,沈书黎按照约定在十二点叫醒了周进。

    简单吃了午饭后,周进又要外出,这次沈书黎什么都没问。

    等大门关上,他也飞快地换好外套,悄咪咪的跟在周进身后。

    沈书黎厌恶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厌恶只能在家等待,不能帮上周进的忙,哪怕是让周进短暂地依靠下。

    今天他一定要搞清楚,周进到底在做什么。

    沈书黎早就叫好了一辆车,出门就上了车,然后跟在周进的自行车后面。

    一路从郊区,向镇里最繁华的市区过去。

    最后,周进在一家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看着周进疾步匆匆地往里走,沈书黎紧抿着唇,跟在了他身后。

    这段时间周进虽然状态不对,但身体还是挺健康的,所以是谁生病了?

    一路穿过走廊,周进在一间病房门口停下脚步,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垂着眼看向地面,眉头也蹙着。

    好半晌,他轻吸一口气,这才推门而入。

    房间里,周二爷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树皮般的褶皱横生的脸,蜡黄得可怕。

    见周进进来,他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掀了下眼皮。

    周进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今天好点了吗。”

    老爷子长叹一口气:“老样子。”

    周进凝视着他插上了输液管的枯手:“别那么倔,听我的,接受治疗,钱我来想办法。”

    这样他们今年还能一起过年。

    明明他才刚成家,明明熬过这阵子,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

    老爷子摇摇头:“人老了,都是这样一身病,这个病治好了,还有那个病……”

    “人老了总要死的,就这样吧,我也活够了,不要浪费钱。”

    他都悄摸问过医生了,他这病要手术,不仅费用极高,还不能根治,就算手术成功,以后干啥也都得注意。

    那还治个啥?

    而且,他能感觉到,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大概也就还能活个一年半载的。

    所以何必浪费钱?

    周进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攥得死紧,手背上的青筋都要爆炸了一般。

    他嗓音哑得不像话:“你就当,我求求你。”

    老爷子眼里闪着泪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老了该死了,不能成为子孙后代的拖累。

    周进腮帮子咬紧,拳头握紧又放松,沉默地同他对峙。

    —

    门外,沈书黎通过门上的一个小窗户口,往里看了眼。

    瞧见周二爷死气沉沉地躺在病床上,他心里一切都了然了。

    难怪周进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样子那么古怪。

    沈书黎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想起周进疲惫的脸,心疼的感觉又压制不住了。

    这一瞬,他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周进有事从不跟他说,再大的压力,内心再苦,都总是自己扛着。

    因为周进的心,从来没对他打开过。

    应该说,周进封闭了自己,从来没对任何人,敞开过自己的内心。

    他总是看起来那么强大,独立,很可靠的样子,因为他把自己的脆弱,都藏起了起来。

    沈书黎挫败地揉了揉脸,更多的是心疼。

    现在想来,他以为自己喜欢周进,实际上他的喜欢太浅薄了。

    他不懂周进的脆弱,不知道他的难堪和痛苦,甚至没有去认真地了解过周进的过去。

    周进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在他几岁去世的?后来他跟爷爷又是怎么相依为命的?徐立一家又在周进心里,充当了什么角色?

    周进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菜?爱好什么?又厌恶什么?

    这些,沈书黎通通都不了解。

    原来,他从来没有触摸到过周进的灵魂,也从来没有进入过周进的世界。

    他又凭什么说,他喜欢周进……

    沈书黎像一棵没有生气的枯树,不知在病房门口坐了多久,神思突然被路过护士们的谈话拉回。

    “这间病房的老爷子,可难伺候嘞,每天给他输液扎针,都要劝好久。”

    “嗐,老人嘛都固执,觉得反正都半截入土了,为了省点钱,就拒绝治疗,我都碰上好多回了。”

    沈书黎眉头微动,拒绝治疗?

    他们说的是周二爷?

    本想叫住护士打听下,但屋内似乎有了动静,沈书黎怕周进突然出来,撞见他在这儿,连忙起身离开。

    等出了大厅,路过一个走廊,突然有个年老的残障人士拦住了他。

    老人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通,然后眼巴巴地望着他。

    沈书黎没懂什么意思。

    直到老人颤巍着手,把兜里的口袋打开,露出里面零碎的人民币。

    沈书黎一下反应过来了。

    都是苦命的人,不容易,他摸了摸自己口袋,现

    金只有几十块,他全都给了老人。

    老人满脸感激,双手合十,朝他鞠了个躬才转身离开。

    沈书黎看着他走远,微叹了一声。

    肩上突然一沉,他扭头就对上了周进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惊得他身子都抖了下。

    周进无奈:“这么容易被吓到?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沈书黎平复了下心绪,垂眸掩饰说:“有点胃疼,来看了下医生。”

    既然周进不想让他知道周二爷的事儿,那他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周进拧眉:“怎么不跟我说,我陪你来。”

    沈书黎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没事了。”

    眼神一转,又故意问:“你来医院干什么?”

    周进顿了下,排斥性地避开同他对视的目光,淡声道:“有个朋友生病了,来看一眼。”

    沈书黎凝视他,步步紧逼:“什么朋友,我认识吗?要不要我也顺路去看一下。”

    他就是生气,想看看这个人能撑到什么时候,还能编出什么谎话来骗他。

    因为沈书黎前进了几步,周进就下意识后退,简短道:“也就一般的普通朋友,以后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沈书黎身子前倾,语气也不太好了:“所以你非要中午起床,是为了来见一个无关紧要的朋友?你知不知你现在看起来,样子有多糟糕?”

    周进愣了下,正要说什么,前面突然一群小孩儿跑了过来。

    眼看就要撞上沈书黎,情急下,周进一把揽住沈书黎的腰,闪进了旁边的一个仓库。

    被这么一打岔,周进木然的脑子清醒了很多,他看着被自己护在怀里的青年,似笑非笑:“沈少爷,你是在担心我吗。”

    沈书黎轻吸一口气,咬牙承认:“是。”

    周进眼里有了点神采,故意逗他:“为什么?”

    沈书黎抬头,目光掠过男人的脸,从那双绯红的眼睛,到下巴上细细密密的青色胡茬,将他的疲惫和倦态,都镌刻进心里。

    为什么,当然是喜欢你啊。

    沈书黎心头酸涩,缓缓垂下了眼,沉默着一言不发。

    分明周进就站在他眼前,但他还是止不住地渴望着这个男人。

    好想成为他的依靠。

    好想跟他心意相通。

    好想,触碰他的灵魂……

    周进见他不太对劲,语气温柔了下来:“怎么了?”

    沈书黎突然伸出手,缓缓抱住了他,还把脸小猫一样埋在他颈窝,蹭了蹭。

    周进顿时浑身一僵。

    第36章

    犹豫了下, 周进才缓缓将手,搭在了沈书黎背上,轻拍着他:“怎么了。”

    沈书黎默然片刻, 低声喃喃:“有点低血糖,站不稳……”

    周进轻叹:“又是胃疼, 又是低血糖, 你这身体, 该养养了。”

    他把下巴很自然地搁在沈书黎头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揽着沈书黎腰的手, 收紧了几分。

    好奇怪,这都算不上是一个拥抱, 却让他异常安心,有种归鸟回巢的眷恋感。

    这段时间的疲惫,都被这个拥抱融化了, 像是快要枯死树终于得到几分雨露和阳光的滋润。

    周进舒服地喟叹一声, 懒懒道:“等我忙过这一阵, 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盯着你吃完, 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沈书黎:“好。”

    不远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仓库的门没关,沈书黎怕被人看见, 就用手推拒周进的胸膛,耳尖微红:“放开我吧。”

    周进却不松手:“沈少爷, 你抱起来好舒服……”

    沈书黎浑身一僵, 脸缓缓发烫起来,手也不敢动了。

    周进发觉了他的异样, 嘴角轻勾:“再让我充会儿电。”

    是真的舍不得放手。

    这个人身上好像有什么魔力,光这样抱着,就能让他满身满心的疲惫,全部一扫而空。

    周进能感受到,他是被人全身心接纳的,这种踏实的安全感,他第一次从一个人身上体会到。

    好神奇的感觉,简直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周进忍不住把沈书黎抱紧一些,再抱紧一些。

    既然这人主动送上门来,他就不客气了。

    沈书黎只觉得快要被人揉进身体,他的胸膛,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

    那么剧烈,那么震荡,牵动着他的心脏,也开始狂躁起来。

    沈书黎没动了,睁着眼睛感受着,连眼都忘了眨。

    不知过了多久,沈书黎腿都有些麻了,耳膜也被心跳震得发木了,周进才松开他。

    随后周进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我送你回家。”

    沈书黎:“那你呢。”

    周进另一只手帮他理了下领口,还温柔地把帽子给他戴上:“我还有事,你先回去,乖。”

    沈书黎垂下眼,大概能猜到,周进应该是要在医院陪着老爷子,也不戳破他。

    爱一个人,不是要去破开他的盔甲,而是要成为他的盔甲。

    周进内心还没接纳他,没关系,他不会强行要求周进对自己敞开心扉,他想默默地陪着周进,支持周进,成为周进的力量。

    沈书黎:“好。那你晚上早点回来。”

    周进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上了车。

    车子开出十几米,在一个拐弯儿处,沈书黎叫了停。

    他直接下车,躲在一个墙角后,眼看着周进出了医院,往商场那边去了。

    应该是去给老爷子买东西。

    于是沈书黎又回了医院,趁机进了老爷子的病房。

    周二爷看见他时,有几分惊讶,但很快平静:“坐吧。”

    沈书黎恭敬地点了下头,这才坐下:“抱歉,周进没跟我说您的事,他不想让我知道,我是偷偷来的,很匆忙,所以没带礼品。”

    周二爷早就料到了:“你别跟他计较,他就是那个性子。”

    什么事儿都爱自己扛着,说得好听是独立,可靠,说得难听就是逞能。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没了父母,他作为爷爷,到底年纪大了,很多时候顾不上周进,所以让周进养成了事事都靠自己的习惯,特独立。

    从小到大,邻居都夸这孩子懂事,只有懂他的亲近之人,才知道他心里很苦,他只是在逞能。

    但周进自己,却没意识到这是一个缺点。

    沈书黎轻轻嗯了声:“我知道的,他瞒着我,是不想让我跟着一起担心着急,他以为他是在对我好。”

    周二爷耸拉着的眼皮,惊讶地微微抬起。

    没想到除了他这个亲人外,还有人能够理解周进。

    沈书黎语气平静,却透着坚定:“我不需要这种好,不管什么事,我都想跟他一起承担。”

    周二爷沉默了,良久后,长叹了一声。

    他终于能安心地走了。

    周进身边,已经有了懂他,疼他,愿意陪着他经历风雨的人,人生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何其幸运,足够了。

    沈书黎突然说:“听说您不愿意接受治疗。”

    周二爷嗯了声,也没解释。

    沈书黎大概知道原因,他并不劝老爷子什么,只是缓缓道:

    “周进他曾经跟我说,他很渴望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不需要多幸福,大家健康,平淡,又融洽地生活在一起就好。”

    周二爷枯木般的手指弹动了下,浑浊的双眼流露出一瞬的茫然。

    正常的家庭?

    沈书黎:“现在虽然他已经成家了,但他心里,还没把我当成家人,还没接纳我。只有您才真正是他的亲人,所以,您能不能再等一等……”

    等我爱他,等他爱我。

    等他不再觉得自己孤单的时候。

    沈书黎:“如果您现在走了,他恐怕会承受不住,认为在这世上他是孤身一人,您不觉得,这样他很可怜吗。”

    周二爷神色终于动容,眼角凝出了泪花,要落不落的。

    他就是突然想起,多年前,儿子儿媳去世时,周进这孩子不哭也不闹,却把自己关在屋里,关了整整两个月。

    周二爷无声地叹气,望向窗外久久不动。

    但沈书黎知道,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站起身恭敬说:“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希望您不要把今天我来过的事儿,告诉周进,他不想让我知道。”

    周二爷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算是应了。

    等沈书黎离开后,脸上才露出一个笑。

    沈少爷人还是不错的。

    就凭着沈书黎对周进的这份心,就让他做长辈的很放心。

    以后漫长岁月,再苦再难的日子,周进也终于有人在身旁陪着了。

    —

    从医院出来后,沈书黎没有直接回家。

    他先去了商场,细心挑选了安神的熏香。

    最近周进晚上总是睡不安稳,熏香的作用不大,但哪怕能有一点也好。

    回来时,路过街边的一个小摊,看到有个僧人,在摆摊卖一些东西。

    平安符,玉观音,八卦钱等,应有尽有。

    沈书黎脚步顿住,那摊主看了他一会儿,向他介绍起来:“施主,看看需要点什么,这些都是开过光的,特别灵验。”

    摊主:“您看这个玉观音,不光保平安,还保一个人的气运,带上它,往后保管日子顺顺当当的。”

    沈书黎下意识扫了眼他手里的东西。

    沈妈妈爱摆弄这些,以前买了好多放在家里,搬来跟他们一起住时,沈书黎强硬地让她扔掉了。

    他不喜欢迷信,觉得一个人信这些,不如信自己。

    只有内心不坚定,不强大的人,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没有任何根据的东西上。

    但此刻,他的眼睛却从那个玉观音项链上挪不开。

    沈书黎:“真的灵吗。”

    摊主拍着胸脯跟他打包票:“保管灵!不灵你来我们寺庙找我,就东山上那庙,大家都知道的。”

    沈书黎打了个车回去,上车后,他手里攥着那个开过光的玉观音项链,恍然明白了沈妈妈的感受。

    他也是因为不够强大,才求神拜佛,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上的吗?

    沈书黎不承认,他只是,想让周进戴上这个。

    任何有可能让周进过得好点的办法,他都愿意去尝试,哪怕没有根据。

    仅此而已。

    这天周进回家比较早,下午五六点就回来了。

    他似乎很高兴,虽然那张硬朗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的眼睛是发亮的,神采奕奕,像风一吹就蹿起生机的小火苗。

    一回家,周进就钻进了厨房,兴致勃勃地炖了一锅鸡汤。

    沈书黎站在厨房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眼都舍不得错过。

    他好久没看到过这样的周进了。

    沈书黎:“有什么好事吗。”

    周进切着辣椒,弯了弯唇角:“嗯,算吧。”

    沈书黎也忍不住浅笑起来。

    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周二爷答应治疗了。

    他进了厨房,站在周进身旁帮他剥蒜:“能跟我说说是什么事吗。”

    重要的不是事情,而是引导周进,逐渐学会跟他交流,让周进慢慢习惯对他打开自己的内心。

    这是个漫长的工程,但沈书黎有足够的耐心。

    周进手里的刀顿了下。

    沈书黎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平静道:“突然觉得,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不太够,所以我想多跟你聊聊天,你身边发生的,不管是高兴、还是难过的事,我都想知道,你可以挑着跟我说一点。”

    周进垂眼看着菜板,握着刀的手紧了紧,手背上蜿蜒的青筋,瞬时崩了起来。

    沈书黎:“你不愿意吗?”

    他有意放软了语气,既让自己的话显得不那么强势,又让对方拒绝不了。

    周进静默片刻,继续切着辣椒,很自然道:“就是一只猫,从小陪我长大的,它生病了,但是不肯吃药。”

    沈书黎看着他,微不可见地弯起一个笑:“原来是这样。那现在他肯吃了吗。”

    周进:“嗯。要动个手术,但没什么危险。”

    沈书黎目光变得柔和,缓缓引导:“所以前几天你才心情不好?”

    周进菜刀猛地一下切歪了:“嗯。抱歉,影响到你了。”

    沈书黎:“那你现在心情好了吗?”

    周进嗯了声,抬头朝他露出一个笑。

    同沈书黎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却不自觉怔住了。

    青年眉眼生得清冷寡淡,却透着春风似的温和,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水一般包容。

    沈书黎眸子微微闪动,像是盛着星辰碎月,那一点笑意,如烂漫的山花开遍眼底,让人瞧着就欢喜。

    周进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有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逐渐滋生,网一般细细密密地笼罩着他。

    他喜欢被沈书黎这样看着。

    这种眼神,他从没见过。

    没有人这样注视过他。

    周进不理解,放轻了嗓音,生怕惊扰什么似的:“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沈书黎眨了下眼:“怎么看着你?”

    周进有些形容不出来:“你的眼神,让我好舒服。”

    第37章

    沈书黎瞳孔微颤, 心脏都绞动了下。

    他克制地收回目光:“大概,是因为我们聊得比较愉快吧。”

    好险,他根本不会掩饰自己。

    还好周进在感情里, 也只是个菜鸟选手,没有任何经验, 哪怕发现了蛛丝马迹, 也暂时理解不了。

    沈书黎放下蒜, 洗了个手就从厨房匆匆出去了。

    周进却站在原地, 不断地咂摸回味着沈书黎的那个眼神。

    到了傍晚时,徐立突然来了, 拎了很大一袋海鲜。

    说是做水产生意的朋友送的,他爸妈非要他趁着新鲜, 赶紧给周进家也送一袋来。

    沈书黎忙去接过,说了谢谢。

    周进就钻进屋里,用一个纸箱子, 装了一大箱的柚子, 搬给徐立:“果园刚摘的, 还想着明天空了给你们送去,既然你都来了, 就自己带回去吧。”

    徐立开车来的,倒是比较方便。

    听说今晚是周进下厨,他顿时就赖着不走了, 想白搓一顿。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饭,周进收了碗去厨房洗, 徐立跟进去往门边一靠, 懒洋洋地跟他唠嗑。

    徐立:“老爷子没事儿了吧。”

    周进手下动作没停:“嗯,就是过几天得做个手术。”

    徐立点头, 又说:“钱你够吗,不够跟我开口。”

    周进垂着眼:“到时候再说吧。”

    肯定是不够的,他之前就问过医生,手术费加上后续的治疗费,要十几万呢。

    这段时间,除了照顾老爷子外,他都在到处找钱,卡里的积蓄全拿出来,也还差个几万块。

    但徐立家最近生意也不景气,钱都投进市场了,人家也正处在节骨眼上,周进实在开不了口。

    而且,他欠徐立一家的太多了,不想欠更多。

    徐立再三说:“一定要跟我讲啊,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周进露出一个笑,让他安心:“好。”

    客厅里突然传来沈书黎同沈书阳的嬉闹声,徐立回头看了眼,不禁笑起来:“你这里,越来越有人味儿了,像个家了。”

    周进的手顿了下。

    现在的日子确实不错,他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算不上是家。

    但他又不知道到底少了什么,总之感觉他跟沈书黎组建起来的家庭,跟徐立他们的家,是有一些区别的。

    不过一切都才刚开始,慢慢来不着急。

    突然想起什么,周进扭头转向徐立:“你看我一眼。”

    徐立:“??”

    周进仔细观摩了一下他的眼神,觉得不太对劲儿,差点东西:“用你最温柔的眼神,再看看我。”

    徐立嘴角一抽:“你有病吧。”

    周进:“帮个忙。”

    徐立翻了个白眼:“成,那你别动,我把你想象成我的女神,等我调整一下状态哈。”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尽量温柔,连嘴角都在用力地上翘……

    周进:“……”

    好恶心,一股恶寒直冲天灵盖,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跟沈书黎今天的那个眼神,完全没法比。

    徐立还在硬撑,他也快吐了:“好了没?!”

    周进:“……好了。”

    再不好,两人都要憋出内伤了,简直是对人的精神伤害。

    徐立眼神一收,扭头yue了一口:“下次这种事,别叫我,不能因为咱哥俩关系好,就逮着我坑吧,拜拜!”

    到了晚上,等沈书黎洗漱完上了床,周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沈书黎有些不自在,目光闪避:“怎么了。”

    周进:“你看看我。”

    沈书黎不明白他在搞什么,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看了。”

    周进挑眉,掰正他的肩膀,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挑着他的下巴一抬:“再看看我。”

    沈书黎轻吸一口气,调整好了情绪,这才直视他。

    周进抿了抿唇:“不是这样的。”

    这个眼神没有感情。

    沈书黎忍无可忍,打开他的手:“我要睡觉了。”

    他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翻了个身背对周进。

    却拿余光去偷瞄男人。

    周进也不折腾了,挨着他躺下,算了,来日方长。

    屋内安静半晌,周进突然说:“睡着了吗。”

    沈书黎轻哼了一声:“没。”

    周进:“我有个事,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一声。”

    沈书黎翻身面对他:“说。”

    周进缓缓道:“我想把农场和果园都卖了。”

    沈书黎猛然睁大眼,眉头一蹙:“为什么。”

    周进:“最近,有点事,缺钱。”

    把农场和果园卖了,大概就能凑齐老爷子的手术费了。

    沈书黎看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伸手摸到放在床头的手机。

    打开转账,操作了几下。

    周进的手机叮的一声,拿过来看,是信息提示,沈书黎刚才给他转了六万块。

    周进盯着那个数字,喉结微动,艰涩道:“我不能要你的钱。”

    他又转了回去。

    沈书黎不理解,强硬地再次给周进转了账:“收了。”

    周进也执拗地又给他转了回去:“不行。”

    这笔钱是沈书黎熬夜做项目,挣回来的,沈家自己都尚且艰难,沈书黎每个月赚的钱,都是要固定还债的。

    现在拆迁款还没下来,他要是拿走这六万,沈书黎那边不能按时还钱,肯定会被债主为难。

    而且,他也不想欠沈书黎的。

    周进:“当初我们结婚前,选择做财产公正,并且婚后的债务和收入,也都各自分得很清。”

    就连每月的生活费,都是AA制。

    周进定定地看着他:“你提出这个制度,不就是不想欠我的吗?在债务还清前,不愿意占我便宜,花我的钱。现在我也一样。”

    沈书黎哑然了,此刻他好像在照镜子,在周进身上,看到了同两个月前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倔强。

    还有都不想欠别人,看似坚强独立,实则故作硬撑的高傲。

    原来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沈书黎沉默半晌,坚持给他转账:“你不能卖掉农场和果园。”

    他知道说服不了周进,因为他也无法说服自己花周进的钱。

    此刻他这样执拗,更多的是在赌气,气自己也气周进。

    气两个人明明都结婚了,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一家人了,实际上却如同两块拼凑在一起的拼图,随时都能散架。

    他们好像,都没有敞开自己去接纳对方。

    以至于遇到事情和问题,首先把对方撇开,还像从前一样自己独自扛着。

    那这个家,真的像个家吗?

    沈书黎心头酸涩,却没办法怪周进,因为他也没能比周进做得更好。

    周进又把钱转了回去,他语气温柔,却异常强硬:“我不会收。别折腾了。”

    沈书黎倒抽一口冷气,把手机一扔,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不让人看见。

    周进注视着身旁的大鼓包,无奈叹气,用手去拨开被子:“好了,这样会把自己憋坏。”

    沈书黎打开他的手,继续把自己捂着。

    周进禁不住笑了,这人怎么生气起来,这么可爱。

    话说,这还是头一回,沈书黎跟他生气。

    是不是说明,他们的关系和感情,比以前更好了?

    周进从来不觉得,生气和吵架伤感情,是感情不好的表现。

    相反,他认为,一段关系中,对对方还存有期待,想要继续跟对方磨合,更好地相处,才会生气吵架。

    生气吵架既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让对方看见,也是期待对方能在意自己的意愿,能够改进磨合,让这段关系变得更好。

    真正的心死,和绝望,反而是不声不响的,那才是最让人害怕的。

    周进隔着被子,摸了摸沈书黎的头,什么都没再说。

    只是把手从缝隙伸进去,捉起沈书黎的手,照样放在胸口暖着。

    这是他每天最喜欢的环节。

    沈书黎更气了,他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但又不舍得把手抽回来,就那样僵持着。

    第二天,沈书黎早上起床看,昨晚半夜他转给周进的钱,果然又被转了回来。

    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不出。

    中午时,沈妈妈做了饭,让他送到农场,给周进送去。

    沈书黎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给周进热了一袋牛奶。

    沈妈妈瞧出他的异样,就问:“怎么了?跟小周吵架了?”

    以往让他给周进送饭,沈书黎可是满面春风的,今天却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沈书黎也不瞒她:“吵架了。”

    沈妈妈点头哦了声:“正常,一起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最开始这两年是磨合期,吵得会勤快些,后面就好了嘛。”

    每一对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再恩爱,也会有磕磕绊绊。

    沈书黎垂下眼,挑了一点两人的矛盾说:“他有事瞒我。”

    沈妈妈也有事瞒着他,而且是跟周进一起瞒着他,听到这话,顿时心头一咯噔,试探说:“啥事儿?”

    沈书黎:“关于钱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

    他说完这话,就拎着保温杯出门了。

    沈妈妈却僵在了原地,这孩子都知道了?!

    所以是那笔欠款的事儿?还导致了原本和睦的小两口吵架?!

    沈妈妈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婚姻里如果存在着隐瞒和欺骗,会是多大的隐患。

    穿着拖鞋在屋里踱来踱去,想着该怎么才好。

    半晌后,沈妈妈往沙发上一坐,叹了一声。

    算了,她自己造的孽,她自己去解决。

    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儿,破坏了小两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

    —

    沈书黎到了农场后,却没看见周进人,郑叔也不在。

    他就在小屋前面的长椅上坐着等,一条黑色的大狗,晃悠着尾巴朝他过来。

    沈书黎轻声唤:“如风。”

    如风微微仰头看着他,两只耳朵都放平了,这是如风想让人摸它、在向人讨要宠爱时,会摆出的惯用姿态。

    沈书黎浅笑了下,把手放在如风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抬眼,入目的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农场,菜地里的小青菜整齐地排列成行,没有一点杂草,鱼塘里的水也很干净,在小屋前,还种了几棵桂花树,不过只是树苗,明年才能开花。

    这一切都能看出,周进对这个农场,有多喜爱,花费了多少心思。

    沈书黎垂下眼,他不能让周进卖掉农场。

    等了好半晌,突然看见不远处,周进和郑叔,一左一右夹着一个人过来了。

    他们走近些后,听到周进说:“农场和果园您都看完了,开个价吧,只要价格公道,都好说。”

    沈书黎怔了下,噌地站了起来。

    这时周进也看见了他,就跟郑叔说:“叔,你陪陪张老板,我爱人来了。”

    郑叔是知道他俩的关系的,当即咧嘴笑:“快去快去,这边有我。”

    周进小步跑向沈书黎:“怎么不进屋等。”

    沈书黎仰着头,倔强地看着他,那双眼里含着挫败,失望,还有浅夹着悲伤的气恼,像是冬季里无声的大雪,轻飘飘的冷冽。

    周进一怔,脸上原本的笑,缓缓垮塌直至凝固。

    这回他好像,真的伤了沈书黎的心了。

    周进不敢再跟他对视,眼皮垂落,伸出胳膊想去拉沈书黎的手。

    这个人,骑车来又不戴手套,手都冻疼了吧。

    但沈书黎却拒绝地甩开了他,嗓音微颤:“不要卖好不好。我有钱,拿我的钱去。”

    周进沉默着,尝试再去拉他的手。

    沈书黎倔强地把手背在身后。

    最终周进叹了一声:“进屋暖暖吧,我先去陪客人。”

    沈书黎紧咬着牙,看了他很久。

    突然把放在心口处温着的牛奶拿出来,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了。

    周进目光落在这袋牛奶上,忍不住五指握了握。

    还是暖的。

    从家里到农场,骑车要四十多分钟,今天室外气温却只有几度,能够想象到,这袋牛奶在出门时,会有多滚烫。

    周进突然眼眶一热,心头涌上一抹酸涩和心疼。

    他有种预感,如果今天就这么让沈书黎走了,那往后两人之间,将会有一条难以修复的裂缝。

    这已经不是生气吵架的问题了,而是他们的心,在逐渐远离,排斥对方。

    周进呼吸变得沉重,心跳都加快了几分,最终咬咬牙,一转身飞快地追了上去。

    第38章

    但周进刚走出两步, 手机就响了,周进顿了下,还是选择先接电话。

    是老爷子打来的, 电话里老人嗓音干涩,颤抖着声说自己好像不舒服, 让他赶紧来。

    周进顿时面色着急, 说完马上到就挂了电话, 一抬头, 沈书黎早就不见了人影。

    周进烦躁地搓了把脸,转身狠狠踢了下地面的一个土堆。

    他已经好久, 没像此刻这样情绪失控了。

    短暂地发泄了下,周进飞快地骑上三轮车, 往医院赶去。

    —

    离开农场,沈书黎骑着自行车回家。

    他骑得很快,快得迎面吹过来的风都刀子似的刮人。把他原本白皙如玉的脸, 擦成了粗糙的红。

    沈书黎却浑然不觉一般, 面无表情地加速, 蹬得太快了,让他微瘸的那条腿, 都隐隐有点发疼。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突兀刺耳,惊得他差点没掌稳车子。

    停下车, 沈书黎接通电话,说了两句后, 他脸色顿时严肃, 皱着眉:“我马上到。”

    自行车太慢了,在半路他把车子寄存在一个超市, 让老板帮忙照看一下。

    镇上的人大家好多都互相认识,老板爽快地应了。

    沈书黎拦了辆出租,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赶。

    下了车,急匆匆往周二爷的病房去,却在走廊上,碰到了同样匆忙赶来的周进。

    两人对上眼后,都是一愣。

    周进尤其惊讶,缓缓睁大了眼,他张了张嘴:“你……”

    沈书黎面色还算平静:“先看看爷爷。”

    周进掩下情绪,点了点头,推开门两人一起进去。

    病房内却不像他们预料的那样,会充满死气和慌张,会有很多医生围在病床前忙碌。

    抬眼,只看到周二爷悠闲地靠在床头,拿着徐立给他买的平板,正在看打仗的电视剧。

    瞧见他们来了,弯了下眼:“都来了。”

    周进和沈书黎都有点懵,面面相觑一番,慢悠悠地挪步过去。

    不是说老人不行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周二爷打了个哈欠:“刚才有点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麻烦你们跑一趟了。”

    “老人都没啥安全感,生怕眼睛一闭就睁不开了,所以才急匆匆打电话,把你们俩都叫来。”

    沈书黎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周二爷的用意。

    只配合着说:“您没事就好。我先回去了。”

    他故意这么说的,一边假装起身。

    果然,下一刻周进就急忙抓住了他的胳膊:“等我一起。”

    沈书黎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出了病房也没走,只是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他在等,等周进愿意开口。

    他们真的需要好好谈谈。

    经过这段时间,沈书黎明白了一个点,那就是,周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建立一段亲密的关系。

    他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自己的内心,让别人进去。

    也不知道,要如何去经营一个家庭。

    周进以为,只需要对伴侣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这就算是一家人了,日子就是幸福的了,实际上这样建立起来的关系,浮于表面,只是在过家家。

    或许吧,或许世俗中的一家人,这样就足够了。

    但周进和沈书黎,都深刻地渴望着有人能跟自己心意相通,渴望有个人,能做自己在人间的锚,渴望极端且深度的羁绊。

    那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周进很小时就没了家,虽然有爷爷在,但爷爷很多时候顾不上他,不能代替父母。

    虽然徐立家对他很好,但在周进心里,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外来者。

    所以周进并不知道该怎么去经营一个家,他只是在学着别人幸福家庭的样子,去搭好一个家的框架,然后维持着那个空空的架子。

    仅此而已。

    但沈书黎却是最懂这方面的。他曾经有个很幸福的家庭,人人羡艳。

    只不过后来破碎了,于是他也心死了,失去了接纳别人的勇气,失去了建立一个家庭的信心。

    但现在,沈书黎意识到,他必须要突破自己,往前走了。

    在沈书黎正出神时,一道人影投射了下来,罩住了他。

    耳边响起熟悉的嗓音:“儿子?”

    沈书黎抬头就看见了沈妈妈,愣了下,蹙起眉:“妈?你来医院干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沈妈妈眼神闪躲了下,笑着说:“嗐,没事,就是一点小感冒,来开点药。”

    她悄悄把袋子里装的,抗抑郁的药,往身后捎了捎,藏起来。

    沈书黎本来要忧心的事儿就多,她不想让儿子担心。

    沈妈妈又想起欠款的事儿,内心煎熬不安,挨着他坐下,觉得是时候坦白了。

    早说晚说都要说,中午沈书黎走了后,她就一直难受得很,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设。

    她怕自己过了这会儿,又说不出口了,不如就趁着现在勇气当头,全说了。

    沈妈妈:“儿子,妈妈跟你说件事。”

    沈书黎看向她。

    沈妈妈局促不安,低着头,用脚不住地蹭着地板瓷砖:“就是那个……之前我不是跟你说了,想跟着你张叔做生意吗。”

    沈书黎有种不好的预感,嗓音都冷了下来:“你还在跟那个人联系?”

    沈妈妈忙摇头,咬着嘴唇上的死皮,又挣扎好久:“我之前,没听你的劝,借了笔高利贷,投了他说的那个生意,结果全赔了……”

    她边说,边观察着沈书黎的表情,就看见青年的脸,缓缓惨白了下来,最终变成一片死寂的灰败。

    沈妈妈心疼得很,特别愧疚,头都快低到胸脯里去了:“对不起儿子……”

    沈书黎感觉后背一片冰凉,凉得浸骨,如坠冰窖。

    脑子也急速充血,像挂个铅球一样昏昏沉沉的,如果不是现在他正坐着,估计要当场载倒在地。

    周围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却又好像距离他很远,朦朦胧胧的,让人难受至极。

    他想指责沈妈妈,想声嘶力竭地质问她,为什么再三劝了她的,就是不听!

    为什么那么痛恨父亲借了高利贷,自己却要去碰!

    为什么要在眼看生活都好起来时,给他当头一棒!

    明明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偏偏还要往里头扎,是不是想逼死他!

    但沈书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从精神上,到身体上,都是麻木的,甚至有一种想干呕的生理反应。

    沈妈妈开始呜呜地哭起来:“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太想赢了……”

    人就是这样,越是到了绝境,越想翻盘,哪怕看见一根脆弱的蜘蛛丝,都觉得是救赎,想攀着它往上爬。

    沈妈妈哽咽:“妈妈就是不想让你太辛苦了,对不起,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这些年都没有尽到妈妈的责任,辛苦你们了……”

    沈书黎望着天花板,好半晌才艰涩道:“欠了多少。”

    每个字都好像有刀片在刮着他的喉咙,嘶哑至极。

    沈妈妈擦了擦鼻涕,抽噎道:“两、两百万……”

    沈书黎骤然握紧了拳头,额角青筋暴起,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失去了温度,变得馄饨、死气沉沉。

    他喃喃道:“两百万……”

    要挣多久才能还上。

    关键是,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有家庭,有伴侣,这两百万不光是会拖累他自己,还会连累周进。

    沈书黎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勇气,又在这一刻崩塌了。

    恍然间,他觉得两百万这个数字,似乎有点敏感。

    这时沈妈妈又突然说:“儿子,还有件事,妈妈必须要告诉你……”

    —

    病房内,周进给老爷子倒了杯热水:“说吧,沈书黎为什么也会来这儿。”

    老爷子很淡然,捧着水杯悠悠道:“他早就知道我生病的事了。”

    这小子明明都猜到了,还非要问。

    周进心情复杂,原来这段时间,沈书黎似乎比以前更关心他,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

    他怕沈书黎气恼,气自己不告诉他。

    周进还是头一回,这么怕一个人生气,他垂下眼:“沈书黎是怎么知道的。”

    老爷子半掀着眼皮瞥他:“你这性子,必须要改改了。”

    “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人家,人自己担心你,实在是没办法了,偷摸跟着你过来的。”

    周进心头微颤,又觉得好笑地弯了下嘴角。

    跟踪?堂堂沈少爷也会跟踪?

    他一想到沈书黎缩着个脑袋,悄咪咪地跟在他身后,为了不让他发现,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样子,就不自觉心里软成了一片。

    那个人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事。

    有突然想到,他走路一向很快,步子迈的大,沈少爷能跟得上吗,他那条瘸了的腿,走那么快会不会疼?

    周进突然眼眶一酸,心里不是滋味。

    老爷子叹了声:“日子不是你这样过的,结了婚,生活就像是一座桥,夫妻俩一人抬一头,需要合作,互相扶持,单打独斗是不行的。”

    “隐瞒和谎言,在任何一段感情里,都是最伤人的东西,如果你还想好好过,今天我把他给你叫来了,你们好好谈谈,说开,以后再也别犯这种错误。”

    周进拳头握紧,又松开,反复好几次,最终他轻叹一声:“好。”

    他真是败给沈书黎了。这人有时候也挺傻的。

    老爷子继续说:“这孩子懂事啊,他知道你想瞒着他,也知道你是为了他好,所以让我别告诉你,就是怕你有心理负担。”

    周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但此刻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包裹住了他的心脏,春风化雨般温柔,让他下意识弯起唇角。

    他以前就知道,沈书黎是很温柔的人,他选的人,不会选错的。

    ……

    周进从病房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的青年,不觉顿住。

    沈书黎也恰好抬头,跟他四目相对。

    两人无声地看着对方,眼里都饱含着复杂且动容的情绪。

    沈书黎今天穿得有点少,深灰色的大衣,冻得他脸色都发白,周进首先败下阵来,几步过去:“怎么不多穿点。”

    沈书黎没说话,站起身又看了他一会儿。

    周进拉过他的白皙的手,用大掌包裹住,哈了口气轻轻搓揉几下,又拉着往自己的怀里伸进去,贴在心口的位置暖着:“等久了吧,手都冻僵了。”

    沈书黎垂下眼,睫毛微动,摇了摇头,突然轻轻抱住了他。

    周进一僵,缓缓睁大眼,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说:“你又低血糖了吗。”

    他嗓音又轻又温柔,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沈书黎环着他结实的腰身,放松自己感受着男人的体温,闭上眼:“不,是我想抱你。”

    周进怔住了,眼神闪动得厉害。

    沈书黎:“不是你说的,不要压抑自己,我们想拥抱就拥抱,想接吻就接吻吗。”

    周进喉咙发干:“嗯。”

    他抬起胳膊,回抱住沈书黎,贴近的一瞬间,觉得身心都放松了下来,像是泡在温泉里一般,灵魂都得到了滋润和救赎。

    为什么这个人,抱起来这么舒服?

    为什么只有在这个人身上,才能感受到那种无与伦比的心安。

    周进忍不住用脸蹭着他的软发,享受地半阖着眼,又问:“为什么想抱我,有理由吗。”

    沈书黎眸子颤动:“我都知道了。”

    周进心头一紧,抿了抿唇,但没说话。

    沈书黎:“那两百万的事,还有我妈欠债的事。”

    一开始知道时,他都绝望了,甚至很生气,凭什么周进要背着他,独自揽下沈家这么大笔欠款。

    这让他怎么还得清?

    而且这个人太自以为是了,凭什么就觉得,别人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但冷静下来后,沈书黎想起结婚这段时间,周进每天起早贪黑,拼了命地挣钱,想起周进满身疲惫的样子,他又开始心疼。

    他其实很聪明,不用任何人说,就知道周进瞒着他,是不想跟他离婚。

    又觉得周进好傻。

    这个人太好了,好到沈书黎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消散,只剩下心疼,和越来越强烈的爱意。

    他离不开这个人,就是离不开,离开是要他的命。

    沈书黎很委屈,头一回这么不知所措,他能怎么办。

    选择离婚,他根本就舍不得,也会伤害周进。

    选择留下来,他会害得周进也跟着他一起,背负上两百万的债务,普通人家欠这么多债,恐怕会吓死。

    他也将会背负强烈的愧疚,受到痛苦的谴责。

    沈书黎那时,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选才好。

    周进慌忙说:“是我不让阿姨告诉你的。两百万其实也不怎么多哈,我们一起挣钱,一起努力,一定可以还上,大不了我出去打工,多打几分工,再跟着徐立家做生意,也就几年,我们肯定能还完的……”

    他开始着急了,连语速都飞快,他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

    生怕沈书黎会动了离婚的念头。

    到现在,周进才发现,其实他好舍不得沈书黎,舍不得这个会用心口给他温牛奶的傻子。

    沈书黎安静地听他说完,才接话:“你觉得我会逃跑?觉得我会为了不拖累你,要跟你离婚?”

    周进哑然,分明就是这样。

    但他咬紧了牙不想承认。

    沈书黎轻轻推开他,漂亮的眸子清泠泠地看着他:“我是个胆小的人。”

    “我不敢往前走,因为我害怕改变,害怕做错选择,会变得更糟糕。”

    以前家里破产,就是因为他不肯接受父亲的公司,不肯回家来帮忙,只一心想着念书深造,以及一个人在外单打独斗,做自己喜欢领域的商业。

    结果父亲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对市场的判断也不那么敏锐了,导致生意失败,公司陷入绝境。

    后来沈书黎发现家里出了问题时,第一时间卖掉了他在外自己的资产,想要拯救沈家,却一切都来不及了。

    家里破产后,很长一段时间,沈书黎都会想啊,要是当时他没有选错,选择回到家帮父亲的忙,是不是沈家就不会破产。

    是不是父亲就不会上吊,发小也不会离开他,他的腿也不会被人打断,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从那后,他就变得胆小了,因为他知道,每个人的选择,看似微不足道的渺小,却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所以他不敢选择,宁愿在原地腐烂,也不敢再往前走。

    他是个被过去,被自己困住的人。

    沈书黎:“同样,我是个懦弱的人。”

    “我不想麻烦任何人,不想欠下任何人情债,我背负不起愧疚,也背负不起别人的好意,因为我觉得我还不上。”

    周进安静地看着他,认真地听着。

    他想,沈书黎说得不对。

    沈书黎分明是个很勇敢的人,他知道自己的缺点,敢于直面自己的缺点,并且能有勇气把这些都说出口。

    他真的好厉害,让人敬佩。

    至少,周进认为他比自己强大。

    沈书黎定定地:“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选择跟你离婚,因为我不想占你便宜,不想欠你太多,就像我前面说的那样,我懦弱,我背负不起愧疚,背负不起任何沉重的东西。”

    周进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

    沈书黎轻吸一口气:“但现在,我想跟你一起面对,不管发生什么,都想跟你一起扛。”

    “我知道我有点自私,这两百万不是小数目,会让你觉得沉重压抑,甚至绝望。所以我想郑重地问你——”

    沈书黎牵住周进的手,同他十指交扣:“周先生,你愿意跟我一起扛吗,愿意跟我一起还债,经营一个更好的家庭,向着幸福的未来一起前进吗。”

    这就是他选择的结果。

    他不想逃避了,他想勇敢地去背负那些愧疚,背负那些沉重,面对自己的胆小和懦弱。

    两百万的债务很多,但只要拆迁款下来,先把沈家大头的债务还上,他没有了后顾之忧,先积累一定的本金,再创业,两百万一定能还上。

    但恐怕那个过程,会比较痛苦就是了。

    所以他想认真地,征求周进的意见,询问周进,是否愿意陪同他一起,走过这段即将到来的艰难日子。

    周进瞳孔缓缓放大,一股巨大的喜悦漫上心头,好像刹那间,冬至转夏,白雪变成了烂漫的山花,入目皆是欢喜。

    他能看见,此刻沈书黎的眸子,在微微脆弱地颤动,闪烁着期待,满含紧张,却仍然坚定地望着他。

    周进心跳过快,连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了,艰难地扯动着嘴角:“好。”

    他重复,大声了些:“我说好!我愿意!”

    于是沈书黎笑了,春草破冰般温柔,眼底的光璀璨得令人动容。

    周进再次怔住,他第一次看到沈书黎笑得这么好看,好看到他心软软。

    那种眼神,他终于又在沈书黎身上看到了。

    那么柔和又安静地望着他,像是一寸寸春雨,滋润着他的灵魂,给予了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抚慰。

    周进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情绪,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越压制,越是反而要冲出来一般。

    于是他顺着本能的渴望,一把扯住沈书黎的胳膊,猛然将他拥入怀抱。

    感受到沈书黎回应的拥抱,周进眼睛都睁大了,双臂把人搂得更紧。

    沈书黎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但以后,你有事绝对不能再瞒着我,我也一样。”

    周进眷恋地把脸埋在他颈窝,轻轻嗯了声。

    沈书黎:“周进,接纳我吧,我想靠近你,想进入你的心。我想成为你最亲密的人,跟你羁绊最深的人。”

    他嗓音很轻,却含着挫败,带了几分无奈,还有乞求。

    周进难忍动容,哑着嗓子:“好。”

    如果对方是沈书黎的话,他愿意试试。

    沈书黎这么好,这么勇敢地来叩开他的心,他忍不住想把一切好的,一切沈书黎想要的,都给他。

    沈书黎:“以后约法三章,一不许隐瞒,二不许欺骗,三……我们要做彼此最亲密、最重要的人。”

    周进轻声:“好”

    沈书黎得偿所愿地笑了。

    两人在走廊上已经站了很久了,沈书黎腿本来就不好,此刻有点酸痛了,就微红着耳朵推开他:

    “对了,农场和果园,你不能卖掉。我做了一个很详细的商业企划,想把农场打造成,中低端社会人群的休假庄园,用来赚钱的话,肯定会比卖掉价值更大。”

    “爷爷这里,先拿我的钱给他手术。”

    他这边还不上债,那些债主顶多只会恐吓他几下,总不能真把他弄死了,法治社会,而且不划算。

    周进抿唇想了下:“好。听你的。”

    两人一起回家,路上都是手牵手,舍不得放开。

    偶尔对视一眼,却说不清地黏糊,沈书黎总是红着耳朵,首先挪开视线。

    但周进却总想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也克制不住。

    就觉得,沈书黎好看,比世界上任何的风景,都要好看万分。

    而且那种眼神,到底是什么。

    真的让他好舒服,他好想让沈书黎一直那样看着他。

    可惜沈书黎总是不肯。

    周进就逗他,凑过去黏他:“沈少爷,赏我一眼。”

    沈书黎别开头,轻轻推他:“别闹。”

    周进想,沈少爷还是脸皮太薄,也不勉强了,走在街上,他观察着路人的眼神。

    发觉人的眼神,还真是多样化,有厌恶的,欣喜的,难过的,羞恼的,千奇百怪。

    却唯独没有发现,跟沈书黎看他时,一样的那种眼神。

    沈书黎见他东张西望:“你在找什么?”

    周进:“找眼神。跟你刚才看着我时,一样的眼神。”

    沈书黎一怔,心口微热,低下了头。

    这个傻子。

    周进又看向他:“沈少爷,那种眼神是什么?你那样看着我时,在想什么?”

    沈书黎眸子微颤,不自觉抬头看他,视线扫过周进的眼睛。

    此刻他想的是,他喜欢这个人,他也想这个人喜欢他。

    不,是爱他,渴望被周进深刻地爱着。

    目光一寸寸下挪,滑过周进的偏薄的唇。

    又想,想亲吻,想被亲吻。

    他渴望被周进热切地吻着,唇舌抵死纠缠。

    看似在渴望欲,本质上却是在渴望爱。

    沈书黎眼神迷离了,耳根子热辣辣的,头脑被强烈的渴望冲得发昏。

    周进看着他,被眼前的人吸引了,有些挪不开目光,喉咙也烧得一塌糊涂,干哑得厉害:“你又在那样看我了。”

    “好像给了我什么,又好像在向我索要什么。所以,到底是什么?”

    沈书黎回过神,敛了目光,朝他恶劣一笑:“不告诉你。”

    “等有天,你也能学会用这种眼神看我,那时我就告诉你。”

    周进一想:“这个简单,你等我回去看着镜子学一下,马上就能学会。”

    沈书黎不以为意:“哦。”

    两人回家时,天色已经半擦黑了,都有点累了。

    沈妈妈看到他们是说说笑笑地一起回来的,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

    总算是和好了。

    她都担心一下午了,生怕自己儿子拉着人要离婚。

    又怕他俩因为自己,生出什么嫌隙。

    沈妈妈都差点哭了,抹了把眼睛,一声不吭地进厨房做饭去了。

    晚饭后,小夫夫俩回了卧室,正准备洗漱睡觉,突然发现,床上的两床被子,只剩下一床。

    沈书黎怔住了,周进也顿了下。

    房间里安静得闻针可落,两人心里都莫名有些发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

    周进轻咳了声:“被子呢。”

    沈书黎上前两步,然后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张纸条。

    那字迹工整秀丽,一看就是沈妈妈的手笔。

    沈书黎看完,耳朵逐渐发烫:“被我妈拿走了。”

    周进也上前,想看看纸条写了什么,但沈书黎飞快地收了起来,神色怪异。

    他只能干巴巴地问:“妈是要洗被套吗,被子总应该在的……”

    本想说,他可以换床被套就好,但最终把那句话咽了下去。

    他突然不想做一个聪明的人。

    沈书黎接话:“妈说,那床被子棉花不软,她给背到镇上的加工厂了,打算翻新一下棉花。”

    而且家里也没有多的棉被了,当初结婚,就是按着人口买的棉被。

    周进嘴角险些没压住笑。

    这个家没了妈真不行。

    周进佯装淡定:“要不,这两天你委屈下,将就着跟我睡一个被窝?”

    沈书黎心跳快得厉害,小声:“好。”

    周进得逞地弯了下嘴角。

    第39章

    浴室里, 周进洗完澡后,穿上睡衣,一转身突然跟镜子里的自己对上眼了。

    他一瞬间想起什么, 微微弯腰凑近了点,眼睛眯起又松开, 不断地调整眼神。

    却怎么都感觉不对味儿。

    沈书黎看向他时的眼神, 要更柔和一些, 含着一种深切的东西, 神秘却又热切直白,让人动容。

    周进揉了揉眼睛, 用力回想,试图仿造出一模一样的眼神, 却始终觉得自己眼里少点东西。

    不行,学不出来。

    他要是能再看一次就好看了,再看一次, 肯定能学出来。

    沈书黎此刻已经上床了, 半靠在床头假装看文件, 那些排布整齐的字,却怎么都不进脑子。

    他睡觉应该还算规矩吧?

    就是他比较怕冷, 希望睡熟后,不会跟周进抢被子。

    这么想着,他索性下床, 翻了翻衣柜,找出了一件厚实保暖的睡衣, 准备换上。

    但刚脱下衣服, 还没来得及再穿,浴室的门忽然开了。

    沈书黎下意识回头, 就跟周进对上了眼。

    周进没想到他会在屋里换衣服,脑子宕机了一瞬。

    但很快回神,继续往外走,懒洋洋地跟他搭话:“你换睡衣干啥,穿那么厚晚上不热吗。”

    沈书黎感受到一抹视线,正一寸一寸扫过他的皮肤,禁不住耳根子烧得火辣辣的。

    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避讳。

    又想着,没准周进就是故意的。恐怕周进是觉得,都结婚了,看看怎么了,他们不管怎样,都是合法的。

    沈书黎忍耐着闭了闭眼,手下飞快地理着衣服。

    他要是显得在意,那就是输了。

    迟早有天,他会让周进跟他一样,只看他一眼,就会面红耳赤,根本不敢这么有恃无恐地‘耍流氓’。

    只有不那么在意对方,才会这样大大咧咧。

    周进就坐在床边,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直勾勾地看着沈书黎。

    青年的皮肤很白,是那种玉一样的冷白,手臂上能看见蜿蜒的青色血管,动作间会微微鼓起,有一点莫名的色气。

    周进的感受就是,很好看,虽然沈书黎看着偏瘦,身上也没什么肌肉,但不多的肉,却刚好能撑起他身上的那股少年感。

    这个侧面角度,能完全看清他薄而柔韧的腰肢儿,扶柳一般,每动一下,都让人心痒痒。

    沈书黎被看得有点恼了,细细密密的目光像是羽毛,一寸寸撩拨着他,让他白皙的脸都红透了,心跳也吵得厉害。

    还好卧室里的灯,是暖黄色,看不出来什么。

    沈书黎索性也不穿衣服了,佯装平静,转过身跟周进对视:“好看吗。”

    周进意味未尽地点评:“好看。”

    沈书黎:“但你礼貌吗。”

    周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没忍住笑了下。

    结果下一刻,一件衣服就朝他丢过来,直接打在了他脸上。

    他没动,但下意识吸鼻子,闻了闻上面的气味。

    好香,是那种山涧清泉夹杂着初雪般的冷冽香,好闻得不行。

    衣服刚脱下来不久,还是带着暖意的,那是某人身上残留的余温。

    沈书黎看清他在做什么后,脸一瞬间爆红,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的,站在原地忘了反应。

    衣服慢慢掉落,露出周进一张有点呆愣的脸。

    但逐渐地,呆愣变成了不知所措。

    周进感觉耳朵热辣辣的,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闪躲着避开了沈书黎的目光。

    沈书黎本来还羞耻得心脏都快跳停了,但看着他这样的反应,微讶了一会儿,很快回过神来。

    他突然慢慢平和了。

    因为他发现,某人其实也会紧张,也会羞耻,也会不知所措。

    沈书黎嘴角微不可见地上翘,也不着急了,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穿衣服。

    周进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太敢看沈书黎了,轻声说:“快穿好吧,别着凉了。”

    自己转身上了床,佯装拿起手机玩儿,却什么都看不进去。

    好像有一截细腰,白花花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心神不宁,晃得他痒意难耐。

    鼻尖似乎还充盈着那种清冽的香气。

    身旁的床凹陷下去一半,周进赶忙把被子扯过去,盖在沈书黎身上:“如果晚上睡着冷,可以多扯一点,我体质不同,容易发热,不用管我。”

    沈书黎嗯了声,慢慢躺下。

    关了灯,两人都睁着眼,不太睡得着。

    周进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伸着胳膊,在被子里去摸沈书黎的手,却摸到了沈书黎裸.露出来的肚子。

    耳边顿时响起一声轻哼,小猫似的,在人心上挠了下。

    周进忙缩回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两人身体的间隔不近,但也不远,就一个拳头大小,沈书黎浑身紧绷,被这么一摸,更是僵硬得不敢动。

    他知道周进想干什么,索性主动把手放在周进的心口:“睡觉吧。”

    周进掌心覆盖在沈书黎的手背上,顿时心安了许多。

    现在每晚,他都要牵着沈书黎,才能睡安稳。

    —

    浴室里,两人站成一排刷牙,周进看着镜子里的沈书黎,青年似乎还没睡醒,眼睛都是迷蒙着的,白皙的脸上微微发红,显得俏皮得很。

    而且刷牙的动作也懒懒的,刷两下,要停一会儿才会继续刷,好像还在开机启动,好可爱。

    周进笑了下,伸出胳膊肘去顶沈书黎的手,试图捣乱。

    结果沈书黎牙刷歪了,刷到了鼻子上,泡沫糊了一嘴,他眼睛总算是睁开了:“别闹。”

    周进低头看他:“没睡好?”

    沈书黎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没说话,含了口水漱嘴。

    周进又想起那件事,用胳膊挽住沈书黎的手,不让他走:“你说了,等我学会了那种眼神,就告诉我是什么,我现在学给你看,你检验下像不像。”

    他昨晚洗完澡,对着镜子练习可久了,要不是后面一打岔给忘了,昨晚他就能学给沈书黎看的。

    沈书黎发觉这个人,有点幼稚,无奈地放下杯子:“那你学吧。”

    他倒要看看,周进能学出什么东西来。

    周进飞快地刷完牙,双手握住沈书黎的肩膀,很认真地凝视他,回想着,然后模仿着。

    沈书黎一开始态度还很敷衍,根本不认为,周进能还原出那种眼神,后来却逐渐缓缓睁大了眼,被周进吸引了。

    那双深邃的眼睛,算不得漂亮,平时目光会露出一点犀利和野性。

    但此刻却温顺得像一只小鹿,那样深情,又饱含爱意专注地看着他,好像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这就是爱一个人的眼神。

    沈书黎差点被融化了,一颗心都不自觉软了,只会呆愣愣地盯着周进看。

    周进有几分得意:“怎么样?我学得还可以吧?”

    其实他自己是觉得,缺了点东西的,比不上那天沈书黎的眼神,但还是想卖弄一下,看看能不能糊弄住沈书黎,然后套出答案。

    沈书黎眸子颤动几下,佯装平静地同他对视:“你认为呢。”

    虽然很像,但没有内核,只是在模仿,没有感情。

    沈书黎垂下眼,他比周进更希望,刚才的那个眼神是真的。

    周进松开他,笑起来:“好吧,我就知道骗不过你。”

    一边收拾了下洗漱台,一边说:“等下次,我肯定能学出来。”

    沈书黎不理解:“为什么非要学这个。”

    这人在某些事上,意外的坚持,让人看不懂。

    周进挑眉:“我也不告诉你。”

    沈书黎用脚轻轻踢了下他的腿弯,转身出去了。烦人。

    周进透过镜子看着他的背影,勾起一个笑。

    他学那个眼神,不是为了好玩儿,而是因为每次沈书黎那样看他,都让他心里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却又因为力量不够,被压抑在胸膛。

    他想搞清楚,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

    而且那样看着他的沈书黎,很美好,美好到让人动容,却又给人一种破碎的感觉,好像他在极度渴望着什么。

    周进想知道,沈书黎在向他索要什么,乞求什么。

    想把沈书黎想要的,都给他,想看他被满足。

    —

    农场里,沈书黎手上拿着平板,一边走一边跟周进说:“我是这样打算的,从仓库的房子,到水塘边上,这个院坝要重新整修下,地面用假草铺一层,四周包括天花板都用玻璃围起来,然后把屋内的暖气外接,这样大家可以在外面烧烤。”

    “水塘那一边,把玻璃开个门,客人可以坐在玻璃房子里钓鱼,既然可以放松休闲,也不觉得冻人……”

    沈书黎滔滔不绝,说到一半,却发现周进正直愣愣地看着他,不禁耳朵一红,啧了声:“有没有听我说话。”

    周进:“在听。”

    他只是惊羡于沈书黎的才华,平板上的设计图,他哪怕是外行人,也能看懂,很显然是沈书黎专门为了照顾他,简化出来的。

    沈书黎真的好厉害。

    周进:“你不用跟我讲说,专业的方面我也听不懂,你放开手去做就是了。我相信你。”

    沈书黎合上平板:“预算大概要一两万……”

    他选择用玻璃作为主材料,就是以为玻璃要比其他建筑材料便宜,而且省人工费。

    周进伸手揉他的头:“预算别担心,交给我,保证凑齐。”

    沈书黎:“好,那这两天我们就开工。”

    后续的宣传工作,他也已经写好了企划,等装修这些一完成,立马就能启动方案。

    对商业这些,沈书黎其实很擅长,只是家里破产后,他欠了债务,又没有本金,而且心里也有点阴影了,就没有再碰这方面,只是帮人合伙做点项目挣钱。

    要不是为了周进,他也没勇气迈出这一步。

    周进:“所以前段时间,你就是在忙这件事?”

    沈书黎点头:“嗯。我偷偷看到了你的记账本,以为你欠了两百万……”

    周进心头一软:“所以就拼命想法子,想帮我还债?”

    这人多傻啊,自己都还一身债务还不上,却想默不作声地帮他背下两百万。

    沈书黎垂着头没说话。

    谁能想到,那两百万实际上是他沈家的债。

    原来在彼此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早就默默守护着对方。

    周进心里动容,单手捏住他的脸,让他的嘴都嘟起来了:“沈少爷胆儿还挺大。”

    要是别人误以为伴侣欠了两百万,早就跑路了。

    谁想背那么多债,而且这种情况下,伴侣都不坦诚,不觉得很可怕吗?

    沈书黎打掉他的手,定定地看他:“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有苦衷,信任你。”

    周进被他看得心都软乎乎的,不自觉同沈书黎对视。

    气氛变得温柔,仿若四月春风,稍微间杂着一点暧昧。

    周进突然伸出手,缓缓抚上沈书黎的脸。

    沈书黎心跳一顿,紧张得瞳孔微颤。

    下一秒,他的脸被捏住了,嘴巴在手的外力下嘟了起来。

    周进噗嗤一声笑了。

    沈书黎:“……”

    他咬着牙,恨恨地打掉周进的手,转身就走。

    周进跟在他身后,追着他:“沈少爷,开个玩笑……”

    沈书黎就躲。

    一个追一个躲,两个都在笑,院子里的风,将他们的笑声带出好远。

    这时郑叔来了,看到这个场面,尴尬地咳嗽几声。

    周进站住脚:“叔,有啥事。”

    郑叔这才叹气说:“如风不见了。”

    周进一蹙眉,沈书黎也停下:“怎么不见了?它一直很乖的,从不独自跑出农场。”

    郑叔两道浓眉凝着愁意,神色有些悲伤:“如风年纪大了,最近这段时间,它可能感觉到自己活不成了,都出走好几次了。”

    他每次都去把如风找回来,但养不了几天,又会不见。

    所以这次他犹豫了,想着,要不要顺着狗狗的意愿,别再找它,把它找回来,它只会更难过,更费劲儿地计划着往外跑。

    周进神色也郑重了些,沉默片刻,转身进屋拿出一个大背篓:“要找的,去找回来。”

    它可是搜救犬,这些年,在地震和火灾里,它救了好多的人,还因此被落石砸伤了腿,被浓烟熏坏了鼻子。

    如风是人民英雄,这么冷的冬天,让它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外面,也太可怜了,这不该是它的下场。

    它善待人类一场,也该有个善终。

    郑叔紧了紧拳头,也激动起来:“好!我也去找!谁找到了,互相打个电话通个气儿。”

    周进嗯了声,抬脚就往外走,一扭头却发现沈书黎跟在他身后。

    周进停住:“你别去,我们要上山,你的腿不方便。”

    走上坡可能会疼。

    沈书黎牵住他的袖子,坚持:“我想去,让我去吧。我是个成年人,就算瘸了条腿,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而且三个人找起来更方便些。”

    周进想了想,回身捉起他的手,用大掌包裹住,放进自己衣兜里暖着:“那你跟着我。”

    平时郑叔遛狗,都是带着如风他们在果园玩儿的,如风不会去它不熟悉的地方,所以两人上了山,进了果园。

    一边走,一边喊着如风的名字。

    找了个一个小时后,沈书黎开始觉得腿疼,慢慢体力不支。

    但他咬着牙坚持着,不想拖周进的后腿。

    周进看出了他的不适,抿唇:“要不你在这儿坐着,休息下?我再找找,找到了回来接你。”

    沈书黎有些不甘心,他想陪着周进一起,但又担心如风,只能答应:“好,那你找到了,发消息跟我说一声。”

    周进揉了下他的头,背着背篓一个人走了。

    不知道找了多久,周进终于在山坡背面的草垛上,找到了如风。

    如风奄奄一息地蜷缩成一团,看到他时,有点不敢相信,眼睛都睁大了,却本能地摇动起尾巴。

    周进叹了口气,把背篓放在地上,蹲下身温柔地摸它的头:“老伙计,我来带你回家。”

    如风只是望着他,眼睛很亮。

    周进心头酸涩,狗狗除了不会说话,其实什么都懂的。

    他轻轻抱起如风,把它装进背篓,拍拍它的头:“乖乖待着,别挣扎,我背你下山,不然等会儿咱俩都得栽沟里……”

    周进给沈书黎和郑叔都发了消息:我找到了,先带它回家

    又单独问沈书黎:你还在那儿吗,我来接你

    沈书黎秒回:你先带如风回去吧,外面太冷了,我自己下山

    周进:好,注意安全

    等周进安顿好如风,却发现沈书黎还没回来,他顿时有些着急,发消息问:你在哪儿?

    沈书黎:我摔了一跤,你,能不能来接我下

    周进脸一沉,转身就往外跑。

    他一口气跑上山,在果园入口的地方,看见了沈书黎。

    此刻青年正狼狈地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走着,他走得很慢,腿每动以下,他的眉头都会蹙起,薄唇也抿成了一条线,表情隐忍痛苦。

    周进心疼坏了,忙飞奔过去:“伤哪儿了?怎么回事儿?你应该等我去接你的……”

    沈书黎看见他,才松了口气,浅笑:“就是摔了下,可能脚崴了,没大事。”

    本来这种事,放在以前,他都不在意的。

    一个成年男人,这点都自己承受不住,也太没用了。

    但现在,沈书黎却不自觉想要告诉周进,他想,他应该是在撒娇。

    本能地想依靠眼前这个男人。

    周进什么都没再说,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沈书黎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脖子,两颊缓缓爬上一抹绯红。

    他把脸藏在周进的脖颈后,轻声:“放我下来吧,你扶着我,我可以走……”

    这是公主抱,也太羞耻了。

    周进嗓音很沉:“不行。我现在已经后悔,刚才放任你一个人了。”

    沈书黎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一颗心被搅得天翻地覆。

    等到了农场,周进抱他进屋,将他温柔地放在沙发上:“哪只脚崴了?”

    沈书黎动了动左脚。

    周进就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脱了他的鞋袜,把裤腿也往上卷,一只手托着他的脚掌,皱着浓眉仔细看了看。

    男人的掌心灼热,沈书黎只觉得绵密不绝的痒意,从脚上传来,想动,但不敢动。

    他咬着牙,忍住心跳,却忍不住脸红。

    周进目光从白皙的脚背,扫到清瘦的脚踝上,然后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沈书黎的脚踝处,有一道极其狰狞的疤,从脚踝蜿蜒往上,丑陋得让人心惊。

    周进握着沈书黎脚掌的手,不自觉用力,眼神沉得吓人。

    他凝视着那道伤疤半晌,才喉咙艰涩:“这……是怎么弄的。”

    沈书黎看了一眼:“被催债的人打的,但已经不疼了。”

    同时也是那一次,他被打断了腿,成了个瘸子,再也治不好。

    因为医生说,他的腿不光骨折了,而且造成了神经损伤,断了的神经修复不了,至少目前国内没有那个技术。

    周进看着那条狰狞的伤疤,心里又堵又疼,像是有一座大山压着,让他喘不过气,又像是有刀片在割他,某个地方隐隐发疼。

    但他知道,他现在的难受,绝对不及当初沈书黎的万分之一。

    沈书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你在可怜我吗。”

    周进轻吸一口气,抬头看他:“不,我在心疼你。”

    沈书黎一怔,眼睛缓缓睁大。

    因为他在周进的眼里,看到了那种眼神。

    之前周进想尽办法模仿,却始终没办法露出的那种眼神,现在却这么自然地展示了出来。

    沈书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难忍欣喜,眸子脆弱地颤动着,几乎要笑出来了,却又下意识压着嘴角。

    周进对他,似乎不一样了。

    第40章

    周进一只手托着他的脚心, 另一只手在手臂上搓了搓,把掌心搓热,这才贴上沈书黎的脚踝。

    他眼神认真, 试探性地揉动两下:“疼吗?”

    男人硬朗的侧脸,在光线的朦胧下, 因为专注显得异常柔软, 甚至有种错觉的爱意和怜惜。

    沈书黎连眼都舍不得眨, 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脸微微发红。

    他的心跳得好快,像是密密麻麻的鼓点敲落, 让他承接不住。

    原来这个人,也会露出这么温柔似水的表情。

    这一刻, 沈书黎尤其想知道,被周进全心全意地爱着,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光是想想, 心脏就酥了一半。应该会很安心, 很幸福吧。

    周进没听到回答, 又抬头看他:“怎么了?疼吗。”

    沈书黎只是缓缓摇头:“落地的时候,会有点疼, 可能是扭到筋了,估计明天就好了。”

    周进却没放手:“还有哪儿疼吗。”

    沈书黎轻声:“膝盖。”

    于是周进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裤腿又往上卷了卷, 一边卷一边皱眉:“怎么不穿秋裤,难怪你的手总是冰凉, 身子都不暖和, 手怎么能暖和。”

    明明是训斥的话,沈书黎却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还带点甜味,像棉花糖一样:“穿得太厚,不舒服。”

    本来就瘸了条腿,走路不方便,再穿两条裤子,只会觉得厚重,走路更费劲儿,反正他又基本都待在室内,出门的时候少,冻不着,所以干脆就不穿秋裤。

    周进无奈叹了声,抬头看他:“那我给你买棉裤,这个总要穿了吧。”

    亲眼盯着沈书黎点了头,周进才满意,继续手下的动作。

    裤腿被撩上去后,才发现,膝盖处白皙的皮肤被擦破了,红了一片,还稍微渗出了一点血珠子。

    周进起身拿了消毒的酒精,还有创口贴,简单帮他处理。

    他用棉签蘸着酒精往伤口上涂,温柔道:“疼的话就说。”

    下一秒,棉签落在伤口上,沈书黎疼得腿条件反射性抽搐了下。

    周进放慢了动作,轻轻地涂,但每涂一下,沈书黎就会抖一下。

    他忍不住笑了,抬头却看见,沈书黎眼眶发红,微咬着嘴唇,倔强地强忍着,白皙的手都因为用力握成拳头,关节有些发红。

    周进不觉凝住了视线,怔了会儿。

    这个人总是这样,一声不吭,看似脆弱,却又异常坚韧。

    别人以为沈书黎是迎风就散的蒲公英,实际上他却如同檐下石缝里破壁而出的小草。

    周进把手搭在沈书黎的手上,轻柔地掰开了他的拳头,然后牵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上:“疼的话就抓紧我。”

    沈书黎真觉得这点伤没什么,他只是被人打断腿后,有了很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痛觉神经变得敏感,一点小伤,就会让他回忆起当初残酷的一瞬间,那种可怕的剧痛。

    也能忍,他一直都是这么忍过来的,从没叫过一声疼。

    但此刻在周进面前,对这么一点擦伤,他却变得难以忍受。

    沈书黎别开头,垂下眼,说了违心的话:“好疼。”

    周进动作顿了一瞬。

    他就是突然想起,以前沈书黎只会说,不要,不疼,不麻烦了。

    现在却会说好疼,摔倒了,来接我。

    周进不觉浅笑起来,这个人真的有在慢慢变好,他有一种成就感,好像自己修复了什么珍贵又稀有的艺术品那种成就感。

    他低下头,凑近沈书黎的膝盖,轻轻朝伤口吹着气:“还疼吗。”

    沈书黎瞬间变得僵硬,腿上传来绵密不绝的痒意,从骨髓直冲天灵盖,让他整个人都酥麻了。

    不仅心头发痒,耳根子也好痒,脖子也痒,喉咙也痒,痒得他难以忍受,脸上缓缓泛红,下意识蜷缩起脚:“……别,别吹了,不疼了。”

    周进怕他冷,快速在伤口上贴好创口贴,将裤腿放了下来:“你坐会儿吧,我去看看如风。”

    沈书黎:“好。”

    等周进都走了好久了,沈书黎一颗被搅动得混乱的心,都仍然没平静下来。

    他在回味。

    回味周进看他的那个眼神,回味周进说的心疼他,回味周进的每个动作。

    每回味一次,就好像吃了一颗糖,反复地回味,最后把自己甜到不能自已。

    但等甜到极致,沈书黎突然又冷了下来。

    他像每个恋爱中的人一样,开始怀疑。

    怀疑周进刚才的那个眼神,是他的错觉。

    或许,那只是个同情的眼神呢?

    因为气氛太好,光线太好,而他又受了伤,正是心理脆弱的时候,所以误解了?

    越是想,沈书黎越觉得这个解释才合理。

    原本炙热的心脏,又飞快地变凉。

    —

    沈妈妈最近总提心吊胆的,思虑过重,晚上也睡不好。

    自从那天跟沈书黎坦白了欠款的事儿后,她一颗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很怕儿子怪她,但又不敢去问。

    这段时间沈书黎也忙,母子俩凑在一块儿的时间,就越发少。

    傍晚她进厨房准备做饭,却发现沈书黎正在站在灶台边,拿着一个苹果支在水龙头下,心不在焉地洗着。

    苹果早就被水冲干净了,他却仍然一动不动,好像在出神。

    沈妈妈犹豫片刻,无奈地叹了声,拍拍他肩膀:“儿子,想什么呢。”

    沈书黎木然的眸子终于聚焦,关了水龙头:“没。”

    又想起什么:“妈,我的被子什么时候可以取回来。”

    跟周进盖同一床被子,他总是神经紧张,浑身紧绷着睡不好,而且早上起来,两个男人难免有些尴尬的场景。

    以前一人一床被子还好,好歹能遮一下,现在两人同一床被子,周进每天起床还都要叠被子,弄得他也要跟着起床,根本没得遮。

    有时沈书黎窘迫得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这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沈妈妈却弯起眼笑了:“哦,被子啊,我跟翻新棉花的老板说,我要出远门,一个月后才会回来,所以被子暂时寄存在他那儿。”

    沈书黎:“……”

    沈妈妈转身拿出蒜开始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那天她想找吹风机,没找到,以为在沈书黎和周进的卧室里,于是她少有地进了两人的房间。

    结果就看到了床上的两床被子。

    当时沈妈妈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都结婚了,怎么还闹这一出。

    在老一辈的观念里,分被子等于分床,分床等于感情不和。

    所以沈妈妈当天就把沈书黎的被子拿走了,借口翻新棉花,背到了镇上去。

    藏起来,看他俩能咋办,这大冬天的,总不能不盖被子吧。

    沈书黎有些头疼,看来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正要出去,沈妈妈突然喊住他:“儿子……”

    沈书黎回头:“嗯?”

    沈妈妈欲言又止,垂下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半晌才轻声说:“那两百万的事,妈妈对不住你,你怪妈妈吗……”

    沈书黎安静了半晌,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妈,人总会犯错的,很多时候,不是知道了那是错误,就能避开的,因为人是欲望和矛盾的集合体。”

    “我们是一家人。我怪你很正常,我也忍不住不去怪你。但我会无数次原谅你,就像你小时候无数次包容我的错误一样,我仍然爱您。”

    沈妈妈眼眶缓缓红了,她抬手抹了把泪,笑起来:“好好,你是妈妈最宝贝的儿子,妈妈也爱你。”

    沈书黎浅笑,给了沈妈妈一个拥抱。

    在出厨房前,沈妈妈又拉住他,苦口婆心:“儿子,小周真是个好孩子,你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他拿下吧。”

    “婚都结了,主动不丢脸,也不丢人,谁先主动,谁先享受婚姻和爱情。”

    沈书黎眼神微变,轻轻嗯了声。

    —

    洗漱完后,沈书黎也不着急上床,把茶几搬到窗户旁边,布置了下,突做了个零食拼盘,还开了瓶果酒。

    周进用毛巾擦着头,从浴室里出来,看见他这么有兴致,也过去坐在:“少爷,您这是?”

    沈书黎给两人都倒了一杯酒:“喝点,聊聊?”

    周进勾唇,接过杯子:“好。你想聊什么。”

    沈书黎指尖轻敲着杯口:“聊聊过去吧,你高中就是认识我,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聊天时次要的,他的目的在于,创造一个良好的氛围,看看周进会不会再对他流露出那种神情。

    沈书黎已经不想纠结,今天到底是他看错了,误把周进同情的眼神,看成了别的什么,还是他想多了。

    他知道自己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越是一个人空想,越是会把事情想得更糟糕。

    所以他决定,创造同样的条件,再确认一遍。

    周进抿了口酒,看着窗外回想。

    脑子里浮现出两段记忆。

    第一段记忆,是在一个足球场。但那是原主第一次见沈书黎,周进只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感情。

    严格来说,他真正第一次见到沈书黎,是在高中。

    想起那时,周进忍不住浅笑,手肘搁在茶几上,撑着脑袋回忆:“第一次啊,大概是高一吧,你翻墙出去上网,被我抓了个现行。”

    沈书黎抿唇:“有吗?我好像只有过一次翻墙去网吧的经历,不可能吧。”

    他高中有点叛逆,主要是那时沈父管他管得很严,少年浑身都是刺儿,父母越是告诉他要好好学学,好好成才,他就越是想反叛着来,干点离经叛道的。

    比如自己做生意赚钱。

    又比如逃课翻墙去网吧上网,但这个行为,其实沈书黎不怎么赞同,主要是发小和周围的男生,都爱这么做,他就想尝试下,到底是什么感觉。

    周进眯起眼,看着他笑:“有。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个夏天,你穿着校服就敢翻墙。”

    “当时我还在想,这是哪个傻逼,逃课都不把校服换了,出去不得特显眼,被老师一抓一个准儿。”

    沈书黎也笑,打了他的手臂一下:“注意你的用词,不要人身攻击。”

    “我有点想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个事儿,当时你是不是在二楼的走廊上?”

    那个走廊特别偏僻,因为那边的教室没有班级上课,用来堆放杂物,所以平时学生都不往那边去。

    周进挑眉:“对。你一回头,就跟我对上眼了,还冲我做了个嘘的手势。”

    如今他仍然记得少年沈书黎的模样,那样恣意,骄傲,意气风发,好像天底下没有他怕的事儿。

    明明都敢逃课翻墙,回头看到他,却骤然有了好学生的觉悟,耳根子羞耻得红成了一片,蹲在墙上一动不敢动。

    但很快回神,扭头朝他嘘了声,嘴角还勾着笑意。

    于是周进就那样看着,少年从墙头一跃而下,那片洁白的衣角,在无边的清风里坠落,他像只翩跹的蝴蝶,骤然点亮了那整个夏季。

    周进脸上的笑,异常柔和。

    沈书黎看在眼里,忽然情绪复杂,他有点嫉妒当年的自己了。

    嫉妒少年的沈书黎,能那样轻而易举地,在周进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是一个偶然的邂逅,平淡无奇,却让周进记了这么多年。

    现在的他,却要很用力,才能叩开周进的心门,稍稍窥探得里面的一点风景。

    见周进还陷在回忆里,沈书黎平静地垂下眼,手突然一歪,杯子被碰倒,果酒顺着桌子,流到了他腿上。

    哐当一声,周进瞬间回神,看了一眼,他立马起身找来毛巾,蹲下身仔细地帮沈书黎擦腿。

    他动作每一下都很轻柔,微拧着眉:“伤口没被淋到吧?”

    沈书黎浅笑:“没有。”

    周进擦着擦着,却愣住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沈书黎的大腿上,还有几道残忍的伤疤,像是蜈蚣一样蜿蜒曲折,丑陋地嵌在白皙如玉的肌肤里,狰狞得刺眼。

    周进的心被重重捶了下,眼神变得不忍。

    他抬手轻抚上那些疤痕,嗓音轻颤:“这又是怎么弄的?”

    白天处理伤口,只把裤腿撩到了膝盖,现在沈书黎在空调屋里,穿着短裤,周进才注意到,原来那只腿,曾经经受过那么多磨难。

    沈书黎垂眼看着他,爱极了他此刻怜惜自己的模样,手扶着周进的头:“有一次,还不上钱,债主以为我在骗他,就把我吊在一栋废弃的楼上,恐吓威胁我。”

    “结果绳子断了,虽然楼层很低,摔不死人,但我掉下来后,腿扎进了钢筋里面……”

    这些过去,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因为沈书黎不信任别人,不想把自己的伤口暴露出来,让人观摩。

    但周进是不同的,周进让他觉得安全,即便他暴露出残破不堪的自己,他相信周进也只会是将他的伤口温柔包裹,小心存放。

    周进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下,骤疼,疼得他那一瞬差点窒息。

    他知道沈书黎过去的日子很苦,但对那种苦,只是一个抽象的印象。书里没详细写,他只大概知道沈书黎别追过债。

    现在沈书黎的苦难,直观地展现在他眼前,他才明白沈书黎都承受过怎样的地狱。

    沈书黎看着面前的男人,垂着头,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伤疤,像是要将他残破的人生,过去的苦难,一并抹去。

    他把周进微红的眼眶,颤抖的指尖,还有紊乱的心跳,全都仔仔细细地刻在自己的灵魂里。

    他想要记下此刻,周进每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来爱他吧。

    哪怕不太多,哪怕只有一点。

    他已经不是曾经高傲的天之骄子了,如今的他,并不贪心,只需要一点点爱,很容易满足。

    但沈书黎却看见,周进缓缓低下了头,虔诚地,在他丑陋的伤疤上,印下了一个吻。

    一瞬间,沈书黎的心率变得狂暴,有什么在逐渐失控。

    除了对周进无法克制的爱意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茫茫然的,好似一场终年大雪,刹那间芳华绽放,山花烂漫,春意覆盖了寒冬,他被从囚笼里解救了出来。

    大脑昏沉中,他看见周进抬起了头,那双野性又犀利的眸子,此刻溢满了柔情,克制不住地闪动着异样的情绪。

    于是沈书黎心底有个声音响起:抓住了。

    他抓住了自己沉沦的一瞬间,还有周进心动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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