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间歇性踌躇满志”


    林家太太自己养的儿子,就算林如海换上四十岁的芯子,有些小举动,还是逃不过母亲的法眼。


    自京中回来,儿子说话办事,夸起人来像是抹了蜜一样甜,原来是有了意中人。


    真真是心里藏着小心思。


    若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姑娘,林如海才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辩解呢!


    他自小身子不好,除了读书,旁的玩乐之事没多少精力,后面常在书院里,和家中的丫鬟都没说过几句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怪不得老爷要她来问,儿子把京中见闻专门隐去这一段,为着什么?


    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林如海闹了一个大红脸:“孩儿不敢欺瞒,我与那娘子,确实见过一面,她是个知礼守节的姑娘,我们、我们是无意间撞见,是儿子唐突。”


    林家太太看儿子表情,真真是好气又好笑,只得看着天边那朵云,摇头叹息:


    “儿大不中留啊!儿大不中留!”


    这可是正好,林太太心头愁绪消散,笑盈盈道:“我回去就和你父亲说,若是生辰上没什么冲撞,就定下了。”


    他和贾敏的生辰八字,算出来是大吉大利,怎么会不和。


    看母亲这架势,想必对这门亲十分满意,就等自己点头。


    林如海赶紧作揖拜谢:“多谢父亲、母亲。”


    林家太太看儿子这高兴模样,咂咂嘴:“啧啧!儿大不中留……”


    林家太太也不耽搁,趁着傍晚天凉,当日就折返回去,把儿子的好事同丈夫好生说道一番。


    “还是老爷看得准,咱们儿子很有主意,若是他早些说明,何必叫我大热天跑这么一趟。”


    林家太太喝着消暑百合汤,嘴上说着抱怨的话,早就笑得眉眼弯弯。


    林家老爷坐在圈椅上,旁边放着一盆冰,仍旧是那张严肃的脸:“他喜欢就好,既是有此心,今日不告诉我们,来日怕是也会说。旁的莫要多言,你可叮嘱他好生进学,莫要配不上公府的娘子。”


    林家太太恍然,将汤匙搁下:“我忙着回来,却是忘了……况且人家公府若看中那个,何不等乡试之后,肯定是看中我儿品格样貌。”


    说着说着,林家太太忖度道:“他一个孩子心性,肯定是想着这一科若是中了,才告诉我们,不然这般去问亲,怕人家看不上。”


    林家太太越说越高兴,看来是一门好亲事,人家公府喜欢,林家也有意,没有比这更妥当的了。


    巴巴就催着老爷赶紧写帖子,请苏家太太来,再找了官媒,把此事定下。


    见自己和贾敏的婚事落定,林如海欢喜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来,就铺纸练字。


    常安见他终于舍得动一动,像是见到了什么神迹,瞪着不大的眼睛,表情夸张:“爷,您这是做什么?”


    林如海头也不抬,继续写字。“读书、写字,你没瞧见吗?”


    他现在的写字功力确实不如自己三十来岁的时候,而且他还想把字写得更快点,争取在答卷的时候赶紧写完,免得待在逼仄的考场中,怪难受的。


    常安用手在额头上搭起一个凉棚,看看远处的日头:“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真奇怪!”


    林如海见他没大没小,抬头来,举着笔,威胁常安:“你皮痒了不是?”


    常安怕真被大爷逮着,一溜烟跑出去扫地了。


    可惜常安只开心了白天,等到夜幕降临,他们大爷该睡还是要睡,睡得大约是整个书院里最早的。


    常安失落的撇撇嘴:“我还以为大爷会……”


    林如海咳了一声。


    常安即刻改换面孔,讪讪道:“自然是要,慢慢来,循序渐进。”


    好说歹说,常安觉着大爷总算有那么一点点进取之心。


    起码开始好好写字看书了,没再听说有什么学堂神游的事,学院的堂试名次也没掉下来。


    肯定是他们大爷天赋异禀,常安反而有些惭愧,自己怎么能对大爷这么没信心呢!


    六月里梅雨季一来,处处都是潮的,阴雨绵绵不断,又闷又湿,众人叫苦不迭。


    越是临近考试,苏州城内考生越多,林家太太那边要给儿子积攒功德,自己高价又租了几家屋子,又低价转租给读书人。


    这样不算抢那些商人的生意,求一个皆大欢喜。


    林家和贾家的亲事也十分顺利,两家把林如海和那边公府姑娘的八字一算,再没有比这更天作之合的!


    林家太太日日不得闲,天天好心情,先前那些小病小痛,早不知被扔到何处去。


    考前还有半月,林如海就搬回自己家中住,饶是母亲怎么劝,他也不想去家中在考场旁边租的院子。


    那院子位置偏僻清幽,算起来要走的路程和往家中过去差不了多少。


    况且林家园子又有冰又凉快,他不在家享受,巴巴跑过去,劳民伤财。


    林家太太拗不过儿子,见苏州房屋吃紧,便又把那个小院子的房间便宜租出去,三进院子也能腾出不少屋子,又给好些学子得了实惠。


    林如海刻苦了个把月,天气渐渐变得凉爽,今年考试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九,考生们每次进场三日,连着考三场。


    分别是经典、作文、还有策对。


    林家太太和林家老爷送了一段,靠近考场太拥挤,林如海需要下车步行。


    常安、常吉和七八个孔武家丁,将人团团围住送进去,生怕那个不长眼的把林如海挤坏了。


    常安和常吉自小跟着林如海读书,见大爷走到会试一步,比真真自己去考还要激动。


    常吉自己紧张的浑身哆嗦,还不忘对林如海道:“大爷,你这几日读书还算努力,这一去,必定能中,我们相信大爷。”


    什么叫……还算努力……


    常安连忙大声道:“大爷必定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林如海懒得与他们理论,自己提着考篮前去排队。


    小厮仆从们远远看着,像是老妈子一样牵肠挂肚。要在号间呆上三日,大爷要照顾自己吃喝,真真是受苦了啊!


    “你们大爷进去了?”


    几人身后忽然挤进一个人,常安和常吉回头一看,原来是苏举人。


    苏哲垫着脚一瞧,林如海已经在那边开始检查笔墨和干粮了。


    一眼看去,举子老老少少,林如海生得白净,家里养的又好,娇嫩的脸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这个柔弱温润的模样,怪不得林家下人要悬着一颗心。


    “唉,我还说给他说几句吉利话,倒是没赶上。”苏哲遗憾的拍拍常吉的肩膀。


    “我下场的时候,和你家大爷差不多年纪,那里面只要愿意花银子,也能照顾周全,你们不必担心。”


    常吉巴巴看着自家大爷经过几列巡查,转身进了考场大门。


    苏举人下场的时候也有十八了,他们大爷还没满十七呢!


    苏哲懒得在这边挤,见林如海进了场子,自己先行告辞。


    林家十来个下人,守在门口等到日薄西山,天边升起晚霞,考场外人渐渐散去,自家大爷在里面确实没什么要求,才一前一后回家去。


    考场这样的地方,林如海一回生二回熟,进来便找到了自己的号间。


    抬头看看瓦片,排得整整齐齐,桌板上也没有坑洼,看来他运气不错。


    林如海将自己的考篮放在一边,站在号房外活动了一下筋骨。


    “小公子,快些进去坐定,不要再玩闹了!”


    林如海这模样摆明就是世家公子哥,巡考的也是见人下菜,这些人指不定里面就有举人老爷,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家世不错又年轻的,更是惹不得。


    林如海进号间坐定,开考钟声响起,考题很快发下来,他翻开一瞧和前世他看过的一样。


    前世他没这么早考乡试,因为那年去京城一趟回来,断断续续病了好几月,身子不好,母亲没敢让他进考场去熬。


    作为科举考生,每年的考题他都练过许多回,所以林如海对这一年的考题有几分印象,虽说不能原模原样一字不漏背出来,但预备的方向大致相同。


    林如海杵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考题,却没有动作,把卷收好,就开始入定构思。


    想的差不多了,闲来无事,百无聊赖开始观察对面的考生。


    正对面那个头肥脑大,进来考试也穿着红绸织锦衣裳,多半是哪户暴富的商户人家,没准儿祖籍还不是江南人士。


    毕竟江南商户也讲究风雅,最怕旁人觉着商户奢靡没品位,在外喜欢学文人打扮。


    左边那个又瘦又干,颧骨很高,衣裳的肩头还有补丁,考篮上也用破布补着一块,必定是个贫寒学子。


    考篮边上还有一包被砍得细碎的干饼,必然是此人自带的干粮了。


    右边那位瞧着三十多岁,衣着寻常,用的笔墨都是上好的,应当是个低调的殷实人家。


    林如海就这么看了半日,半点笔墨没动,到了晚间见旁人还在点灯写字,自己先迷迷糊糊闭眼就睡。


    第二日起来,他先和巡考人说自己要如厕,巡考的见他还没开始答卷,把拿出来准备盖章的章子收回去。


    领着他出去,林如海又花钱买水,洗漱一番,顺道要一碗粥,就着自家预备的人参粉,用过一点,活动一番筋骨,才慢悠悠进去。


    “小公子,考试可不是顽的,已经过去一日了!”


    巡考的小吏见他昨日没动笔,东张西望的,自然要警醒的多看几眼,没准这公子就是不怎么能考试,想要抄袭旁人呢!


    林如海不答话,坐回号间,放下桌板,磨满一盒子墨,将自己的毛笔又试一回,确认无误,看天色也不错,兴许不会在他答到半路就下雨。


    沉下一口气,提笔就写,落笔不停,旁边号间来往如厕和用饭的,他丝毫不在意,小吏只见他头也不抬,落笔如风,字迹工整,一直写到过了午,将近申时,一张卷子答满,只等墨迹干透,就好好受回卷筒里。


    林如海起身,脚有些麻,又问巡考小吏。


    “在下已经答完,应当不用盖章了吧?”


    考场中若是要如厕,就要让巡考员在试卷上盖一个章,俗称‘屎戳子’,为了使试卷美观,好些考生都憋着,更有些直接尿在考棚中。


    那小吏见他把卷子都收好,人又生得乖,故而网开一面,姑且算了,仍旧领着林如海出去如厕。


    这一夜过去,第二日天亮,就是第三天,林如海一早起来就要交卷,在众人或是诧异或是鄙夷的目光中,顶着一张稚气的脸,领着考篮,脚步轻盈的出了考场,精神抖擞的候在外面等开门。


    顺便悄悄给那个,没在他答卷上盖章的小吏塞了两个银锞子。


    诸事顺利,林如海这一场试,考得分外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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