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之眼底闪过一抹流光,像是灯烛一般,只一瞬,便熄灭在了悠悠的黑暗里。
他刚要开口,菱歌便率先开口道:“大表兄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陆庭之道:“若只是为了道谢,便不必了。”
菱歌浅浅一笑,道:“今日我来,一来的确是为了替淮序谢谢大表兄的厚爱,既然大表兄如此慷慨,我们姐弟便却之不恭啦。”
她说着,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又道:“这二来嘛,却有不得不进去谈的事。”
陆庭之见她言语轻松,不觉有些好奇,道:“不怕我了?”
菱歌坦然道:“从前也许怕,不过现在,倒是完全不怕了。”
“为何?”他挑眉。
“因为知道了一些事。知道了你不是个纯粹的坏人,就没那么怕你了。”
陆庭之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亮如星子,又澄澈如天边的湖泊,让人沉迷其中,却又不忍苛责。
他面上却淡然得紧,只侧身让出一个位置来。
菱歌提步走了进去,刚要踏入房门,耳边却传来他半含冷意,半是嗤笑的声音,道:“在你心里,好坏就这么容易评判?”
菱歌脚下一顿,道:“或许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可是不知为什么,对于你,我倒不愿想得那么复杂。”
虽然,他该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人之一。
陆庭之神色微动,只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屋子。
他走到桌旁坐好,信手将自己方才没动过的茶盏移到对面,一抬眸,却见菱歌阖上了房门,笑着走到他身边坐好,随手拿起了那茶盏,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陆庭之盯着她手中的茶盏,眼底渐渐荡出些不同的意味。
这茶太苦,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陆庭之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这么急做什么?谁和你抢了?”
菱歌边咳嗽边道:“我方才走得急了,渴得很……”
陆庭之看到她这窘迫模样,只觉好笑又好气,道:“我再去倒一杯。”
“不必了。”菱歌摆摆手,顺了顺气,道:“没几句话,我说完就走。”
陆庭之看了她一眼,道:“你说。”
“霍时回来了。”
“嗯。”
“他回来做什么?”
陆庭之没说话,只静静望着她,道:“他虽守着边疆,却也不是犯人,自然可以回来。”
“我知道,很多事你不便说。”菱歌的眼眸黯了黯,道:“我不多问,你只说是与不是,便好。”
陆庭之顿了顿,道:“你问。”
“霍时回来,与梁翼一案可有关联?”菱歌一口气说完,便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陆庭之下意识的避过了她的目光,半晌,方重新看向她,道:“嗯。”
他说完,又扔下一句话:“别去查,更别牵涉其中。”
他本以为菱歌要拒绝,可她却只是眯眼笑着,道:“好。还有……”
“唔?”
“多谢啦。我去向外祖母请安,先走了!”她说完,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陆庭之有一瞬的失神,半晌,方浅浅的勾了勾唇。
她腰间玉佩叮当,融到了浓得化不开的黄昏中,只印出一抹淡淡的光影来。
陆庭之心头微动,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菱歌背脊有些僵硬,回过头来,挤出一抹笑道:“我自己去便是。”
陆庭之似是浑然未觉,只大步走到她身边,道:“走罢。”
“我们两个一起出现,会不会不太好?”菱歌小声道。
陆庭之脚下不停,声音却冷了几分,道:“难不成你真想嫁给辰安?”
“那倒不是……”
“走罢。”他没听她说下去,可脚下的步履却轻快了许多。
*
夕阳微斜,两人一道出现在了陆老夫人的院子里。
曹嬷嬷见二人一同前来,倒也没问什么,只笑着把他们引了进去。
两人一道朝着陆老夫人行了礼,在对上陆老夫人眼眸的一瞬间,菱歌便陡然有些心虚。
众人也朝着他们看过来,陆辰安抿紧了唇,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手指却紧紧攥着茶盏不肯松开。
陆庭之如往常一般,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看向陆老夫人,道:“表妹知礼,因着我白日里送了淮序一把木剑,特来谢我。”
陆老夫人笑着道:“这是应该的。你们兄妹恭顺和气,我也就放心了。”
陆辰安听着,缓缓将握着茶盏的手指松开,此时才察觉到那茶盏烫得厉害。
苏纨松了口气,朝着菱歌浅浅一笑,招揽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菱歌坐下来,才发现今日宋雅芙也来了,她和宋文清皆红着眼眶,想来是姑侄俩又说起了白天里的事情,因此有些伤情。
陆老夫人道:“三日后便是你们入宫赴宴的日子了,雅芙既然要去,你们便为她置办几套像样的衣裳首饰罢,没得让人家看轻了她,也看轻了我们陆家,以为我们是好欺侮的。”
宋文清忙道:“多谢老太太。”
宋雅芙也站起身来,道:“多谢老太太。”
陆老夫人命她起身,道:“你也像菱歌他们一样,唤我一声外祖母罢。”
宋雅芙猛地抬起头来,连手指都不自觉的扣紧了,道:“老太太……”
宋文清红着眼道:“你这孩子,欢喜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老太太这是把你当外孙女般照拂呢!”
“外祖母!”宋雅芙道。
陆老夫人道:“起来罢,别跪着了。”
“是。”宋雅芙缓缓站起身来,道:“外祖母待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着。”
陆老夫人浅浅一笑,道:“是个懂事的孩子。”
苏纨笑着道:“正是好呢,老太太惯常喜欢热闹的,如今有了菱歌,又有了雅芙,才是最好。只是有一事,如今临近年关,街市上的铺子大都关了,就算是勉强开着的衣裳、首饰店,只怕也买不到合意的,都是人家挑剩下的东西。这……”
宋雅芙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去,她知道苏纨所说的也是实情,只是她从宋家出来的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齐备,更何况她原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衣裳、首饰,若是进宫穿这些东西,只怕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陆盈盈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前些日子刚新制了衣裳,也添了些首饰,表姐大可以去我那里挑。”
她说着,看向菱歌,道:“菱歌表姐也愿意的,对吧?”
陆庭之没说话,只冷冷看了陆盈盈一眼,便吓得她慌忙住了口。
菱歌有些尴尬的看了陆庭之一眼,道:“是。”
宋雅芙感激的看着陆盈盈和菱歌,道:“如此便多谢两位妹妹了!”
陆庭之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老夫人道:“去吧。”
陆庭之微微颔首,又瞥了陆盈盈一眼,冷不丁道:“盈盈的礼法规矩还要多学学。”
陆老夫人微一讶异,又转而道:“是太活泼了些。这几日盈盈不必出来了,就在房里抄《女诫》,再请个宫中的嬷嬷来,好好教教她规矩。”
苏纨看了陆盈盈一眼,无奈道:“是。”
陆盈盈丧着脸,委屈得快哭了。
陆辰安看着陆庭之离去的背影,又缓缓收回了目光,定在菱歌身上。
*
翌日一早,陆辰安趁着早课之前便来到了菱歌院子里。
此时天才蒙蒙亮,陆府上下都没睡醒,他却精神矍铄,甚至唇角都带着淡淡笑意。腰间的剑稳稳的挂在那里,他下意识的握紧了剑鞘,手指都腻出了一层薄汗来。
他正要推开院门,却听得里面隐约传来男子的声音和簌簌之声。
陆辰安心头闪过一抹不安,手上便迟疑了几分,正想着,却见覃秋推开门走了出来。
她诧异道:“二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陆辰安将心头那抹不安强压下去,道:“我想着今日天气不错,便来教淮序练剑法。”
覃秋迟疑的看了院子里一眼,道:“可是……”
“怎么?”
覃秋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小声道:“大公子一早便来了……”
“大哥?”
陆辰安再顾不得什么,大步走进了院子里,只见陆庭之正背手负剑站在树下,静静的看着淮序,风吹起他的衣袂,如同侠客一般,遗世独立,神情肃杀淡泊。
淮序在他面前,手里挥着那把木剑,一下一下的做着动作,他小小的脸憋得通红,很是卖力。
“师父!”他练完一套动作,便笑着跑过来,道:“我练的可好?”
陆庭之看了他一眼,道:“尚可。”
淮序听着,便笑得越发灿烂。
菱歌笑着端了茶盏出来,道:“喝些茶歇歇罢。”
“嗯。”
陆庭之应着,伸手取了茶盏吃着。
菱歌取出帕子来,轻轻擦着淮序头上的汗,笑着道:“你不怕他了?”
淮序迟疑着,看了陆庭之一眼,又瑟缩着点了点头。
菱歌莞尔一笑,一抬头,正撞上陆辰安落寞的目光。
“二表兄,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喝茶。”菱歌招呼道。
陆辰安攥紧了腰间的剑,面色苍白,道:“不必了。我来得多余。”
菱歌正要留他,却听得陆庭之幽幽的看着他,道:“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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