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章
杨煜只觉得掌中那双手总是发凉, 跟萧吟的心一样总也捂不热。
听见杨煜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萧吟往他身边挪了挪。
杨煜却沉着脸,道:“做什么?”
萧吟又挪近一分。
杨煜脸色跟着阴沉一分, 还是那句“做什么”。
身子却未见分毫动作, 全由着萧吟靠近过来。
萧吟枕去他肩上,笑吟吟看着他,道:“小孩子心性,可爱得紧。”
旁人哪敢对他这样无礼, 杨煜自然不悦,更恼的便是说这话的是萧吟,他刚想斥她大不敬,可一对上她的明眸秋水又舍不得说了。
萧吟点了点杨煜鼻尖,道:“怎么不说话?这么经不住夸?”
杨煜把玩起她另一只手的手指, 微眯着双眼,意味深长道:“你这是在夸人?”
萧吟想要抽回手却被杨煜抓住, 听他道:“别闹。”
萧吟看他一根一根掰着她的手指, 或是轻轻抚过手背, 一会儿握着, 一会儿十指交扣, 显然是在等什么。
萧吟靠着他的肩,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一起投在地上, 看来那样亲密无间。
“卿卿。”他忽然唤她,声音有些轻, 也听来犹豫。
“嗯?”她没想杨煜会这个时候出声。
他将她抱紧,埋首在她心口, 听着她的心跳,如何也嗅不够她身上这股清甜的香味, 道:“以后装得像一些。”
萧吟回抱着他,双手有些用力,将他往自己怀里按,叹息着道:“三郎真是伤人心呢。”
她的尾音里夹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寞,真像说的那样仿佛被杨煜对她的否定伤着了。
道她听话乖顺,杨煜却恨透了她这随时佯装出来的虚情假意。
感觉到箍着自己的双臂收得太紧,萧吟开始推他,道:“轻些,疼。”
杨煜抬头看她,霞光里她的眉眼更显柔媚,看他只比过去更添情义。
他以手遮住她的双眼,在她唇上落了一吻,吻得重,夺去了她的呼吸,却没有更进一步。
他发现,萧吟或许真的不会给他回应,那些浓情欢爱,不过是她在需要时才给他的一场错觉。
眼前的手撤开时,萧吟感觉道杨煜的气息跟着离开。
他整理着自己的领口,抚平衣上的褶子,对萧吟道:“朕既将你带在身边就不会为难你,记住朕方才的话。”
言毕,杨煜起身离去。
这一次,没有迟疑,也没有停留,更没有折返。
萧吟还似过去未曾挽留,拿了书想看,又有些心烦,便要唤怀章。
进来的却是平日服侍的侍女,道:“萧管事出去许久,还未回来。要不要派人出去寻?”
“不必。”萧吟遣了侍女出去,趴在窗口,望着楼宇后最后那一抹微光,喃喃道,“你还在等什么,这会儿都不肯落下?”
往后几日,杨煜忙于公务,也因临近皇后千秋宴,便都在姜氏身边作伴。
到宴会当日,行宫里一派热闹,又都是跟萧吟无关的。
所幸宴会举办处离萧吟的住处有一段距离,那里的精彩传不到她这儿,她仍旧自己消遣着时光,不觉夜色渐深。
正要就寝时,她听见窗外传来异响,是有人踏过她住处的屋檐,清脆的一声。
她立即开窗,朝着夜色唤道:“阿六?”
一道黑影乍然出现,半边身影隐在暗影里,只有那冷峻的侧脸出现在萧吟视线里。
自他们上次见面已过去将近半年,萧吟无从得知阿六的下落,今夜突然见他,看来安然无恙,她自是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阿六拿出一枚小布包递给萧吟。
萧吟打开,惊讶道:“文石?”
“嗯。”阿六脸上原本无甚表情,但见萧吟笑逐颜开,他绷紧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道,“回金阳替陛下办事,顺道捡的。”
这颗文石只比萧吟手掌小三分,犹如琥珀,却有天然纹路,似山水之间有倩影独行。
文石只有金阳出,而这种纹路自成画作的天然文石实在难得,萧吟才不信只是阿六顺手捡的。
看萧吟喜欢这颗文石,阿六继续道:“陛下一直很重视金阳的情况,那里的百姓没有受苦。”
萧吟神情一滞,将文石攥在掌心,藏去袖里,抬头去看阿六道:“难为你还想着我,只是快些走吧,这次若被人发现了……”
“陛下这些日子都没有来过。”阿六道,“你们……”
他看着萧吟靠着窗台,抬头去望天上的月亮,没有回答。
阿六深思之下劝她道:“陛下可以保护你,也唯有他能护你周全。”
萧吟像是没有听见阿六说话,拿出那颗文石放在月亮旁边比划着,答非所问道:“你快走吧,以后别冒险了。”
阿六仍想说什么,回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随后便是一声“刺客”彻底打破了此夜安宁。
阿六在眨眼间离开,随后出现在萧吟面前的是满面担忧的怀章。
“萧娘子,你没事吧?”怀章问道。
不等萧吟作答,已有另一处传来脚步声,来的是一队行宫护卫,说是宫中有刺客潜入,他们奉命前来保护萧吟安全。
“刺客?”萧吟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侍卫长道:“是,有刺客在皇后千秋宴上行刺,当时抓了两个,另有两个已潜入宫中,此刻正在搜寻。”
“陛下可受伤了?”萧吟问道。
“没有。”
“皇后呢?”
侍卫长未聊到萧吟有此一问,先是一怔,随后才道:“也没有,宴上无人受伤,只是有女眷受了惊吓。”
萧吟不多耽误侍卫搜人,心底却有些庆幸,这些突然冒出的刺客给阿六打了掩护。
不多时,杨煜亲自过来,脚步匆匆,还未进门便唤道:“卿卿。”
可当见到萧吟,他又顿住身形,注视着灯影中泰然镇定的身影,一时无话。
萧吟上前,确定了杨煜没有受伤,道:“没事就好。”
杨煜看得见她眼底流露的关心,尽管不甚激烈,可只这一丝一毫,便教他知道自己没有白来。
他按捺住想要触碰她的手,从神情到语气都因为过分克制而显得僵硬,道:“吓着你了。”
萧吟摇头,道:“更危险的事都遇见过,这些倒是吓不着我。”
杨煜眼底却有疑色,审视着萧吟道:“朕听说,在侍卫赶到前,怀章看见刺客从你院里离开,你没发现?”
不等萧吟作答,外头又有声响传来,是内侍们喊着“公主”。
转眼间,顷盈闯了进来,见杨煜果然和萧吟在一起,当场质问那一国之君道:“三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三嫂?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找萧吟!”
其余内侍没有敢在杨煜面前做声的,唯有怀章实在担心顷盈一时冲动冒犯天威,硬着头皮上来劝道:“公主息怒,有些事容后再说吧。”
“天家事也容你一个奴才置喙?”顷盈斥退了怀章。
萧吟给怀章递了眼色,他立即暗示其他人与自己一同退了出去。
关上房门前,他又去看了萧吟一眼,想抠叩峮四尔尔而吾九意四七、每日更新完结更新文要说什么,却已经听见顷盈继续着对杨煜的诘责。
“今日是三嫂千秋,被刺客破坏千秋宴的是她,险些受伤、被惊吓的也是她,何故你只丢下三两句所谓的关心就将她一个人留在昭阳殿?难道她不是你的妻子?阿勉不是你的孩子?他们还不值得多关心一刻?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顷盈怒道。
杨煜脸色阴沉已久,能听完顷盈这一连串责问已是看在兄妹情分上,他却不想多费唇舌,只道:“说完了就回去,放心不下就去陪着你三嫂。”
“我陪得不够多吗?三哥,如今三嫂每日对着我的时间可比见你多多了,换做从前……”
“来人。”杨煜打断道。
房门被推开,门外之人却教杨煜和顷盈都为之震惊。
比起房中那对兄妹间的剑拔弩张,皇后姜氏眉眼沉静,步态从容。
她进入房内先向杨煜见礼,视线扫过萧吟时有所停留,仍是大家出身的端庄稳重,浅笑致意,随后才拉起顷盈的手,道:“如此没规矩,是我平日疏于管教你了。”
“三嫂既来了……”
姜氏摇头,道:“我不来,旁人带不走你。”
“我不走,这口气实在咽不下。”顷盈瞪了萧吟一眼,又不甘心地看着杨煜。
杨煜去到姜氏面前,有意隔开萧吟的视线,与姜氏开口时多了三分温和,道:“早些歇着,真有事直接派人通知朕。”
姜氏点头,同样语出温柔,道:“陛下也是。”
“知道了。”杨煜转而对顷盈道,“看你三嫂的面子,朕不与你追究今晚之事,回去好好思过反省。”
顷盈还想说什么,却被姜氏拉着。
杨煜直到姜氏带着顷盈离开神情都未曾缓和,待转身时见萧吟正看着自己,他眉头拧得更紧,上前道:“还不进去?”
说着,杨煜自己先进了内殿。
萧吟跟上,拉着杨煜的衣袖道:“三郎,我想听故事。”
杨煜抽回衣袖,坐下时才缓缓吐了口气,只是脸色未改,道:“朕又不是怀章,哪来的精力给你讲故事。”
萧吟跪坐在杨煜身后搂着他,道:“我好奇,想听嘛。”
听得她撒娇,杨煜心情才好一些,松快了神色,道:“你好奇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萧吟将他鬓边的碎发拢去耳后,问道:“三郎可不能这样说皇后呢。”
正理着袖口的手顿住,杨煜眉眼都突然变得凛冽,冷着声问萧吟道:“你说什么?”
第四二章
杨煜眼底的怒意在萧吟看来认真的注视下越烧越盛, 手已是覆去她的颈上,不由自主地扼住。
“才几天的功夫,就将朕的话忘了。”他只恨不能将她的心口剖开, 看看她是不是当真没有心。
杨煜指尖的力道不断收拢, 眼看着萧吟的脸色都变了,却依旧等不到她一句服软的话。
哪怕是骗他的。
他一用力,将萧吟推回榻上,听她剧烈咳嗽的声音, 看她浑身颤着,又想去扶她。
待平复过呼吸,萧吟才抬头看他,声音有些不稳,道:“我都记得呢, 可是这与我好奇皇后有什么关系?我与三郎在一起,与皇后也没有关系啊。”
“她是朕的皇后, 你与她都是朕的人, 怎么会没有关系?”杨煜欺身靠近, 咬着牙与萧吟道, “你至今都不明白吗?不, 是根本不在乎才对。”
他从她的眼睛里感受不到一丝想要辩解的急切, 即便是方才的解释, 也还是那样平静。
杨煜恨透了她的坦然,因为她的眼里没有一点儿他的影子。
心底的怒火在短暂的对峙里烧光了杨煜仅存寥寥的理智, 他将身旁的棋盘推开,棋子散落一地, 杂乱的声响里,都是他心上裂开的累累伤痕。
房外的怀章听见动静忙问道:“陛下, 萧娘子……”
“谁都不许进来!”杨煜厉声喝道,发红的双眼盯着萧吟,又贴去她耳畔,道,“朕今夜就把与皇后的过往,一件一件都告诉你。”
他攫住萧吟的下巴,再一次观察她的神色,仍旧没有他想要的回应,所以他亦不愿意再给她丁点怜惜。
窗外月色照不到榻上凌乱花事,杨煜这次没有蒙萧吟的双眼。
他们的目光始终交错,他没有一刻不沉溺在萧吟清媚撩人的眉眼里。
他越是难以自拔,就越恨她这样的诚实,也恨自己竟割舍不下对她的眷恋。
杨煜强迫自己从欲海中清醒,攫着萧吟已沁了细汗的下巴,迫她不得不看着自己,道:“朕与皇后少年夫妻,十七岁时,她便是朕的晋王妃。这么多年,朕与她彼此扶持,恩爱有加,自母后殁去,便无人可及她对朕的重要。”
他俯身贴着萧吟,耳畔是教他心动不已的娇吟,还有那一声声令他血脉喷张的“三郎”。
他这样喜欢萧吟,却不停讲述着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往事,试图用那些细节证明他不是非萧吟不可。
他的皇后出身簪缨世家,是真正的名门贵女,与他身份相当,性情相投。
他们也曾少年情愫诗意烂漫,他的皇后支持着他几乎所有的决定,即便是他为了扩大在朝中的影响,不惜与才怀有身孕的她夫妻分别,远赴金阳,他的皇后依旧毫无怨言。
“真好……”萧吟道。
她尾音未断便被杨煜狠狠咬了颈上软肉,疼得她泪眼朦胧,却仍颤着声说“真好”。
杨煜薄唇在被他咬得发红的那一片肌肤上流连,继续道:“朕与皇后痛失嫡长子,好不容易才有了阿勉,可惜那孩子早产,天生体弱,是皇后一直在照顾。及至今时今日,朕不能没有皇后,你懂吗?”
他将萧吟原本搂在自己后颈的双手绑去塌边,看她潮红的脸上除却此刻欢愉还混杂了其他神情。
他又一次扼上萧吟的雪颈,恨道:“为何这会还要分心?卿卿?”
“是三郎……自己愿意与我说的,我自然要听。”被扼住咽喉说话吃力,萧吟一直看着杨煜,还需克制断断续续的低吟才勉强将话说完。
“是,都怪朕。”杨煜发狠一般,因要去扣萧吟的手,便又靠近了过去,彼此呼吸交融,烫得惊人,“怪朕纵你太多,教你肆无忌惮,这会儿还分神。”
萧吟想唤他,却遭了他的报复,那一声“三郎”尽数成了低泣,伴着泪水自眼角滚落。
“三郎……”她看着虚空仿佛梦呓,声音颤得几乎不成调。
杨煜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变得温柔起来,附在她耳边诉说着动听的情话,“朕会和皇后情比金坚,百年后也会合葬一处。”
这是即便出现了萧吟这个意外变数都不会改变的结局,杨煜早已接受,可如今说出来心有不甘的却是他。
“卿卿,你一点都不在乎吗?”他追着萧吟仍在失神的目光,依旧不愿意放弃等待她的回应。
他灼热的鼻息扑在萧吟胸前莹洁如玉的肌肤上,催促着她回神。
终于,她动了动被绑着的手,有些虚脱道:“先松开。”
待松了绑,萧吟双手颤着去触碰杨煜满是愁绪又带着忐忑的眉眼,虚虚笑着,道:“真不在乎还活着做什么?”
杨煜眸光乍亮,却始终不敢尽信萧吟所言,追问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浑身湿透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的,碎发贴着她的额角,颈间也有几缕,看来狼狈。
杨煜替她将发拢好,凑近她颈侧肩头,一面磨着她,一面缠上她发软的手指扣在一处,诱哄道:“卿卿,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次给朕听。”
“累……疼……”
杨煜不顾她是真累还是撒娇,坚持道:“只再说一次,今晚朕就放过你。”
“还说我磨人,也不知……”
萧吟一语未毕便被杨煜夺去了呼吸,腔子里憋得紧,她只能用另一只没被杨煜扣住的手去推他。
杨煜还是体谅她,稍放了她一马,轻啄她泛红的那一点柔软。
一下,两下……
越发眷恋,又不想轻易饶了她。
他们鼻额相抵,呼吸缠绵,近来难得的温存。
“卿卿,再说一次。”杨煜锲而不舍道。
萧吟半眯着双眼真像是倦极了,视线游移了好一会儿才落在杨煜身上,道:“什么?”
萧吟涣散的思绪还没完全回笼便又遭了杨煜报复。
台上的烛火烧尽,室内昏暗一片。
此刻唯有彼此的陪伴才最真切,越疯狂才越能证明他们正互相拥有着。
杨煜终于还是等不下去,与萧吟耳鬓厮磨着,道:“卿卿,你是在乎朕的,是不是?”
扣着自己手的力气不断加大,将她本可以飘离开去的思绪牢牢钉在体内,切实承受着杨煜积聚多日的怨怼和不满。
还有那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对她的爱意与占有欲。
“三郎……”
杨煜听得心烦意乱,非折磨得萧吟似又要哭了才道:“朕遂了你的愿,你就不能哄哄朕?”
“三郎,抱抱我。”她借着杨煜的力回抱着他,贴在他耳边,努力平复着气息,道,“还要我如何哄?非说的假话,做着违心之事才算与你高兴吗?”
杨煜听她边哭边责怪自己,却是欢喜了,偏过头亲她浸满香汗的耳根,道:“还有呢?”
“百年之后魂都抓不着了,还管你与谁同穴?”萧吟整张脸埋在杨煜同样汗津津的颈窝,又是一声短促低吟后才道,“哪有你不明白的道理,不过是嫌我日子过得舒坦故意折腾我罢了。”
杨煜听她哭得厉害,只将她抱得更紧道:“又是哪里的歪理?”
“那你放开我。”
“此时哪有放的道理?”杨煜又与她十指紧扣,道,“只要你说一句就罢了的事,非逼着朕日夜不安生。究竟谁折腾谁?卿卿,只消一句,一句就好。”
“你这磨人精。”萧吟指甲抠着杨煜手背,“以后再不能欺负我了。”
晦暗多日的心情将见曙光,杨煜又觉舒畅,此时说话已经带了笑意,也丝毫不觉得手背上疼,道:“不教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总有法子磨你。卿卿,以后别再气朕,把今夜说的都忘了吧。”
“我偏要记得有人与你情比金坚,有人与你风雨同路,那都是我羡慕却做不到的。”
是她此生都再无法为三郎做的。
听她哭得厉害,杨煜心疼不已,摸索着封了她的唇,想以此慰藉他们之间那些注定无法获得圆满的遗憾。
听得她嘤咛,杨煜才松开教她换气,柔声道:“不是说了不管别人死活,为何不只记着你我郎情妾意,相爱欢喜?”
“是你偏要我在意别人的,这会儿又是我自作自受了?好赖话都教你说了,我……”
她猝不及防一声娇软吟哦,听得始作俑者笑道:“谁教你总一幅心肠忽冷忽热,又能怪朕?”
萧吟又一声浅吟娇笑,伏在杨煜肩头嗔怪道:“不怪你还怪谁?平白折腾人。”
杨煜哄道:“好,怪朕。但凡你以后多挂念朕,教朕知道,便只教你欺负朕,可好?”
“我哪来的胆子欺负天子?”
“朕给卿卿的。”杨煜在她颊上落了一吻,想起方才咬她的那一处,便一路吻了过去,再开口时声音哑得不似他平日,低沉蛊惑,“卿卿可有吩咐?”
萧吟又哭又闹的早没了力气,道:“想歇了。”
杨煜心底为难,但实在怜爱萧吟,听她这虚弱的声音也是不敢再折腾她了,只得强做忍耐。
他才想退开,却不见萧吟要松手,只当她累得没了力气,便要去拉她还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是时,杨煜鼻底清甜的香气浓烈起来,心口贴着教他爱不释手的绵软,温柔得似淌了水。
耳畔热息扑涌,杨煜听见虽虚得飘忽却如羽毛挠在他心间,撩得一阵阵酥痒的声音与他道:“房里闷,去窗口。”
第四三章
一夜纵情, 萧吟少不得贪睡,翌日起身时天已大亮,杨煜不知何时走了。
萧吟不常出门, 是以素日着装颇为随意, 总要起身了才想穿什么。
她悠然下了榻,原本正要去挑衣裳,却见侍女已捧了一套雪青裙子过来,一并还有配好的珠翠。
侍女道:“是陛下吩咐的, 说今日萧娘子就穿这套。”
杨煜过去从不管她如何穿戴,如今这样反常,萧吟只想了片刻便猜到了什么,忙去打开梳妆台下的抽屉,发现放那颗文石的盒子空了。
那只抽屉里, 原本还放着侍女捧来的那套首饰。
萧吟换了裙子,戴的是另一套头面, 梳洗之后又觉得热, 遂唤来侍女打扇。
但进来的却是怀章。
内侍满面愧疚, 站在屏风处不敢靠近萧吟。
萧吟召他过来, 他不肯动, 她便要亲自过去, 倒教怀章主动上前来了。
萧吟靠回细软里, 问道:“三郎为难你了?”
怀章对萧吟敏锐的心思十分震惊,猛然抬头却只见她看似慵懒的姿态, 明白是自己失仪,暗暗咬了唇重新低下头, 点头道:“没有。”
萧吟笑哼一声,怀章察觉她的视线落在木几上的团扇上, 立即拿了扇子为她扇风。
她将近天亮才睡下,这会儿还有些乏,说话都觉得费劲儿,便没有主动追问。
怀章明白萧吟对自己付出太多耐心与怜惜,也不敢有事瞒她,犹豫着开了口,道:“原本昨夜陛下就问过奴婢院中进了刺客一事,奴婢以为事情就此过去了。但今早,陛下又传了奴婢,将当时情境一五一十都审问得清楚。可奴婢当时确实没看清,无法回答陛下想知道的。陛下虽没有为难奴婢,但走时脸色极难看。”
“你担心三郎认为是我不让你说的?”萧吟问道。
怀章不做声,却是默认了,面上愧色更重,道:“奴婢又给萧娘子添麻烦了。”
“他惯来疑心重,这会儿拿了把柄,晚些时候不知怎么闹呢。”萧吟虽有感慨却未见上心,只是想到还是没能让阿六在这件事上抹去痕迹,不由担心起那暗卫的情况来。
怀章见她秀眉蹙起,猜是有事,忙问道:“萧娘子是不是有为难处?奴婢可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萧吟摇头,此时听侍女在屏风外禀告道:“萧娘子,汉王到访。”
萧吟主仆二人皆意外于此,面面相觑之下,还是萧吟先回了神,道:“先去招待汉王,说我随后就来。”
萧吟稍作整理后去见杨旭。
杨旭今日着便服,一身月白衫看着简单清雅,但他身姿挺拔,衣裳恰合了他的身,比起先前那两次匆忙见面,今次才教萧吟感叹,皇家教养下的子弟尽皆风度天成。
杨旭见礼,分寸刚好,道:“打搅萧娘子清静了。”
萧吟在梳妆时大致猜想过杨旭前来的目的,从容回礼,此时开门见山道:“汉王殿下是为了公主来的?”
杨勤先是一惊,露色不多,稍后才点头道:“正是。”
“可找我又有什么用呢?”萧吟道。
杨旭眉心微皱,似也知道自己此行并不十分妥当,但事已至此,他只有继续说道:“今早三哥去了昭阳殿。”
杨旭注意到萧吟眼波微滞,显然猜到了缘由,这才继续道:“孤亦是后来才听说的,顷盈跟三哥起了争执,三哥一时失手掌掴了顷盈,下令禁足,这件事三嫂都劝不了。”
萧吟放下手中茶盏,回应杨旭怀有期待的注视,道:“殿下以为我劝得?”
“孤知道顷盈与萧娘子之间有些误会,但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未必明白,难免理解偏颇,还请萧娘子勿怪。”杨旭说得颇为诚恳。
“我没怪过公主,三郎要做什么我亦无可管束,既然事已经发生,静等结果便好。”萧吟虽始终微笑,神情却颇为冷淡。
杨旭不想放弃,道:“顷盈若有教萧娘子不痛快的地方,孤这个当兄长的代她向萧娘子赔罪。”
“与殿下无关的事何劳殿下代理?”萧吟问道。
“孤看着顷盈长大,也算是教了她一些道理。如今她冲动惹祸,亦是孤这个兄长失察。”杨旭起身朝萧吟揖道。
萧吟不敢受此大礼,忙站起躲开,道:“三郎君令既出,岂有收回的道理?公主其心可谅但想是将三郎惹急了才有此局面。殿下要我劝三郎收回成命,我既有这本事,又该为三郎惹来多少风言风语?皇后都劝不住,我何德何能?”
萧吟说得在理,倒教杨旭哑然,更感慨自己唐突。
“今日殿下登门势必会教三郎知道,当真想大事化小,息事宁人才合适。”萧吟道。
杨旭想起姜氏原也是这样劝他,只是他救妹心切才想来找萧吟试试,此时听了这一番话,不觉自惭形秽,不再勉强,这便告辞。
“殿下留步。”萧吟道。
“萧娘子还有事?”杨旭问道。
萧吟唤来在一旁多时的怀章,道:“我这内侍受过公主恩惠,这会儿怕也担心公主,恳请殿下带他去稍加探看。”
“这……”
“送了午膳便回来。”萧吟道。
杨旭认得怀章,也数次见顷盈召见过他,知道自家皇妹对他颇有好感,于是应下,道:“那孤带人回去请示三嫂。”
“有劳殿下。”杨旭道。
怀章感谢萧吟从来理解,此时见杨旭走了,他匆忙与萧吟拜别快步跟了上去。
午后杨煜过来,萧吟正打香篆,他与她对坐,看她慢慢压着香灰,手几乎不怎么发抖。
眼看着将要压平那一炉香灰,萧吟却将香炉连带着灰压都推给杨煜。
杨煜故作不耐道:“还要朕伺候你?”
“压不平嘛。”萧吟道。
杨煜从她手里接了灰压,帮她压灰收尾,再是填香起篆,待点完了香,萧吟已躺去榻上自顾自打扇扇风。
杨煜负手去榻边,站着看她悠然自得的模样,问道:“没什么要跟朕交代的?”
萧吟朝他摊开手掌,道:“不问自取便是偷,还我。”
杨煜自袖袋里摸出那块文石,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再去看萧吟。
他原是早起无聊又不想那么快走,便想看看萧吟可有什么要添置的,意外发现了文石。
见她眼底坦荡,他哼了一声,这才坐下,仍把玩着文石,道:“就阿六那些俸禄,买得了这块石头?”
他将文石拍在萧吟身边的细软里,又捉了她空着的手不教她去拿。
“这我不管,只道是他一片心意,我收着便是。”萧吟道。
“谁的心意你都收着,妥帖放着,唯独不管朕的。”杨煜又生了恼意,觉得那颗文石碍眼,翻了细软一角将它盖住,还嫌不够,道,“回头扔了。”
萧吟笑道:“连阿六待你那颗忠心也扔了?”
杨煜嗔她一眼,道:“多管闲事。”
萧吟钻去他怀里,振振有词,道:“与三郎有关的事哪是闲事?”
“你自己回味先前说过的话,再听听方才说了什么,做戏都漏洞百出,教朕哪里能信你这张嘴?”杨煜口口声声嫌弃着,却情不自禁在萧吟唇上浅啄一口,一时被那胭脂香迷了神,不舍走了,都要吃光了才罢休。
他看着萧吟天生浅显的唇色,指腹摩挲着那一点柔软,道:“不该你在意的事少操些心,该你想多记挂的多想着些,免得再惹恼朕,耐心总是有限的。”
为了萧吟他一退再退,但毕竟还是天子,由不得她事事放肆。
知道杨煜弦外有音,不只因为阿六,还为了杨旭今日登门一事,她不做反驳,只推开杨煜的手,换了姿势跨坐在他腿上,好仔细看看他。
“少来招惹朕。”杨煜说得嫌弃,故意转开视线,可那情不自禁护在她腰间的手已不由收拢。
萧吟学着他平素的样子,捏了他的下巴教他转头,居高临下看着他,道:“这就叫招惹?那三郎可没少招我,我得讨要些回来。”
杨煜臂上稍用力,便将萧吟按在怀里,听她娇呼一声,荡得他心湖顿生涟漪,只嘴上不肯认输,道:“就这样讨要?”
萧吟眼波流转,眸光晶莹,道:“我再去想想其他法子。”
见她要走,杨煜翻身直接将她压在细软里,扣着她的指,彼此掌心相贴,凑近了去摄取属于她的香气,道:“朕还有事处理,今夜不定能过来,别给朕闹事。”
萧吟被牵制着动弹不得,不恼反笑,问道:“三郎既不来,如何管得我?”
杨煜哼道:“不是看你今日没听汉王请求来朕跟前做好人,你看朕罚不罚你个伙同皇后违抗君令之罪。”
萧吟满脸无辜道:“我可不敢拉皇后下水。”
“哼,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杨煜又盯着她细看了一会儿方才恋恋不舍坐起身,眼底那一层情思隐入幽邃深瞳中,郑重道,“皇后身子不好,还需照顾阿勉,别仗着她性子随和便去闹她。”
萧吟道:“那需三郎替皇后管教好公主,别来闹我才好。”
杨煜正要起身,忽被萧吟挖苦,登时恼了,但见她悠哉地重新拿起团扇扇风,他又只得在萧吟手里认栽,叮嘱道,“近来宫里未必安生,你好好在这儿待着,免得出事。”
萧吟半面团扇遮了脸,露了一双眼睛去看杨煜,道:“知道了。”
杨煜这才要走,不想被萧吟拉了衣袖,不等他回神,颊上已落了一吻。
耳畔有萧吟柔声叮咛:“三郎千万小心。”
第四四章
萧吟虽不出门, 但也觉察得到行宫的守卫比最初森严许多。
凭她曾在陈国皇宫的遭遇,想也知道杨煜这样在兄弟间搏杀才继任皇位的天子,从来在朝中都有树敌, 不过是从曾经的宗亲明争转为如今的君臣暗斗。
想来, 杨煜在萧吟未知的境地里该是化解了不少麻烦。
她隐隐觉得,长久以来都围绕在杨煜身边的暗杀或许包藏着更复杂不可说的密谋。
而如今,那些埋下日久的伏笔可能快到将要揭晓的时候了。
杨煜近来未常往萧吟处去,只去昭阳殿看望姜氏和孩子, 亦不召见其他妃嫔,看来的确多有忙碌。
而萧吟颇具心事的模样自然逃不过怀章的观察,这日趁着为她念书听的机会,他关心道:“萧娘子是在担心陛下吗?”
“就当是吧。”萧吟道。
怀章想不到是这样的答案,意外之余莫名有丝窃喜, 道:“那是还有其他心事?”
比起单纯担心杨煜的情况,萧吟似乎更在意如今行宫里的局面, 一如她曾经在金阳皇宫里, 宁愿更多关心外头的战事, 甚少真的在意身边是不是潜伏着危险。
这些同怀章说了也无济于事, 是以萧吟摇头, 道:“你也累了, 下去歇着吧。”
怀章不敢表现出内心的失落, 只将话本放下,悄然退了出去。
萧吟在榻上辗转反侧多时, 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待她坐起时, 杨煜已经到了榻前。
一大片阴影当头罩来,萧吟顺势倒回细软里, 还不及看清杨煜的眉眼,已听见他沉沉的呼吸声,像是倦极了。
她躺着不动,任由杨煜将她搂在怀里,越来越用力,生怕她跑了似的。
天气到底还热,杨煜这“火炉”更烧得她难受,她轻轻推他,道:“热。”
杨煜只当听不见,依旧抱紧了她,合着眼像是了睡着了一般,道:“朕想你了。”
声音亦是哑的,尾音都黏在了一块儿,确实听着格外疲惫。
萧吟不再挣扎,道:“那三郎先睡会儿。”
杨煜含混地应了一声,再不做声。
萧吟听他的呼吸越来越沉,但还算平稳,想是睡着了。
她垂眼,才发现杨煜不光将她抱得紧,不知何时已与她扣了手,即便在睡梦中也扣得有些用力。
杨煜这一觉睡了两个多时辰,待醒来时精神才有所恢复,只是苦了萧吟,怕吵着他,动也不敢多动。
养回了精力,又有萧吟在怀,杨煜终于展颜,略略抬起身子去看她,问道:“怎不叫朕?”
萧吟半边身子早麻了,才一动便难受得紧。
杨煜听她哼哼唧唧的,笑容更深,帮她翻了身躺平,再轻轻捶捏那半边身子,趁萧吟不备还亲了她嘴角。
萧吟娇嗔道:“吵醒了三郎还不知要发什么脾气呢?”
“你是懒得多跟朕说一句话。”杨煜揶揄道,“好些了吗?”
萧吟原想翻身去抱杨煜,怎奈麻劲儿没过,她一时不慎,才抬了手臂又是一阵酸麻,当场叫了出来。
杨煜扶着她的臂搭去自己腰间,一面再给她捏着,道:“这会儿又不嫌热了?”
萧吟此时才终于能好好看看杨煜。
他面上仍有倦色未消,即便方才笑过,眉间也满是愁绪顾虑,想来这段日子是当真忙坏了。
见她盯着自己出神,目光里自有关心,杨煜满足道:“卿卿一直这样看着朕才好。”
“我更不想为三郎担心,只盼望一切平安顺遂,每一个人都好好的。”萧吟道。
得这一句担心便教杨煜心中狂喜,杨煜道:“卿卿担心朕?”
萧吟失笑,道:“三郎以为呢?”
“每每只道反问朕,承认一句能如何?”杨煜抱怨完,正色道,“宛国那边来的人出了些状况,眼下内外都有变,事务繁重,朕精力有限,难免顾此失彼……”
萧吟一根青葱玉指搭去杨煜唇上,道:“我不介意。”
她钻入杨煜怀里,得他热切拥抱,这阵子惹她心烦的思绪才终于被隔绝开,她道:“有些事过去听得太多,如今再也不想听了。”
杨煜只见过“萧吟”,从未真正见过那最初引他兴趣的“萧贵妃”。
他大抵明白了萧吟的意思,蹭着她的额角,道:“怕朕降不住萧贵妃?”
萧吟自他怀里坐起身,看着他颇带玩味的神情,心绪蓦地复杂起来。
杨煜不过一时兴起与她打趣,见她忽然伤情,忙道:“是朕失言。”
萧吟垂着眼,半晌不做声。
杨煜哄她道:“卿卿,是朕大意,教你想起伤心往事,以后再不会了。”
萧吟抬眼看他时眼眶发红湿润,楚楚可怜里确实混杂着对他的责怪。
杨煜抱她入怀,道:“怎就哭了?”
怀里却传来一声轻笑,杨煜低头去看,萧吟仍双眸含泪,但此刻的眼里却尽是得意之色。
杨煜恍然,道:“你骗朕?”
萧吟嫣然一笑,道:“所以三郎是要卿卿,还是想要萧贵妃?”
杨煜心领神会,紧了紧搂她的手臂,听她一声娇吟才算是解了气,缓缓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朕是天子,只要是你的,朕就都要。”
萧吟不做辩驳,也不似过往与他挑衅,细细凝睇着杨煜从来清贵高傲的神情,渐渐觉得他并不似三郎了。
杨煜见她走了神,只以为是还未从前一刻的伤感里走出来,又陪着抵足长谈一阵才走。
晚间萧吟正欲就寝,忽听得檐上铮铮两声,她猜是阿六,但这声音不似以往,该是对她另有提醒。
随后窗上接连掠过两道黑影,紧跟着凌乱的脚步声急速而来。
“萧娘子。”怀章的声音自房外传来。
萧吟开门见怀章神色惊慌,问道:“怎么了?”
“又有刺客。”怀章道,“自明华宫逃了出来,这会儿侍卫正在搜捕。”
萧吟只觉蹊跷,道:“又有逃脱的?”
怀章未曾察觉萧吟的用意,只点头应道:“想是刺客身手太好,所以……”
萧吟从房中出来,视线自窗口扫过,一路延伸至黑影掠过的方向,问道:“西面是谁的住处?”
“淮王、汉王、蜀王以及一些宗亲。”怀章道。
萧吟终于想通了最后的关节,知道杨煜今日过来是在新一轮动荡前养精蓄锐,今夜之后赵国朝廷怕是要翻天了。
她本不该在意这些事,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忍不住。
或许是曾经在金阳皇宫里的遭遇教她敏锐地察觉到即将到来的杀戮,那些因为权力而生的残忍和血腥令她本能地排斥和厌恶,是哪怕可以事不关己,也难以逃脱的憎恨。
又或者,她并非铁石心肠,在杨煜身边这么久,猜测这一场风浪的始作俑者是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关心。
再怎样说,那也是陪了她这些年的“三郎”。
萧吟至此一夜未眠,眼看着夜色退去,天光渐亮,被黑夜笼罩了多时的情绪跟着有所清朗起来。
待再见到杨煜已是三日后的事。
萧吟午后热得发了一身汗,教侍从备水沐浴。
才入了水,谁想杨煜来了,她懒得起来,道:“请陛下进来吧。”
杨煜原想在外头坐等,谁料萧吟相邀,不免意外,但也不必真当所谓君子,遂屏退左右去见她。
杨煜一身整齐穿戴坐在萧吟对面,衣上飞鹤清绝,他静静看着眼前这幅入浴美人图,神色端正。
萧吟也是大方,自顾沐浴,问道:“三郎怎这会儿过来?”
“外头太吵,过来寻会儿清静。”杨煜正襟而坐。
萧吟正打理湿发的动作一滞,抬眼去看杨煜,移去靠近他一边的浴桶边沿,道:“三郎过来。”
杨煜道:“朕就是过来坐一会儿。”
萧吟笑道:“又没教你做什么,怎就怕成这样。”
杨煜耐着性子走近,矮身在萧吟跟前,问道:“何事?”
萧吟一双沾满水的手在杨煜脸上轻轻擦着,道:“都是汗。”
她的手很软,动作很轻,像是怕让杨煜有一丝不适,小心翼翼地替他将脸上的细汗洗去。
杨煜没想她会是这样的举动,诧异之下一直看着她,记下她此时此刻每一抹微小的神情变化,眉眼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关心。
他按住萧吟贴在自己侧脸的手,不顾她掌心的潮湿,合眼亲吻。
那些萦绕心间的喧嚣终于在这一刻消失,仿佛只要他不结束这个吻,便能获得永久的安宁。
周围这样安静,他的卿卿这样细致体贴。
他多想一直沉溺在这温柔乡,但终究还有需要他去完成的事,这双眼睛不可能永远闭着。
待杨煜重新睁眼,萧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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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去拿巾子擦脸。”
“好。”杨煜去架子上取了巾子,一面擦着脸上的水珠,一面回到萧吟面前,托起她的下巴,原想亲下去,却又止住了。
两人之间隔着寸许的距离,已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他注视着萧吟,眼波柔和,道:“准备回建安了。”
“好。”
“朕将阿六调回来,让他负责你的安全。”
“好。”
她的神情没有在提及阿六时候有所变化,杨煜看在眼里,嘴角含笑。
“等处理完这次的事,朕好好陪你。”
萧吟没有出声。
杨煜催促道:“怎不答应了?”
水声忽地大了些,原是那水中人搂着杨煜向上引了引身子,主动完成方才的吻,继而退回水里,道:“好。”
后领和衣襟上不免沾了水渍,杨煜毫不在意,抚过萧吟满是水汽的脸,道:“朕走了。”
“好。”
他忽然收住笑容,道:“就不会留一留朕?”
萧吟往水里沉了身子,只露了脑袋,盈盈笑道:“不方便呢。”
杨煜忍俊不禁,指尖划过襟上的水渍,教她看清是谁做的怪。
第四五章
天子在绥津行宫遇刺且刺客与皇室宗亲有关的消息震动了整个赵国朝廷。
在外人看来, 杨煜在最初对此事有过镇压举措,却收效不佳,伴随而来的其他状况致使他不得不提前回建安严肃彻查, 继而引起了轩然大波。
萧吟跟着女眷队伍稍后才回到宫中, 除了明显感觉到整座皇城的气氛都变得低沉紧张之外,她的日子倒是未有多大变化。
开阳元年的盛夏末尾,赵国朝中以蜀王为首的一众势力遭受重大打击。
蜀王杨勤被褫夺爵位,幽禁避南宫。
淮王杨典主动交出中朝职权, 自请削减食邑,迁回封地。
六部三司裁换不少官员,不可谓不动荡。
拨云见日时,建安的秋天都快过了。
日子再深些,萧吟请怀章照顾的那盆乌芋都要谢光了。
这日杨煜踏着秋光过来, 还在院里时便瞧见萧吟对着剩下几朵已呈委顿之势的乌芋花出神。
他未上前,负手站在午后的阳光里看着她, 看见了她眼底愁绪, 全然不似平日里淡然潇洒之态。
见萧吟抱着乌芋退回屋里还关了窗, 杨煜方才提步入内。
萧吟正拨弄着耷拉的白花, 听见脚步声, 知道是杨煜, 只朝屏风上的影子瞥了一眼, 道:“一身秋凉,别过来。”
杨煜不听她的, 大步去她身边坐下,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 硬是将她双手裹在掌心搓着,道:“小白眼狼。”
他的手又暖又干燥, 恰给萧吟总是发凉的手渡了暖意,连着手心薄薄的一层冷汗都被他化开了一样。
杨煜终于解决了一直以来的一大心病,如今后续也收了尾,朝中局面稳定,他心情好了许多,与萧吟处在一块时都变得粘人了。
萧吟由他在自己身上蹭,两人衣上的香味早融在了一起,她只是痒得有些受不了,才推杨煜道:“痒。”
杨煜恨不能与她贴得再近些,因此见她推自己,他便更磨人,又觉得只从后头搂着她不尽兴,抱她到自己腿上,叫她面对自己。
萧吟双手捧着杨煜的脸才教他收敛些,低头去碰他的鼻尖算作安抚,开口却道:“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杨煜只觉不够,抬头去贴她淡红的唇,偏萧吟往后躲,他追了几次没追上,索性按着她的后颈不教她动,终于吃了她唇上的胭脂,这才放过她。
他的唇色比进来时红了些,眉峰一挑,不可一世道:“朕就是体统。”
萧吟听着,眼里似绽开了花。
杨煜嗅着她胸前的香,看着她娇媚笑靥,尤其高兴,道:“方才在想什么?”
萧吟没明白他所指,疑惑地看着他。
杨煜视线落去旁边那盆乌芋,道:“朕看你盯了它半晌,有什么心事?”
萧吟反问道:“三郎几时有了偷窥的癖好?”
杨煜控制了力道,擒着她双腕剪去身后,再用一手握住,另一只手扶着她后腰,道:“少顾左右而言他,老实跟朕交代。”
长睫颤动,萧吟的目光瞬间柔和起来,看着她爱极了的这双眉眼,道:“在想三郎。”
“哦?”杨煜心头一热,另一条手臂也绕去萧吟身后,都与她十指交扣,“想朕什么?”
“想与三郎的过去。”萧吟道。
她如今梦见三郎的时候越来越少,记忆里关于那个少年的印象虽然依旧清晰,可由过往而生的感受却变得模糊。
她有些害怕,却不知在怕什么,所以才会主动去回忆有关三郎的事。
但想的越多,越叫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离开她。
听她这样说,杨煜也意识到,他们在一起有将近六年了。
时移世易,此时回想起来,现状虽与设想的有所出入,但也算是最好的。
可是萧吟的眉间眼底却有那样浓的愁绪,杨煜想不明白,问道:“怎么想起朕还愁眉苦脸了?”
萧吟一直看着杨煜,但直到他这么问,她才仿佛终于看见了他。
重新展露的笑容取代了方才的怔忡,萧吟道:“谁教三郎前一阵就是这副样子,我不过学一学,教你知道这模样多不讨人喜欢。”
嘴上嫌弃着杨煜,萧吟看他的神情却是专注,温柔且认真。
他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轻柔捧起,小心呵护。
他知道,这皆是萧吟给他的回应,是给他们之间这六年感情的回应。
萧吟看得到泛滥在杨煜深邃目光中的情义,她却趁着杨煜失神,自他掌中抽回手,遮住了他的眉眼。
“卿卿……”杨煜想要拨开,但察觉到萧吟有意如此,他便停下了动作。
一旦遮住了杨煜的双眼,他跟三郎就不一样了。
萧吟转过视线,发现又有一朵乌芋花谢了,就落在花盆边。
“三郎。”萧吟松开手,重新与杨煜目光交汇,道,“替我将乌芋拿出去,好不好?”
“一盆花又碍你眼了?”杨煜拉着她起来,道,“正好跟朕去个地方。”
“去哪儿?”萧吟问道。
杨煜不答,只握着她的手,直接将她带出了宫。
萧吟知道杨煜有意卖关子,遂一路上都未再询问究竟要去何处,也没在半道朝马车外头看,只坐在杨煜身边,被他拉着手,不时拨弄手指玩。
待马车停下,杨煜先由侍从扶下车,再朝萧吟伸手道:“慢些。”
萧吟跟在后头,一面伸出手,一面抬头去看,当知道自己正在四夷馆前的那一刻,杨煜正握住了她的手。
萧吟满腹疑惑地下了车,问道:“来这儿做什么?”
杨煜依旧不作答,只道:“进去了就知道。”
建安有两处用来招待外国使节的地方,一名班荆馆,一名四夷馆。
班荆馆临近皇宫,建造用心,一般外国来使都在那里落脚,而这四夷馆只做备用,除了常驻的仆从负责日常维护,通常没什么外人。
杨煜一边领着萧吟往里头走,一边给她介绍,算是与她解闷。
待到馆中一处小院,杨煜屏退左右,只和萧吟继续往前,最后停在一丛矮树后头。
杨煜做噤声状,又指了指小院深处。
萧吟顺势望去,只见晴好的阳光里有个陌生人正坐在轮椅里不知想着什么。
那男子年岁见长,如今看着过于瘦削,但仍能从身形判断,他原本健硕伟岸,应该是个会功夫的。
萧吟静静看了一会儿还是看不出所以然。
杨煜则晓得她心里这会儿必然满是疑问,遂牵着她往另一处小院去,方便说话。
秋风虽凉,可天气太好,杨煜都舍不得辜负这样的辰光,跟萧吟在院中茗茶小谈。
杨煜啜了口茶,气定神闲,越看萧吟写满了疑惑的那张脸,越觉得有趣
他放下茶盏,拂衣道:“那位的双腿断了。”
语调平稳,仿佛只说着件小事。
萧吟猜到一些,未表现得十分惊讶,问道:“看他的样子是受过重刑?”
杨煜点头,观察着陷入沉思的萧吟,耐心等她接下去的回应。
那人显然一直被好生照顾着,但依旧消瘦,神情也憔悴,萎靡着仿佛只剩下个躯壳,形销骨立的,受过的刑罚或许比萧吟能想象的还要重。
萧吟一但认真思索起来便好像忘了周围的一切,当杨煜刮了她的鼻尖教她回神时,她才发现面前咫尺处已贴近了杨煜的面容。
她嗔道:“哪有你这样吓人的。”
杨煜重新落座,朗声笑道:“朕等你许久,可有眉目了?”
萧吟指尖绷紧,神色已然变了。
她放缓了呼吸盯着杨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他……不是赵国人?”
杨煜合眼,一派悠闲地享受着此时秋光,点头回应。
她眉心拧得更紧,继续问道:“南面来的?”
杨煜指尖叩了茶几边沿,一下,代表肯定。
萧吟几乎已经能够确定答案,难免心头震撼,落在杨煜身上的目光怎么也收不回来。
久等不到下文,杨煜方才睁眼,见萧吟少有这般震惊,他只笑道:“说了会给你一份大礼,剩下的就交给你处置了。”
她少见地如此无措,好不容易才从杨煜身上挪开眼,却无处安放视线,最后听了杨煜唤她,她才又一次去看他。
觉察出杨煜的意思,萧吟走去他跟前,被他拉去怀里坐着。
她习惯地抬手搂着杨煜,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从容自得的神情。
杨煜轻捏着萧吟小巧的耳垂,感受着她有些乱的呼吸,道:“不喜欢这份礼物?”
“这是真的?”萧吟恍惚着问道。
杨煜笑道:“骗你做什么?”
这可能关乎一个人的生死,杨煜却说得这样风轻云淡,只将萧吟的反应一一记在心里,抚着她的脸,满目眷恋道:“宛君就差断他最后一口气了,朕再晚一点儿开口,他活不到今日。卿卿这是以德报怨了。”
“他……他是武磊?”萧吟终于有勇气这样问道。
那个偷袭驻云关致使三郎惨死的宛国将领,那个占了尧夜八城却没有善待边境百姓的敌国“凶神”,竟就是如今她眼前这个半死不活,毫无生机的废人。
而杨煜居然当真将她曾经痛恨的仇人送到了她的面前,将武磊的生死全权交由她决定。
“他应该是赵国最重要的俘虏之一,三郎不该好好利用吗?”萧吟道。
“朕立威的方法有很多,但卿卿想要报答的恩人只有一个。”杨煜指尖描摹着萧吟柔和的唇线,总也看不够她似的,“这次解了心结,卿卿要将心里留给恩人的地方腾给朕了。”
第四六章
一阵秋风来得急, 卷得院里那些残花败叶纷纷离枝,飞墙飘零,却吹不散寸寸日光下, 映在杨煜眼底的萧吟的影子。
她眼中的惊讶已经散去, 长久落在杨煜身上的目光里,满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愫。
杨煜去抚她颊边的碎发,淡淡笑着,道:“怎么了?又走神。”
萧吟握住他的手放在两人之间, 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三郎都将刀递到我手里了,我若不动手,不是辜负了你一片心意?”
“他膝盖骨都被敲碎,连带手脚筋也断了。”杨煜平静说道,“还有好些内伤。”
武磊曾被宛国奉为战神, 所以三郎败在他手里,萧吟可以怨恨但不能不服。
现如今, 她的仇人因为宛国内斗成了废人, 她却未见得高兴——若三郎知道了, 应该也会觉得可惜。
萧吟又出了神, 却不自知地收拢了手指。
她的力气不大, 杨煜只道她心思又重了, 唤她道:“卿卿?”
萧吟的目光重新有了焦距, 落在杨煜身上,道:“那就杀了吧, 痛快些。”
晴光笼在她眉间,太亮, 教杨煜即使抱她在怀也看不太清她此刻的神情。
只是听她的语调无甚波澜,没有报了仇的快意, 更多的却是想要救武磊脱离不堪人生的悲悯。
“呵,好一个慈悲修罗。”杨煜手掌贴去萧吟心口。
萧吟在做出决定前放缓了呼吸,所以杨煜掌下的身体起伏跟着慢了一些。
他知道她一直都不想伤人杀人,即便他们的初遇里充满了杀戮。
他记得她浑身是血的样子,可哪怕那样凶狠,她的眼底仍旧柔软。
如她曾在书信中请求他放过金阳和附近一带的百姓那样,即使是祸国乱政的“萧贵妃”,她的心都还是温柔的。
杨煜抬手,一路抚上她的肩,滑去她的后颈,稍稍用力压着她凑近自己三分,问道:“怎不反驳朕?”
萧吟嘴角牵动,这浅浅的笑意里纠缠了太多情绪,她想了又想,只将感激和依恋给杨煜知道,与他道:“我口没遮拦惯了,怕说多惹三郎生气。”
杨煜松开她,嗔道:“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未见得生气,因萧吟这难得的让步已是令他惊喜的变化。
秋风里有萧吟的笑声,轻轻一下,被送到杨煜耳畔,敲在他心上,胜过萧吟与他说过的其他情话。
“风大了,回去吧。”萧吟道。
杨煜牵着她的手,却见她只在他身后走,问道:“怎么不跟上来?”
“想看看不一样的三郎。”萧吟道。
杨煜摇头,继续走在前头,牵着她往外面去,有意放慢了脚步。
杨煜宠萧吟,平素二人多腻在房里寻乐,出门亦是并肩同行,少有强调尊卑身份的时候,她便甚少从身后观察他。
她记得杨煜的眉眼像三郎,这会儿看着他的背影,她才想起来,当年在金阳皇宫里,她走向杨煜的原因,其实最初是因为他这身形像。
她因为爱三郎才留在杨煜身边,将他当作尚能苟活的理由,可此时她竟有些不愿想起这原因了。
萧吟的视线一味停留在杨煜身上,未注意脚下,不慎踩了裙角绊着了。
杨煜发觉异样立即转身,朝萧吟张开双臂,好在将人接在怀里。
“几岁了,走路还不看脚下?”杨煜责怪道,抠叩峮四尔尔而吾九意四七、每日更新完结更新文却还抱着萧吟,总不放心似的,关心道,“可有哪里伤着?”
萧吟摇头,靠着杨煜肩头借力,道:“有三郎在,我确实没想着看路。”
杨煜眸光一亮,如云破日出,眉间舒展,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萧吟却问道:“三郎可觉得我又在骗你了?”
杨煜当即佯咳掩饰心虚,私心里并不愿意承认那是萧吟哄自己说的好话。
萧吟又道:“那我这个骗子还要跟三郎说句话。”
杨煜只怕她玩心起来又气人,速速收起笑容,眼波微沉,道:“什么话?”
萧吟踮起脚,贴去杨煜耳边,呵气如兰,道:“小骗子说方才那句话是假的。”
萧吟说完,不等杨煜回神便提起裙角朝外走。
杨煜品出话意,撩了衣摆便步似流星去追萧吟,直接与她十指相扣。
萧吟停下,明知故问道:“做什么?”
杨煜拽了拽,萧吟踉跄一步到他身边,他才道:“你说呢?”
这秋光天长好似都自他眼中来,感染得萧吟也抑不住脸上的笑容,似是秋日里竟开了一树梨花,清丽娇俏。
杨煜带她回宫,才上马车,他便抱住萧吟。
萧吟一如平常,蜷在杨煜怀里,听马蹄声响起,马车启动。
“三郎,谢谢你。”萧吟道。
杨煜莫名讨厌她说这话,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拢,迫她往自己怀里贴,眉心有了浅纹,道:“朕是图你这句话?”
萧吟抬头看他,道:“好端端的,怎么恼了?”
杨煜不做声,察觉到萧吟有意从自己怀里退开,他却抱得更紧,道:“就这么点地方,还想去哪儿?”
她几乎贴着杨煜坐起身,衣上的香气扑了杨煜满脸。
杨煜只是一刹的不悦,听她说话的功夫已经气消了。
他埋首在萧吟胸前,只觉得这样与她贴在一起都不够,道:“朕不教你走。”
他的声音闷在萧吟心口,即便秋衫隔着,萧吟也被他的灼热的呼吸烫了一下。
“怎么越发像小孩子了。”萧吟笑道。
他对萧吟正是有着近乎孩子一般的占有欲,想要全部,从身体到那颗心。
心口的脑袋不安分起来,萧吟推他,道:“很快就到了。”
“那就教他们在城里跑几圈。”杨煜翻身,将萧吟压进细软里,眼底已涌起波澜,只是尚被最后那一层理智克制着。
他盯着萧吟,流连在她的远山星眸间,心潮更汹时,他看着她起伏不定的心口,又一次抚上去,道:“朕要住在这里,做这里唯一的主人。”
马车一个颠簸,杨煜想起什么,他不过和车夫简短作交待的功夫,萧吟已起身看起了窗外的街景。
杨煜从后头搂着她,亲了亲她的后颈,道:“当真什么都比朕好看。”
心口一酥,萧吟回头嗔他一眼。
杨煜只管自己作乱,不去看她,反倒有些委屈的样子,道:“看外头,看朕做什么。”
“我看看三郎治下的建安城,市井繁华,百姓安乐……”她衣袖里的手突然攥紧,尾音有些飘了。
“接着说。”杨煜枕在她肩上,即便萧吟抬肩赶他,他也不动。
“不说了。”萧吟软了身子,将将剩些扒住窗口的力气,若不是有杨煜在后头抱着,怕是坐都坐不住了。
“朕来说。”杨煜贴着萧吟与她一起看着外头,听着红尘喧嚷,道,“朕教卿卿看看这建安城,再想一想金阳。都是朕治下的,不过远一些,没什么分别。”
他的声音比平日沉一些,丝丝缕缕萦绕在萧吟耳畔,伴着热息,一下一下挠在她心上,痒得很。
“原想与你说的,但卿卿不爱听外头的事,说是从前听多了,朕就顺你的意,不说了。”杨煜道。
萧吟的耳后发红,眼看就要漫上脸去。
杨煜关了窗,一丝凉意都透不进来。
萧吟阻不了他作乱,也不想阻止,甘愿被他骤然升温的怀烫着,任由身下马车颠簸,竟觉得有他在身边,格外安定。
“我想听。”萧吟声音发颤,原想转身面对杨煜,好看着他,听得能清楚些。
杨煜不教她动,用力按她在怀里,听她唇齿间辗转娇吟,伸长的雪颈泛红诱人,他凑近亲吻,轻轻咬了一口。
待得到自己满意的反应,杨煜才道:“通济渠即将竣工,以后汛期用作分流,水患能有很大缓解……”
他说着这些年来在南方推行的政令,分明都是正事,却因他衣下另有图谋的动作,扰乱着萧吟的思绪,教她听得迷迷糊糊。
她颊上红潮甚浓,杨煜可想被衣物掩盖的另一番美景,眼波愈烈,呼吸加重了几分。
“卿卿真美。”杨煜道。
他专挑她的软处咬,这会儿还不用力,看她随着马车颠簸,只磨着她本就柔嫩的肌肤,痒得她难受。
“三郎……”她眼里水雾蒙蒙的一片,有些艰难地转头去看他,像是在找什么。
杨煜就近吻上去,镇住她呼吸,不甚怜惜地吮咬她的唇,不顾弄花了她的胭脂,也不停衣下的动作。
萧吟被霸占了所有的气息,承受着杨煜强势的压迫,只从鼻息里偶尔漏出几声短促的音节,只教那钳制着自己的力量更显霸道。
她本就被杨煜箍紧了身子,与他之间没有分毫距离,不妨马车突然停下,她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人,下意识想躲起来。
杨煜贴她更狠,揽着她肩膀的手顺着她伸长的玉颈摸索上来,掐住她,指尖稍稍用力。
她呼吸本就困难,此刻气息完全滞住,更加混沌的思绪教她快要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杨煜松开萧吟时,她完全瘫软在他怀里,似要沉沉睡去。
替萧吟将微敞的衣襟拢好,杨煜意犹未尽地看着疲惫的她,贴在她耳根,笑道:“这才到哪儿,朕还有好多关于金阳的事没跟卿卿说呢。要不要听?”
第四七章
萧吟知道马车正在建安城里兜圈, 她听着车外传来的人声,靠在杨煜坚实温暖的怀里,缓了许久才终于有些力气。
杨煜的手还按在她的衣襟上, 她的颈间都是他温热的气息, 从衣领里钻入,烫着她的肌肤。
萧吟颇为费力地动了动眼珠,声音虚得发飘,道:“想……”
杨煜嘴角微弯, 眸光深了几分,在萧吟沁着薄汗的额角亲了亲,转头扬声道:“回宫。”
萧吟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明显快了,颠簸得比方才厉害,她觉得不舒服, 便往杨煜怀里钻。
杨煜托着她的身子教她更多靠着自己借力,趁机偷香, 嘴上却一本正经道:“别闹, 一会儿就该下车了。”
萧吟瞥他一眼, 懒得多动, 只晓得在他怀里待着舒服, 便不与他逞口舌之争。
杨煜此后倒是老实, 只搂着萧吟也不吵她, 听着马车在宫门暂停又继续向前,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就只有车声辘辘,一直到最后停下。
下车前, 杨煜问萧吟道:“要朕抱你还是背着?”
萧吟的语调软,推杨煜的动作也软得几乎没用什么力气, 道:“我自己能走。”
杨煜抓了她的手腕道:“那就是要背。”
萧吟眼波盈盈,扶着车厢壁慢慢挪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伏去杨煜背上,道:“三郎真好。”
杨煜将她往上抬了些,道:“你倒是抱紧些。”
杨煜不顾旁边还有其他侍从看着,一面跟萧吟说着话一面背着她往住处去,还在院子里遇见了出来迎人的怀章。
怀章以往不是没撞见过这两人亲昵之举,只是每每瞧见了都叫他不甚好受,他忙低下头去。
萧吟娇嗔着杨煜,道:“都怪三郎这风风火火的样子,看把怀章吓着了。”
“这会儿有力气了?”杨煜哼了一声,对怀章道,“先去备热水。”
余下的话不用说,怀章是知道的,可这双腿只跟扎进了地里一般,抬不起来分毫。
杨煜见怀章不识趣地挡着道,不直接责怪他,反而扭头假意质问萧吟,道:“你就是这么调教下人的?”
怀章当即不敢逗留,匆匆行过礼,逃也似的离开。
杨煜将萧吟背回房中,才关上门便将人放下,将她抵着门扇,低头蹭着萧吟的颈,道:“看你护着的人,心里是一点规矩都没记着。”
杨煜这气来得突然,萧吟都未想明白,只被他在腰间掐了一下,她猝不及防下低叫了一声,才教杨煜解了气。
“当初你说他是个孩子,如今人大了,心也大了,你是一点看不出来?”杨煜搂着她,加了些在她颈间磨蹭的力道。
萧吟推他不开,道:“谁跟你一样心眼小得比针眼还不如,怀章长多大,在我眼里都还是个孩子。”
杨煜冷笑一声,鼻尖自萧吟耳后划过脸颊,轻抵着她的鼻尖,道:“你才比她大多少,就一派母亲的心思放在他身上,轻易认了这么个儿子?”
萧吟才想说话,后颈便教杨煜扣住,顷刻间被夺走全部呼吸。
杨煜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这会儿他不想听,并且不断加重着与萧吟这唇齿间的缠绵,直到餍足才让她喘口气,道:“朕也是男人,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察觉到萧吟的目光瞬间有了变化,先前那些在他眼底肆意的情欲跟着散了。
他们仍抱在一起,呼吸都还急促。
萧吟在让怀章进宫这件事上对杨煜是有怨言的,她过去只以为,杨煜是因为天性里对旁人的轻蔑才不会在意让一个身体完整的少年进宫成为内侍究竟代表了什么。
此时此刻,她看着杨煜幽深的双眸,发现那里面不光有对怀章遭遇的冷漠,另有尚在克制中的怒意和她未曾感知过的嫉妒。
杨煜重新埋首在萧吟颈间,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以此向自己证明拥有萧吟的是他。
“卿卿,朕只能让步到这里,你懂吗?”杨煜道。
他原本可以在萧吟请他送怀章回金阳的时候就杀了那个早对萧吟别有心思的少年,但他以为死并不足以教怀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所以留下了那少年的命。
杨煜用两年的时间不断驯化怀章,再以萧吟的处境诱导他心甘情愿入宫为奴,往后日日看着自己与萧吟情爱缠绵,而他连想都成了奢望。
况且,他知道萧吟不会真的放下怀章,让她能亲眼看见自己从金阳带来的人,必然能给她安慰。
杨煜的声音阴沉强势,萧吟是不怕的,却怕他因此去伤害她身边那些无辜之人。
“三郎。”萧吟唤道。
杨煜沿着她柔滑的下颌亲吻,最后咬了她的下巴,听她吃痛低吟才满意,道:“怎么了?”
他的唇几乎贴着萧吟的。
萧吟顺势亲了他,道:“不是要说金阳的事给我听吗?”
杨煜未动,似是在等什么,道:“朕这会儿不高兴,不想说了。”
萧吟再亲他一口,道:“小气鬼。”
杨煜岿然不动,甚至挑衅道:“就是小气,你待如何?”
萧吟方才那两下虽是浅啄,呼吸明显重了些,杨煜听着,又发觉她颊上红润明显,道她是在催促。
他眸光一深,有笑意泛起,道:“事不过三。”
萧吟指尖发颤,捧着他的脸再亲了上去。
此后心间那团火便如随风而长,烧光了彼此的理智。
掌中绵柔无尽,耳畔莺啼婉转,杨煜爱极了与自己如此契合的萧吟,每多听她唤自己一声“三郎”,他便想多占一分在她心里的位置,直到占满她的心。
又说完了一件关于金阳的事,杨煜抬头看着萧吟,见她仰起脖颈,脸上神情不知是哭是笑,他只摸索去她身后将她被绑住的双手解开。
萧吟双手立即扶上杨煜肩头,垂眸去看他。
她的思绪还飘在杨煜同她说的那些关于金阳的事里,忽然间低头看见杨煜的眉眼,那里头泛滥着笑意,暖得教某些记忆跟着在她心里回温。
“三郎……”她有些急切地唤着,“三郎……三郎……”
杨煜扶着她的腰,哄道:“卿卿,朕在,朕一直在。”
这声音不是三郎的,可她无法逃开这教她不断沉沦的缱绻与炽热。
她盯着杨煜,右手颤抖着移去杨煜嘴边,捂住,声音也在发颤,道:“看着我,三郎,看着我就好……”
杨煜不惯如此,按下她的手,抱着她倒去细软里,发现她眼角已经湿润,道:“卿卿,怎么了?”
萧吟主动抱他,气息重得说话都含含混混的,道:“抱我……三郎……我好想你……”
杨煜心潮本就因为萧吟的回应剧烈翻涌,此刻听她这样说,他抱着她的手臂情不自禁收紧,只恨不能与她融为一体。
“卿卿,朕也想你。”他亲吻她的肩,似虔诚的信徒那般郑重,又听着她因自己而发出的娇媚吟哦,只觉得如何也不够,“卿卿,再叫叫朕。”
她哭道:“三郎……三郎……”
杨煜被她唤得心满意足,听她哭更是意犹未尽,唯恨这春宵太短,而他对萧吟的喜欢又如此深长。
到后来,萧吟已意识涣散,只觉得身体似小舟在巨浪里沉浮,猛然间一个浪头打来,铺天盖地,将她吞噬其中。
萧吟从梦中惊醒时已到子夜,房内漆黑,像极了她被海浪吞没的那一刻。
杨煜睡得浅,听见身边传来萧吟的哭声,他双眼还未完全睁开,已翻身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哄道:“卿卿不哭,朕在你身边。”
萧吟过去也会夜间因为噩梦哭醒,杨煜以为今夜一如从前,只要耐心哄着、等着,一会儿就好。
只是怀中传来的哭声越来越大,终于教杨煜知道事态不同以往,这就要去点灯。
萧吟知道他要走,立刻抱着他,蜷在他温暖的胸口,一直哭。
杨煜叹了一声,道:“想家了,是吗?”
今日与她说了许多金阳的事,杨煜原是想解她思乡之情,也教她对自己放心,没想到反而惹得她午夜梦回都是金阳,还哭成这近乎崩溃的模样。
“卿卿,不哭了。是朕不好,拿金阳的事勾你,以后不会了。”杨煜有些急了,道,“朕可以发誓。”
萧吟抬手去搂杨煜,从他怀里靠去他颈间,虽然止住了接连不断的哭声,但哽咽声堪堪明显。
杨煜听着又好笑又心疼,抱紧了她因为抽噎而起伏强烈的身体,在她发顶落了一吻,道:“朕的卿卿,当真可爱。”
他的怀暖意融融,将她圈在如今最能慰藉她的温柔里,抚慰着她痛失所爱至今的悲伤。
可是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哭成这样是因为梦里出现了她自少年时便爱慕的那个人。
梦里,她的三郎撇下了她,越走越远,越走越快,她如何都追不上,哪怕她跌倒了,三郎也没有回头。
反倒是另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手的主人与三郎有着那样相似的眉眼。
她险些脱口而出就唤他三郎,可话到嘴边,她听见他身后传来三郎的惨叫。
叫声里充满对她的指责,关于家国,关于感情,好似她的每一步都做错了。
她被叫声惊醒,也为梦里受到的责怪而痛苦。
而更痛苦的,是不论在梦里还是现实,安抚她的居然都是杨煜。
只是她心里,关于三郎的影子。
第四八章
萧吟直到很久后才终于平复下来, 一室幽暗里,静得只剩下她和杨煜的呼吸声。
怀里的人没了多余的动静,杨煜以为萧吟睡着了, 才缓缓舒了堵在心口的那股气。
原本就搂在颈间的手臂收拢了一些, 杨煜会意,将萧吟抱紧,问道:“怎么还没睡?”
萧吟只低低哼唧了一声,似奶猫叫唤, 娇气得很。
萧吟看不见的幽暗里,杨煜眼底有浅浅笑意,但很快消失,开口时语调坚持,道:“卿卿, 朕不会让你回金阳。”
臂弯里的身体依旧平稳地起伏,仿佛只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就睡去了。
他将萧吟用力按在怀里, 听见她不舒服的闷哼也不松开, 道:“朕知道你想回去。”
“我不想。”萧吟道, 鼻底都是杨煜的气息, 这样热, 无时无刻不在烧着她, “回去不会对我有任何改变, 那里只有不可能再回来的过去,连想, 都会难过。”
可她依旧关心着金阳的现状,关心着那里的百姓, 她爱那个地方,爱那里发生过的事, 只是悲伤于现实不可能再拥有的失望。
“那就想想以后。”杨煜按在萧吟后颈地手动了动。
萧吟听见他紊乱了一刻的呼吸,猜到他有些紧张和忐忑,为此好奇,问道:“怎么了?”
“想到往后数十年都有你在身边,一时忘了情。”杨煜的感慨里带着对将来的憧憬,亦有对现状的安心。
他能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萧吟的存在,与她肌肤相亲,听她每一次的呼吸。
“三郎。”
“嗯?”
“真的吗?往后数十年,我们都在一起?”
“你敢质疑朕?”杨煜捏了捏萧吟的后颈,吻在她眉心。
幽暗的光线里,萧吟只能朦胧看见杨煜的眸光,知道他是认真的,甚至胜过当年三郎看她的深情。
杨煜重新将她按回怀里,道:“卿卿,你但凡这样看朕,朕就会胡思乱想。”
“哦?”她想抬头,却被杨煜按了回去。
“你分明愿意完全接受朕,但又总在拒绝。你明明看着朕,为什么又总在出神?”杨煜道,“你恨朕,恨最后进入金阳的是朕,是不是?”
“没有。”
杨煜嗤笑道:“小骗子。”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未必会像你一样善待金阳和城中的百姓。”萧吟抬手抚上杨煜脸,指尖沿着熟悉的面庞触上她已描绘过无数次的眉眼,“今日你同我说的那些,足够我感谢你。与你相伴是我的选择,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够了,不是吗?”
“不够。”杨煜说的果断。
“那怎样才够?”
杨煜吻她的掌心,再亲吻过她的眉目,热息不断蔓延,最终他停留在心口处。
他的吻足够温柔,就落在她心口代表着她依旧活着那个地方,许久后才道:“你知道的。”
“三郎。”她被心口传来的一阵短暂刺痛激得发颤,抱紧了杨煜,道,“疼……”
眼下无光,杨煜看不见她心口处因自己而起的红痕,只记得那一刻,她变得异常剧烈的心跳,像是给他的回应。
他发出的声音很哑,气息丝丝黏连着,道:“往后数十年我们都会在一起,你不愿意就只会一直疼。”
他说出口的威胁从不教萧吟害怕,那都是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才要吓唬她的。
他挫败的样子教萧吟愧疚,可他给的又让她贪恋,再疼也愿意忍着。
又是一场春闺疾雨,折腾得萧吟第二天都病殃殃的,午后就头疼难受,夜里直接发了温病。
太医看过也不敢说什么,只要萧吟注意休息。
她这一病接连数日,又将近亡母忌日,连抄经的精力都没有,只得教怀章代劳。
杨煜看萧吟病得不轻,这几日过来看她时规矩抠叩峮四尔尔而吾九意四七、每日更新完结更新文多了,又因实在记挂她的病情,有时直接在她这儿办公,晚间过夜也省得穿宫过殿,方便一些。
这日杨煜批完午后送来的折子已近黄昏,他去寻萧吟,恰在房外遇上送药的怀章。
内侍见他便低头,不光停了脚步,还往后退了退。
杨煜贴指去碗边试了试温度,道:“朕拿进去,你退下吧。”
怀章扣紧了手里的木案,咬紧了唇才不教自己多话,不情愿地将东西交给杨煜。
杨煜只端了药碗进去,见萧吟盖了毯子还在榻上躺着,他坐去她身边,道:“卿卿,起来喝药。”
萧吟迷迷糊糊地不想理人,翻着身子想要背过去,道:“不喝。”
养病这件事上,杨煜由不得萧吟撒娇耍滑,强硬道:“不自己喝,等朕动手便不是喝一碗药的事了。”
榻上的身子动了好几下才扭捏着起来。
杨煜放下药碗,替她将身后的细软整理好,让她靠得舒服些,才将药递给她,道:“原来喝药不见你这样。”
“原也没病得这么久,一点未见好转。”萧吟接过药碗倒没犹豫,慢慢喝着也算是将药都喝完了。
杨煜忍俊不禁,看着萧吟自己放下药碗,他只将衣上的褶子抚去,理了理袖口,调侃道:“都能耍小性了,还没见好转?”
萧吟懒得与他争辩,靠回细软里,问道:“今日过来得早。”
“想你了。”杨煜去拉萧吟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似在斟酌什么。
萧吟将手缩回毯子里,杨煜恼得嗔她道:“连个手都不让拉了?”
萧吟滑去毯子里,只露一双眼睛看他,道:“怕呀。”
知道她弦外有音,杨煜登时被气笑了,只是不愿遂她的愿,他欺身过去,将萧吟箍在自己双臂间,道:“那你留在建安好好养病,等朕回来。”
萧吟从毯下伸出双臂勾住杨煜后颈,问道:“去哪儿?”
杨煜按下萧吟的手,替她将毯子盖好,道:“卿卿怕朕,朕只能躲远一些了。”
“那我等着三郎回来。”萧吟道。
杨煜指尖一紧,睨萧吟一眼,掖好毯角,道:“小白眼狼。”
他端坐了一些,神情跟着郑重起来,道:“宛国送来的人和物都安置妥当,那边也派了人过去,眼看如今局势大好,有臣工提议天子巡狩。”
“三郎应了?”
“还需商量。”
“那就是只差颁诏了。”
“自作聪明。”杨煜笑道,“跟不跟朕去?”
“这种事带女眷不合适吧。”
“哦,那就是不去。”杨煜拨弄起毯子边沿,淡淡道,“原本你身子就弱,路上也辛苦,还是在建安等着朕吧。”
说着话,杨煜的手已钻进毯子里,扣住萧吟的手。
萧吟脸色有些差,但这会儿看着杨煜眉眼含笑,也算有些精神,她轻声道:“好,听三郎的。”
“总在这种时候听话。”杨煜上榻,硬挤在萧吟身边,隔了毯子搂着她,道,“朕这一趟,需是过年后再回来了。”
“要去这么久?”
“久吗?”杨煜明知故问,看着萧吟另有期待。
萧吟翻身与他相对,眼底柔情目光淌进他的眸中,道:“那三郎说的‘往后数十年’可就差好几个月了。”
杨煜嘴角忍不住上扬,但忍住了与她亲近的渴望,攥紧了揽在她身后的手,可依旧有些难以克制。
他忽然起身下榻,连多一眼都不敢看萧吟,长长舒了口气,才道:“朕再想想办法。”
萧吟看着他的背影笑得停不下来,伸手去戳他,道:“三郎怕什么。”
她不知她病中娇弱如无骨,又懒又媚,教他心疼也心烦。
烦的是心底因此横生的情欲只比以往更放肆,却偏偏动不得她,非在这种时候教他做君子。
萧吟不惹他还好,但凡软一分,都是对他意志的考验,何其煎熬。
萧吟坐起,靠在他背上,问道:“皇后近来如何?天气越发凉,她身子还好吗?”
“年年如此,她晓得保重自己。你倒是关心她。”并非杨煜阴阳怪气,是当真对萧吟的贴心颇为满意。
“嘴上说说的事,我又累不着。”萧吟道,“一去巡狩数月,三郎能放心?”
早些年杨煜和姜氏因南边战事分离多年,那会儿姜氏的身体不似如今病弱。可经历过丧子之痛,生杨勉时又吃了好些苦,现如今是折腾不起了。
想起这些,杨煜难免对结发妻子怀有愧疚,道:“朕跟皇后提过,她支持朕去,让朕不用担心她和阿勉。”
“三郎更担心,你不在,我惹麻烦吧?”萧吟道。
杨煜发笑,握住萧吟搂在自己腰间的手,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三郎护短的心可是一点不藏着。”萧吟钻去杨煜怀里。
杨煜指尖绕着她的发梢,看着萧吟合眼在自己怀里养神,道:“上回罚过顷盈,她知道分寸了。皇后又总教着拦着,你的好日子可不止朕一个人操心。”
“你们夫妇待我好,我自然知道。”萧吟道。
杨煜神情一滞,却见萧吟仍闭着双眼,全然没有察觉自己方才那话哪里不妥。
她不过陈述事实罢了。
杨煜无意与她计较,只将她从榻上抱起,道:“去床上睡,朕这就走了。”
萧吟乖乖蜷在杨煜怀里,被放去床上时却抱着他不松开。
杨煜俯身凑着她的姿势,问道:“怎么?”
萧吟睁开眼,恰对上杨煜落寞的眸光,她加深了脸上笑容,道:“说好了往后数十年都要在一起,少一分一刻就都不作数。三郎难道是在骗我吗?”
第四九章
萧吟受不得冷, 建安自入秋就凉意深深,如今到了初冬时节,她房里已用起了暖盆取暖, 等再冷一些便直接烧地龙了。
床边更要暖一些, 似也将她的眼波融得更柔和,浸着杨煜对她的关心和不舍,滋润开本就积攒在心头满满的爱意。
他教萧吟躺好,盖好被子, 道:“朕不会骗你,但你也要先将身子养好,是不是?”
萧吟本就昏昏沉沉,又有杨煜好声好语哄着,她一点儿也不愿多费心思思考, 点了点头顺势朝里床翻身,准备歇了。
杨煜去唤侍女, 吩咐给萧吟点上凝神安睡的香方才放心离去。
此后杨煜准备巡狩事宜, 萧吟安心养病, 日子倒是安生。
只是萧吟这趟好得慢, 身子总也不见利索, 惹得杨煜总是记挂, 留在她处的时间只比过去更多。
这日杨煜处理完公务来看萧吟, 进了屋却不见人影。
想这已开始冻人的天气,萧吟不该出去, 杨煜便召来侍女询问,谁想竟是连怀章都不在。
杨煜着人去寻, 进了屋却在窗口站着。
屋上翻下一道身影,正是阿六。
“人呢?”杨煜问道。
“一直在屋里。”
“屋里?”杨煜转身朝屋里又扫过一遍, 抬手示意阿六退下。
阿六眸光有变,却只是默默关上了窗。
杨煜对这房间再熟悉不过,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他不唤萧吟,只慢慢搜过各处角落,当真在床后层叠的帷幔后头发现没藏好的衣角。
可那确却是件男衫的衣角。
杨煜眸光陡变,沉声道:“出来。”
帷幔后没有动静,那衣角也未动。
杨煜耐性好,外头还有阿六看着,他不怕人跑了,遂负手站在原处,眼底尽是冷芒。
如此僵持了一阵,帷幔才有了轻微的变化。
杨煜看衣角被抽回帷幔后头,他神情更加锋利,语调阴沉至极,道:“萧吟。”
帷幔动了动,从后头探出一双眼睛,正是萧吟。
“三郎先出去等我。”萧吟道。
杨煜冷笑,不退反近,几乎将萧吟逼到角落里,高大的影子将她完全罩住。
他看着身前促狭的空间,意识到不对,问道:“你究竟做什么?”
萧吟头发都未梳,紧紧裹着帷幔,道:“你先出去。”
杨煜道她耍花样,这会儿反倒不急,神情跟着松弛下来,饶有趣味得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伸手去拉帷幔,却被萧吟抽走。
他低头浅笑,微微矮了身凑近一些,目光在萧吟脸上流连,有些发烫,道:“旁人着了病都会作乖,偏你要玩花样。”
言毕,他重新站好,居高临下看着萧吟,气定神闲道:“朕就等着你何时出来。”
萧吟直接整个人蒙在帷幔里,杨煜忍俊不禁,依旧耐心等着。
不多时,帷幔后的脑袋又探了出来,软软唤他道:“三郎。”
杨煜笑得双眼弯起,只冲她摇头。
“等我准备好再教你知道嘛。”萧吟道。
杨煜抱臂,笑看着萧吟,道:“朕现在就想知道。”
他分明可以直接动手,偏偏等到现在,就是要萧吟自己出来,好赢这一局。
萧吟不受他威胁,又躲回帷幔后头,再没理杨煜。
杨煜有心捉弄萧吟,可她到底没有康复,这帷幔很厚重,总闷在里头必定呼吸不畅。
他正想去劝萧吟出来,却见帷幔又动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
“卿卿!”杨煜顾不得萧吟愿不愿意,一把拉开帷幔。
是时,杨煜脚边蹿出道身影。
他身手还算敏捷,立即拽住那试图逃跑之人,拦腰抱住她,道:“教朕好好看看你耍的什么花样。”
杨煜将萧吟身后的长发拨去肩头,见她穿了一件雪青色的男袍,脚上的绣鞋倒是没换,不过习惯性地趿着。
他一用力便将萧吟双脚离地抱起,大步绕去床前,将人放去床上,有些恼了,轻斥道:“病一场清减了多少,还不知保重。”
萧吟方才在杨煜怀里挣扎,将鞋蹬落了一只,她这会儿不高兴,便将另一只也蹬掉了,不搭理杨煜。
杨煜此时看得更清楚,萧吟这身衣裳与他平日常穿的雪青便服款式相仿,只是没绣飞鹤的图案,看来更素净一些。
见萧吟坐在床上不理人,杨煜试探着唤她一声,道:“卿卿?”
萧吟从床上下来,直接踩在杨煜的鞋子上,双臂搂着他后颈,微微皱起的眉心有对他不解风情的责怪,也有撒娇讨好,道:“欺负完人还要训话。”
杨煜早已将萧吟护在怀里,听她娇嗔这句,心都化开了,再开口便都是哄人的话,道:“先把鞋穿了,让朕再仔细看看。”
萧吟扬起下巴,显然不受用,道:“反正都瞧见了,再看也生不出花来。”
杨煜将她放回床上,将散落的鞋子捡回来,放在床前。
萧吟没有要穿鞋的意思,一派无辜模样,看着杨煜。
杨煜道是自己一时好胜心起才白费了她一番功夫,如今更不必与她犟,只道:“坐好。”
萧吟看他在床前俯下身,捡起她一只绣鞋,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失声道:“三郎……”
杨煜抬头笑看着她,重复道:“坐好。”
萧吟放下双足,杨煜先捧了她的左足。
以往欢爱时杨煜把玩过她这双天生莲足,但此刻被他握着,没有那样热烈的情欲纠缠,只是他不想她再足底受凉,又诚心与她道歉,是当真将她放在心上的样子。
替萧吟穿好鞋,杨煜起身道:“站起来教朕看看。”
萧吟走开几步,双臂微张,再杨煜面前转了几圈,问道:“我这样穿合适吗?”
杨煜明知故问,道:“合适什么?”
萧吟扑进杨煜怀里,下巴垫在他心口,道:“跟三郎去巡狩,我换上男装总要好些吧?”
“那朕只怕,到时候又要传朕身边多了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郎君,盖过了萧娘子的风头。”杨煜道,“巡狩不是游山玩水,朕真舍不得带你去受那份罪。”
萧吟侧脸贴着杨煜心口,道:“那我便不去了吧。”
“放你在宫里过逍遥日子,等朕回来,你该连朕长什么样都忘了吧。”杨煜逗她道。
萧吟的目光眨眼间便落在杨煜脸上,烛火似是将她的双眼照得亮了一些,杨煜仿佛将她眸中他的倒影看得更清楚。
“卿卿,你是在看朕吗?”杨煜问道。
萧吟看着他,不再只是留恋他的眉眼,可最后仍旧不免跌进他深情的眼眸里,道:“怎么会忘呢?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小……”杨煜欲言又止,沦陷在萧吟同样眷恋的目光里,道,“朕信你一次。”
“那三郎愿意带我去吗?”萧吟问道。
“出发前若你养不好身子,朕就不带你随驾。”杨煜贴去萧吟耳边,与她道,“这身衣裳不错,但下回不妨试试朕的。”
他知道萧吟还需静养,因此没多闹她,往后一阵也多是说话解闷。
不日,杨煜正式颁布巡狩敕令,自斋戒开始,将出宫前的祭祀流程一一做足,方才带队离开建安。
为便于伴驾,萧吟确实换了男装,以贴身内侍的名义跟在杨煜左右。
出宫那日,车驾队伍从承德门经过,原本车辇正平稳行驶,忽地一个小颠簸,杨煜看着萧吟身子一晃,笑道:“这都坐不稳?”
知道此时不宜朝外头张望,萧吟索性靠去软枕上,道:“取羝以軷,载燔载烈,以兴嗣岁。我只是没做好准备罢了。”
杨煜由她嘴硬,虽在途中,亦少不得批阅送来的折子。
巡狩队伍浩浩荡荡,自建安到边境走了将近两个月,抵达雍城时早已入冬了。
雍城正在赵、陈、宛三国交界处,是重要关塞,萧吟当初入赵原本也要经过雍城,但杨煜为保险起见让阿六绕了道,避开雍城里复杂的眼线。
天子巡狩路线早已公布,待车驾到达雍城,驻守在此的武承侯程斐早已经率领大小官员恭候。
杨煜知道萧吟不喜欢这种场面,便教她在行馆歇息。
杨煜说过,不会让她回金阳,所以最多只能教她在边境感受或许是从故国吹来的风。
可是她的家在更南的地方,这样冷的冬天哪里会吹南风呢。
萧吟听见窗外传来声响,她知道是阿六,便立刻从榻上下来,跑去窗口。
“外头冷。”阿六在窗外道。
萧吟打开一条窗缝,问道:“那你出现是要做什么?”
轻易就被萧吟戳穿了心思,阿六偏过头去。
好在此时夜色已上,他又站在暗影里,萧吟没有瞧见他的窘迫。
“陛下这会儿脱不开身。”阿六道。
“算了。”萧吟道,“怎样都回不去,何必冒这个险。”
他始终记得当初萧吟站在驻云关外山丘上的情景,因为理解同为异乡客的凄凉,所以他才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带她去高一些的地方,教她望得远一些,兴许就能望见心里永远都会铭记的地方。
“我不怕。”阿六坚定道,“不会让陛下发现的。”
“我怕。”萧吟想要关窗,却被阿六挡住了窗扇。
她借着这道缝隙里的光,看见阿六郑重、与她惺惺相惜的目光。
萧吟回去房里,拿出那颗文石给阿六看,道:“有它就够了。”
“你喜欢的话,我还能找很多。”
萧吟想起杨煜当日吃醋时说的话,摇头道:“这份心意已经足够。”
见萧吟朝自己伸出手,阿六去接,才知是一块上好的玉佩,他不解道:“这是何意?”
“当是我托你买的这块文石。”萧吟道。
阿六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握紧了那块玉佩,点头道:“好。”
未免被人发现,萧吟没多和阿六交谈便关了窗。
窗外的人影马上回到暗处,看着萧吟房里的灯熄灭,窗扇上的影子融入夜色,而他掌心的温度也将玉佩捂暖了。
萧吟不知,那颗文石是他无意救人得到的酬谢,因为知道只有金阳产文石,所以他才要了那一颗。
因为她爱金阳,所以他对那里的人也会多一些善意。
第五十章
杨煜在雍城只停留了两日便去往邻城的许州, 说是要去巡查许州军营。
当初陈、宛边境之战,赵国的边线军力就蛰伏在许州,当时的陈国朝廷都以为赵国很可能在此趁虚而入, 却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杨煜领兵从另一个方向进攻, 让陈国腹背受敌。
萧吟虽还会回想这些事,但心情已平静许多,只是对跟杨煜进入许州大营一事有些排斥。
原本就是舟车劳顿到达许州城内,萧吟梳洗过后卧在榻上歇息, 杨煜则自己博弈,两人都没说话。
萧吟听见棋子被丢进棋盒里的声音,睁开双眼时,杨煜已经过来,她便往里头挪了挪。
杨煜与她挤在一块儿, 先是抓了她的手在掌心里,发觉不算凉才放心, 道:“从离开雍城就闷闷不乐, 当真不想跟去军营, 明日就留在行馆, 反正也就两三日的功夫。”
“是不想去, 但也有些想去。”萧吟道。
杨煜与她十指相扣, 没问她不想去的原因, 只问道:“怎么就想去了?”
“三郎巡视军营要穿盔甲,我已好些年没见过了。”萧吟道。
要说她也只见过一次, 还是在当初那样混乱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
杨煜见她难得表现出如此热情, 心情转好,教她枕着自己手臂, 搂着她道:“果然是看腻了朕平素的样子,喜新厌旧。”
当年三郎出征,她受困于宫墙没能亲眼看一看心爱之人披坚执甲是什么模样,还是杨煜给了她一些相关的印象。
他们这样像,所以杨煜穿盔甲的样子应该跟三郎颇为相似。
萧吟本想坐起身,无奈杨煜不松开,她于是看着他,认真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她眼波闪动,教杨煜心神一荡,想她有时别扭的性子,这话已然趋同于表明心迹。
他因此剑眉舒展,嘴角扬高,道:“那朕可算是卿卿的旧人?”
萧吟摇头道:“不算。”
杨煜脸色瞬间大变,阴云覆顶。
萧吟却灿然一笑,道:“就是。”
杨煜松了一口气,又道她说话越发不讲规矩,起身下榻,也拉她下来。
“做什么去?”萧吟不解道。
杨煜敛容,道:“你如今是朕的内侍,合该做好份内之事,学点规矩。”
原是杨煜歇够了,还需处理事务,桌上摆了一部分还未批阅的折子都等着他处置。
萧吟会意,主动替他去研朱砂。
不论私下时杨煜是什么模样,一旦与国事有关,他便格外认真严肃,丝毫不会懈怠。
萧吟看他很快沉浸在繁琐公务里,将她都晾在一边了。
她并不恼,轻手轻脚退开一些,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杨煜批折子总是时神情肃穆,眉头不自觉就会拧在一处。
萧吟才发现,他眉心的纹痕居然可以这样深。
听见外头有沙沙的声响,萧吟放轻了脚步去窗口细听,才知是下了冬雨,听这动静还不小。
许州这一带的气候跟建安相比,更偏近金阳。
他们还在雍城时就经历过一场湿冷的冬雨,这会儿降临的雨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会不会影响杨煜明日巡视军营。
萧吟有了顾虑,脸色微沉,她回头去看杨煜,灯火里他依旧集中着思绪审阅奏折,并未被雨声影响。
台上烛火烧着此间静谧时光,因积多了烛泪,光线不比先前明亮,杨煜边看折子边道:“换灯。”
说完才想起身边是萧吟,抬头时,见她正捧着一盏新点的灯过来。
“外头下雨了,明日未见得是好天气。”萧吟一面换灯一面道,“我先去睡了,你再看一会儿也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去军营呢。”
她如同寻常妻子叮嘱丈夫那般说着话,教她和杨煜之间平添了一份过去少有的平淡,不只是岁月静好的温柔,还有彼此习以为常的坚定。
坚定地选择了对方,坚定于他们将一同奔赴的未来。
感觉到杨煜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萧吟笑道:“看着我做什么?”
“教他们将盔甲拿来,明日只教你替朕穿。”杨煜道。
与她之间少些规矩,少些外人影响,他们会不会更像夫妻?
萧吟拿了旧烛台,走前笑睨他道:“好。”
杨煜直到她绕去屏风外才收归视线,继续埋头处理公务。
冬雨一夜未停,但到第二日清晨已只剩下零星雨丝,地面虽潮湿,不影响出行。
萧吟还是跟着杨煜去了许州大营。
为了迎接杨煜巡狩,程斐早早便整顿过营中纪律,也详细安排了杨煜视察的一系列流程。
萧吟随在杨煜身边,听着程斐与驻营将领报述营中事务,再一次了解到赵国能有如今国运的原因。
天子临驾,必有校武大典。
杨煜亲自主持,站于高台之上鼓舞士气,一身铠甲庄重威严,与萧吟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差别甚大。
也或许是,当时的杨煜是一身耀眼银甲,而如今他玄甲在身,又有台下众将士高呼簇拥,今非昔比。
一旦意识到杨煜越来越不像曾经自己以为的样子,莫名的不安便开始在萧吟心里蔓延。
她不想再看那站在细雨里高傲威仪的身影,在杨煜未曾察觉时悄然离开了校武大典。
萧吟知道军营中守备森严,故只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待着,脑海里都是杨煜方才在高台上主持典礼的样子,许久才渐渐浮现出三郎的影子。
她努力回想着那些过往,不觉细雨愈密,没过一会儿还发现外头好像出了意外。
萧吟赶回典礼现场时杨煜已经不见,她直接寻去了主帐才听说杨煜正在里头由军医查看伤势。
她没有进去打扰,只在军医出来后才亲自询问杨煜伤情,知道没有大碍才放了心。
程斐带人稍后出来,匆忙着要先去善后。
萧吟这才进入主帐,见杨煜已卸了盔甲,身上披着大氅,襟口却敞着,正艰难动了动右肩。
“别动。”萧吟道。
她小跑着过去,先替杨煜将襟口拢好,听见他问:“跑哪儿去了?”
萧吟抬头去看杨煜,答非所问,道:“军医不是说是擦了杆子一下,可看你怎像是被砸了?”
原本没在典礼当时看见萧吟,杨煜已然恼了,但看她这般着急,又明显问过自己的伤,他气就消了,道:“没事。”
萧吟将信将疑,道:“你发誓。”
杨煜笑出声,当真听了她的话,竖掌欲起誓。
萧吟忙按住他的手道:“信你了。”
杨煜从她掌下抽出手,抚上她的发,眉眼里满是欣喜,连喟叹感慨时都掩不住眼里的笑意,道:“卿卿,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萧吟道。
过去她对身边的人和事都不那么在意,忽远忽近的,像是天边云彩,总抓不住。
但现在,她仿佛渐渐从云雾里走了出来,每一个看他的眼神,每一个同他说的字,每一缕传给他的香,都变得清晰刻骨起来。
可是杨煜没有打算现在就给她答案,也不想在她面前逞强,道:“有些疼。”
萧吟猜他右肩伤得不轻,道:“不然还是回城里休养吧。”
“还没住够深宅大院?”杨煜道。
“可是这里不安全。”萧吟担心道。
杨煜眉间笑意更浓,拉了萧吟坐在自己身边,道:“有了这出意外,没有别处比这安全。”
萧吟听得出,杨煜所言另有玄机。
此刻,她竟不由怀疑,今日这所谓的意外究竟是真是假。
见萧吟走神,杨煜去搂她。
她只怕惹得杨煜多动牵扯了右肩伤势,温顺地靠去他怀里,带着五六分的责怪道:“你也太冒险了。”
杨煜无辜道:“确实是意外,朕原不是这样计划的。”
他早得了消息,许州军营里有些情况,是以想趁这次巡幸肃整一番,顺道看看程斐的态度,以便制定以后对边境治理的计划。
旗杆倒塌确实不在他的设计内,至于是意外还是人为,就看程斐会给他什么结果。
杨煜记得萧吟说过的话,没与她说,也没继续这个话题,道:“这几日都住在这儿,没事可别乱跑。”
他贴在萧吟耳边道:“就你一位娘子,可得好好在朕身边待着。”
萧吟推开他,道:“你也知道在军营,老实些。”
杨煜朝军帐外的方向扫了一眼,道,“军营不比在宫里,下人多少都学过规矩。这里一群武夫,朕是怕你跟今日一样,一不留神就不知跑哪儿去了,回头被误会弄伤了回来,朕是该为你报仇,还是由着你吃亏不管?”
萧吟听到最后笑得似梨花摇曳,春情盎然。
杨煜看得着迷,却忽然绷下脸来,问道:“听见没有?”
萧吟看他襟口又敞开了,索性帮他将带子系上,道:“三郎何时这么喋喋不休了?”
杨煜哼了一声,瓮声瓮气道:“多此一举做什么?”
萧吟将带子系好,再将大氅稍作整理,退开一步看都收拾妥当了,一歪脑袋与杨煜道:“我高兴。”
言毕,她转身往大帐外头走。
杨煜忙道:“去哪儿?”
萧吟停下脚步,只回头看他,满脸嫌弃道:“不告诉你。”
杨煜听见雨落在军帐顶上的声音,道:“又湿又冷的天……”
不等杨煜说要,前一刻还要出去的身影已站到了他跟前。
见萧吟到底听话,他眼角带笑,却还拿乔,道:“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出去?”
萧吟狡黠一笑,道:“三郎信我这小骗子作甚?”
“你……”杨煜咬牙,有时当真恨不能好好教训萧吟,剔了她一身反骨。
可她这肆意的样子又教他喜欢,只想溺在她晶莹潋滟的眼波里,弥补他不曾有过的自在,救赎他心底关于美好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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