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农历七月,浓黑天上一轮弯月,映照轮船游走而过,激起一片水波粼粼。
狭小船舱内,虽入秋,亦然闷热,听澜拿了金丝绣花蝶团扇,站着给歇在茶桌旁的少女扇风。
昏黄烛光被吹的晃晃荡荡,映在那正闭眼歇息的少女面上。
望上去,不足十七的模样,个子小巧窝在茶桌边,透着点肉的手背抵着脸,碧玉手镯掉到雪白腕间,穿着身明黄色的纱质襦裙,环带披帛,被烛火晃了眼,长睫颤颤几下,睁开双猫儿般的杏子眼。
那是张极为漂亮的脸。
朱唇翘鼻杏仁眼,瓜子脸透着点婴儿肥,皮肤是养尊处优的玉白,尤其眉心,天生带了抹血红朱砂痣,美的惊心。
偏偏,脾气也与美貌齐平。
“别扇了,烦!”少女一说话,便将面庞那抹朱砂痣带上的沉静摧毁了个干干净净,“没眼力见儿的。”
听澜捏着团扇,早被骂惯了,点着脑袋站到一边去。
少女又“啧”一声。
听澜身型一僵,花灼不耐烦,“我说你没眼力见儿,还真没眼力见儿?你杵在那儿干嘛?挡到本公主的光了!”
听澜心里想,你又不看书,挡你什么光?还是慢吞吞寻了个地方坐。
刚坐下,些微酸痛的腿可算得到休息,听澜舒出口气,忍不住偷眼打量窝在软榻上的娇俏少女,正心中疑窦,便见花灼杏眼一瞪,吼她,“看什么看!”
听澜忙垂下脑袋,想自己也是疯魔,谁好心,这年早被宠坏了的混世魔王也不可能,“听澜担忧殿下又晕船。”
“都要下船了,担心什么?不用你担心。”少女将手边装了樱桃的琉璃盘往听澜面前一推。
听澜不解其意,“殿下?”
“吃,堵上你的嘴!”
这玩意儿如此金贵,听澜哪儿敢碰,花灼已经从软榻下来了,柔夷捋了捋披帛,曼声,“我出去走走,待我回来,你若没吃完十个,仔细你的皮。”
“殿下......!”
“少跟着我,吃你的樱桃,我去找如意哥哥。”
黑天如幕,弯月被阴云遮蔽其间,身穿明黄衣裙的少女提着盏紫檀六角宫灯,走在些微不稳的夹板上。
“我做得怎么样?”
她在心里问系统。
“小宝,你做的特别特别好。”
花灼受了夸,弯眼笑起来,露出小虎牙,显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相处没几日,系统都觉得她可爱。
“灼灼,男主正在尽头的甲板处看风景。”
花灼点点头,梳着的飞仙髻两边垂下的翠绿色飘带随之轻晃,应了声,“好呀。”
少女像从月亮下来的小月兔,脚步轻快去找男主许如意。
系统不明白她怎么总是这样随性开心。
但花灼想,她上辈子人都死了,还能带着原本记忆睁开眼,难道不值得开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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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灼三日前,在原身因晕船上吐下泻煎熬不堪时,被系统塞入这具躯壳。
三日,她一直在看自己穿进的,这本名为《撞鬼》的小说,虽然被屏蔽了很多故事,但还是勉强能看得懂。
此世间,有人与鬼,而走在这交界线的,是御鬼师。
男主许如意是遗落凡间的皇子,拜入御鬼门派,结识师妹,也就是女主孟秋辞,两人一路搭档,间或各种爱恨情仇,爱上两人的男配女配若过江之鲫,互相打的头破血流。
而原身,是许如意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份极为尊贵,是大秋王朝一国皇后所育嫡公主,却在见到许如意的第一眼,就对其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死活非跟着许如意一同闯荡江湖。
花灼:嗯......
花灼是被这具身体的原身用怨气招来的,若实现原身的心愿,花灼便能积累阴德,在原世重新复活。
原身心愿有四:
一、多多孝顺父皇母后。
二、将心意告知许如意。
三、熬过危机,寿终正寝。
四、每天都去骂那个叫梁善渊的贱女人,不能让她痛快!
花灼明明都没感觉原身嫉恨女主孟秋辞。
怎么这么恨这个梁善渊?
因为原身对名为梁善渊的女子极度的恨意,花灼细心翻看了一下这本残缺不齐的书中关于梁善渊的情节,直呼:好家伙。
梁善渊,是第三卷梁府鬼话中,被宁州黎阳县县令家收养的五小姐,她的重要之处,不在剧情,也不是本篇大boss。
她的重要之处,在美貌。
美到勾魂摄魄,不论男女皆被她迷的神魂颠倒,男人看一眼,疯了,女人看一眼,也疯了,连一向不近女色的男主许如意,视线都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放到其身上,才招了原身的妒恨。
看到后面的花灼:......
“原身姐姐知道梁善渊......是杀人鬼吗?”
系统:“不知道呢,亲亲。”
“这怎么行?你们不告诉她吗?”
这可是杀人鬼啊,可不可以换个愿望?
“没办法告诉,灼灼,原身将你招来便去投胎了。”
花灼只能将这令人头秃的活儿应下,她观察,眼下,完成‘熬过危机,寿终正寝’的任务才是重中之重,其他都能慢慢来。
毕竟原身就死在梁府鬼话篇。
死因,虽这本残缺不全的小说并未确切告知,但她直觉,恐怕还与这梁善渊脱不了干系——
思绪渐退,抬眼一望。
清亮夜色间,白衣青年腰系暗红色驱邪牌,带着身后同样一身白衣,面容清秀的女子正要回去船舱。
农历七月间,深夜甲板上人并不多,花灼提着紫檀六角宫灯,小步跑上去,牵住许如意的衣角,仰颜浅笑,“哥哥!”
许如意生的俊朗,明明是御鬼师,身上却带着清朗文人气质,白衣肃静,他生性冷情,望着妹妹,轻点了下头,
“灼儿,船即将靠岸,今夜便能到梁府,还觉得难受吗?”
“不难受了,哥哥,我看到你就好多啦。”
孟秋辞生性柔和,知道眼前的姑娘是当今皇朝大名鼎鼎的三公主,隐瞒身份跟来的,是师兄的异母妹妹,想与对方处好关系,却不知怎么的,处处碰壁。
三公主并不喜欢她。
孟秋辞只当是公主殿下与师门里性情直爽的师姐师妹们不同,许如意见她站着,好奇回头,
“秋辞,你不是说将薄荷香囊找了出来,想送与灼儿吗?”
见那明黄色衣裙的少女不善目光望来,孟秋辞低下头,“嗯”了一声。
她是想送的,可见了花灼,又退缩,这会儿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花灼见孟秋辞如此,有些难过攥了攥手,无声期间,在心里对孟秋辞说了好多句对不起。
孟秋辞与以往侠女都不同,是淳朴又和善的性格。但她不能破坏世间规定,原身行事如此,她便也要如此,可苦了花灼天生好性子。
“外人给的东西,我才不要呢,能给我什么好东西啊?”
花灼挽住许如意的胳膊,迎着许如意不赞同的目光,对身后颇有些萎靡不振的孟秋辞冷哼,说原身会说的台词,“看你就没用过好的。”
花灼忍着心痛,将自己身上的碧翠夜明珠递过去,迎着孟秋辞怔愣视线,明黄色衣裙的少女娇蛮,“看什么!接着啊!我送你的!”
“灼儿......”许如意一向冷情,都有些不满。
他这妹妹,对他黏人娇蛮,倒也乖巧,对外人,却蛮横霸道,极不尊重,前几日得宫内书信,才知花灼在宫内更为严重,打骂下人都属平常,想来花灼是只愿听他的话。
他担忧孟秋辞不悦,正要告诫花灼,花灼却已经松开了他,将那稀世罕见的碧翠夜明珠送到孟秋辞手上。
孟秋辞眼睛都睁大一瞬,碧翠夜明珠触手温润,她生怕摔坏了,“我、我不要——”
话刚落,便见花灼恶狠狠盯着她。
“你不要?”
“我、我要......”
骄横少女这才双手环胸冷哼一声,转身回去,只留孟秋辞抱着碧翠夜明珠,回望自己师兄,一脸懵。
这位公主殿下,果真是性格娇蛮霸道。
但不知怎么……却也要人讨厌不起来?
花灼回去船舱里。
她想的很简单。
既然一定要履原身行径,她心里过意不住,就多送些礼出去,这样她就开心啦。
见听澜确确实实吐了十个樱桃核,花灼满意点点头,指挥听澜用乾坤袋收拾物件,听澜刚吃了好吃的,收拾东西都更有力气了,一口一个三公主喊着,下了船才安生,喊起了三小姐。
若没有花灼,师兄妹一向是徒步,走一夜的路,有花灼在,天骄贵女大手一挥雇下两辆奢华车马。
花灼一路被听澜伺候着,又逼迫‘痛苦’的听澜吃了不少好吃的,给听澜吃的下了车呲着牙开心的憋不住,揽着贵女一双柔夷护着人下了马车。
花灼绣着溯月的白色绣鞋踩上地面砾石,只觉夜间一阵阴风瞬时吹过,抬头,便见漆黑静谧里,一座府邸静静矗立眼前。
朱红大门宛若泼上浓红的血,夜间,两粒白灯笼似两滴明亮的泪,映亮木色牌匾上,漆黑端正的大字。
——梁府。
花灼微抿起唇,心头有点不安,万幸许如意带孟秋辞适时过来,四人上台阶,许如意扣了扣门环。
里头,很快有人轻手轻脚拉开了门。
“谁啊?”
小厮打着哈欠,揉着眼迷迷糊糊一望,但见月白一地的光亮下,门口这相貌极好的四人,愣了愣,才一拍脑门,乱道,“您几位稍等着,我先去喊主子!”
“好。”
许如意应声,没等一会儿功夫,小厮就脚步轻快跑了回来,这回明显清醒多了,面上还扬喜,
“我们小主子过来了,您四位大师,喊过来的那位五姑娘就好,她知道您四位可能会过来,被夫人留着在外院儿歇了一晚上呢。”
这台词,极为熟悉。
花灼眸光一顿,听脑海清凌凌“叮咚”一声。
——任务四开启:每天都去骂那个叫梁善渊的贱女人,不能让她痛快!
果然。
但每天......?
今今今......今天是不是也算啊?
门内,传来稳当又规律的脚步声,小厮回头一望,恭恭敬敬退后头去,眼光还忍不住往来人身上瞧。
天黑以入寝的缘故。
梁善渊只穿了身素色长衫,如墨黑发披散在身后,她身型清瘦,个子比较高的缘故,好似薄弱一张纸,皮肤苍白,提着盏白色灯笼,一身白,只墨发与眼睛黑,相间唇上的红,戴着白玉耳环,走过来几步便将病美人三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近了,美的阴气森森,微弯一双凤眸,朝他们柔柔行了礼。
众人都没动。
其他人是惊艳。
花灼是害怕。
毕竟,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真的鬼。
她脑门有些发汗,忍不住攥着手心。
是的,《撞鬼》这本恐怖小说,梁府鬼事一卷后,留在主角二人身边的女三号梁善渊,是只早已死去的鬼。
她相貌极美,道行高深,做事全凭兴趣,让身为御鬼师的主角二人全程并未发觉丝毫怪象,且梁善渊又对许如意有情,如此美人,谁能真正狠心拒绝?哪怕是冷情若许如意也一次又一次受其美色所诱,导致主角二人一路分分合合。
直到最后,梁善渊挖了许如意的心。
“我啊,”
身上白衣被鲜血染透的绝美女子抬起头,墨发黏满鲜血,一缕一缕贴在染血的白皙面颊,她站在一片血河之中,沾满红血的手捏着尚且有些微跳动的心脏,脚边是许如意挖空了心脏的尸体。
“最喜欢吃人的心脏了!尤其是......皇室之子的心脏......哈哈哈哈哈!”
食心恶鬼,在此世间,为罪大恶极之凶狠厉鬼。
虽然那之后,自然正义打败邪恶,但梁善渊的恐怖,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她恐怖的点,是对人天生的恶意,站在高处,用观音外表将活着的人类耍的团团转,再将人见骨不见肉的吞吃殆尽。
花灼咽了下口水,也是这时,觉察到一抹略含探究的视线望来。
便对上梁善渊一双黑漆漆的眼。
花灼下意识抓住了听澜的胳膊,听澜还在心中暗叹这小小一座偏僻地,竟有位如此绝代佳人,若不是御鬼师便在身边,都要误会是进了那深山老林,敲开了座鬼宅大门。
“殿、三小姐,您怎么啦?”
众人目光一时都望来。
花灼只觉心头起阴冷,顶着那道最令她无法忽视的目光,颤巍巍抬起食指,冷哼一声。
她这声冷哼,不知怎么的,有些薄弱无力。
“你们、你们都盯着她看做什么?你们觉得她好看?”
花灼面上凶巴巴的,衬着这身明黄色的衣裳跟飞仙髻,根本不知道,落在梁善渊眼中,好似府里飞进来一只戴菊鸟。
她纤白拇指尖轻压在唇上,漆黑眼望着这抹明黄,微歪过头,刚和善弯唇要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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